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官媒建议:推出亲政府诺贝尔和平奖人选

中国官媒建议:推出亲政府诺贝尔和平奖人选

 

中国官方媒体《环球时报》日前刊发了一篇未署名的评论,除批评所谓“西方人士利用诺贝尔和平奖向中国施压”,文章坦率地将据传获得今年诺奖提名的中国公民刘晓波、胡佳、热比娅等称为“与中国政府作对的激进人士”。

 

文章还建议,中国政府应推动提名亲政府的人选参与角逐诺贝尔和平奖。

 

作者首先提出,每年外媒透露出来的中国籍候选人名单,基本都是中国的异见人士。他质疑,一直有人故意置中国这些年实实在在、不容置疑的进步于不顾,把与中国政府对抗作为提名诺贝尔和平奖的标准和条件。

 

他指责,提名刘晓波,胡佳等人的西方人士,是“十几年如一日不厌其烦地为中国异见人士撑腰,让我们嗅出的是他们对中国人民的极大不尊重,以及对中国探索发展道路的全盘否定。作者认为,诺贝尔和平奖在世界上有广泛影响,不应当装着视而不见。

 

他建议,中国政府应推动中国有诺贝尔奖资格提名的人通过各种方式,提出更多“绝大多数中国人都能够认可”的人选。与此同时,中国媒体也应当更全面关注诺贝尔和平奖的被提名人,而不仅是“那些异见人士”。

 

日前,在回答记者关于刘晓波等异议人士被判重刑的提问时,中国外交部新闻发言人马朝旭说,“中国不存在异见人士(dissident),我们只有依法办事,只有罪犯,非罪犯的区别。”

 

当时,马朝旭还表示,如果把诺贝尔奖授予(刘晓波)这样的人,“显然完全作错误的。”

来源:法广

在艺术现场,你可能会遭遇毒气、刀客,或是一头驴

在艺术现场,你可能会遭遇毒气、刀客,或是一头驴

朱洁树

 

毒气、袭击、闲逛的驴……艺术展览成了危机重重的事件现场,这是源于艺术家的狂热不羁,抑或只是社会局势的真切反映?从此,你可以说,我去看了展览,我活着回来了。

 

研究显示,达明·赫斯特安置动物尸体的水缸向空气中泄漏甲醛。

 

熟悉当代艺术的人一定对于达明·赫斯特的传奇故事了若指掌,他把动物切成两半,泡在福尔马林溶液里面,然后卖出天价。这类作品成了他的标签,已经成为载入艺术史的符号。

 

曾几何时,赫斯特的艺术市场风生水起,谁不想拥有一件“身价四亿的鲨鱼”?不过,时至今日,赫斯特的收藏家也许需要关心一下自己的生命安危。

 

赫斯特在2012年于英国泰特美术馆举办了个人艺术生涯的回顾展,有一组研究者对其装有动物尸体的水缸进行了检测,发现“在水缸周围有甲醛气体,(也许是通过密闭封胶)不断渗入空气中,浓度达到5ppm,远超法定的0.5ppm的数值。”

 

美术馆、画廊或艺术家一定非常害怕这类丑闻。这一研究是由米兰理工大学的科研工作者伪装成普通参观者在现场进行的测量。他们利用腕带探测仪和改装的iPhone在展览现场收集数据,4年之后,2016年4月,这一研究报告发表在英国皇家化学学会的期刊《分析方法》(Analytical Methods)上。

 

“现在,我们可以说,我去了2012年的赫斯特大展,我活着回来了。”英国《卫报》评论人乔纳森·琼斯(Jonathan Jones)如是调侃。

 

泰特美术馆发言人立刻就此作出回应:“泰特始终以员工和参观游客的安全为首要己任,在安装布展时也会竭尽所能采取必要的防范措施。”

 

赫斯特还没有作出什么回应,不过艺术家本人对于死亡意象的热爱是众所周知的事情,1990年代初,他在创作这一系列作品时,本可以选择更加安全的液体,例如酒精,但是他执意选择了甲醛的水溶液,福尔马林。对于艺术家来说,福尔马林不仅是一种防腐剂,还可以与观众传递精神的交流。

 

迈阿密巴塞尔艺博会现场的袭击案落下帷幕。

 

而今,艺术现场似乎越来越成为一个危险的场所。例如,去年12月在迈阿密巴塞尔艺博会现场,就发生了一名女子用小刀刺伤另一名女子的事件,现场观众莫名其妙以为是行为艺术表演。日前,此案在佛罗里达州法庭落下帷幕。行凶的赵姓女子被判定二级谋杀未遂,她将被遣送回中国,永远不得踏上美国国土。

 

据悉,这位赵思源(音译)生活在曼哈顿,此前在俄勒冈大学获得了建筑学学士,本来要在纽约继续攻读研究生。

 

据《迈阿密先驱报》报道,赵的精神不是很稳定,她觉得“ISIS会去巴塞尔艺博会现场,破坏那里的艺术品”。

 

而今,国际局势纷繁复杂,艺术界的精神状态似乎也受到影响,变得起伏不定起来。所以,下一次,如果你在艺博会现场看到一头驴,可以完全不同大惊小怪了。

 

一头驴将出现在纽约弗里兹艺博会现场。

 

5月5日至8日即将在美国纽约举办的弗里兹艺博会上,热衷于搞怪的艺术家莫里齐奥·卡特兰将带来10年前的旧作《警告!进入危险自负。不许碰、不许喂、不许抽烟、不许拍照、不许带狗,谢谢》。简单地说,这件作品就是“一个房间里一顶水晶灯照着一头驴”。不过,新闻稿介绍,卡特兰等人的作品将在非常规展位呈现,也许会“在展会中穿行”或者“在空中漂浮”。

 

很多人对于当代艺术的现状不以为然,不过,当代艺术显然只是当下社会的缩影和反映。

 

美国共和党总统候选人特朗普总是语不惊人死不休,他的发言常常让持不同观点者错愕,例如他提出要在美国南部边境造起高墙,阻止移民非法入境。英国艺术家Lydia Leith设计了特朗普呕吐袋,一个仅卖3英镑,推出之后,大受欢迎。

想吐吗?来一个特朗普呕吐袋!

 
来源:澎湃

朝鲜召开党代表大会 中国未受邀请

朝鲜召开党代表大会 中国未受邀请

Image caption朝鲜召开劳动党大会

朝鲜第七次劳动党代表大会星期五(5月6日)在首都平壤举行,是朝鲜自1980以来首次召开的党代会, 备受国际媒体和社会的关注。

 

分析人士表示,本次党代会也是朝鲜领导人金正恩为巩固自己作为国家无可争议和执政党合法领导人统治地位的大会。

 

据悉,全世界100多位外媒记者受邀报道此次大会,但却不允许他们进入会场和接触朝鲜普通老百姓。

 

中国关注

和外界一样,中国对此也表示十分关注。

在谈到朝鲜党代会时,中国外交部发言人洪磊说,“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目前正处于国家发展的一个重要的阶段,我们希望朝鲜能够实现国家的发展,人民的幸福,我们也希望,朝鲜能够听取国际社会的呼声,来共同维护东北亚地区的持久和平稳定”。

中国官方媒体《环球时报》也特意就朝鲜劳动党全国代表大会在朝鲜的政治生活中的意义、以及要讨论哪些议题等请专家解答,其重要程度可见一斑。

据《环球时报》报道,朝鲜方面未邀请中方人士参加此次大会。

而据悉在1980年的党代会上,却有来自118个国家的177个代表团访朝参加大会,包括时任中共中央副主席李先念等多位重要外宾。

但这可能并不代表中朝关系紧张的另外一个迹象,尽管中朝关系近年来由于朝鲜的核武问题一直处于紧张状态。而《环球时报》的一篇社论最近则表示,北京与朝鲜的关系是复杂的。。。

党代会时机?

此次大会也是金正恩执政以来意义最重大的政治事件。

它还会决定朝鲜今后一段时间劳动党在政治、经济方面的方针政策,并正式确立和巩固金正恩作为国家最高领导人的权力和地位。

Image caption上一次党代会是在1980年

朝鲜上一次召开的党代会是在金正恩的父亲金正日政权时期。当时会议为期四天,那次大会见证和确立了金正日正式成为金日成的继承人。

根据朝鲜党章,朝鲜劳动党应该每五年举行一次党代会。

但朝鲜可以召开党的会议(Party Conference)而非全面规模的党代会(Party Congress)。2010年,朝鲜就召开了一次党的会议,在那次会议上他们决定取消5年一次党代会的规定。

朝鲜劳动党成立于1945年10月10日,是朝鲜的执政党,该党的最高领导机关是全国代表大会。

朝鲜劳动党在历史上共召开过六次全国代表大会,分别是在1946年、1948年、1956年、1961年、1970年和1980年。

议事日程

Image caption金正恩将利用本次机会巩固自己最高领导人的地位

外界普遍预测金正恩将利用本次机会巩固自己最高领导人的地位并推行他的经济发展和核项目的并进计划。

会议还可能委任新一代的高层人员。会议将选举新的中央委员会,而该委员会将任命政治局——这是共产主义政党体制中的核心决策机构;很多人表示,金正恩的亲信也将得到奖励,被委以重任。

哪些人会被金正恩选中,将受到外界密切关注。

2013年,金正恩以叛国罪将他的姑父处决,之后又有很多报道指许多高层的重要人物遭到清洗。

妹妹金与正

Image caption金正恩的妹妹金与正

国际社会密切关注此次会议上有关朝鲜政策变化或人事更迭的宣布或承诺。

据悉,金正恩的妹妹金与正有望在核心领导层出任重要职务。

韩国韩联社引述专家表示,金与正可能会出任劳动党内部长级职位。

此举很可能将被视为金正恩在劳动党内以及朝鲜全国更大的巩固权力计划的一部分。

金与正是朝鲜前领导人金正日最小的女儿,与哥哥金正哲、金正恩同母。

1987年出生的金与正据称与比她大4岁的金正恩关系密切。兄妹二人曾同时在瑞士伯尔尼留学。

另外一个值得关注的话题是,朝鲜在召开这次党代会之前曾多次试图试射导弹。

外界还猜测朝鲜还准备不久进行第五次核试验,而此次试射最早可能就是明天(7日)。

(编译/撰稿:凯露/责编:董乐)

来源:BBC中文网

女性主义者叫板贾平凹:你为何为拐卖妇女辩护?

 

“所谓堕落,就是思想道德的下滑,而在女性议题上,贾平凹的思想貌似从来就没有高尚过。”

 

我们精卫鸟女性文化评论机构的特约评论员采苓子女士写了一篇标题是《贾平凹:一个作家的思想堕落之路》的文章,批评贾平凹为拐卖妇女辩护的言论。她说,如果一个作家没有伟大的思想,不能客观全面地看待事实,就算再怎么做出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关键时候还是会漏出那条假惺惺的大尾巴来。

 

事情的起源相信大家都已经知道,在4月14日,贾平凹的最新长篇小说《极花》新书发布会在京召开,而《极花》表面讲诉的是妇女被拐卖的故事,实际上却是呼吁社会关注农村男性的婚姻问题。

 

贾平凹在接受北京青年报记者采访时说,如果不走近人贩子,你肯定是愤怒的,恨不得把人贩子和买这个女人的人千刀万剐。紧接着,贾平凹话锋一转,但是,如果农村人不买媳妇,就永远没有媳妇,如果这个村子永远不买媳妇,这个村子就消亡了。

 

采苓子对贾平凹的批评,我是绝对赞成的。但我总觉得她那篇文章的标题并不贴切。所谓堕落,就是思想道德的下滑,而在女性议题上,贾平凹的思想貌似从来就没有高尚过。还记得贾平凹当年红极一时的《废都》么,那里面的女人不就是专为男性享用的无意志无感情无思想的玩物么?

 

事实上,贾平凹敢写敢说,对于中国农村,是有深深的忧患意识的,作为一名作家,他看到了农村的衰败与荒凉,看到了农村男人娶不到老婆的凄凉与悲惨。但是,农村女人的各种不幸却并没有进入贾平凹的视线。

 

我不想批评这是贾平凹的选择性失明,而是,女人尤其是农村女人的灾难,在中国尤其是在中国农村,是习以为常的,习以为常到了理所应当的地步。女人,你的职责就是围着男性转,你存在的意义就是给男性提供服务——生儿育女的服务,性的服务,照料老人子女的服务。

 

二十年前,是我们村买媳妇的高峰期,买主都是光明正大地与人贩子交易,不用遮遮掩掩,不用偷偷摸摸,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就是谁谁谁家的那个媳妇买的好,谁谁谁家的那个媳妇买的孬。至于被拐卖被贩卖来的女人,被毒打被强奸被蹂躏的哭喊声,几乎没有人生出悲悯之心。

 

我出生在农村,当然了解农村人原始的淳朴,那种发自内心的互相扶持确实令人感动。但是,当被拐被贩的女人伺机逃脱时,所有人都在助纣为虐,充当买主的眼线。我至今不能忘记,当邻村的一个逃跑的女人被抓回来后吊在房梁上鞭打的消息传出时,我母亲咬牙切齿地咒骂那个逃跑的女人,这些野牲口啊,人家对她那么好,还跑什么跑,活该被打断腿!

 

我母亲是一个传统意义上善良的人,与邻居亲戚交往,总是把委屈咽到肚子里,深怕别人吃亏。而就是这样一个人,在对待女人的问题上,思想却混乱到了极限。因此,尽管我们村离乡政府离派出所只有一公里的路程,但是那些被拐被贩的女人,要想逃脱物理上并不封闭的村庄,却比登天还要难上千百倍。

 

这就是男性中心社会的神奇,无论你是男人,还是女人,无论你是知名作家,还是乡野农夫,都会自觉地不自觉地站在男人的角度替男人思考打算:打光棍是要绝后的,没有女人暖被窝是悲催的;买媳妇虽然违背女人的意志,却是情有可原的;女人嘛,不是给张三当媳妇,就是给李四当老婆,反正都是一样的。

 

遥想当年,人贩子可是我们村里的大恩人,无论走到谁家都会是笑脸相迎。等到我妹妹长大了,要到城市打工时,我母亲是千叮咛万嘱咐,提醒我妹妹多长几个心眼,不要随便相信他人,那种担忧我妹妹被拐的心态跃然写在了脸上。那时电话是奢侈品,人与人之间根本没办法第一时间取得联系,我妹妹走后,我母亲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直到收到我妹妹报平安的信件,才稍微有所缓解。

 

接受北京青年报记者采访时,贾平凹反问那些被拐卖的女性,你为什么这么容易上当受骗?而当记者追问为了村庄不消亡买卖人口是不是可以被接受时,贾平凹又说,法律和人情常常是相悖的。

 

如果被拐来做媳妇的女人是贾平凹的女儿,他会怎样平衡人情与法律?如果我妹妹当年被人贩子掳走,我母亲又会怎样看待那些试图逃脱的女人?

 

(作者系女权主义时评作者,精卫鸟女性文化评论机构主笔,著有《另一种美》,新浪微博@高富强。本文转载自微信公号“女报”:nvbao110。)

来源:澎湃

中国言论管控之手 伸展到经济领域

境外媒体揭露,大陆金融监管机构、新闻媒体审查部门及其他政府单位,向经济分析员和评论员发出口头警告,禁止发表与政府乐观态度不一致的经济言论。有内地经济学者认为,这次可能只是个别官员的行为,不感到有压力;但香港时事评论员指出,这反映习近平进一步收窄言论空间。(林国立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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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5月5日,华尔街日报报道,大陆金融监管机构和新闻媒体审查部门,向经济分析员和评论员发口头警告,禁止他们对内地经济作负面评价。(林国立摄)

华尔街日报周三(4 日)报道指,中国经济发展放缓,不少人对经济前景感到忧虑,民众开始将资金调走,引起领导人关注,报道引述分析员和政府官员消息,指监管及审查机构,正落力营造市场正能量,要求经济学者、分析员和记者,禁止发表和政府主调不同的经济言论,不要唱淡中国经济。

报道指,曾经公开表示,忧虑内地公司债务规模上升、楼市供应过剩,以及人民币贬值的国泰君安首席经济学家林采宜,近期就收到警告,她所属的国有企业合规部门口头警告,要求不要对中国经济,特别是人民币汇率发表过份悲观的言论。

而较早前她亦收过证券监管机构的警告。另外,亦最少有一间智库组织,收到宣传部门通知,不要质疑政府帮助国有企业削减债务的计划。

北京理工大学经济学教授胡星斗对本台表示,他本人没有收过这些警告,相信不是官方最高指示,而是一些个别行为,他强调社会需要反对声音,没感觉到压力。

胡星斗说:可能是个别的官员,对个别的人提出这样的要求,大家也都知道,经济的好坏是客观存在的,并不是说谁能够唱衰中国,我个人当然不同意那种说法,认为这个经济学者,如果把经济说得不好,就会影响经济发展,恰恰相反,他能引起人们的警觉,因此采取防范的措施。

事时评论员程翔,接受本台访问时表示,以往内地限制言论,多集中政治层面,今次进一步扩大到经济领域,反映在习近平政权下,言论全面收窄,情况令人忧虑。

程翔说:这次的做法,以往挟制评论员,多数在政治问题上,今次涉及到经济领域的评论,都不准你唱衰,以往亦有试过针对外国人,如大鳄索罗斯,没试过这次这样普及,去到一般分析员,反映在习近平的时代,不可以有任何批评的声音,这样的情况才更严重。

内地今年第一季度经济增长6.7%,增速放缓的情况有改善,但外界一直质疑内地经济数据准确度,程翔认为,内地官方挟制言论,要求唱好中国经济,可能只会有反效果,令外界对内地前景更不乐观。

来源:自由亚洲

香港“人权新闻奖”揭晓 新闻和集会自由引关注

据香港《明报》5月6日报道,由“国际特赦”组织香港分会举办的第20届香港“人权新闻奖”当晚揭晓,《明报》多位记者夺得两项中文突发新闻优异奖。报道说,今年恰逢“人权新闻奖”举办20周年,参赛新闻报道与以往关注“六四”事件和示威游行相比,今年逐渐扩大到小众及双非学童等主题。

另外,“国际特赦”组织总干事区美宝还在回顾香港20年来的人权状况时指出,“雨伞运动”中警方过分使用武力以及《明报》执行总编姜国元遭解雇等事件,均令人对香港的新闻自由和集会自由状况感到担忧。

 

(责编:何平)来源:自由亚洲

廖亦武推出第一部揭示文革时爱情与人性关系的小说

在西方文学界享有广泛影响的流亡作家廖亦武第一部文革题材的小说已经交付出版。这部小说将围绕人的原始冲动、人性与爱情在文革时的图像,揭示在五十年前的中国的青年人的生活。

廖亦武

人 究竟是什么,究竟什么样的生活才是人的生活?这是千古以来的人类不断追问的问题,也是古希腊著名的斯芬克斯之谜产生的基础。在这个问题中,人类作为独特的 生物,对爱情的探索更是一个永恒的主题,永远让人心神动荡,充满各种幻想。为此,它同时为了解社会及历史情况带来,描述那个时代在爱情问题上的图像,对爱 情的理解是最生动具体地认识和了解那个社会的方法。

今 年是中国文化大革命五十周年,五十年前的五月,五月八号解放军报发表高炬“向反党反社会主义的黑线开火”的文章,鸣响了文革开始的起跑枪。预料,从现在开 始,海内外将会陆续展开各种围绕纪念文革五十周年的话题。记者获悉,三月初,流亡德国的著名中国作家廖亦武先生,完成了一部关于五十年前的文革的小说。而 这部小说也是围绕五十年前的中国青年人的爱情展开的。为此,关于这部作品,记者采访了廖亦武先生。

关于他的这部小说,廖亦武先生首先对记者说,“因为关于五十年前的文革,究竟有没有人写过关于文革当中爱情这方面的小说,也就是写文革当中的爱情是怎么回事,我自己的视野有限,我还没有看到过。”

廖 亦武的这部小说的主人公名叫庄子归,一九六六年,为了见到伟大领袖毛泽东,在大会上打了自己父亲一个耳光,还把出身不好的母亲送进了精神病院。之后,庄子 归的命运参加过红卫兵的文攻武斗、下放到农村接受改造,返城后又逃亡到西藏。在直到毛泽东去世的十年中,庄子归由于生理要求,分别与四位女孩发展出“爱 情”。但是这种“爱情”下的“性关系”,却每一次都变态地、没有结果地夭折于革命的豪情中。

为 此,廖亦武先生说,“毛时代其实是没有爱情。因为老是有幽灵在和你做对,在和人性在做对,那当然是没有‘爱情’。在奥威尔的《一九八四》中的老大哥的注视 下,那个是不可能有爱情的。但是毕竟还有人性的,以及本能的东西在滋长,还有人性的原始冲动。所以,那个时代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时代?我写了这个东西。”

据记者了解,这是在西方文学界享有广泛影响的廖亦武先生,在出版了一系列的纪实文学作品后推出的第一本小说。台湾的允晨出版社将在八月份推出这部小说的中文版。它的英文版也已经在翻译中,预料下半年将会至少在一些报刊上推出部分章节。

(特约记者:天溢 / 编辑:吴晶) 来源:自由亚洲

流沙河:可怕的曾国藩

 

可怕的曾国藩

流沙河

 

回忆高小初中,国文教师选讲《曾文正公家书》,催人渴睡,记不起讲些啥。校长每周训话,又抬出曾国藩大圣人做榜样,烦死人了。40年代来成都读高中,《曾文正公家书》有廉价本,青年路书摊上摆着呢。本想翻翻,听同学说蒋委员长爱读此书,便决心不看了。50年代做了编辑,又听同志们说此书“反动透顶”,想看看到底是如何反动,图书馆里又没有了。跃入60年代,阶级斗争炮火连天,读了罗尔纲研究太平天国革命运动的一篇文章,才晓得曾国藩加冠了,是“现行反革命分子”,觉得这顶帽子有趣。现今混到六十快退休了,突然瞥见湖南大学出版社精印的《曾国藩家书》,非常吃惊。买一本来瞧瞧。

瞧瞧之后,更加吃惊。好厉害哟,曾国藩之为人!

这家伙,上承三省吾身的祖训,下开自我批评的先河,时刻不忘修身养德,狠抓自己活思想,狠斗私字一闪念,堪作样板。不像我和我所见的一些人,自我批评挂在嘴上开会说说罢了,他有具体措施,落实在行动上。

道光二十二年,他三十一岁,从十月初一那天起,灵魂深处爆发反革命,给自己订了个“日课册”,名之曰《过隙影》(我联想起“文革”时革命者“过电影”),天天在上面写。写些啥?“每日一念一事,皆写之于册,以便触目克治。”“凡日间过恶,身过、心过、口过,皆记出,终身不间断。”天天写《过隙影》不是为了发表,而是为了“念念欲改过自新”。

《过隙影》必须字字写正楷,以示狠抓狠斗狠修养。不但写,而且做。十月初九日,也就是《过隙影》刚写到第九天,便猛省从前与小珊结仇怨,错在自己当初“一朝之忿,不近人情”,是夜即到小珊住处“登门谢罪”。长谈之后,过了四天又请吃饭。效果呢?“从此欢笑如初,前隙尽释矣。”

想那《过隙影》中一定写有不少丑念丑事,此亦足见他的自我批评敢于刺刀见红。太可怕了,这老反革命,不,壮反革命!

这家伙,可以说是无限热爱本阶级的最高领袖道光皇上。道光二十五年十月初十日,欣逢皇太后七十寿辰,他以新任翰林院侍讲学士的身份,同满朝文武跪在一起,抬头有幸目睹龙颜(其实看见的是给太后跪拜时高耸的龙臀),立刻想到咱们皇上春秋已高,种起子来仍然强壮,六十一岁那年种出了八阿哥,今年六十四岁又种出九阿哥,可见“圣躬老而弥康”。又目睹“七阿哥仅八岁,亦骑马雍容,真龙种气象”。这些都是特大喜讯,宜函告家人,以分享幸福。如此忠爱老龙,如此慕爱小龙,难道还不可怕不可恶?

这家伙,进士出身,先任礼部侍郎管文教,后任刑部侍郎管司法,从不掌兵。咸丰三年,太平革命军解放南京城,关他屁事。部长级京堂官他不当了,这时候倒跑回湖南去办团练,募湘军,还说“系为大局起见”。从此做定了革命死对头,可恶,可恶!可怕,可怕!

这家伙,从战争中学习战争,吃一堑,长一智,败不馁,胜不骄,愈打愈顽强,一路攻下去。

咸丰四年十一月,攻下黄梅县,逼近九江府,函告家人:“我现在军中声名极好,所过之处,百姓爆竹焚香跪迎,送钱米猪羊来犒军者络绎不绝。”如果此人热得发昏,太平天国就有希望。可惜他不发烧,仍然“寸心兢兢,且愧且慎”,“唯力尽人事,不敢存丝毫侥幸之心”。

两月前奉旨署湖北巡抚,赏戴花翎,而“现在但愿官阶不再进,虚名不再张,常葆此以无咎,即是持身守家之道”。

第二年打败仗,回头整顿水师,以鄱阳湖为根据地,“日日操练,夜夜防守”;“不敢片刻疏懈”。不时巡弋长江,隔断武汉南京两处的太平军,使之首尾不得相应。

第三年,亦即咸丰六年,战局扭转,到处反攻。两个弟弟也上战场带兵打仗,凶猛异常。湘军名震东南,前景辉煌,他却函训二子:“凡人多望子孙为大官,余不愿(尔等)为大官,但愿(尔等)为读书明理之君子。勤俭自持,习劳习苦,可以处乐,可以处约,此君子也。余服官二十年,不敢稍染官宦气习,饮食起居,尚守寒素家风,极俭也可,略丰也可,太丰则吾不敢也。”

这时候南京城内那一群革命王侯在忙啥呢?在忙着建王府,筑侯宅,做礼拜,坐江山。广西大脚婆昔年生育的革命种子,恐怕早已养成小衙内了。天王洪秀全不时发神经,宣布昨夜梦见天父上帝怎么说,天兄耶稣又怎么说。东王杨秀清封了禾乃师,嫌九千岁少了不够用,要洪秀全给万岁。北王韦昌辉袭杀杨秀清,洪秀全又杀韦。翼王石达开全家被屠杀,不得不出走。

对比两个阵营,站在革命那边,痛感到这家伙实在可怕可恶!

这家伙,身许社稷,魂绕家园,信函一封接一封地寄回湖南湘乡曾宅,给家人撞警钟。自身既为皇上侍讲学士,能通天了,深恐老父在家乡卖人情,诫以“莫管闲事”,嘱其谢绝一切请托。听说“父亲大人近来常到省城县城”替人说情,又赶快提醒他:“此是干预公事!”朝廷将要委派新学官去长沙,又预先说明白:“父亲万不可去拜他!”

以上都是道光年间事了。

咸丰四年四月,屡次挨打后,“幸湘潭大胜”,又函告家人:“吾家子侄半耕半读,以守先人之旧,慎无存半点官气。不许坐轿。不许唤人取水添茶等事。其拾柴收粪等事须一一为之。插田莳禾等事亦时时学之。”

两天以后,又嘱家中四位老弟勿来长沙军营找他,“但在家中教训后辈,半耕半读,未明而起,同习劳苦,不习骄佚”。

同年九月,收复武汉有功,奉旨署湖北巡抚,赏戴花翎,又恐家人头脑发烧,赶快提醒四位老弟:“诸弟在家,总宜教子侄守勤敬。吾在外既有权势,则家中子侄最易流于骄,流于佚。二字皆败家之道也。万望诸弟刻刻留心,勿使后辈近于此二字,至要至要。”

咸丰八年,在江西建昌行营时,又函促家中子侄读书,种菜,养鱼,喂猪。规定“后辈诸儿须走路,不可坐轿骑马”,“诸女莫太懒,宜学烧茶煮菜”。

咸丰十年,奉旨署两江总督兼钦差大臣,功名到顶峰了,还在发愁:“余家后辈子弟,全未见过艰苦模样,眼孔大,口气大,呼奴喝婢,习惯自然,骄傲之气入于膏肓而不自觉,吾深以为虑。”

像他这样不近人情,悭头啬脑,吾蜀人所谓的老牛筋,可怕已极!

这家伙,不但严束家人,频撞警钟,而且狠抓九弟的活思想,及时做细致的思想工作(旁边有同志说,“反革命的思想工作!”我想也是)。

九弟曾国荃咸丰六年率湘军三千入江西援吉安,由此登上战争舞台,同三年前的胞兄一样,做定了革命死对头,而且最后埋葬了太平天国。

咸丰八年二月,国荃弟前线来信,诋上级长官为“傀儡膻腥之辈”,不乐意听彼辈的指挥。国藩兄复函批评,说此语“已露出不耐烦之端倪”,担忧“将来恐不免于龃龉”,提醒他勿忘了去年所赠箴言。两月后又去函,说顷接别人来信“言弟名远震京师”。下一句就敲戒尺了:“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弟须慎之又慎!”

同治元年二月,知悉国荃弟与同事关系紧张,又批评他只看见对方脸色凌厉,看不见自己的脸色同样凌厉。又举出他的来信“常多讥讽之词,不平之语”,并指出他的随员和仆从在外面“颇有气焰”,而他本人作何面目不言自喻。三月后又去函,责备他不太廉,指往年刮钱买田地一事,警告说:“若一面建功立业,外享大名,一面求田问舍,内图厚实,二者皆有盈满之象,全无谦退之意,则断不能持久。此余所深信,而弟宜默默体验者也。”不到一个月又去函,专谈听取批评,哪怕批评的不是事实,态度也得“抑然”,不得“悍然”,并提出“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八个字。这八个字后来被奉为革命队伍的金科玉律,我辈耳鼓膜都听起趼皮了,天哪,原来还是这家伙的语录!想起怪不自在!

这家伙,“抑然”了一辈子,毫无进取意识,常诵的格言是“盛时常作衰时想,上场当念下场时”,常求的境界是“花未全开月未圆”。

同治二年四月,知悉九弟升官,署了浙江巡抚,花似乎全开了,他怕,随即奏请将自身两江总督钦差大臣两顶帽子分出一顶给别人戴,“将来遇有机缘,即便抽身引退”。同治三年七月,打下南京城,灭了太平军。两顶帽子之上又封侯爵,他倒“弥增歉悚”起来。两年后,他五十五岁,上疏请求解除本兼各职,注销爵位,仅以退休人员身份“留营维系军心”。同时函训长子曾纪泽(此人后来成了能干的外交大臣):“读书乃寒士本色,切不可有官家风味!”次年函达太太欧阳氏:“居官不过偶然之事,居家乃是长久之计。”

得失荣辱看淡了,打起仗来心不纷,特别可怕可恶!

这家伙,体孔孟思想,用禹墨精神,操儒学以办实事,玩《庄子》以寄闲情,由封建文化培养见识,从传统道德汲取力量。也许厉害就厉害在这里吧?三十七岁跳升内阁学士,该享受绿呢车了,仍坐蓝呢车,补礼部侍郎缺,仍坐蓝不换,其慎可知。军务虽忙,“凡奏折、书信、批禀,均须亲手为之”,“每日仍看书数十页”,其勤可知。两江总督卸任,工资尚结余二万两银,其俭可知。遗嘱不许出版文集,其谦可知。

1991年7月14日,成都

吴思:土匪是如何变成官的?

 

土匪是如何变成官的?

 

吴思

 

 

第一推想:为了追求血酬的长期最大化,土匪愿意建立保护掠夺对象的秩序。

侯少煊是著名的四川袍哥大爷,与土匪头子往来密切。他在《广汉匪世界时期的军军匪匪》中写道:

广汉位居川陕大道,商旅往来,素极频繁。但1913年以后,时通时阻,1917年以后,几乎经常不通。不但商旅通过,需要绕道或托有力量的袍哥土匪头子出名片信件交涉,即小部军队通过,也要派人沿途先办交涉,否则就要挨打被吃。

后来匪头们认为道路无人通行,等于自绝财源,于是彼此商定一个办法,由他们分段各收保险费,让行人持他们的路票通行。例如一挑盐收保险费五角,一个徒手或包袱客收一元。布贩、丝帮看货议费,多者百元,少者几元、几十元不等……

匪头们鉴于普遍造成无人耕田和人口减少的现象,会断了他们以后的饭碗,于是也兴起一套”新办法”,用抽保险费来代替普遍抢劫。即每乡每保每月与当地大匪头共缴保险费若干元,即由这个匪头负责保护,如有劫案发生,由他们清追惩办。外地匪来抢劫,由他们派匪去打匪。

保险费的筹收办法,各乡不一。北区六场和东区连山、金鱼等场,是规定农民有耕牛一只,月缴五角;养猪一只,月缴三角;种稻一亩,秋收后缴谷一斗;地主运粗谷进城,每石缴银五角……如此等等。

这样一来,有些乡镇农民又部分地开始从事生产,逃亡开始减少,匪徒们坐享收益,没有抢劫的麻烦,多少也有点好处。但是他们的欲望是没有止境的,钱财越多越好,人枪也是越多越好。这种分乡分片自收保险费的办法,总对他们有了限制,他们当然不能满足。

所以有些出了保险费的地区,仍有抢劫事件发生。地方首人(当然是袍哥大爷)去报知大匪头,匪头只推说某些兄弟伙不听话,答应清查。有时也把兄弟伙”毛”(引者注:即杀掉)几个做个样子,以表示他们的”信用”。

我不清楚当时当地的物价水平,仅仅从田租或土地税的角度看,”种稻一亩,秋收后缴谷一斗”,土匪制订的税率在5%~10%之间,大有什一而税的儒家之风。这笔钱该如何定性呢?

从来源看,这是对抢劫的替代,可以看作血酬。从形态看,如果把暴力集团建立并维护的制度看作”法”的萌芽,血酬便体现为制度收益,或曰”法酬”。从功能看,土匪收费之后,承担了维持治安、抗击外匪的责任,有时还杀几个违法的本伙兄弟以示信用,这笔钱又有点公共税收的意思。

那么,土匪征收的这笔钱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以为,这笔钱是由两部分构成的。一部分是公共税收,或曰公共产品的价值,譬如维持治安的费用。另一部分是法酬–血酬的存在形态之一,即超过公共产品价值的多收部分。

以简明的公式表达:全部税费=公共产品价值+法酬(血酬)。将此公式倒过来,则得出法酬的定义:

法酬=全部税费-公共产品价值

这个公式不仅适用于土匪世界,也适用于皇家帝国。帝国的全部税费,扣除公共产品的价值之后,剩余部分便是法酬。

举个例子说,尽管我们不知道中国老百姓肯花多少钱雇一个皇帝,但我们知道美国人民以20万美元的年薪雇了总统克林顿,俄国人民以3.3万美元的年薪雇了总统普京,而中国皇帝,譬如颇为节俭的崇祯和他的皇后,仅仅两个人吃到肚子里的日常伙食费,每年就有16872两白银,按粮价折算超过52万美元。

中国的工资和物价水平比较接近俄国,就算普京总统一家的伙食开支占了总收入的30%,每年吃掉1万美元(8.3万人民币),崇祯夫妇(不算儿女和众妃子)吃掉的竟是人家的52倍。依此而论,普京家吃掉的1万美元可以看作人民愿意支付的第一家庭伙食费,视为合理的公共开支,而崇祯夫妇多吃的51万美元,就要视为法酬了。

所谓公共产品的价值,在土匪世界和帝国时代,只能根据”影子价格”–民主财政体制下的公共开支–估算一个大概。维护公共安全和兴修水利道路桥梁总是要花钱的,也是民众需要的。作为公共服务的提供者,官员们的工资也是应得的。

皇帝或总统的工作复杂,责任重大,当然还应该享有高收入。不过,皇帝比总统多吃51倍,这笔开支实在无法从公共产品价值的角度去解释。

即使不谈民主财政,作为大老板,明朝皇帝给自己最高级雇员一品文官开的俸禄,每年也不过1044石大米,约折2.2万美元。考虑到免税因素,与普京总统的年薪相差不远,相当于崇祯夫妇半个月的伙食费。

所谓法酬,在帝国制度中由两部分构成,一是皇家和贵族的”工资外”收入,即崇祯比普京或克林顿多出来的收入;二是官吏们通过潜规则攫取的收入。

皇家和贵族的”工资外”收入类似股东收益,那是他们或他们的祖先流血牺牲打天下换来的。官吏的潜规则收入近似代理人的额外收益,那是在行使代理权的过程中私下交易所得,这种灰色收入虽然不那么合法,但这笔账却不能不算在皇帝头上。

皇家贵族为了维护有利于自身利益的秩序,为了保护法酬,减轻工作负担,不能不雇佣代理人,也不得不容忍代理人作弊,容忍他们建立的潜规则体系。消除潜规则的最有效的方式,就是允许受害者监督控制官吏,而让羊群监督甚至控制牧羊犬是很危险的,是可能导致变天的。

正如老子和韩非所说,官爵赏罚和军队一样,乃”国之利器,不可以示人”。为了保证血染江山永不变色,控制权一定要牢牢掌握在牧主手中,哪怕潜规则泛滥为滔天洪水。

钱理群:鲁迅眼中的真实毛泽东

 

 

鲁迅眼中的真实毛泽东

——钱理群在政治大学文学院的讲演

 

前几年,鲁迅的儿子周海婴曾透露:毛泽东曾经在1957年反右后期说:“要是鲁迅活到今天,他有两种可能,不是顾全大局、不说话,或者就是被关起来,但还是会写。”

这个事情引起较大的震动。也引起很多人的兴趣,很多人就开始讨论…

我怎么看毛泽东对鲁迅的如此评价?我还写了一本书叫做《远行以后》,讲鲁迅的“接受史”。我觉得毛的回答是可信的,以鲁迅和毛泽东的关系来说,也有很大的可能性。

实际上周海婴的这本书里面还提到了一个叫做杨继云的鲁迅研究专家,和鲁迅本人关系也非常密切,也一直照顾许广平和周海婴的。但这个杨继云有件事情大家都不理解,在四九年以后,他一直没有写关于鲁迅的任何回忆。

后来他才透露,“我最想回忆的人就是鲁迅”,“鲁迅曾经和我讨论过,有一天中共掌握政权后,鲁迅对新政权和自我命运的分析。但这个是不能公布的,所以没有写出来。”鲁迅对共

一九三六年十一月份,鲁迅去世后,李济也有一个回忆录,他就谈到了,鲁迅曾和这个冯雪峰(中国共产党和鲁迅的连络人,也是鲁迅相当器重的学生)说:将来革命胜利后,我要第一个逃跑。因为你们第一个要杀我。冯雪峰连忙说不会不会。1934年四月三十号,他给曹聚仁的一封信里面说:如果有天旧社会崩溃了,我将有一天要穿着红背心在上海扫马路。

后来大家看了都很震撼。

鲁迅为什么生前就有如此预感?他和毛泽东之间冥冥中有个对话。

在当代中国最了解毛泽东的是鲁迅;最了解鲁迅的,也是毛泽东。

这是二十世纪中国不可回避的两个历史人物。

对他们两人的了解,可以使我们获得一些讯息。我们要来回顾梳理一下他们两人的关系。毛泽东开始思考鲁迅大概是在1934年,那时,鲁迅进入了毛泽东的视野。一九三一年,毛因为党内斗争失势,非常郁闷,他曾说过“那时连一个鬼也不上我家的门。”在极度的孤独寂寞中,他读了许多书,也读了鲁迅的书。失意困顿的人最了解鲁迅。毛泽东那种心境下一读,他即把鲁迅看作知音。

有一天,冯雪峰回忆,毛泽东到他家来,说今天我们不谈别的、专谈鲁迅。

冯雪峰就说,有一个日本人说过:全中国懂得中国的,只有两个半人:一个蒋介石、一个鲁迅,还有半个人,就是毛泽东。毛泽东听了哈哈大笑。

后来,有共产党人要把鲁迅抢救出上海,让他到苏区当教育委员,毛泽东也反对。毛说,还是让他留在党外作用大一点。毛泽东也曾说,我们是不可以给鲁迅出题目让他作文章的。

冯雪峰又是个革命者,常常一早出去革命,晚上一回来,又迅速跑到鲁迅家里,聊到半夜一两点才回家睡觉。

许广平常常听到两人间的对话,冯雪峰说“先生,做这个”鲁迅说,不行。冯雪峰再劝、又劝,最后鲁迅就说,好吧!

许广平后来描述:这些是庄严工作、努力工作的人,为了整个中国未来的光明,他是连生命都可以置之度外。

这个看法,某种程度上可以代表鲁迅对那个时候对共产党的看法。

鲁迅是经验主义者,从那些具体的个人共产党员身上,鲁迅看到他们为国家忘我牺牲的风格。

后来,冯雪峰为鲁迅写过一篇文章:《答托派的信》,信里说,“那切切实实足踏在地上、为了现在中国人而流血奋斗者,我都引为同志。”

这段话非常值得着墨,鲁迅提出了一个衡量个人或集体政党的标准:

其一,是看你是不是够能反抗那些妨碍中国人生存的黑暗势力?你是反抗黑暗、还是助长黑暗?

第二,你能不能脚踏实地的作一些改善中国人生存状态的事情。

鲁迅当时是一个非常激烈地反对国民党一党专政的知识分子,所以他认为共产党是反抗这种专政的一股力量、而且脚踏实地的在做一些事情。

30年代鲁迅认可共产党,还有一个理由:他个人的理想。

有一个在苏联革命初期在苏联待过的中国工人写过见闻录,鲁迅为这书写序,序中说“这是一个促新的、真正空前的社会制度。几万万的群众涌现出来,自己做支配自己地位的人。”鲁迅表示了对社会主义的肯定。

当然,我们可以说鲁迅对社会主义事业的判断有误,三十年代的经济大危机当中,唯独苏联经济还在保持高速成长,那时全世界的很多左翼知识分子都纷纷倾向于苏联。

在此背景下,鲁迅对毛泽东和共产党的认可,一个层面是建立在认定中国共产党是为中国人生存而努力奋斗的;另一个层面就是认可社会主义。

鲁迅还有更大一特点:虽然认同共产党、但他又有怀疑主义思想;一方面认可、一方面又再观察。这和其它左翼知识分子不一样,不像他们一旦坚信不疑、就不再怀疑。

经过这样的观察,他很快发现问题:在日本侵略的背景下,共产党提出要搞统一战线,于是在文学上有个提法:国防文学。

鲁迅并不反对抗日的统一战线,但是他担心,在爱国的旗号下、过分强调对抗日本的气氛下,会不会反过来损害工农利益、认可国民党的一党专政?因此他提出另一口号:民族革命战争的大众文学。

从今天来看这两个口号是可以讨论的。但是共产党说,我提了这个口号,你不能再提另一个,你必须决对服从。

我顺便举例子,郭沫若开始时也对国防文学的口号持保留态度,但是当共产党告诉郭沫若说:这是党提出来的,郭马上改口支持,说我要做党的喇叭。

如果你不绝对服从党,你就是背叛;当时左翼知识分子就有很多争议:到底是要做独立的知识分子、还是要做党的喇叭?

如此,鲁迅就和上海党组织起了冲突。有个共产党员说:你这是要破坏统一战线!如果你不听从指挥,我们要对你“实际解决”。

鲁迅一听勃然大怒,问他:什么是实际解决?是要充军呢?还是要杀头呢!鲁迅他会说:我支持你,但这也是出于我的独立判断和选择。这个不能妥协。因此他才说,革命成功之后,共产党第一个要杀的,是他自己。

鲁迅常能从事件中提炼概念:称这些共产党领袖是奴隶总管、革命工头。鲁迅认为,这些人一旦掌权,他就可能反过来奴隶别人。

这个就形成他对共产党的基本看法,今天你反抗奴役、明天你掌权了就要奴役别人。

鲁迅和毛泽东之间还有另外一节也很好玩。

冯雪峰回到上海时,给鲁迅带去了一阙毛的诗词。我估计,就是西江月·井岗山“山下旌旗在望、山上鼓角相闻”那个。鲁迅一看,哈哈大笑说,毛泽东这首诗有山大王的气概。

问题是,冯雪峰又把此话传到毛处,毛一听也哈哈大笑说:我就是山大王!是革命的山大王,是共产党领导的,有主义有办法有策略的革命的山大王!

1945年,有人在重庆问他:你还写诗嘛?毛泽东说,现在没什么心情写。我以前是白面书生,现在是土匪了。毛泽东还说过,我是小学教员,但我没上过大学。我上过绿林大学。

鲁迅怎么看这个山大王、绿林好汉?这就涉及到鲁迅的一个经验:20年代,现代评论派和鲁迅论战,当时英美派的绅士称鲁迅为学匪。鲁迅答曰:说我是匪、我就是匪,那又怎么样呢?他曾说,绿林书屋东壁下。

他对绿林的认可,可说是因为鲁迅对来自民间,对于反抗官府、有一股野气的人,都是认可的。

但我们不要夸大他的认同,他是有非常严峻的批判的。他曾经说过,中国历史上就说那些土匪,造反土匪,他们其实是农民革命军,是农民起义。而他们的最大问题,不是真正想把皇帝推倒,而是自己要过皇帝瘾。他不是要根本结束封建统治,鲁迅其实清楚看到:共产党的革命就是农民造反。

他说:你们说,干什么活是最赚钱的?造反!他某种程度是一个投资,今天牺牲,但将来是要大贵大富的。阿Q的作梦,梦到大把的元宝、女人、梦到小弟不听话就打他,说“给我干活”。说到底,就是为了女人、金钱和权力,就要这三东西。

一九三六年七月十五号,鲁迅逝世前三个月,他在一封信里就说:阿Q正传的真正涵意还没有人懂。他有个说明:很多人以为,我写阿Q造反是写辛亥革命的事情,但事实上我写的不是二十年前的事情,而是二三十年后的中国。

这里可以看出来,我们这就懂了,鲁迅对共党的基本判断就是,实际上是农民造反,要当皇帝,彼可取而代之。这是鲁迅对毛与共产党的基本分析。所以他才说

“你来了,我要逃亡。”

那么鲁迅就陷入了一个非常深刻的矛盾。一方面,作为一个左翼知识分子,他为了要反抗国民党一党专政、参与反抗社会运动,而且唯一反抗国民党的独裁力量,就是共产党。他不能不支持共产党。

但是,他又清楚看到了自己的下场。这就是鲁迅在去世之前在遗书里说,我死了就赶快收,赶快忘掉我。一想到死后可能被利用、甚至被迫害,他只想保证自己死了,就完结了。

但鲁迅的悲剧大概就在这里:一切无法结束。不可能随着他的死而结束。

人们从不同的意义和原因不能忘掉鲁迅,包括毛泽东。毛泽东还是要紧紧地抓住鲁迅,毛泽东在鲁迅身上做了三篇文章,很值得研究。

首先,一九三七年鲁迅逝世周年时,毛泽东曾做过一个演讲:论鲁迅。

毛泽东做了两个判断:鲁迅是中国的第一等圣人;孔夫子是封建社会的圣人,鲁迅是现代中国的圣人。我觉得吧,毛泽东把鲁迅说成这样,是最不符合鲁的意愿的。鲁迅曾经写过一篇文章,题目就叫做“论现代中国的孔夫子,说人们都把孔夫子当成敲门砖,用来达到自己的目的,是被历代的统治者捧起来的。他万万没有想到,他才刚死,就被毛泽东给捧起来了。

为什么毛要说鲁迅是现代中国的圣人呢?毛泽东内心有个情结:在他的早期著作里,强烈地表示了自己想当圣人的愿望。他说,中国有两种人,豪杰和圣人。前者是在某一领域取得非常成就的人;但圣人,是要影响人的思想、成为人的精神导师的人。而毛泽东就是又要当豪杰又要当圣人,且更深的是想要当圣人。但在一九三七年的时候他不可能当圣人,他只好先把鲁迅抬出来,他看出了鲁迅在知识分子当中的巨大思想影响力。

第二点,再论鲁迅的演讲里,毛泽东说:鲁迅是党外的布尔什维克。这也很有意思。在此之前,共产党对鲁迅评价最高的人是瞿秋白。但即使是他,也只把鲁迅看成党的同路人、党的朋友,不会把鲁迅看成自己人。但是毛泽东就说,鲁迅是党外的布尔什维克,显然就是要把鲁迅的旗帜拿到党的手里。

第二篇文章是《新民主主义论》。他对鲁迅又做了两个重要评价:第一,鲁迅是五四新文化运动的主将,鲁迅的方向就是中华民族新文化运动的方向。这也就包含了毛泽东对于五四的评价。

在此之前,中共党人对五四的评价并不高,因为认为这是由胡适等资产阶级所领导的一场运动。但现在对五四,毛的评价变了,说这是由共产主义知识分子,如李大钊、陈独秀所领导的。毛又说,五四运动在思想和干部上,准备了中国共产党的成立。毛泽东又把五四的旗帜高高举起,他就变成五四新文化运动的合法继承人。

我就认为国民党比较笨,他始终不去跟五四拉关系。毛泽东因此争取到了很多很多的知识分子。实际上毛对鲁迅的评价,就是要争夺知识分子和文化思想的正统地位。

第二,他说:鲁迅的骨头是最硬的,他没有丝毫的奴颜和媚骨,这是殖民地和半殖民地人民最可贵的信仰。这个话是对的。毛泽东从个人来说,他对鲁迅的认识还是深刻的,还把鲁迅给纳入了对帝国主义斗争的这种民族情绪!这可以看出毛泽东作为政治家的特质。我至今,我也这么认为,鲁迅的骨头是最硬的。

当然,毛又在这里把鲁迅英雄化,但若说鲁迅是文化战线上最正确、最勇敢、最坚决、最忠实、最热忱的空前的民族英雄,那么毛泽东的潜台词是,谁是全面战线上最正确、最勇敢、最坚决、最忠实、最热忱的空前的民族英雄呢?显然是毛泽东他自己。毛一方面举起五四新文化运动的旗子、一方面举起民族主义的旗子,瞬间赢得了很多的知识分子同情。

最典型的之一就是胡风。因为胡风对鲁迅评价非常好,但一直不为人所认同,直到看到毛泽东。这使他非常兴奋。胡风就连临死的时候,还是肯定毛泽东的。

但毛泽东自己也知道,高举鲁迅旗帜是有风险的,因为鲁迅的批判锋芒是很彻底的,这种批判,也是有可能指向自己的。抗战开始后,到延安的知识分子中,他们许多人是鲁迅的及门弟子。延安当时也成立了鲁迅文艺学院,开会时也要专门为鲁迅默哀。但是知识分子一旦接受了鲁迅,就会把他的怀疑精神和批判精神贯彻到底。其中最突出的人物,就是王实味。

他是深受鲁迅影响一作家。他就用鲁迅的思想来观察延安,于是就发现许许多多的问题,并且用鲁迅的方法来批判,写了个《野百合花》,结果遭难。他强调,一个真正的知识分子,就应该把批判精神贯彻到底、应该勇敢正视社会和心灵的黑暗,特别是他还用了毛泽东对鲁迅的评价。王实味发出号召“我们要用硬骨头精神来对抗我们的上司!”

延安据说有个轻骑兵墙报,这儿有王实味的文章。毛也提着灯去看了墙报,看完之后说:现在的问题,是王实味挂帅、还是马克思主义挂帅?他看到了争夺领导权的危险。但是他不能一下批评鲁迅,所以只能去批判王实味。就说呢,王实味是背叛鲁迅的,只好这样。你举了鲁迅的旗子,这个旗子就可能倒过来对着你。于是,这就有了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

毛泽东批判说,今天还是要用鲁迅的笔法,要分清敌我。对敌人可以用鲁迅杂文笔法;对人民、尤其对人民政权用杂文笔法,那就是人民的敌人,要剥夺他自由民主的权力。最后王实味被枪毙了。当时鲁迅在延安的学生们,大部分的知识分子都投降了。其中最典型的就是丁玲,她说:我回头是岸。但王实味迎头冲撞最后被杀害。用我的话来说,他随着鲁迅而远行。

王实味这样的结局,正好印证鲁迅的预言:文艺与政治的歧途。鲁迅说,他在反抗旧社会时,文艺家和政治家是一致的。但是革命胜利以后、政治家们掌权后,他们就想维持现状,他们不希望继续批判现实。但是作家和文艺家还要继续批判,这时政治家只有压制文学家,甚至杀他的头。如果你要继续坚持独立的知识分子的批判理想,你就要被杀害。

王实味死了,胡风还在。已经到了一九四八年,共产党快要掌权了,未来的新中国的思想文化要向什么方向发展、谁来领导呢?毫无疑问是毛泽东思想。但是毛泽东又说过啊,鲁迅的方向就是新中国的方向啊。这是个悖论。

对胡风来说,应该要坚持鲁迅的方向,而且他还振振有辞:是你(毛泽东)说的啊!这个问题怎么解释是非常头疼的问题。所以毛就动员了党内一些理论家来解释这个难题,展开对胡风的批判。

毛泽东提出,他把鲁迅分成前期和后期,说鲁迅最伟大的地方就在于从小资产阶级出发,向无产阶级转变到后期的鲁迅。前期的鲁迅则都是鲁迅的局限性。胡风恰好强调怀疑主义、改革国民性,因此毛泽东就批判胡风是抓住鲁迅的局限性来反对党,实际上是反鲁迅的。

一九四九年,这是一个历史的转折点。

毛泽东的词《沁园春•雪》,我有一解:他说的唐宗宋祖成吉思汗,不过就是一时之豪杰。数风流人物,还要看我毛泽东。我要当圣人。当他掌权后就要进入他梦寐以求的,毛泽东当圣人的新时代。但是,你已经说鲁迅是圣人了、那怎么能要再出一个呢?

如果一九四九年鲁迅还活着,他会是一个什么样子的人?我们可以从鲁迅生前的言论看出,一来,他可能对共和国的成立是持欢迎态度的,因为有可能实践他的理想。二来,鲁迅不是又说,共产党来了我要跑嘛。

很多知识分子在那个时代都在想这个问题,于是就出现两种不同说法:一个占主流地位,郭沫若写了一首诗:鲁迅笑了。胡风也说鲁迅在微笑。“微笑在他宁静如水的目光里、微笑在他桀傲不逊的牙刷胡子里”,胡风还是比较天真的。胡风的学生张中晓在建国初期提出了另外一看法。张中晓说,随着共和国诞生,鲁迅非常孤独和寂寞。因为鲁迅是永远不满的。这就是在四九年的两个想象。

回到刚才的问题,新中国成立后文化的发展方向是谁领导?圣人是谁?据说有一次开会时,江青在会上说,文艺发展方向应该是毛泽东思想,胡风立即站起来反对说,应该继续发扬鲁迅!

另外一个是文字报告。周扬曾说,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的方向就是唯一方向,只能是这个方向,要有别的,那就是错的。那怎么处理鲁迅这个烫手山芋呢?在纪念鲁迅的一个会上,就提出了“学习鲁迅与自我改造”,把鲁迅又纳入了自我改造的系统了。

对鲁迅的认识和操作,我盖括为:利用、限制、改造。这其实也就是中国共产党对知识分子的策略。要改造出一个新的鲁迅。

怎么改?首先,是通过对历史的重新叙述和记忆,来建立一个鲁迅和共产党与毛泽东的所谓历史的联系。所以冯雪峰就发表了回忆鲁迅的回忆录。他绘声绘影地说了这么一个事情:“有一天,在我和鲁迅谈到我党和毛主席,鲁迅面向着窗子、抚着胸口,淡淡地说:我想,我作为一个小兵,还是胜任的。”

下面,悲剧就发生了:因为这样的话从冯雪峰口里说出来不是这么有说服力,一九五九年,许广平出版了鲁迅回忆录,她说:鲁迅在上海时期的工作是在党的具体领导下进行的、他对党的尊敬是到最高点的,他对毛主席的思想是虚心接受。我想许广平她说这样的话,也有半被迫、也有半自主的成分。我的理解是,许广平可能不是真正懂鲁迅。

第二个办法:从学理上去重新解释、从学术上重新阐释。有一个老共产党员写了一论文:《论鲁迅小说的限制》,把鲁迅学说纳入到毛泽东思想的框架下。他说,革命民族主义的鲁迅得到的结论,与毛泽东完全一致;有些不合乎毛泽东的,就是他的局限性。鲁迅作品的传播研究和阅读出版,也成为一个政治行为,由党来操办。鲁迅全集的出版完全控制在党手上,删去了鲁迅很多骂周扬的书信。所以五八年出的鲁迅全集不全,还把鲁迅的作品选入中小学课本,而且显然是用意识形态的角度选的。

应该说,成长在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几代人,显然是透过国家来理解认识鲁迅;但是另一方面,也使我们有机会能够接触到鲁迅的原文,因为一读了鲁迅,思想就会发生改变。他的批判性不是政治可以控制住的。

我们那个时候是把党、毛泽东和鲁迅看成三位一体的,一方面有三位一体的崇拜、一方面又被独立自由反抗的意志所吸引。我们这一代对鲁迅,是有着心里的迷雾和心里的觉醒,是交织在一起的。

一九五七年的毛搞了两个运动:先是发动知识分子和民主党派来打击党内的反对派和党的官僚;二方面,又联合党内官僚来打击知识分子。

这个过程中,第一阶段时毛泽东极力鼓动鲁迅的造反精神,对大家说“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毛说,我看鲁迅如果到今天,还会继续写杂文、而且会当文联主席。(这个位置后来是郭沫若当了),意思就是说,如果鲁迅活着,他会是你们的头,他会讲(共产党的缺点)、而且勇敢讲,鼓励大家讲!

第二阶段,到了反右阶段了。毛泽东就在一次和知识分子的谈话中说,鲁迅或者再说话就进监狱;若他顾全大局,沉默吧,他就安全。这其实也是在跟这些知识分子打招呼,也算是毛泽东的一个“好意”。大部分的人确实顾全大局了,毛还说:至死不变,愿意带着花岗岩脑袋去见上帝的人,还是有的。他们就成了万劫不复的右派。

接着说到文革:当毛泽东已经到一九六零年,因为大灾荒而很多人对他不满,觉得他应该负责。毛泽东正在酝酿一场更大的动作,其实就是后来的文革。

那段时间他非常孤独,是高处不胜寒;当时他很孤独寂寞,所以又想到鲁迅。那是鲁迅诞辰八十周年。

“心事浩茫连广宇,于无声处听惊雷”。这是毛泽东当时的心境。文革一开始,毛给江青的信里又说:我跟鲁迅的心,是相通的。他很孤独,因为他知道,他在向全中国挑战。

鲁迅这个人非常不幸,每到中国历史转折点总被提出来。1966年10月19号鲁迅逝世三十周年,就召开了一个规模极大的会,郭沫若又做了演讲:纪念鲁迅的造反精神。郭沫若是非常敏感的喔,他总能喊出他那时代的最强音。他知道,要坚持两条:造反,要服从党的最终领导;造反的目的,是要用毛泽东思想来统一认识。郭沫若把毛泽东的心思揣摩透了。

悲剧继续产生:许广平说,毛泽东是鲁迅心中最红最红的红太阳、鲁迅是毛泽东的小兵。之前还说是党的小兵,现在是毛泽东的小兵了。

我们在文革时代的年轻人,只能读毛泽东或者读鲁迅。文革时期,鲁迅完全被完全地歪曲了,他真正成了敲门砖、真正成了打人的石头。因为除了毛著外不能读别的书,大家找出路的时候,只能从鲁迅来找。特别是在文革后期。因为文革前期的影响,年轻人都在误读鲁迅,但到了后期就反映了,主要是人们开始独立地接受鲁迅。

有一个因素:毛泽东把大批青年知识分子赶到农村去。这些大批的知青到农村后,开始在现实生活中发现了鲁迅笔下的种种人。他们对鲁迅作品发生了全新的认识。鲁迅的艺术的根、他的灵魂是深深扎在农村的土地上。很多人都发现:中国的人民多么苦;中国的人民多么好。这个时候再读鲁迅,大家就发现鲁迅跟底层人民的血肉连系。不了解中国农村,实际上是无法真正了解鲁迅的。我自己也在这个过程中真正了解鲁迅,那时读鲁迅读得热泪盈眶,跟在书斋里读书完全不同感觉。那时候才感到鲁迅和我们息息相关。

第二个原因是林彪事件发生。这对我们这些知青来说,那是一个晴天霹雳。一下子就产生怀疑了。以前对毛泽东坚信不疑,但现在会想,你指定的接班人怎么会成了叛徒?大家开始用怀疑精神和批判现实来看现实的、摆脱了党的鲁迅。

总而言之,今天只有到文革后期,鲁迅才真正走进了中国的青年和知识分子的心灵。

我的鲁迅观,基本就是在这个背景下成立的。当一个人处在绝望的时候,我们那个时候真是绝望到底的,但是恰恰就在那个时间点,鲁迅来打开了你的思路。他不一定能给你答案,但他会对你有所启发,让你的脑子动起来。

在这个时候,毛泽东是个什么样子的人,也是很有意思的问题。林彪同样给毛致命的打击,他再次陷入不可解除的孤独和寂寞。这一刻,毛再次想起了鲁迅。1971年10月份,毛泽东大病刚好,到武汉视察时说:我劝同志们看鲁迅的杂文,今年读一遍、明年读一遍,鲁迅的书不好懂。他过世之前,还特地让有关部门把58年版的鲁迅全集十卷本排成大字本,硬是通读了一遍。

它的结论是什么?这几乎是毛泽东最后的话:鲁迅是中国的第一代圣人。第一代圣人不是孔夫子,也不是我。我是圣人的学生。尼克松访问中国时,恭维毛泽东说:你的思想改变了世界和中国。毛泽东响应尼克松说,我的思想没有改变世界和中国,我只改变了北京附近的几个地区而已。

在毛泽东生命的最后,他终于得出自己不是圣人的结论。这时,鲁迅远行已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