流沙河:可怕的曾国藩

 

可怕的曾国藩

流沙河

 

回忆高小初中,国文教师选讲《曾文正公家书》,催人渴睡,记不起讲些啥。校长每周训话,又抬出曾国藩大圣人做榜样,烦死人了。40年代来成都读高中,《曾文正公家书》有廉价本,青年路书摊上摆着呢。本想翻翻,听同学说蒋委员长爱读此书,便决心不看了。50年代做了编辑,又听同志们说此书“反动透顶”,想看看到底是如何反动,图书馆里又没有了。跃入60年代,阶级斗争炮火连天,读了罗尔纲研究太平天国革命运动的一篇文章,才晓得曾国藩加冠了,是“现行反革命分子”,觉得这顶帽子有趣。现今混到六十快退休了,突然瞥见湖南大学出版社精印的《曾国藩家书》,非常吃惊。买一本来瞧瞧。

瞧瞧之后,更加吃惊。好厉害哟,曾国藩之为人!

这家伙,上承三省吾身的祖训,下开自我批评的先河,时刻不忘修身养德,狠抓自己活思想,狠斗私字一闪念,堪作样板。不像我和我所见的一些人,自我批评挂在嘴上开会说说罢了,他有具体措施,落实在行动上。

道光二十二年,他三十一岁,从十月初一那天起,灵魂深处爆发反革命,给自己订了个“日课册”,名之曰《过隙影》(我联想起“文革”时革命者“过电影”),天天在上面写。写些啥?“每日一念一事,皆写之于册,以便触目克治。”“凡日间过恶,身过、心过、口过,皆记出,终身不间断。”天天写《过隙影》不是为了发表,而是为了“念念欲改过自新”。

《过隙影》必须字字写正楷,以示狠抓狠斗狠修养。不但写,而且做。十月初九日,也就是《过隙影》刚写到第九天,便猛省从前与小珊结仇怨,错在自己当初“一朝之忿,不近人情”,是夜即到小珊住处“登门谢罪”。长谈之后,过了四天又请吃饭。效果呢?“从此欢笑如初,前隙尽释矣。”

想那《过隙影》中一定写有不少丑念丑事,此亦足见他的自我批评敢于刺刀见红。太可怕了,这老反革命,不,壮反革命!

这家伙,可以说是无限热爱本阶级的最高领袖道光皇上。道光二十五年十月初十日,欣逢皇太后七十寿辰,他以新任翰林院侍讲学士的身份,同满朝文武跪在一起,抬头有幸目睹龙颜(其实看见的是给太后跪拜时高耸的龙臀),立刻想到咱们皇上春秋已高,种起子来仍然强壮,六十一岁那年种出了八阿哥,今年六十四岁又种出九阿哥,可见“圣躬老而弥康”。又目睹“七阿哥仅八岁,亦骑马雍容,真龙种气象”。这些都是特大喜讯,宜函告家人,以分享幸福。如此忠爱老龙,如此慕爱小龙,难道还不可怕不可恶?

这家伙,进士出身,先任礼部侍郎管文教,后任刑部侍郎管司法,从不掌兵。咸丰三年,太平革命军解放南京城,关他屁事。部长级京堂官他不当了,这时候倒跑回湖南去办团练,募湘军,还说“系为大局起见”。从此做定了革命死对头,可恶,可恶!可怕,可怕!

这家伙,从战争中学习战争,吃一堑,长一智,败不馁,胜不骄,愈打愈顽强,一路攻下去。

咸丰四年十一月,攻下黄梅县,逼近九江府,函告家人:“我现在军中声名极好,所过之处,百姓爆竹焚香跪迎,送钱米猪羊来犒军者络绎不绝。”如果此人热得发昏,太平天国就有希望。可惜他不发烧,仍然“寸心兢兢,且愧且慎”,“唯力尽人事,不敢存丝毫侥幸之心”。

两月前奉旨署湖北巡抚,赏戴花翎,而“现在但愿官阶不再进,虚名不再张,常葆此以无咎,即是持身守家之道”。

第二年打败仗,回头整顿水师,以鄱阳湖为根据地,“日日操练,夜夜防守”;“不敢片刻疏懈”。不时巡弋长江,隔断武汉南京两处的太平军,使之首尾不得相应。

第三年,亦即咸丰六年,战局扭转,到处反攻。两个弟弟也上战场带兵打仗,凶猛异常。湘军名震东南,前景辉煌,他却函训二子:“凡人多望子孙为大官,余不愿(尔等)为大官,但愿(尔等)为读书明理之君子。勤俭自持,习劳习苦,可以处乐,可以处约,此君子也。余服官二十年,不敢稍染官宦气习,饮食起居,尚守寒素家风,极俭也可,略丰也可,太丰则吾不敢也。”

这时候南京城内那一群革命王侯在忙啥呢?在忙着建王府,筑侯宅,做礼拜,坐江山。广西大脚婆昔年生育的革命种子,恐怕早已养成小衙内了。天王洪秀全不时发神经,宣布昨夜梦见天父上帝怎么说,天兄耶稣又怎么说。东王杨秀清封了禾乃师,嫌九千岁少了不够用,要洪秀全给万岁。北王韦昌辉袭杀杨秀清,洪秀全又杀韦。翼王石达开全家被屠杀,不得不出走。

对比两个阵营,站在革命那边,痛感到这家伙实在可怕可恶!

这家伙,身许社稷,魂绕家园,信函一封接一封地寄回湖南湘乡曾宅,给家人撞警钟。自身既为皇上侍讲学士,能通天了,深恐老父在家乡卖人情,诫以“莫管闲事”,嘱其谢绝一切请托。听说“父亲大人近来常到省城县城”替人说情,又赶快提醒他:“此是干预公事!”朝廷将要委派新学官去长沙,又预先说明白:“父亲万不可去拜他!”

以上都是道光年间事了。

咸丰四年四月,屡次挨打后,“幸湘潭大胜”,又函告家人:“吾家子侄半耕半读,以守先人之旧,慎无存半点官气。不许坐轿。不许唤人取水添茶等事。其拾柴收粪等事须一一为之。插田莳禾等事亦时时学之。”

两天以后,又嘱家中四位老弟勿来长沙军营找他,“但在家中教训后辈,半耕半读,未明而起,同习劳苦,不习骄佚”。

同年九月,收复武汉有功,奉旨署湖北巡抚,赏戴花翎,又恐家人头脑发烧,赶快提醒四位老弟:“诸弟在家,总宜教子侄守勤敬。吾在外既有权势,则家中子侄最易流于骄,流于佚。二字皆败家之道也。万望诸弟刻刻留心,勿使后辈近于此二字,至要至要。”

咸丰八年,在江西建昌行营时,又函促家中子侄读书,种菜,养鱼,喂猪。规定“后辈诸儿须走路,不可坐轿骑马”,“诸女莫太懒,宜学烧茶煮菜”。

咸丰十年,奉旨署两江总督兼钦差大臣,功名到顶峰了,还在发愁:“余家后辈子弟,全未见过艰苦模样,眼孔大,口气大,呼奴喝婢,习惯自然,骄傲之气入于膏肓而不自觉,吾深以为虑。”

像他这样不近人情,悭头啬脑,吾蜀人所谓的老牛筋,可怕已极!

这家伙,不但严束家人,频撞警钟,而且狠抓九弟的活思想,及时做细致的思想工作(旁边有同志说,“反革命的思想工作!”我想也是)。

九弟曾国荃咸丰六年率湘军三千入江西援吉安,由此登上战争舞台,同三年前的胞兄一样,做定了革命死对头,而且最后埋葬了太平天国。

咸丰八年二月,国荃弟前线来信,诋上级长官为“傀儡膻腥之辈”,不乐意听彼辈的指挥。国藩兄复函批评,说此语“已露出不耐烦之端倪”,担忧“将来恐不免于龃龉”,提醒他勿忘了去年所赠箴言。两月后又去函,说顷接别人来信“言弟名远震京师”。下一句就敲戒尺了:“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弟须慎之又慎!”

同治元年二月,知悉国荃弟与同事关系紧张,又批评他只看见对方脸色凌厉,看不见自己的脸色同样凌厉。又举出他的来信“常多讥讽之词,不平之语”,并指出他的随员和仆从在外面“颇有气焰”,而他本人作何面目不言自喻。三月后又去函,责备他不太廉,指往年刮钱买田地一事,警告说:“若一面建功立业,外享大名,一面求田问舍,内图厚实,二者皆有盈满之象,全无谦退之意,则断不能持久。此余所深信,而弟宜默默体验者也。”不到一个月又去函,专谈听取批评,哪怕批评的不是事实,态度也得“抑然”,不得“悍然”,并提出“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八个字。这八个字后来被奉为革命队伍的金科玉律,我辈耳鼓膜都听起趼皮了,天哪,原来还是这家伙的语录!想起怪不自在!

这家伙,“抑然”了一辈子,毫无进取意识,常诵的格言是“盛时常作衰时想,上场当念下场时”,常求的境界是“花未全开月未圆”。

同治二年四月,知悉九弟升官,署了浙江巡抚,花似乎全开了,他怕,随即奏请将自身两江总督钦差大臣两顶帽子分出一顶给别人戴,“将来遇有机缘,即便抽身引退”。同治三年七月,打下南京城,灭了太平军。两顶帽子之上又封侯爵,他倒“弥增歉悚”起来。两年后,他五十五岁,上疏请求解除本兼各职,注销爵位,仅以退休人员身份“留营维系军心”。同时函训长子曾纪泽(此人后来成了能干的外交大臣):“读书乃寒士本色,切不可有官家风味!”次年函达太太欧阳氏:“居官不过偶然之事,居家乃是长久之计。”

得失荣辱看淡了,打起仗来心不纷,特别可怕可恶!

这家伙,体孔孟思想,用禹墨精神,操儒学以办实事,玩《庄子》以寄闲情,由封建文化培养见识,从传统道德汲取力量。也许厉害就厉害在这里吧?三十七岁跳升内阁学士,该享受绿呢车了,仍坐蓝呢车,补礼部侍郎缺,仍坐蓝不换,其慎可知。军务虽忙,“凡奏折、书信、批禀,均须亲手为之”,“每日仍看书数十页”,其勤可知。两江总督卸任,工资尚结余二万两银,其俭可知。遗嘱不许出版文集,其谦可知。

1991年7月14日,成都

吴思:土匪是如何变成官的?

 

土匪是如何变成官的?

 

吴思

 

 

第一推想:为了追求血酬的长期最大化,土匪愿意建立保护掠夺对象的秩序。

侯少煊是著名的四川袍哥大爷,与土匪头子往来密切。他在《广汉匪世界时期的军军匪匪》中写道:

广汉位居川陕大道,商旅往来,素极频繁。但1913年以后,时通时阻,1917年以后,几乎经常不通。不但商旅通过,需要绕道或托有力量的袍哥土匪头子出名片信件交涉,即小部军队通过,也要派人沿途先办交涉,否则就要挨打被吃。

后来匪头们认为道路无人通行,等于自绝财源,于是彼此商定一个办法,由他们分段各收保险费,让行人持他们的路票通行。例如一挑盐收保险费五角,一个徒手或包袱客收一元。布贩、丝帮看货议费,多者百元,少者几元、几十元不等……

匪头们鉴于普遍造成无人耕田和人口减少的现象,会断了他们以后的饭碗,于是也兴起一套”新办法”,用抽保险费来代替普遍抢劫。即每乡每保每月与当地大匪头共缴保险费若干元,即由这个匪头负责保护,如有劫案发生,由他们清追惩办。外地匪来抢劫,由他们派匪去打匪。

保险费的筹收办法,各乡不一。北区六场和东区连山、金鱼等场,是规定农民有耕牛一只,月缴五角;养猪一只,月缴三角;种稻一亩,秋收后缴谷一斗;地主运粗谷进城,每石缴银五角……如此等等。

这样一来,有些乡镇农民又部分地开始从事生产,逃亡开始减少,匪徒们坐享收益,没有抢劫的麻烦,多少也有点好处。但是他们的欲望是没有止境的,钱财越多越好,人枪也是越多越好。这种分乡分片自收保险费的办法,总对他们有了限制,他们当然不能满足。

所以有些出了保险费的地区,仍有抢劫事件发生。地方首人(当然是袍哥大爷)去报知大匪头,匪头只推说某些兄弟伙不听话,答应清查。有时也把兄弟伙”毛”(引者注:即杀掉)几个做个样子,以表示他们的”信用”。

我不清楚当时当地的物价水平,仅仅从田租或土地税的角度看,”种稻一亩,秋收后缴谷一斗”,土匪制订的税率在5%~10%之间,大有什一而税的儒家之风。这笔钱该如何定性呢?

从来源看,这是对抢劫的替代,可以看作血酬。从形态看,如果把暴力集团建立并维护的制度看作”法”的萌芽,血酬便体现为制度收益,或曰”法酬”。从功能看,土匪收费之后,承担了维持治安、抗击外匪的责任,有时还杀几个违法的本伙兄弟以示信用,这笔钱又有点公共税收的意思。

那么,土匪征收的这笔钱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以为,这笔钱是由两部分构成的。一部分是公共税收,或曰公共产品的价值,譬如维持治安的费用。另一部分是法酬–血酬的存在形态之一,即超过公共产品价值的多收部分。

以简明的公式表达:全部税费=公共产品价值+法酬(血酬)。将此公式倒过来,则得出法酬的定义:

法酬=全部税费-公共产品价值

这个公式不仅适用于土匪世界,也适用于皇家帝国。帝国的全部税费,扣除公共产品的价值之后,剩余部分便是法酬。

举个例子说,尽管我们不知道中国老百姓肯花多少钱雇一个皇帝,但我们知道美国人民以20万美元的年薪雇了总统克林顿,俄国人民以3.3万美元的年薪雇了总统普京,而中国皇帝,譬如颇为节俭的崇祯和他的皇后,仅仅两个人吃到肚子里的日常伙食费,每年就有16872两白银,按粮价折算超过52万美元。

中国的工资和物价水平比较接近俄国,就算普京总统一家的伙食开支占了总收入的30%,每年吃掉1万美元(8.3万人民币),崇祯夫妇(不算儿女和众妃子)吃掉的竟是人家的52倍。依此而论,普京家吃掉的1万美元可以看作人民愿意支付的第一家庭伙食费,视为合理的公共开支,而崇祯夫妇多吃的51万美元,就要视为法酬了。

所谓公共产品的价值,在土匪世界和帝国时代,只能根据”影子价格”–民主财政体制下的公共开支–估算一个大概。维护公共安全和兴修水利道路桥梁总是要花钱的,也是民众需要的。作为公共服务的提供者,官员们的工资也是应得的。

皇帝或总统的工作复杂,责任重大,当然还应该享有高收入。不过,皇帝比总统多吃51倍,这笔开支实在无法从公共产品价值的角度去解释。

即使不谈民主财政,作为大老板,明朝皇帝给自己最高级雇员一品文官开的俸禄,每年也不过1044石大米,约折2.2万美元。考虑到免税因素,与普京总统的年薪相差不远,相当于崇祯夫妇半个月的伙食费。

所谓法酬,在帝国制度中由两部分构成,一是皇家和贵族的”工资外”收入,即崇祯比普京或克林顿多出来的收入;二是官吏们通过潜规则攫取的收入。

皇家和贵族的”工资外”收入类似股东收益,那是他们或他们的祖先流血牺牲打天下换来的。官吏的潜规则收入近似代理人的额外收益,那是在行使代理权的过程中私下交易所得,这种灰色收入虽然不那么合法,但这笔账却不能不算在皇帝头上。

皇家贵族为了维护有利于自身利益的秩序,为了保护法酬,减轻工作负担,不能不雇佣代理人,也不得不容忍代理人作弊,容忍他们建立的潜规则体系。消除潜规则的最有效的方式,就是允许受害者监督控制官吏,而让羊群监督甚至控制牧羊犬是很危险的,是可能导致变天的。

正如老子和韩非所说,官爵赏罚和军队一样,乃”国之利器,不可以示人”。为了保证血染江山永不变色,控制权一定要牢牢掌握在牧主手中,哪怕潜规则泛滥为滔天洪水。

钱理群:鲁迅眼中的真实毛泽东

 

 

鲁迅眼中的真实毛泽东

——钱理群在政治大学文学院的讲演

 

前几年,鲁迅的儿子周海婴曾透露:毛泽东曾经在1957年反右后期说:“要是鲁迅活到今天,他有两种可能,不是顾全大局、不说话,或者就是被关起来,但还是会写。”

这个事情引起较大的震动。也引起很多人的兴趣,很多人就开始讨论…

我怎么看毛泽东对鲁迅的如此评价?我还写了一本书叫做《远行以后》,讲鲁迅的“接受史”。我觉得毛的回答是可信的,以鲁迅和毛泽东的关系来说,也有很大的可能性。

实际上周海婴的这本书里面还提到了一个叫做杨继云的鲁迅研究专家,和鲁迅本人关系也非常密切,也一直照顾许广平和周海婴的。但这个杨继云有件事情大家都不理解,在四九年以后,他一直没有写关于鲁迅的任何回忆。

后来他才透露,“我最想回忆的人就是鲁迅”,“鲁迅曾经和我讨论过,有一天中共掌握政权后,鲁迅对新政权和自我命运的分析。但这个是不能公布的,所以没有写出来。”鲁迅对共

一九三六年十一月份,鲁迅去世后,李济也有一个回忆录,他就谈到了,鲁迅曾和这个冯雪峰(中国共产党和鲁迅的连络人,也是鲁迅相当器重的学生)说:将来革命胜利后,我要第一个逃跑。因为你们第一个要杀我。冯雪峰连忙说不会不会。1934年四月三十号,他给曹聚仁的一封信里面说:如果有天旧社会崩溃了,我将有一天要穿着红背心在上海扫马路。

后来大家看了都很震撼。

鲁迅为什么生前就有如此预感?他和毛泽东之间冥冥中有个对话。

在当代中国最了解毛泽东的是鲁迅;最了解鲁迅的,也是毛泽东。

这是二十世纪中国不可回避的两个历史人物。

对他们两人的了解,可以使我们获得一些讯息。我们要来回顾梳理一下他们两人的关系。毛泽东开始思考鲁迅大概是在1934年,那时,鲁迅进入了毛泽东的视野。一九三一年,毛因为党内斗争失势,非常郁闷,他曾说过“那时连一个鬼也不上我家的门。”在极度的孤独寂寞中,他读了许多书,也读了鲁迅的书。失意困顿的人最了解鲁迅。毛泽东那种心境下一读,他即把鲁迅看作知音。

有一天,冯雪峰回忆,毛泽东到他家来,说今天我们不谈别的、专谈鲁迅。

冯雪峰就说,有一个日本人说过:全中国懂得中国的,只有两个半人:一个蒋介石、一个鲁迅,还有半个人,就是毛泽东。毛泽东听了哈哈大笑。

后来,有共产党人要把鲁迅抢救出上海,让他到苏区当教育委员,毛泽东也反对。毛说,还是让他留在党外作用大一点。毛泽东也曾说,我们是不可以给鲁迅出题目让他作文章的。

冯雪峰又是个革命者,常常一早出去革命,晚上一回来,又迅速跑到鲁迅家里,聊到半夜一两点才回家睡觉。

许广平常常听到两人间的对话,冯雪峰说“先生,做这个”鲁迅说,不行。冯雪峰再劝、又劝,最后鲁迅就说,好吧!

许广平后来描述:这些是庄严工作、努力工作的人,为了整个中国未来的光明,他是连生命都可以置之度外。

这个看法,某种程度上可以代表鲁迅对那个时候对共产党的看法。

鲁迅是经验主义者,从那些具体的个人共产党员身上,鲁迅看到他们为国家忘我牺牲的风格。

后来,冯雪峰为鲁迅写过一篇文章:《答托派的信》,信里说,“那切切实实足踏在地上、为了现在中国人而流血奋斗者,我都引为同志。”

这段话非常值得着墨,鲁迅提出了一个衡量个人或集体政党的标准:

其一,是看你是不是够能反抗那些妨碍中国人生存的黑暗势力?你是反抗黑暗、还是助长黑暗?

第二,你能不能脚踏实地的作一些改善中国人生存状态的事情。

鲁迅当时是一个非常激烈地反对国民党一党专政的知识分子,所以他认为共产党是反抗这种专政的一股力量、而且脚踏实地的在做一些事情。

30年代鲁迅认可共产党,还有一个理由:他个人的理想。

有一个在苏联革命初期在苏联待过的中国工人写过见闻录,鲁迅为这书写序,序中说“这是一个促新的、真正空前的社会制度。几万万的群众涌现出来,自己做支配自己地位的人。”鲁迅表示了对社会主义的肯定。

当然,我们可以说鲁迅对社会主义事业的判断有误,三十年代的经济大危机当中,唯独苏联经济还在保持高速成长,那时全世界的很多左翼知识分子都纷纷倾向于苏联。

在此背景下,鲁迅对毛泽东和共产党的认可,一个层面是建立在认定中国共产党是为中国人生存而努力奋斗的;另一个层面就是认可社会主义。

鲁迅还有更大一特点:虽然认同共产党、但他又有怀疑主义思想;一方面认可、一方面又再观察。这和其它左翼知识分子不一样,不像他们一旦坚信不疑、就不再怀疑。

经过这样的观察,他很快发现问题:在日本侵略的背景下,共产党提出要搞统一战线,于是在文学上有个提法:国防文学。

鲁迅并不反对抗日的统一战线,但是他担心,在爱国的旗号下、过分强调对抗日本的气氛下,会不会反过来损害工农利益、认可国民党的一党专政?因此他提出另一口号:民族革命战争的大众文学。

从今天来看这两个口号是可以讨论的。但是共产党说,我提了这个口号,你不能再提另一个,你必须决对服从。

我顺便举例子,郭沫若开始时也对国防文学的口号持保留态度,但是当共产党告诉郭沫若说:这是党提出来的,郭马上改口支持,说我要做党的喇叭。

如果你不绝对服从党,你就是背叛;当时左翼知识分子就有很多争议:到底是要做独立的知识分子、还是要做党的喇叭?

如此,鲁迅就和上海党组织起了冲突。有个共产党员说:你这是要破坏统一战线!如果你不听从指挥,我们要对你“实际解决”。

鲁迅一听勃然大怒,问他:什么是实际解决?是要充军呢?还是要杀头呢!鲁迅他会说:我支持你,但这也是出于我的独立判断和选择。这个不能妥协。因此他才说,革命成功之后,共产党第一个要杀的,是他自己。

鲁迅常能从事件中提炼概念:称这些共产党领袖是奴隶总管、革命工头。鲁迅认为,这些人一旦掌权,他就可能反过来奴隶别人。

这个就形成他对共产党的基本看法,今天你反抗奴役、明天你掌权了就要奴役别人。

鲁迅和毛泽东之间还有另外一节也很好玩。

冯雪峰回到上海时,给鲁迅带去了一阙毛的诗词。我估计,就是西江月·井岗山“山下旌旗在望、山上鼓角相闻”那个。鲁迅一看,哈哈大笑说,毛泽东这首诗有山大王的气概。

问题是,冯雪峰又把此话传到毛处,毛一听也哈哈大笑说:我就是山大王!是革命的山大王,是共产党领导的,有主义有办法有策略的革命的山大王!

1945年,有人在重庆问他:你还写诗嘛?毛泽东说,现在没什么心情写。我以前是白面书生,现在是土匪了。毛泽东还说过,我是小学教员,但我没上过大学。我上过绿林大学。

鲁迅怎么看这个山大王、绿林好汉?这就涉及到鲁迅的一个经验:20年代,现代评论派和鲁迅论战,当时英美派的绅士称鲁迅为学匪。鲁迅答曰:说我是匪、我就是匪,那又怎么样呢?他曾说,绿林书屋东壁下。

他对绿林的认可,可说是因为鲁迅对来自民间,对于反抗官府、有一股野气的人,都是认可的。

但我们不要夸大他的认同,他是有非常严峻的批判的。他曾经说过,中国历史上就说那些土匪,造反土匪,他们其实是农民革命军,是农民起义。而他们的最大问题,不是真正想把皇帝推倒,而是自己要过皇帝瘾。他不是要根本结束封建统治,鲁迅其实清楚看到:共产党的革命就是农民造反。

他说:你们说,干什么活是最赚钱的?造反!他某种程度是一个投资,今天牺牲,但将来是要大贵大富的。阿Q的作梦,梦到大把的元宝、女人、梦到小弟不听话就打他,说“给我干活”。说到底,就是为了女人、金钱和权力,就要这三东西。

一九三六年七月十五号,鲁迅逝世前三个月,他在一封信里就说:阿Q正传的真正涵意还没有人懂。他有个说明:很多人以为,我写阿Q造反是写辛亥革命的事情,但事实上我写的不是二十年前的事情,而是二三十年后的中国。

这里可以看出来,我们这就懂了,鲁迅对共党的基本判断就是,实际上是农民造反,要当皇帝,彼可取而代之。这是鲁迅对毛与共产党的基本分析。所以他才说

“你来了,我要逃亡。”

那么鲁迅就陷入了一个非常深刻的矛盾。一方面,作为一个左翼知识分子,他为了要反抗国民党一党专政、参与反抗社会运动,而且唯一反抗国民党的独裁力量,就是共产党。他不能不支持共产党。

但是,他又清楚看到了自己的下场。这就是鲁迅在去世之前在遗书里说,我死了就赶快收,赶快忘掉我。一想到死后可能被利用、甚至被迫害,他只想保证自己死了,就完结了。

但鲁迅的悲剧大概就在这里:一切无法结束。不可能随着他的死而结束。

人们从不同的意义和原因不能忘掉鲁迅,包括毛泽东。毛泽东还是要紧紧地抓住鲁迅,毛泽东在鲁迅身上做了三篇文章,很值得研究。

首先,一九三七年鲁迅逝世周年时,毛泽东曾做过一个演讲:论鲁迅。

毛泽东做了两个判断:鲁迅是中国的第一等圣人;孔夫子是封建社会的圣人,鲁迅是现代中国的圣人。我觉得吧,毛泽东把鲁迅说成这样,是最不符合鲁的意愿的。鲁迅曾经写过一篇文章,题目就叫做“论现代中国的孔夫子,说人们都把孔夫子当成敲门砖,用来达到自己的目的,是被历代的统治者捧起来的。他万万没有想到,他才刚死,就被毛泽东给捧起来了。

为什么毛要说鲁迅是现代中国的圣人呢?毛泽东内心有个情结:在他的早期著作里,强烈地表示了自己想当圣人的愿望。他说,中国有两种人,豪杰和圣人。前者是在某一领域取得非常成就的人;但圣人,是要影响人的思想、成为人的精神导师的人。而毛泽东就是又要当豪杰又要当圣人,且更深的是想要当圣人。但在一九三七年的时候他不可能当圣人,他只好先把鲁迅抬出来,他看出了鲁迅在知识分子当中的巨大思想影响力。

第二点,再论鲁迅的演讲里,毛泽东说:鲁迅是党外的布尔什维克。这也很有意思。在此之前,共产党对鲁迅评价最高的人是瞿秋白。但即使是他,也只把鲁迅看成党的同路人、党的朋友,不会把鲁迅看成自己人。但是毛泽东就说,鲁迅是党外的布尔什维克,显然就是要把鲁迅的旗帜拿到党的手里。

第二篇文章是《新民主主义论》。他对鲁迅又做了两个重要评价:第一,鲁迅是五四新文化运动的主将,鲁迅的方向就是中华民族新文化运动的方向。这也就包含了毛泽东对于五四的评价。

在此之前,中共党人对五四的评价并不高,因为认为这是由胡适等资产阶级所领导的一场运动。但现在对五四,毛的评价变了,说这是由共产主义知识分子,如李大钊、陈独秀所领导的。毛又说,五四运动在思想和干部上,准备了中国共产党的成立。毛泽东又把五四的旗帜高高举起,他就变成五四新文化运动的合法继承人。

我就认为国民党比较笨,他始终不去跟五四拉关系。毛泽东因此争取到了很多很多的知识分子。实际上毛对鲁迅的评价,就是要争夺知识分子和文化思想的正统地位。

第二,他说:鲁迅的骨头是最硬的,他没有丝毫的奴颜和媚骨,这是殖民地和半殖民地人民最可贵的信仰。这个话是对的。毛泽东从个人来说,他对鲁迅的认识还是深刻的,还把鲁迅给纳入了对帝国主义斗争的这种民族情绪!这可以看出毛泽东作为政治家的特质。我至今,我也这么认为,鲁迅的骨头是最硬的。

当然,毛又在这里把鲁迅英雄化,但若说鲁迅是文化战线上最正确、最勇敢、最坚决、最忠实、最热忱的空前的民族英雄,那么毛泽东的潜台词是,谁是全面战线上最正确、最勇敢、最坚决、最忠实、最热忱的空前的民族英雄呢?显然是毛泽东他自己。毛一方面举起五四新文化运动的旗子、一方面举起民族主义的旗子,瞬间赢得了很多的知识分子同情。

最典型的之一就是胡风。因为胡风对鲁迅评价非常好,但一直不为人所认同,直到看到毛泽东。这使他非常兴奋。胡风就连临死的时候,还是肯定毛泽东的。

但毛泽东自己也知道,高举鲁迅旗帜是有风险的,因为鲁迅的批判锋芒是很彻底的,这种批判,也是有可能指向自己的。抗战开始后,到延安的知识分子中,他们许多人是鲁迅的及门弟子。延安当时也成立了鲁迅文艺学院,开会时也要专门为鲁迅默哀。但是知识分子一旦接受了鲁迅,就会把他的怀疑精神和批判精神贯彻到底。其中最突出的人物,就是王实味。

他是深受鲁迅影响一作家。他就用鲁迅的思想来观察延安,于是就发现许许多多的问题,并且用鲁迅的方法来批判,写了个《野百合花》,结果遭难。他强调,一个真正的知识分子,就应该把批判精神贯彻到底、应该勇敢正视社会和心灵的黑暗,特别是他还用了毛泽东对鲁迅的评价。王实味发出号召“我们要用硬骨头精神来对抗我们的上司!”

延安据说有个轻骑兵墙报,这儿有王实味的文章。毛也提着灯去看了墙报,看完之后说:现在的问题,是王实味挂帅、还是马克思主义挂帅?他看到了争夺领导权的危险。但是他不能一下批评鲁迅,所以只能去批判王实味。就说呢,王实味是背叛鲁迅的,只好这样。你举了鲁迅的旗子,这个旗子就可能倒过来对着你。于是,这就有了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

毛泽东批判说,今天还是要用鲁迅的笔法,要分清敌我。对敌人可以用鲁迅杂文笔法;对人民、尤其对人民政权用杂文笔法,那就是人民的敌人,要剥夺他自由民主的权力。最后王实味被枪毙了。当时鲁迅在延安的学生们,大部分的知识分子都投降了。其中最典型的就是丁玲,她说:我回头是岸。但王实味迎头冲撞最后被杀害。用我的话来说,他随着鲁迅而远行。

王实味这样的结局,正好印证鲁迅的预言:文艺与政治的歧途。鲁迅说,他在反抗旧社会时,文艺家和政治家是一致的。但是革命胜利以后、政治家们掌权后,他们就想维持现状,他们不希望继续批判现实。但是作家和文艺家还要继续批判,这时政治家只有压制文学家,甚至杀他的头。如果你要继续坚持独立的知识分子的批判理想,你就要被杀害。

王实味死了,胡风还在。已经到了一九四八年,共产党快要掌权了,未来的新中国的思想文化要向什么方向发展、谁来领导呢?毫无疑问是毛泽东思想。但是毛泽东又说过啊,鲁迅的方向就是新中国的方向啊。这是个悖论。

对胡风来说,应该要坚持鲁迅的方向,而且他还振振有辞:是你(毛泽东)说的啊!这个问题怎么解释是非常头疼的问题。所以毛就动员了党内一些理论家来解释这个难题,展开对胡风的批判。

毛泽东提出,他把鲁迅分成前期和后期,说鲁迅最伟大的地方就在于从小资产阶级出发,向无产阶级转变到后期的鲁迅。前期的鲁迅则都是鲁迅的局限性。胡风恰好强调怀疑主义、改革国民性,因此毛泽东就批判胡风是抓住鲁迅的局限性来反对党,实际上是反鲁迅的。

一九四九年,这是一个历史的转折点。

毛泽东的词《沁园春•雪》,我有一解:他说的唐宗宋祖成吉思汗,不过就是一时之豪杰。数风流人物,还要看我毛泽东。我要当圣人。当他掌权后就要进入他梦寐以求的,毛泽东当圣人的新时代。但是,你已经说鲁迅是圣人了、那怎么能要再出一个呢?

如果一九四九年鲁迅还活着,他会是一个什么样子的人?我们可以从鲁迅生前的言论看出,一来,他可能对共和国的成立是持欢迎态度的,因为有可能实践他的理想。二来,鲁迅不是又说,共产党来了我要跑嘛。

很多知识分子在那个时代都在想这个问题,于是就出现两种不同说法:一个占主流地位,郭沫若写了一首诗:鲁迅笑了。胡风也说鲁迅在微笑。“微笑在他宁静如水的目光里、微笑在他桀傲不逊的牙刷胡子里”,胡风还是比较天真的。胡风的学生张中晓在建国初期提出了另外一看法。张中晓说,随着共和国诞生,鲁迅非常孤独和寂寞。因为鲁迅是永远不满的。这就是在四九年的两个想象。

回到刚才的问题,新中国成立后文化的发展方向是谁领导?圣人是谁?据说有一次开会时,江青在会上说,文艺发展方向应该是毛泽东思想,胡风立即站起来反对说,应该继续发扬鲁迅!

另外一个是文字报告。周扬曾说,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的方向就是唯一方向,只能是这个方向,要有别的,那就是错的。那怎么处理鲁迅这个烫手山芋呢?在纪念鲁迅的一个会上,就提出了“学习鲁迅与自我改造”,把鲁迅又纳入了自我改造的系统了。

对鲁迅的认识和操作,我盖括为:利用、限制、改造。这其实也就是中国共产党对知识分子的策略。要改造出一个新的鲁迅。

怎么改?首先,是通过对历史的重新叙述和记忆,来建立一个鲁迅和共产党与毛泽东的所谓历史的联系。所以冯雪峰就发表了回忆鲁迅的回忆录。他绘声绘影地说了这么一个事情:“有一天,在我和鲁迅谈到我党和毛主席,鲁迅面向着窗子、抚着胸口,淡淡地说:我想,我作为一个小兵,还是胜任的。”

下面,悲剧就发生了:因为这样的话从冯雪峰口里说出来不是这么有说服力,一九五九年,许广平出版了鲁迅回忆录,她说:鲁迅在上海时期的工作是在党的具体领导下进行的、他对党的尊敬是到最高点的,他对毛主席的思想是虚心接受。我想许广平她说这样的话,也有半被迫、也有半自主的成分。我的理解是,许广平可能不是真正懂鲁迅。

第二个办法:从学理上去重新解释、从学术上重新阐释。有一个老共产党员写了一论文:《论鲁迅小说的限制》,把鲁迅学说纳入到毛泽东思想的框架下。他说,革命民族主义的鲁迅得到的结论,与毛泽东完全一致;有些不合乎毛泽东的,就是他的局限性。鲁迅作品的传播研究和阅读出版,也成为一个政治行为,由党来操办。鲁迅全集的出版完全控制在党手上,删去了鲁迅很多骂周扬的书信。所以五八年出的鲁迅全集不全,还把鲁迅的作品选入中小学课本,而且显然是用意识形态的角度选的。

应该说,成长在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几代人,显然是透过国家来理解认识鲁迅;但是另一方面,也使我们有机会能够接触到鲁迅的原文,因为一读了鲁迅,思想就会发生改变。他的批判性不是政治可以控制住的。

我们那个时候是把党、毛泽东和鲁迅看成三位一体的,一方面有三位一体的崇拜、一方面又被独立自由反抗的意志所吸引。我们这一代对鲁迅,是有着心里的迷雾和心里的觉醒,是交织在一起的。

一九五七年的毛搞了两个运动:先是发动知识分子和民主党派来打击党内的反对派和党的官僚;二方面,又联合党内官僚来打击知识分子。

这个过程中,第一阶段时毛泽东极力鼓动鲁迅的造反精神,对大家说“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毛说,我看鲁迅如果到今天,还会继续写杂文、而且会当文联主席。(这个位置后来是郭沫若当了),意思就是说,如果鲁迅活着,他会是你们的头,他会讲(共产党的缺点)、而且勇敢讲,鼓励大家讲!

第二阶段,到了反右阶段了。毛泽东就在一次和知识分子的谈话中说,鲁迅或者再说话就进监狱;若他顾全大局,沉默吧,他就安全。这其实也是在跟这些知识分子打招呼,也算是毛泽东的一个“好意”。大部分的人确实顾全大局了,毛还说:至死不变,愿意带着花岗岩脑袋去见上帝的人,还是有的。他们就成了万劫不复的右派。

接着说到文革:当毛泽东已经到一九六零年,因为大灾荒而很多人对他不满,觉得他应该负责。毛泽东正在酝酿一场更大的动作,其实就是后来的文革。

那段时间他非常孤独,是高处不胜寒;当时他很孤独寂寞,所以又想到鲁迅。那是鲁迅诞辰八十周年。

“心事浩茫连广宇,于无声处听惊雷”。这是毛泽东当时的心境。文革一开始,毛给江青的信里又说:我跟鲁迅的心,是相通的。他很孤独,因为他知道,他在向全中国挑战。

鲁迅这个人非常不幸,每到中国历史转折点总被提出来。1966年10月19号鲁迅逝世三十周年,就召开了一个规模极大的会,郭沫若又做了演讲:纪念鲁迅的造反精神。郭沫若是非常敏感的喔,他总能喊出他那时代的最强音。他知道,要坚持两条:造反,要服从党的最终领导;造反的目的,是要用毛泽东思想来统一认识。郭沫若把毛泽东的心思揣摩透了。

悲剧继续产生:许广平说,毛泽东是鲁迅心中最红最红的红太阳、鲁迅是毛泽东的小兵。之前还说是党的小兵,现在是毛泽东的小兵了。

我们在文革时代的年轻人,只能读毛泽东或者读鲁迅。文革时期,鲁迅完全被完全地歪曲了,他真正成了敲门砖、真正成了打人的石头。因为除了毛著外不能读别的书,大家找出路的时候,只能从鲁迅来找。特别是在文革后期。因为文革前期的影响,年轻人都在误读鲁迅,但到了后期就反映了,主要是人们开始独立地接受鲁迅。

有一个因素:毛泽东把大批青年知识分子赶到农村去。这些大批的知青到农村后,开始在现实生活中发现了鲁迅笔下的种种人。他们对鲁迅作品发生了全新的认识。鲁迅的艺术的根、他的灵魂是深深扎在农村的土地上。很多人都发现:中国的人民多么苦;中国的人民多么好。这个时候再读鲁迅,大家就发现鲁迅跟底层人民的血肉连系。不了解中国农村,实际上是无法真正了解鲁迅的。我自己也在这个过程中真正了解鲁迅,那时读鲁迅读得热泪盈眶,跟在书斋里读书完全不同感觉。那时候才感到鲁迅和我们息息相关。

第二个原因是林彪事件发生。这对我们这些知青来说,那是一个晴天霹雳。一下子就产生怀疑了。以前对毛泽东坚信不疑,但现在会想,你指定的接班人怎么会成了叛徒?大家开始用怀疑精神和批判现实来看现实的、摆脱了党的鲁迅。

总而言之,今天只有到文革后期,鲁迅才真正走进了中国的青年和知识分子的心灵。

我的鲁迅观,基本就是在这个背景下成立的。当一个人处在绝望的时候,我们那个时候真是绝望到底的,但是恰恰就在那个时间点,鲁迅来打开了你的思路。他不一定能给你答案,但他会对你有所启发,让你的脑子动起来。

在这个时候,毛泽东是个什么样子的人,也是很有意思的问题。林彪同样给毛致命的打击,他再次陷入不可解除的孤独和寂寞。这一刻,毛再次想起了鲁迅。1971年10月份,毛泽东大病刚好,到武汉视察时说:我劝同志们看鲁迅的杂文,今年读一遍、明年读一遍,鲁迅的书不好懂。他过世之前,还特地让有关部门把58年版的鲁迅全集十卷本排成大字本,硬是通读了一遍。

它的结论是什么?这几乎是毛泽东最后的话:鲁迅是中国的第一代圣人。第一代圣人不是孔夫子,也不是我。我是圣人的学生。尼克松访问中国时,恭维毛泽东说:你的思想改变了世界和中国。毛泽东响应尼克松说,我的思想没有改变世界和中国,我只改变了北京附近的几个地区而已。

在毛泽东生命的最后,他终于得出自己不是圣人的结论。这时,鲁迅远行已久。

京不特:张广天现象

 

张广天现象

 

京不特

 

 

在个人主义至上的欧洲社会,年轻人似乎都觉得自己是应当是独特的,但为什么呢?因为在欧洲社会“与众不同”是一种主流规范。于是许多人就纷纷效仿个人主义。但是真正的个人主义恰恰不是追求“与众不同”。个人主义者完全可以和别人类似,只要他是因为自己作出了某个选择而与别人类似,那么他还是他自己,同样个人主义也可能服从集体,只要他是因为自己作出了某种选择而去尊重和服从集体。但是反过来的舍本求末在对个人主义的领会中一样能够消蚀一个人的独立判断,最终在一种“个人主义”的标签下随波逐流。

类似这样的事情在佛教里有过。为了中止大乘佛教里的文字繁复而提倡见心的直传,所以强调佛祖有“微妙法门,不立文字”,但是弄到最后,废话文字记录得最多的、装模作样的伪大师出得最多的恰恰就是禅宗。大乘佛教传统对佛经的注释固然不少,但是禅宗对装模作样的行为的记录则更是多得惊人。到最后,禅宗为辩而辩的公案就成为了比佛教经论注释更无聊的东西。

类似这样的事情在西方的艺术里也有过。后现代的艺术原本是为了拒绝约定俗成的艺术标准而露出头角,结果杜尚的《泉》在这八十九年里被改头换面重版了无数次,——事实上,杜尚的作品就是“一个人对约定俗成的艺术观作挑衅”,这个观念是一部作品,而所有别的艺术家在《泉》之后的挑衅艺术全是《泉》的“复印件”或者“重印本”而已,其价值远远不如古典作品的临摹作品,但这些挑衅模仿艺术家却仍然自以为是很严肃的艺术家,他们在根据杜尚的观念而开展约定俗成的运动,然而却自以为是在“拒绝约定俗成”。他们以为自己是在拿废料创作,而在事实上他们的作品确实是废料。

同样,在当今个人主义独立性的问题上,可悲的也是这样一种情形,当你正在为自己强调一种“个性”的时候,资本主义的工业化流水线已经把你的这种个性批量生产了。换一句话说,这种伪个体性其实就是资本主义商品时代为那些“渴望确立个性”的公民们定制并对之倾销的符号。这种荒谬类似于一个德国作家写过一篇小说:

一个防毒面具推销员到一个世外桃源推销面具。那里的原住人们很淳朴。当推销员向人们推销的时候,原住人说,“我们这里并不需要防毒面具,为什么来推销它呢?”推销员说,“现在可能不需要。但是以后你们一定用得上它。”果然那里的人们在不久之后都使用防毒面具了。因为防毒面具制造商在这世外桃源里开了防毒面具工厂,而这工厂严重污染空气,所以这里的人们不得不使用防毒面具了。

人类就是这样一直面对着这样一个怪圈:你发现自己被关在监狱里拼命想要逃出来,在你逃过了看守的警戒而混到了大门口时,你觉得你的努力成功了,推开铁门而走向外面的自由世界;就在你觉得你的脚踏上了自由的土地时,你其实是在走进一所监狱,——那出监狱的门事实上是进监狱的门。

我们不得不一直保持着类似于尼采和阿多诺所具的批判眼光,留心着,因为每一次在人们表面上推翻掉一个压制人的自由的上帝或者偶像的时候,往往人们在实际上已经为自己创造出了一个替代品、一个新的上帝或者偶像、一个新的压制自由的权威。历史最不缺乏的就是这一类例子,人们以为自己是脱离了中世纪的黑暗,但是猎巫运动却在大革命中再次达到高潮;为了消灭自由主义意识形态下的人间悲惨,人们引入了社会主义的意识形态,但这却将人类又引向另一个更凶恶的人间地狱。当年人们把基督钉上了十字架,多少年之后人们还会以基督的名义把“爱”钉上十字架、以人本的名义焚烧掉“独立人格”。也是在同样的庸众喧哗之下,自由的强奸者穿着“自由”外衣,正如共产主义的阉割者也曾高举着“共产主义”旗帜。

然而,这一怪圈的背景只是庸众们的喧哗么?我们常常这样去相信:能够帮助人破除愚民政策之蛊惑的人是那些知识分子,他们为人带来启蒙;然而是谁用讲道理“循循善诱”的方式将人骗进愚民政策的圈套的?恰恰也是知识分子。就是说,能够帮助人摆脱蛊惑的这一类也常常反过来可以是大蛊惑者。康德对知识分子反感、基督对知识分子反感、毛泽东对知识分子反感、希特勒对知识分子反感、禅宗对佛教内知识分子的反感,这些反感的原因在相互间往往有着天壤之别,但这恰恰是需要让我们去对之进行思考的:知识分子这样东西是复杂的。

知识分子这样东西是复杂的,而且不管是对着那个方向,它的力量不亚于庸众,因为它能够对庸众发生影响。张广天现象不是一种知识分子式的启蒙现象。一方面他就是一面除了恶作剧之外毫无意义反光镜,然而正是由于这种知识分子的复杂性在社会里萦绕,这种恶作剧就其本身而言是毫无意义的上蹿下跳就在这同一瞬间获得了尖利的意义。你不是要以自由与平等来启蒙民众吗,那么我就让你在我的这面毫无意义的镜子里照照自己的本来面目,为什么照出来的是一张奴役和压迫的嘴脸呢?你不是人道主义者吗,为什么换了一个主子就恨不得马上去镇压掉新主子眼中的异见者呢?这恶作剧之镜并没有说自己是在进行启蒙或者反启蒙,你觉得眼花缭乱吗?只是在这样一个“不是黑的就是白的”、“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要么站在我们这一边,要么你就是站在敌人的一边”等等这一类口号嘹亮歌声雄壮的世界里,因为它这样毫无意义地晃动了几个回合,有时候又进一步恶作剧地把自己打成碎片,人们就不自禁地看出了:除了黑的和白的之外,还有绿的和红的;敌人的敌人也可以是更凶恶的敌人;其实真正与他们的敌人站在同一边的人们其实就是他们自己。

与此同时,在另一方面从这面镜子里也会跳出一张温柔的笑脸:你不是想做领袖吗,好,我让你很舒服地作领袖;你不是想做明教教主吗,好,我让你感觉到人们真的以为你是玉皇大帝或者佛陀化身;你不是想要有领袖带领你前进吗?好,我就振臂一呼让你兴奋地感觉到你找到了自己的革命队伍;你不是想要找一个真理化身来顶礼膜拜吗?好,我就让你心灵激荡地崇拜。你做吧,做吧,你可以哼哼哈哈地做到高潮,但是你要明白这种集体蒙昧的亢奋只是一种虚构。张广天的“戏子辩证法”就是:如果你忘乎所以?在我使得你最舒服的时候,我会给你一巴掌,我会踹上你几脚。这其实不算什么,因为,如果你仍然还是要把虚构当现实的话,那么这个在镜子里“作秀”的戏子打你巴掌踹你都只是预备性体操,等到了下一场,现实就会来把你打入火烧油煎的十八层地狱。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因为社会主义意识形态将人类引向了另一个更凶恶的人间地狱,于是自由主义的意识形态又返回来为自己唱赞歌,仿佛自己是洁白无瑕的福音;而这时人们也往往会忘记当年为什么会出现社会主义意识形态(恰恰是因为人们想要消灭自由主义意识形态下的人间悲惨,所以才搞出了社会主义意识形态),于是就一窝蜂地奔向自由主义意识形态。正是在这样的一种现实下,出现了张广天现象,所以我很高兴能够看见这种专门打断人的思想惯性的“戏子辩证法”。在八十年代在写诗的人中曾经有过这样一种以“小丑就是我”的方式,通过灭掉自己而去灭掉那想要来“统一”自己的大同意识形态,因此出现了“撒娇”的诗歌行为;但是在八十年代的地下集体主义(或者说民间集体主义、亚文化集体主义、非主流集体主义、第三代集体主义、另类集体主义等等)的大一统运动之下,各种文学上的命名定义到最后都成为集体主义党同伐异的装备,同样的人格有了新的西装领带或者唐装长衫,新的酒瓶里装的是陈年的党派理想之酒。然而,现在我在这种自己砸自己“戏子辩证法”中却真正看见了当年撒娇理想中的“个人小丑主义”精神。

对于这种“戏子辩证法”,“戏子”本人张广天同志认为:这样“后现代恶作剧”是一种游戏于政治、文化、经济、社会以及各种集体意志的极端个人化行为,因为,所有的不理解,恰恰就是八十年代集体理想主义的遗患带来的,现在这些集体理想主义者们仍然希望在红色政治之后建立完整的唯一叙事的兰色或白色集权意识,他们不能理解个人意志的自由和个人意志建设的自由社会,他们管那样的社会叫“后现代碎片”。那么,“戏子辩证法”干脆就端出一面打碎了的恶作剧之镜,让单色的大一统思维彻底受不了。他在网上有一次答复朋友时写道,“那么,我就算是‘恶作剧碎片’吧。当一个人解放了,他就可以随意玩弄政治和一切严肃的集体单位、集体生活、集体情绪,而我恶作剧碎片的目的就是把一切弄碎,让一切大不同,很象巴别塔的寓言。人们害怕混乱,但‘恶作剧碎片’不怕。人们常说‘惟恐天下不乱’,但实际是,天下同而乱,不同而和。孔夫子也说:君子和而不同。”

世纪初年,《切·格瓦拉》刚一出现,白色意识形态的宣传工作者们怒火中烧,他们不去想一想,当年共产主义运动是资本主义自由竞争时代撒烂污严重残害人性侵犯人权现象逼出来的,而一味地要去捍卫他们心中理想的资产阶级;于是还没有弄明白戏文是怎么一回事,自由主义意识形态的宣传喉舌就向“新左派张广天”集体开火(当时我在一家论坛做版主,看见右派们“反张批张”贴文的口气之专制武断不亚于当年各大报纸“批林批孔”的社论,只是他们多了一些人身攻击的措辞)。当然,我也看见一些作为独立个人的知识分子对“格瓦拉剧事件”的比较清醒的分析批评,比如说,一个现今住在美国的女经济学家所写的对“格瓦拉”的感想文章就明白地指出了此剧与当时中国社会现实间的关系。

到了零五年,《切·格瓦拉》又上演了,这时人们则带着一种革命狂热的期待,希望听见切的呼唤而能够回报以“带领我们去干革命”表白。但是观众们又失望了,因为在这一次的亮点之下观众们看得更清楚的是:切被出卖了,切被无产阶级的阶级成员出卖了,并且更沮丧的现实是切成为了无产阶级为换取生活水平而向小资阶级旅游者们兜售的廉价旅游品。(其实这也不是什么陌生的事实,在圣经里就有过:出卖耶稣的犹大是耶稣的门徒,而彼得则三次不认耶稣。新约里的救世主深知人性的脆弱,所以在事先向彼得预言了“鸡叫以先,你要三次不认我”。但是《共产党宣言》的创作者们却想不到无产阶级的阶级性并不是对“无私”和“团结”的担保,只要有利益驱使着他们,他们一样会成为帝国主义的马前卒)。在台上,切被无产阶级出卖;在台下,许多新左派的观众则认为自己被叛变革命的导演出卖了。这个阶级异己分子!

关于格瓦拉这个剧,我也许又一次可以引用张广天同志自己的解说来作为说明:“我就是要否定以前的革命色彩,因为革命色彩和当时中国改革开放的现实有问题,当时在改革开放某一阶段出现了贫富分化,并不是说现在就没有贫富分化,而是当时被关注的比较少,大家漠视贫富分化,尤其是知识界提出贫富分化是自然现象,这个观点刺激了我,使我揪住不放,去写。但是这个问题也许与切无关,也许与我也无关。今天也许这个问题还没解决,但至少越来越多的人在关注这个问题,因此对我来说这个问题已经是多余的。我的戏剧如果还想站到前沿说话,我应该关注比贫富分化这个问题更前沿的问题。在新版切中,我主要力度是关注人的思考,切作为一个纯粹的人,他不断地否定他自己,不满与庸俗生活之间的关系,他希望对庸俗世界提出自己的抗议,这一点是今天比较深刻的话题。另外一个反思就是革命之后的腐败现象。”(见胡赳赳《张广天推翻张广天》)

去年年底,广天同志来访丹麦,我们对这方面的问题也有过讨论,固然,在这里他的“戏子辩证法”是对于个人主义的自我反思是一种很有启发性的东西,但他的各种具体想法,比如说,个人理想主义、三国演义,等等,我认为应当由广天同志自己来讲述。不过,我手头正好有哥本哈根丹中爱华协会寄给我的《中国杂志》,上面刊登的丹麦文学理论家劳淑珍采访张广天的文章,我就把它翻译出来附在这里吧。

笔会会员在台北聚会的一些信件

 

笔会会员在台北聚会的一些信件

 

【2016年4月21日 孟浪发出提议】

关于就笔会危机展开台北对话的建议

贝岭、天琪、滕彪、建元暨各位:好!

        基于挽救笔会免于分裂当需作出最后努力的善意,基于对话仍然可能是走出笔会困局的最佳途径之一,值此汉藏会议在台湾举行,至少10-15名会员与会或正在台北之际,这是一个双方及会员们共同恪守笔会宗旨精神坐下来面对面恳谈、尝试寻求突破、解决危机的难得机会。

        抛离虚拟世界隔空交战的种种弊端及戾气,让位于人与人实体会晤的诚意互动,各位是否认为值得珍惜台北这次可能的最后机会,是否可以共同努力本着理性和良善来发现一线转机?

        建议现居台北的会员贝岭、王丹、曾建元以东道主的友好身份,近日内发起所有在台北会员的内部对话会,诚恳邀请双方会员和选择中立的会员参加,对话不预设任何条件。

        建议对话由滕彪、建元召集。贝岭已同意展开此次对话,滕彪和建元也同意由他们二位召集。(王丹暂未联系上)

        未知各位的意见如何?或可就此努力做一下尝试。

                                                   孟 浪  4.21

【2016年4月21日 · 曾建元回应】

诸君:

        我会在周五下午主持藏汉会议场次

        和大家见面

        我必须坦承以告

        我很不习惯

        笔会部分会员涉及人身攻击的网络发言

        因此对笔会感到无比灰心

        但秉持着对于文学的敬意

        和不舍各位为创作自由所承受的苦难

        我仍愿意和大家一起努力来面对解决笔会的问题

                             元

2016年4月21日 · 滕彪回应

        我也和建元教授有同感。我这些天都在汉藏会议,如果大家都拿出诚意,至少可以改善目前的彼此敌意的状态。

                         滕彪

【2016年4月22日 · 王丹回应】

        身为会员,只要时间上可以,我愿意参加讨论。

                        王丹

【2016年4月24日 · 王丹回应】

孟浪,建元,滕彪:

        非常抱歉,我今天早起开始发烧,现在加重,应当是感冒。刚去诊所,医生叮嘱在家休息,晚上就只好告假缺席了,请谅解。

                        王丹

【2016年4月28日】

滕彪、建元、王丹及贝岭:好!

        本来趁这次有那么多会员难得面对面在台北聚首对话,不预设任何条件的对谈,无论如何是对的、正确的,要感谢滕彪、建元的明确认同。可惜,天琪拒绝出席,xxxxx,至为遗憾。                         

                         孟浪

 

消息:瑞典电视台聚焦香港铜锣湾书店

 

消息:瑞典电视台聚焦香港铜锣湾书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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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典电视台(Sveriges Television AB,简称SVT)国际文化节目《眼镜蛇(Kobra)》4月26日播出半小时专题片,聚焦香港铜锣湾书店桂敏海、李波等五人失踪事件(Causeway Bay Books disappearances)。

节目对焦灼时代氛围下香港2014年发生的“雨伞革命”作了回溯,实地勘访了人去楼空铁将军把门的铜锣湾书店。
节目采访了致力倡导言论自由、捍卫香港核心价值的多位港人,如电影《十年》监制蔡廉明(Andrew Choi)、知名电视记者吕秉权(Bruce Lui)、“人民公社”书店店长阿Paul(Paul Tang)等,也对亲建制的“帮港出声”发言人李偲嫣(Leticia Lee)进行采访,呈现了客观、多元的声音。
为了让瑞典观众更多了解失踪三个月后突然在中国中央电视台现身“认罪”的瑞典公民、出版人桂敏海,该节目的主持人Kristofer Lundström专程飞往台湾花莲采访桂敏海的老友、同行、诗人孟浪(Meng Lang),追寻桂的故事。
该节目拍摄期间正逢香港本土电影《十年》获颁第35届香港电影金像奖最佳电影,节目也录下了这部在中国连片名都遭封杀的禁片在香港街头露天放映广受欢迎的情景。

以下是该专题片视频链接:

http://www.svtplay.se/video/8094335/kobra/kobra-avsnitt-7-2

Del 7 av 10. I höstas försvann den svenske förläggaren Gui Minhai spårlöst på sin semester i Thailand. Fyra av hans medarbetare i Hongkong blev kidnappade, bortförda av de kinesiska myndigheterna. Känsliga filmer tas ner från repertoaren. Tidningar och museer idkar självcensur av rädsla för repressalier från Beijing. Hur mår egentligen yttrandefriheten i Hongkong? Programledare: Kristofer Lundström och Lina Thomsgård.

Kan ses till tor 23 jun (54 dagar kvar)

Alla avsnitt av Kobra

 

消息:庄晓斌申请加入独立中文笔会的声明

 

 

庄晓斌图片

消息:庄晓斌申请加入独立中文笔会的声明

 

流亡来到法国已经八年多了,自己被使用中文的广大读者们褒誉为作家,也已经有二十几年的光景了,虽然说不上是著作等身,但见诸于报刊、印成铅字和装订成书的作品大约也有几百万不止了吧?

也曾有人把一顶著名作家或知名作家的“桂冠”扣在了我的头上,但是我最乐意顶戴的却是“囚犯作家”这个称谓。不是因为此称谓更能得到人们的敬重,而倒是这个称谓更能昭示自己身份的卑微。十几年前,我在北京街头,混迹在卖老鼠药的小商小贩之间,公开摆摊卖自己的苦难之作《赤裸人生》时,就在摊前铺上一块白布,上面是我写的一副长联,这幅对联是这样写的,上联是:“当作家太艰难,身着赭衣,肩负桎梏,戴着镣铐闯文坛”;下联是:“做赤子不轻松,心有良知,情系中华,语不惊人死不休”。横批的四个大字是:“自作自售”。

作家是一个可以让人引为自豪的称谓,但是我得到这样的桂冠却是充满着血泪和艰辛的。当年在高墙电网之下,我用牙齿做铅笔刀,创作那部苦难之作《赤裸人生》时,我根本就想不到有朝一日,我真的能成为一名作家,那时,我只是怀有一腔义愤和热血,只是想把自己对人世的感悟在自己的生命完结之前留给人间。根本不敢奢望有一天自己浸透血泪的这些文字还真的有一天能公开发表,成为可供读者们欣赏的文学作品。自己也能成为一名作家的。

我曾在一篇文章里这样写道:“世界上的文字大多都是墨写的,但也有的文字是用血写的,假如读者们感到我的作品相对厚重,这其间的差别当然就是血写的文字要比墨写的文字更深沉更痛楚的缘故,因为血水当然是要比墨水更沉甸甸了。”

过去在中国大陆,也曾有文坛大腕级的人物要引荐我去加入大陆上的那个御用文人的组织,即中国作家协会,但是我自知自己和这些体制内的作家不是同类人,因此也没有去领受那种荣宠。流亡海外之后,早在几年之前,就有朋友推荐我去加入海外的独立中文笔会,但那时也还没有那种“终于找到了党组织”的冲动。

那么现在我又为什么自愿要加入以贝岭为会长的独立中文笔会呢?俗话说:“人以类聚,物以群分”,或曾是我感觉到我和独立中文笔会的某些人的气味相投吧?令我钦佩的是,在阿海被跨境绑架这件事上,贝岭所付出的不懈努力。没有他锲而不舍的去调查真相,并昭告天下,绝对不可能引起国际舆论的广泛关注。而没有国际社会的关注,阿海会死无葬身之地。

我也自信,我加入独立中文笔会后,或恐不会亵渎笔会的荣誉,也愿意为繁荣中华的文学事业尽自己的绵薄之力,还是曾写在政治禁书里的一句话:“点燃自己,去照亮别人,拼将余生的一切能量都燃成灰烬,索取的就是那一点点的光明……”为此,我郑重声明,我自愿加入以贝岭为会长的独立中文笔会,愿意遵守独立中文笔会的章程,履行笔会会员应尽的责任和义务,为捍卫言论写作自由,繁荣中华的文学事业笔耕不辍,争取能创作出更多的优秀文学作品以飨世界上各种肤色的读者。

庄晓斌

2016年4月25日于法国兰斯

 

庄晓斌简历

庄晓斌,汉族,1952年生于黑龙省绥化市。文革期间因替其兄庄彦斌往香港电台投寄“反革命挂钩信”获罪,被判无期徒刑,其兄被判死刑,死于非命。因其在服刑期间撰写七十余万字的自传体长篇小说《赤裸人生》,而在中国大陆文坛,被誉为戴着镣铐闯进文坛的“囚犯作家”。美国自由亚洲电台“文学禁区”节目于2015年12月,开始连播庄晓斌所撰自传体长篇小说《赤裸人生》,并给予高度评价。

庄晓斌在2008年流亡法国,过去在大陆时任职《知音》杂志的编辑记者。庄晓斌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赤裸人生》、《老面兜》两部文学作品,以及二十余本政治禁书,过去在国内当编辑记者时,另有百余篇文章见诸于报刊杂志,刊印成铅字的文字逾百万字。目前台湾铜锣湾出版社即将出版的政治禁书《2017中国巨变》由庄晓斌和刘路两人合着。

曾伯炎:我为杨继绳的《墓碑》作证

 

我为杨继绳的《墓碑》作证

曾伯炎

 

我已84岁了。60年前青春期的饥饿,如刻在心上的碑刻,任岁月流淌的冲涮,后来温饱累积去掩盖,那些饿殍脸上如死鱼的眼神,胸腔上,裸露出五线谱一般的助骨,脸靣上,只剩的皮色骨瘦削,两个太阳穴凹下,可以装进两只鸽蛋,脚肚没了,开始是肿得小腿与大腿同样粗胀,俟后,是枯瘦成小腿与大腿萎缩成麻杆一样细嫋。多少人,就是这么几肿几缩,成了饿死鬼。

这是小涼山上中囯古拉格群島中的饿史。它的名字叫:中囯四川102信箱,省劳改局的名字叫:峨边沙坪劳教支队,对外公开的名字叫:地方囯营峨边沙坪农场。这里死的右派,因囚禁的超过甘肃夹边沟右派的数倍,死的也超过数倍。

这1957年反右运动后,省劳改局派人临时找出的一片荒山,赶造囚右派的奥斯维辛集中营,德囯人囚死的是异族犹太人,中囯红色政权饿死的是汉族青壮年知识人,还包括将来接开荒种地的班几千劳教的少年儿童,那些稚嫩生命,更经不住大荒原上大饥饿的摧折,死亡的悲惨过程,笔者接受《南方周末》记者的采访,两年前一公开,巳震惊海内外。

大跃进引发1959年至1962年全囯大饥荒。今天,60岁以上的人,都有铭心的记忆,从劳改劳教营活出来的人,更有刻骨的记忆了。

就是在任何丰年,牢里的牢饭,也吃得囚者喊饿。那么,全民全社会都在空腹难熬,牢里的饥饿,就更加倍翻番了。若囚进前些年镇反、土改年代建的劳改农场,经老囚徒血汗打下一些基础,有些自给,还略有些抗饥资源,峨边这劳教营正白手起家,在小凉山海抜颇高的雪地开荒建牢,就更经不起这饥饿的重击了。但我侥幸活出白骨堆,回到人间,还活到84岁,岂非老天爷留我作证吗?当我看见杨继绳记录全囯饿死人的调查,写的那本《墓碑》获美囯哈佛的评奖,当局不仅阻他赴美受奖,还遭御用文人与媒体攻击,我这从饥饿中幸存者,便按捺不住心中的积怨,以证人身份出场,要为杨继绳一辨,更为饿死小凉山几千右派申冤了。

反右运动中,我由四川日报送劳教,同去劳教的编辑记者就有10人,1960年,就饿死3人,他们是出身西南联大的萧鸿逵,出自中共地下组织的高原,出自焦作工学院的薛迪生。理论组组长鲁南没死在劳教营,仍死于劳教营死人死得崩溃,农场场长梁村夫被追责判刑了,死在放她回到山东的乡下。这4/10的死亡率,洽与我在劳教营建筑中队死亡率相近。1960年1月,队长叫我领10人入原始森林打柴,不到1月,由寒冷、饥饿加超强劳作,就死了张安庆(省团校)董伦(远征军)段辉全(刚中专毕业)都是20岁出头的壮汉,董伦去滇缅打过日军,也只30来岁。

那时,一靣押人上山,一靣赶建牛棚式的工棚,农场建筑队竟有3个中队,近千人,赶建荒山工棚中,我睡过劳改犯修成渝铁路巳破烂不堪的的帐蓬,睡过猪圈。后来挤睡在那树皮板与牛毛氊搭的工棚里,半夜挤出去小便,转来就无法再挤进人缝。但是,到了1960年,自从夜半,在工棚听见有人惊呼:秦彪死了。且每天派人抬病号下山去医院,工棚对靣木工房在连夜用豁皮板钉棺材。原来睡得如罐头里沙丁鱼般的挤压,变得可横睡竖躺了,请问:被死神领走的是多少,还不清楚明白吗?最青壮的建筑中队,死亡率这么高,像教过我的化学老师張守庸年届50的人,还是1930年代清华毕业生,也押来劳教,就更难熬出这饥饿加苦役的地狱了。后来,我问川大右派学生戴虞俊,张老师与你曾在梨儿坪中队,我曾遇见,后来呢?他告诉我:饿死在1960年筑路中了。

牢中的饥饿,很典型,那么,牢外呢?

1962年,解除劳教的原四川人民出版社副总编汤远烈,专栏作家,以笔名丁老坎在民国《工商导报》写讽刺专栏,脍炙人口。他当右派是画了一张漫画,讽刺说共产党员是特殊材料做成的,画了一个穿干部服的人,露出许多草,意指这特殊材料者,草包也。这种讽刺,民囯的报刋上几乎天天可见,共朝就犯禁了。这年他解除劳教获探亲假,回到成都家里,牢里出来的饿鬼,就多吃了家中定量的口粮,那时成都居民也月供粮只19斤,引起儿子口出怨言,汤远烈一气回到会理铅锌矿劳教营,就服毒自杀了。这父子关系,不是被饥饿撕裂,对人生的绝望,不是脑子肚子全被专政专出的吗?

我今天的妻告我,成都人叫的1960年过粮食关,她与三妹饿得慌了,忍不住把留给姐放学回来吃的饭,分来吃了,害得姐也脚肿,差点丧命。

我在劳教营饿得慌了,把妈的一床绣大牡丹花湘绣被靣,向森工局工人换了一斤粮票救急。妈听说了,省吃检用凑了3斤豆靣,正设法寄我,街上遇见李家永,是她教过的学生,称他正好在峨边川南森工局,可带给我。结果全带入他的肚子了。说明非劳教的工人,也是成天饥肠辘辘哟!

翌年,我奔母丧返梓,西药店工作的蒋海福告我一个惊人故事:合兴乡山上有一村,每家饿死的人断气前,都要到本村那转业军人那里去求情,请他口下留情。因为他刨死人剮肉吃,巳吃顺了口,吃出了名。凡来求她者,礼收了,情领了,仍照吃不改。由此,也可证明:牢外社会的饥饿,也非那些否定杨继绳调查者,随意以如簧巧舌能抹去的吧。

10年前,为纪念反右50周年,也为纪念死于劳教营那些右派难友,我撰写那本《幸存者手记》时,曾再回到峨边沙坪劳教茶场,除了给这本手记添补一些照片,还了解作家刘盛亚的死亡真象。有说他死于阴家坪中队,萧赛告我:刘是死于医院,他还在坟堆上插过写有名字的木牌。为什么要调查,因为刘盛亚的夫人魏德芳大姐常见靣话旧,更重要的原因是:刘盛亚是中囯苐一个写反法亚斯作品的作家,却死在中囯奥斯维辛式集中营式的峨边劳教营,更值得详记了。

找到原阴家坪中队廖卫生员,他记忆的是死在抬刘盛亚下医院途中,我记在书上。开同学会时,读了我这本手记的杨继业同学找到我,说出一段他亲历的与刘盛亚相关的情节,他说:

你知道那劳教农场用草蓬搭的医院背后的山坡,是许多死人的乱葬岗,1960年,医院旁的劳教铁厂还在炼铁,我这大学学铸造的右派还在那里掌火。这天晚饭后,叫加班抬什么上山,回来路经乱葬岗,见一个人头滾在土沟,我知道是医院埋的人,被狗刨出来吃尸体后剩的,十分痛心,便捡起来寻到那新埋的坟堆,再次埋下。埋后,发现立着一块木条,写着:刘盛亚之墓几字。

看来,萧赛说他做的标记在那乱葬岗,被杨继业证实了。只是这惨酷的后事,我压在心里,魏德芳大姐在世时,我一直不敢讲出来。

刘盛亚是那一代精英呵!父亲是北大农学院长,刘才19岁便留学德囯,21岁,就以16篇记实散文,揭露纳粹的暴行,引起轰动,为中国写反法西斯最早的作家。被那时人们称为与吴祖光这北神童齐名的南神童。且因抗战时,吴祖光很年轻就执教江安囯立剧专,刘盛亚也执教熊佛西主办成都的省剧专。而刘盛亚25岁便任川大与迁乐山的武汉大学教授。还被郭沫若聘为群益出版社总编。刘是在重庆文联被那些喝过延水只初中文化的所谓无产阶级作家,认为他到柏林留过学喝过莱茵河的水,就是资产阶级作家而打成右派哩。邓小平坚持反右的正确性,只是扩大化,刘盛亚被这么荒诞地划右派,又这么惨酷地死亡,将对这些刽子手永远钉上耻辱柱。

诬篾杨继绳的那些御用文人,让我再揭示一段饿死人的细节,出现在1960年四川成都金牛坝的地委书记会上。川报叫记者吴中福去采访巳是下午四点,他说自巳肚子饿得咕咕叫,骑在自行车上没力气,半小时的路,竟骑了1个多小时。赶到金牛坝招待所,已开晚饭,东寻坐位西寻坐位,都坐满了,只有上靣一桌坐得稀,招呼我坐下,一看,省委书记李井泉正坐上方。我巳饿慌了,埋头只顾吃,吃着吃着,只听温江地委的田春开口了,他说:李政委,温江都在死人了,我看这金牛坝还在用一桶一桶的洋芋催肥猪哩!吴中福侧目看李井泉怎么回答,只见李井泉恨了田春一眼说:我们是统治阶级,就该吃!这一句话,就把他们大门上写的“为人民服务”变成谎言与屁话了。

金温江银郫县,肥沃要数温郫崇新灌,诸葛亮谓天府之囯,即是川西这片平原,乃全囯著名粮仑。这饿死人的事,出在非战乱年月,历史未见。1962年,我到新都马家乡音乐学院农场探亲,见竹林有些庄院的门锁着,问其故?答曰:这是全家饿死的绝户也。较田春说温江地区的开始出现饿殍,更深化了。就是这年,成都亲朋告我:中山公园对靣茶馆,是北方来的汉子买女子的巿场,饿得太瘦了的女人,还嫌弃,要肥点的,用秤称出重量,像猪那么论斤计价。难道这种惨酷的悲剧,不是严酷饥饿造出的荒诞,那些诬蔑杨继绳夸大饿死人了,还用什么统计错误来掩饰,掩得了吗?百年前,列宁做德皇威亷的德奸,领5千万金马克去破坏一战与颠覆克伦斯基与孟什维克成立的民主联合政府,今天,已从德囯档案中曝光,老夫也在此将我脑库里的饥饿挡案,披露于此,而饿死中囯几千万人的挡案,最终也会大白于天下,就是打开1962年七千人大会那些逼毛泽东无法不检讨的发言,也将曝光大饥荒的许多真象!用暴力加谎言维持的政权,这两项,都不可靠,最可靠的,还是民心!

野渡:南方系媒体兴衰与二十年中国大历史

 
 
南方系媒体兴衰与二十年中国大历史
野渡
 
 
 
 
3月28日,知名媒体人余少镭向《南方都市报》递交辞呈,在离职原因里只有一句话”无法跟着你们姓”,直指在”媒体姓党”下对媒体完全沦为宣传工具和南方系媒体沦陷的不满。
 
近年来,在”用党的意志和主张占领意识形态阵地”的严苛管制媒体环境下,中国的整个传统媒体业弥漫着浓重的严冬气氛和悲观情绪,而曾引领中国媒体行业市场化方向、被称为”新闻界良心”的南方系媒体,已经悄然没落,成为昨日黄花。
 
南方系媒体,包括南方报业集团旗下的南方周末、南方都市报,21世纪经济报道三大报系,以及南方人物周刊、南都周刊等报刊。一部南方系媒体兴衰史,就是中国近二十年的大历史。
 
上世纪九十年代,为摆脱6+四血案给中共带来的危机,当局把经济绩效作为执政合法性的根基,因而推动了市场经济的发展。随着经济社会的发展,产生了企业家、经理人、农民工、下岗失业人员、个体工商户等新兴阶层。新兴阶层的产生,必然要求自己的权益诉求得以伸张。一部分市场化的传统媒体在经济效益追求下转型为大众传媒,为新兴阶层发声提供了有利的阵地;与此同时,一部分深受八十年代启蒙思潮影响的自由派知识分子也与市场化媒体结合,推动自由主义、普世价值等启蒙话语在中国的传播。南方系媒体就是在此背景下迅速兴起。
 
南方系媒体之兴起,首先得益于广东处于开放前沿所具有的繁荣市场经济,以及紧邻自由港香港所带来的新闻理念的影响,更有作为第一经济大省所产生的全国最庞大的新兴阶层群体作为受众。其次在于南方系媒体拥有一批怀抱新闻专业主义理想的优秀媒体人,经过南方日报总编辑黄文俞、南方周末总编辑左方、南方都市报总编辑程益中,以及江艺平、范以锦、钱钢等历任报人的努力,南方系媒体成为中国最有影响力、公信力的大众媒体。
 
官方固然在加入WTO融入全球经济体系压力下对自由派话语作了一定程度上的容忍,但是同时亦警惕动摇其政治统治的行为,因而对南方系媒体的自由派舆论话语权进行打压,2000年1月,江艺平被强行调离,同年南方周末被大清洗,代理总编钱钢调离,副主编陈明洋撤职,2004年,南方都市报总编辑程益中、总经理喻华峰因为孙志刚案的报道得罪当局而被以逮捕判刑以报复。
 
与此同时,网络新媒体兴起,推动了自由派话语在更广泛层面的传播,就公共议题发言的知识分子获得很大影响力,2004年,南方系媒体《南方人物周刊》在第七期的策划”影响中国公共知识分子50人”,使公共知识分子的”意见领袖”身份得到社会认同。
 
社交网络媒体的兴起是传统启蒙话语的最高潮,同时也是最后的挽歌。社交网络媒体一方面使”意见领袖”启蒙话语拥有了更多的受众,一方面其去中心化、去权力化的特点扩展了个人话语空间,解构了启蒙话语的单向传播逻辑,同时为公民的社会行动提供了平台。
 
新兴阶层的产生,启蒙话语的传播,使中国公民的权利意识得以提高,与之伴随的是公民权利运动的兴起。公民权利运动的经济权利诉求和政治权利诉求都对官方的列宁主义政党一元化体制造成了冲击,为了维持一党专政的统治,独步天下把专政手段与既有的社会管理体系相结合的社会控制体系”维稳体制”应运而生,以把社会矛盾”消灭于萌芽状态”为指导思想。2011年后,以拔旗斩首,遏止发展为主的维稳策略,越来越不能控制更广泛社会抗争网络的政治挑战,在政权生存的忧虑下,以对社会全面清场为目标的新极权粉墨登场。
 
意识形态领域是新极权的首要清场目标,传统媒体是首先清理的环节,作为中国传统媒体行业领头羊的南方系媒体是清理的重点。自2011年起,定点驱逐、高压审查已遍布整个南方系媒体。2013年1月的南方周末新年献词事件最终成为南方系媒体由盛转衰的标志。
 
在南方周末新年献词事件里,南周的媒体人自我设限,自我阉割,以公诸公众施压体制作为手段,所以他们的行动最终只能是一场罢工谈判事件,而不是争取新闻自由的抗争行动。当他们选择了切断与外界联系沟通,不与在南周门口示威诉求”新闻自由、民主中国”的公众不站在一起的时候,既宣告了南方系媒体的没落已成必然,新闻专业主义在极权舆论管制下的不可能,在某个意义上来说已宣告了传统启蒙时代的终结。
 
南方周末新年献词事件后,南方系媒体被整改,自由派媒体人被驱逐,调查报道被政治指令截杀。2015年8月,南方报业集团日前在广东纪委主办的网站上发布整改情况的通报,当中详细说明了集团自我审查、自我规训,已转变成以正面宣传为主,减少”负面新闻”报道的传媒。2015年9月15日的”国际民主日”,南方都市报在第24版广告版为”南方黑芝麻糊”策划的广告噱头在引发网民联想后,南方都市报的官方微信公号发了一条《意淫者,还是洗洗睡了吧》的文章,对一天前读者将这个全黑版面和15日国际民主日的联想做了一番公开嘲笑,显示了南方系媒体的堕落无极限。
 
“媒体姓党”,标志着自由派知识分子一厢情愿的设想启蒙教化大众,大众在知识分子领导指导下理性改良推动社会进步的模式的破灭。这种传统启蒙的路径模式设想认为党国必然理性认识到民主成为天下潮流,那么在启蒙影响下民间形成压力并且主动提供了党国体面下台的台阶,最终还是可能官民出现相当程度的合作,这样党国不会担忧日后的政治清算,社会避开了1989年坦克上街镇压的历史重演,知识分子不会担心出现推倒重来的暴民革命,和平转型就成为可能。
 
这种路径设想既混淆了言说者与行动者的不同逻辑,也无视了极权体制维护既得利益的铁血手段。作为这种模式典范的南方系媒体的沦陷,显示了20年间中国的历史变迁,也预示了未来转型路径抗争成为主流的不可避免。

消息:陈家坪的作品入选《70后诗人选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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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立中文笔会会员陈家坪的作品入选《70后诗人选编》

  独立中文笔会会员陈家坪的诗歌作品入选2016年3月出版的《70后诗人选编》。其入选作品有《陈家坪》《妈妈》《做贼》《妈妈也是一个女人》《在病中》《致父亲》《二表叔》《幺爷爷》《消息》《剃头匠》《读莎士比亚的人》,这些作品反映了陈家坪的乡村生活背景,以母亲为主题居多。

 

 

《70后诗选编》,雪藏五年的重磅出击

 

自上世纪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70后”诗歌发轫,至今已历二十余载的磨砺、沉淀与累积,这个于诟病中成长的诗歌群体业已整体步入写作的中年(成熟期),形成了清晰可辨的书写轨迹与美学特征,并为中国现代诗歌贡献了大量的丰富的可资研读的文本案例。基于每一个时代的书写历史都需要进行总结,以满足各种观察、研究和批评的诉求,我们决计着手编选这部《70后诗选编》。

关于更改书名:

原本《70后诗全编》这套书理应在2015年10月出版问世,就在下厂之际,恰逢新广告法颁布,出版社发来紧急通知,要求更改书名,我们只能更改为《70后诗选编》,原排版好的文件全部推翻重新排版,几经周折,拖到今年4月终于出厂,即将在全国发售。

《70后诗选编》是首部70后诗歌大型代际选本。该书大32开,上下两卷,共计1400余页码,收录70位70后代表性诗人与诗作。书名更改并不影响“70后诗全编”的初衷。

《70后诗选编》内容浩实,制作精良。本书采用红白两色双封面,外封精装软包,内封凹面硬壳,特殊工艺印制。

作为中国首部全景式反映、展现70后诗人诗歌群体运动与个体成果的大型代际选本,本书的编选、出版可称一个时代诗歌美学的完整、客观呈现,体现出编者严谨的态度,历史担当、视野与责任感。具有极高的研究、史料与收藏价值。

《70后诗选编》不仅是一个诗歌选本,也是一代人的心灵标本。

 

编 选 说 明

历经五年艰难而漫长的筹备、组稿,反复酌定人选,审阅、遴选、增补作品,《70后诗选编》终得以付梓。期间的挫折不足赘言,但有必要就本书的编选要义向读者做一个简要的说明。

自上世纪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70后”诗歌发轫,至今已历二十余载的磨砺、沉淀与累积,这个于诟病中成长的诗歌群体业已整体步入写作的中年(成熟期),形成了清晰可辨的书写轨迹与美学特征,并为中国现代诗歌贡献了大量的丰富的可资研读的文本案例。基于每一个时代的书写历史都需要进行总结,以满足各种观察、研究和批评的诉求,我们决计着手编选这部《70后诗选编》。我们的初衷和愿望是,通过《70后诗选编》的编选出版,为“70后”这一大浪淘沙式的诗歌运动中“最终上岸”的人提供一个梳理、展示的平台,让这一代书写者为他们的历史做出个人与集体的双重交代。同时通过本书的编纂出版,迫使“70后”这一概念从此退出群体,只留下独立的个体的诗人。

编选这样一部全景式的诗集难度可想而知。首先是标准的确立,我们要给未来呈现什么样的诗人和作品?我们担心的不是偏狭,而是大而全式的面目皆非。因此把选编的尺度限囿于“出生于1970—1979年;最晚在1999年前开始写作并具有一定代表性的诗歌文本;70后诗歌运动各种形式的发起者、参与者和贡献者;入选作品原则上为2012年前创作”这样粗略的框架显然是远远不够的。在此基础之上,我们更侧重于文本而不是人名,在具体遴选工作中严格遵循入选诗人与作品必须具备“八、九十年代开始写作并受到关注,具有持续的创作力;曾产生过较大影响,有独特的写作风格、审美追求,或有说服力和建设性的诗歌文本;长期持有独立的写作精神、立场、姿态,对探索诗歌的先锋性与实验性有一定的文本实践;有强大的链接传统的能力;必须具有现代性”等更为苛刻的理念。

但实际上最难权衡的仍然是人选。从一个跨越十年的代际、长达20多年的诗歌流变中甄别、挑拣出经得起时间考验的诗人与诗作,的确使我们耗费了大量的精力用来讨论甚至争论。要编就一部既体现个体写作实绩与成果,又反映“70后”诗歌整体面貌与情状的史料性选本,岂是假以一句“我们尽力了”就妄图博得各方的宽宥或庇护。我们的编选原则与态度始终很明确,允许甚至不惜忽略、获咎于大多数,但不遗漏一个重要的诗人。

正如历史从来不是公正的,残酷无可避免。对于《70后诗选编》的工作,我们不会幼稚的去希冀一个公允的评判。我们只负责去完成一件事,而这件事本身则意味着诸多缺陷与非议。

尽管名为选编,其实不过一个选本。对于我们的局限,希望在未来有更多的方式可以得到有效的修正与弥补。

                                       编  者

                                     2014年元月

 

《70后诗选编》入选诗人名录 

以姓氏笔画为序

 

广子(25首)

马骅(24首)

马非(13首)

王艾(12首)

王敖(22首)   

太阿(11首)

尹丽川(11首)

白鹤林(14首)

玉上烟(22首)

安石榴(16首)

 

朵渔(22首)

吕叶(16首)

吕约(13首)

刘川(15首)

刘春(17首)

江非(18首)

江雪(13首)

孙磊(15首)

西娃(11首)

宇向(22首)

 

阿翔(19首)

阿尔(9首)

陈家坪(12首)

陈小三(20首)

冷霜(15首)

李海洲(13首)

李小洛(15首)

李郁葱(14首)

巫昂(20首)

沈浩波(18首)

 

宋烈毅(14首)

苏非殊(15首)

苏浅(30首)

苏野(15首)

轩辕轼轲(19首)

余丛(19首)

远人(16首)

张尔(15首)

张永伟(15首)

范倍(18首)

 

拉家渡(16首)

林忠成(14首)

弥赛亚(18首)

牧斯(13首)

青篦(20首)

杨典(18首)

杨勇(15首)

育邦(23首)

周公度(22首)

胡续冬(17首)

 

姜涛(14首)

津渡(27首)

泉子(21首)

赵卡(10首)

凌越(13首)

唐果(20首)

曹五木(14首)

曹疏影(16首)

黄金明(20首)

黄礼孩(22首)

 

梦亦非(13首)

商略(13首)

韩博(16首)

蒋浩(24首)

谢湘南(16首)

槐树(18首)

简单(18首)

潘漠子(3首)

燕窝(18首)

魔头贝贝(15首)

 

编者档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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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叶,1970年生于湖南永州。80年代末开始诗歌写作,著有个人诗集《我时代》《三倒拐》;90年代参与创办民刊《锋刃》《诗镜》;发起举办“衡山诗会”。

广子,1970年生于内蒙古鄂尔多斯。主要写作诗歌、随笔。出版诗集《往事书》等,新诗杂志《中文》主编。现居呼和浩特。

赵卡,1971年生于内蒙古包头。1989年开始诗歌、小说、随笔写作。主要作品有《眺望时间消逝》《厌世者说》《砖茶史》等,自印诗集《厌世者说》。现居呼和浩特。

阿翔,1970年生于安徽当涂。1986年开始写作至今。著有《少年诗》《一切流逝完好如初》《一首诗的战栗》,与人编辑《诗篇》民刊。现居深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