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果/重版「出」不來──出版界的黃昏

 

米果/重版「出」不來──出版界的黃昏

改編自松田奈緒子漫畫創作的日劇《重版出來》,最近在台灣出版圈,似乎形成熱門話題。

故事主角「黑澤心」是個負責漫畫作品的菜鳥編輯,母親對於女兒從事編輯這份工作有許多不解,「年輕的女兒,每每到凌晨才像疆屍一樣回到家裡,以為她要去洗澡了,卻拿起燒肉便當開始吃;以為終於要上床睡覺了,馬上又跑回公司去。幾乎沒有假日,也幾乎沒跟媽媽聊天,這不是正常人會做的工作,晝夜顛倒,實在太奇怪了。快點辭職吧,編輯這種莫名其妙的工作⋯⋯。」

即使如此,還是有不少人醉心於出版這門「莫名其妙」的行業。就算在行銷會議或通路會報信誓旦旦為作品背書,但內心其實很忐忑,到底那些目標讀者會不會掏錢買書呢?該打的折扣,該貼的貼紙,該邀的書腰名人推薦,該安排的簽書座談,該曝光的媒體邀訪都做了,但是看到報表數字也沒有太多傷心的時間,下一本新書作業已經在屁股後面等待了。印太多怕賣不完,印太少怕鋪貨曝光度不夠,結果是默默上架、默默下架,再來就是凶猛退書,重版根本出不來。

所謂「重版出來」(じゅうはんしゅったい),也就是中文「再版成功」的意思,正如漫畫封底折頁的文案所言,這四個字是「能讓出版業界全體都感到幸福的詞句」,畢竟一本書的再版,是從作者、編輯、行銷、印刷到通路書店店員的團體戰,但出版市場恐怕是衰退最快的前幾大產業之一,國民閱讀力不是瞬間崩解,而是逐年減滅,平板閱讀器出現之前,有人憂慮紙本書會受到威脅,但是以台灣電子書銷售數字看來,恐怕平板電腦拿來玩遊戲與「看臉書」的機率更大,可見不是閱讀工具的問題,而是閱讀漸漸被其他娛樂取代。以台灣書市來說,重版出不來,就算各出版社持續賣命推出新書上架,但許多書都難逃「一刷終老」的命運,新書平均可以在書店平台存活的天數,普遍少於一週,或根本擠不上去。

什麼是會賣的書?出版界人人都在問。(攝影╱余志偉)

什麼是會賣的書?出版界人人都在問。作者抱怨書不好賣,讀者抱怨書不好看,但是在作者與讀者中間的出版從業人員,到底是為了什麼迷藥一樣的甜美而努力不懈?突然因為某種書大賣,而手忙腳亂快點推出同類型的新書來沾點銷路的甜頭,如果手腳不夠快,熱潮過了,就只能等到清倉6本399來消化庫存。這些重版出不來的出版品最後堆在倉庫被白蟻蛀掉,或是以節省倉儲租金為由,整車搬去銷毀的例子也不少。

前些日子,看到臉書流傳一份台灣總體出版市場近5年的統計數字,銷售額從2011年的352億跌到2015年190億,共衰退48%,幾乎腰斬一半。

以前聽過一位總編輯感嘆,大約有9成的書「終其一生」都無法二刷,書的一生,真的好寂寥。作者如果以一本書的文字量5萬到8萬來估算,大概也只能拿到一刷版稅,而且10%版稅一口價的時代好像也有所動搖了。

最近由日本出版販賣株式會社發表的2016年上半年最佳銷售排行榜,總和類由前東京都知事同時也是芥川賞得主「石原慎太郎」,以日本前首相「田中角榮」為第一人稱書寫的小說《天才》(幻冬舍)奪下,半年之內共銷售70萬冊。

至於由諧星轉型作家的又吉直樹,自從2015年在文藝春秋出版的《文學界》二月號雜誌發表純文學小說《花火》)以來,就一直是日本書市的話題,雜誌上架當日就賣到缺貨,隔天緊急增刷7千本,第二天再增刷2萬3千本,最後達到4萬本的驚人銷售,是該雜誌從1933年創刊以來最高紀錄。受到芥川賞加持,單行本累計發行數量突破239萬冊,超越村上龍的《接近無限透明的藍》,成為芥川賞歷來得獎作品的銷售第一名。而電子書下載也突破10萬次。

不管是發行半年之內突破70萬冊的石原慎太郎小說,還是創下芥川賞得獎作品銷售記錄累計239萬冊的又吉直樹小說,這些數字,對於現今台灣出版市場來說,簡直是來自異星球的夢幻數字,即使又吉直樹的小說在繁體中文化之後首刷2萬冊的新聞,登上日本Yahoo首頁,號稱台灣翻譯小說「異例」,都還是讓出版同業既羨慕又忍不住擔心,2萬冊,是多麼困難的銷售障礙,畢竟台灣出版的首刷數量已經逐漸萎縮到5千冊以下,如果是文學小說類,那就更難,即使有機會一刷再刷,超過一萬冊大概可以開慶功記者會了吧,更何況多數出版社可能連記者會的行銷預算都拿不出來。

在漫畫《重版出來》當中,有一段話:「對要求很配合的責任編輯,有行動力的業務,加上對作品有愛、努力推銷的書店店員,只要這三者一起合作的話,作品就有可能一躍而上。」

而菜鳥編輯黑澤心則與書店店長有以下的對話:

「每個漫畫家都是很努力畫漫畫,明明大家都一樣努力,但是會賣、不會賣的差別到底在哪裡?」

「這個……我開始經營書店後也一直在想,也是不明白。雖然我不知道『為什麼不會賣』,但是我可以很清楚地說『會賣的漫畫是受到喜愛的』。」

《重版出來》有個章節,提到編輯部和業務部在「本數決定會議」(台灣稱「部決會議」)上的對決,因為業務部提出新人作家的第一本單行本首刷5千的數字,引起編輯部主管大發雷霆,他認為,大型出版社有一項重要任務,就是培養新人作者,正因為新人能帶給公司和社會多大的收益還是未知數,更應該背負風險加以推廣。如果首刷太少,無法遍布各地書店,或落得被塞進書架裡,新人作者這麼拚命,在這片不景氣之中賭上自己的人生,一個不小心就沒有下一本了,「你們難道不想給他們一個漂亮的數字,讓他們有終於熬出頭的感覺,讓全世界都知道他們嗎?」

最後編輯部在本決會議上面逆轉成功,決定首刷5萬本,資深編輯主管叮嚀菜鳥編輯,「記得啊,新人作者一定要採用容易再版的書籍設計,不要讓作者的可能性受到損傷,要是被貼上『這個作者的書賣不出去』標籤,就沒有下一本了。」

台灣出版界可以讓新人出頭的機會越來越少了,首刷鋪貨之後的退書,不只擊退出版社信心,同時也壓垮創作者的熱情。(攝影╱余志偉)

只是,台灣出版界可以讓新人出頭的機會越來越少了,首刷鋪貨之後的退書,不只擊退出版社信心,同時也壓垮創作者的熱情,所謂重版出來,恐怕也只剩下少數1%的作家才有辦法享受一刷再刷的幸福感了。

即使我們羨慕著日本書籍銷售數字與首刷數量,但是與日本出版界有所接觸的一些人還是嗅到同樣的不景氣,光是他們出差與作家來台參訪的排場都沒辦法跟昔日相比,可見,不管是日本還是台灣,也不管紙本出版或電子出版,同樣都踢到鐵板了。

但這一行還真的充滿迷藥一樣的甜美,有出版社老闆做了養生美容兩性愛情教養的暢銷書賺了錢,拿這些收益來支撐本地創作人才持續孤獨卻綻放著微小燦爛的書寫,而我熟識的一位總編輯說她即使做了翻譯書賺錢,倘若旗下沒有本地作者持續出書,會覺得心頭少了一塊(我猜她的意思應該是「空虛」)。雖然對作者來說,即使紅了一本書,也未必有足夠的版稅收入或發表管道來支撐文章量產,如果沒有接一些演講或專欄或寫一些商業採訪,或者有其他正職收入,恐怕連生活基本需求的水電瓦斯寬頻手機費用都繳不出來。

雖有不少人主張,出書的意義不在於賣多少本,但是日本「幻冬舍」創辦人「見城徹」的名言卻是「一本書倘若不暢銷,就失去出版的意義」,聽起來雖狂妄,但出版畢竟還是一門生意,文稿一旦印刷成冊,就不是作者本人的小確幸,而是進入市場廝殺的銷路對決。雖然每本書都各有被愛的理由,但至少不要讓出版社賠錢的前提下,作者可以書寫自己想要寫的文章,編輯可以編輯自己鍾愛的作品還恰好能大賣,這大概是這個業界的每個人渴望重版不斷出來的美好境界吧!

| 米果 |

文字工作者,小說與雜文書寫者,網路重度使用者。台南出身,喜愛棒球與日本推理小說。不愛好萊塢電影和韓劇。曾獲幾項文學獎,寫小說是正職,寫雜文是嘮叨。最怕演講座談,也怕走在路上被認出來,是個早睡早起的「晨型人」。([email protected])

来源:报道者

野島剛/文字工作者的悲哀和希望

 

野島剛/文字工作者的悲哀和希望

我之前任職於日本數一數二的大型全國性報社──朝日新聞社,今年3月提出辭呈之前,我在其發行的新聞週刊《AERA》當了2年左右的資深記者。這段期間,我在新聞報導的現場,實際感受到像週刊或者月刊類型的文字媒體,它存在的必要性似乎已經達到了極限,就像是絕滅中的恐龍。 

不管再怎麼努力寫好文章,積極地傳遞給社會大眾,但是令人心灰意冷的莫過於得不到任何回應,就像當機一樣。老實說,文章的好壞與否對於雜誌的銷售量已經沒有太大的影響,在這樣的情況下,文字工作者這個職業,只是讓人越寫越痛苦,越寫越力不從心了。 

15年前,《AERA》週刊每期的發行量可達到20萬本,在日本相當知名,社會人士幾乎都聽過這個名字,作為新聞週刊可以說相當風光。如果以雜誌的立場來看,它還有一定的品牌魅力,然而發行量卻逐年遞減,每年平均減少1萬本,現在公布的發行量有10萬本,但是實際賣出去的只有5到7萬本吧。

在日本,雜誌的實際銷售量通常是公開發行量的三分之二,原因在於若真的公布實際的銷售量會大大影響到廣告收入來源,如此一來,造就了只在乎維持金玉其外的表象,卻缺乏解決敗絮其中的決心。顯然地,這樣的雜誌就像陷入重度昏迷的病患,逐漸走向死亡一途。 

在雜誌社內,不管是推行嶄新的編輯策略,或者是調整報導內容吸引不同的讀者群,或者是記者拼命蒐集一些獨家內幕,即使被業界的人稱讚:「很有趣」、「寫得很好」等等,但是實際上真正掏錢出來買的人越來越少,對提升銷售量一點也沒幫助。當我轉調到週刊部門時,剛好來了一位新總編,但是我離職時,這個總編的位子也換人了,即使這位總編非常積極地推出很多令人耳目一新的企劃案,在新聞業界也頗受好評,卻依然無法改善發行量每況愈下的局面。

對每一位實際參與週刊製作的人來說,大家齊心要做好的雜誌,但是發行量卻不增反減,這是相當嚴峻的考驗。 

對於像我這樣子的撰稿人來說,雜誌的命運如何還是其次的問題,重要的是今後的出版業該何去何從。因為,現在要經營雜誌並不容易,所以連帶導致稿費也面臨緊縮的壓力,也許可以說瀕臨崩盤的邊緣。雖然日本社會也面臨了通貨膨脹的問題,但是薪資方面每年多少都會調漲,稿費卻不然。近10年,稿費不斷地被削價,可能有減少了30%左右,就算稿費沒變,但是附帶條件變多了,例如「不支付出差費」、「取材費用自行負擔」等要求是稀鬆平常。 

以知名週刊來說,一頁的稿酬是2萬至4萬日圓,通常4頁的原稿,再怎麼努力也要花上一個禮拜的時間。每個禮拜寫4頁,扣掉經費等支出,一整個月持續下來收入也不到20到30萬日圓,對於自由撰稿人來說,這簡直是個悲劇。我在週刊裡工作時,看到一位認識的自由撰稿人哭著向編輯部的負責人拜託,哽咽地說:「這樣子叫我怎麼生存下去?」在一旁看到這樣的景象,自己也感到於心不忍。 

以編輯部來說,打開天窗說亮話就是「其實你不寫稿,對我們也沒差」,反正我是領公司的薪水,但是礙於現實只能低聲下氣說:「我們現在也不好過,希望大家能夠共體時艱。」當然,有其他願意支付更高稿費的雜誌社,但那幾乎是專門報導企業或政治家的醜聞,不大想為這種追求八卦新聞的雜誌寫文章,當然自己也沒有狗仔的能力去挖掘這些東西。 

對於自由撰稿人來說,往前走是地獄,往回走也是地獄,只能在夾縫中求生存。很多年輕人是懷抱著夢想而成為了文字工作者,但是實際投入這樣的行業時,卻有不少人感到後悔。 

野島剛/文字工作者的悲哀和希望。日本便利商店雜誌。(攝影/余志偉)
野島剛/文字工作者的悲哀和希望。日本便利商店雜誌。(攝影/余志偉)

其實,種種的問題都可以歸咎於日本全國的雜誌發行量不斷滑落,讓出版業界蒙上一層陰影。日本原本是雜誌大國,在2000年前後,一年大約發行45億本的雜誌,但是過了15年,已經掉到30億本以下。

對出版社而言,雜誌是攸關公司存活的重要收入,日本的出版社基本上是靠賣雜誌的錢來出版書籍的,在這樣的雙重構造下,光靠書是無法維持出版社的營運,有雜誌收入才有出版社的存在。雜誌的發行量甚至也牽連了書店的業績,書店的減少其實和雜誌的衰退息息相關,因為書店的營業額裡也5到6成是來自於雜誌,所以雜誌陷入苦境,也連帶影響到書店的經營,書店數量大約每年減少5%,深受許多愛書人歡迎的紀伊國屋書店,最近有新聞報導新宿南店(和東口店不同間)也關門大吉了。 

日本陷入出版景氣低迷的困境,文字工作者的前途看似一片黯淡,但是對我來說反而有機會去思考自己的生存之道。隨著網路媒體的迅速成長,發表文章的場所增加了,而且我也可以隨時在中文的網路平台上發表文章。我之前在報社時,每篇投稿都要一一取得公司的許可,因為覺得麻煩,所以有很多文章就暫時擱置下來,現在取得自由身之後,就少了這一層顧慮,想寫就寫,真是一大痛快。 

也許出版社的經營陷入轉型危機,也許紙本雜誌哪一天會完全消失,但是讀者一直都存在,在世界角落某個地方期待著我們的文章。我認為人類是透過閱讀而生存的生物,因此有讀者的地方,就有我的工作使命。即使在紙本媒體上的曝光率減少了,但是透過急速增加的新型網路平台,就不乏發光發熱的機會。 

當然,原稿的書寫方式和字數等都會有所變化,要跟得上這樣的時代潮流,才不會被淘汰。雜誌消失了,但讀者是永恆的,我想文字工作者的生存之道,就是善用各種新舊媒體平台和社交工具,每天時刻努力拉近和讀者的距離。現在就我個人來說,已不受任何組織體制的綑綁,能夠更自由地透過不同的媒體,在維持原稿品質的前提下,跟大家分享我的所見所感。有很多事仍然可以做的。

来源:报道者

郝明義/台灣出版產業面臨奇妙的轉型時刻(中)

 

郝明義/台灣出版產業面臨奇妙的轉型時刻(中)

在今年初台北國際書展上,我看到一些9年前沒看到的讀者端的變化。如果能善加呼應這些變化,台灣的出版產業有可能掌握一個奇妙的轉型時刻,開展新的局面…(本文接續上篇)。

3.圖書定價銷售制:韓國和以色列的故事

台灣的書店從9年前的2,603家減少了400家,少掉15.4%,講給韓國人聽,他們可能不會驚訝。因為他們從進入本世紀開始,大約15年時間裡,全國7,500家實體書店只剩1,500家,少掉了80%。(台灣也該算算從2000年起計的話,實體書店到底少了多少。)

這應該是他們終於決心從2014年11月起實施新的「圖書定價制」,也就是我們所說「圖書定價銷售制」的原因之一。

大韓出版文化協會會長高英洙(音譯),談他們全國實體書店劇減的禍因,就是受世紀之初的網路書店崛起所影響。當時韓國政府為了鼓勵網路事業,允許網路書店打折,實體書店則要守住定價銷售,造成一片混亂。

到2003年,韓國不得不推出舊版「圖書定價制」。這個制度的重點是,出版18個月內的新書最多只能打定價的9折,然後再照售價給9%的點數券等間接促銷優惠。換句話說,新書最多可打81.9折。但出版超過18個月的舊書,則完全自由折扣,沒有任何限制。

這個只限新書的圖書定價銷售制,實施了十多年後發現還是不能不進一步改革。因為舊書的折扣戰還是打得很凶。以2014年11月新版圖書定價銷售制實施的前夕來說,不但付現購買的折扣打到五折比比皆是,有一套翻譯書竟然定價5萬元韓圜,付現購買給你4萬5千元折扣券,相當於一折5千元就買到。

因此他們在2014年11月推出了新版「圖書定價制」。

說是定價銷售,其實還是打折,現金折扣最多只能打8折,點數券等間接促銷可以再多0.5折,所以他們新的「圖書定價銷售制」其實是「最多85折銷售制」。比起舊版新書最多可以81.9折,差別雖然不太,但是新版最重要的改革與影響,是在不論是否出版18個月之內的新舊書,一體適用。唯出版社可以在出書18個月之後,有重新定價的選擇。

這個不論新舊書都不能隨便打折的新版實施之初,大家都很恐慌,擔心業績進一步下跌。

新版實施一年後,韓國出版人協會針對114家出版社調查,發現新書定價平均下降6.2%,新書種數減少7.4%,舊書重新定價平均下降44.6%。71%接受調查的出版社都說營業額下跌,並大多歸因於實施新制。而書店端的營業額也沒有明顯的成長,只是不打折扣戰後,利潤普遍大幅增加。

但是儘管如此,還是有60.5%的出版社支持圖書定價銷售制,並希望到2年後可以實施百分之百的圖書定價銷售制。

為什麼?以高英洙為代表的發言,可以略窺原因。他們就是要先讓實體書店復活,以10年時間讓過去少掉的6,000家實體書店大幅復活,所以他們願意自己先忍受業績下跌,先讓書店增加利潤。

韓國出版業者的耐心等待,到今年6月終於看到一些好苗頭。6月14日,教保文庫發表2016年上半年「綜合暢銷書及決算報告」,說他們連續幾年每年減少4%的圖書銷售業績,今年終於止跌回升,比去年同期成長了2%。前一百大暢銷書的總銷售量,更是止住了2012年以來的跌跌不休,今年上半上升了16.1%,平均銷售冊數回到1萬冊。

而我自己更看到了Bandi/Lunis書店的經營,得以在這個新版圖書定價銷制裡更加如魚得水,免除讀者來他們書店享受舒適的閱讀後,再上網去他處尋購更低折扣書的威脅。 

所以台灣要實施圖書定價銷售制,韓國並不是負面例子。反而我們要注意的是,文化部之前擬的圖書定價銷售制,是僅限出版12個月之內的新書打95折,出版12個月以上的舊書完全沒有限制。換句話說,這是相當於走韓國2003年舊版圖書定價銷售制。而韓國花了十幾年證明,只限新書的圖書定價銷售制是沒有用的。

至於也有人談到的以色列實施圖書定價制失敗的例子,我也去了解了一下。

以色列的折扣戰是出於一新一老兩大連鎖書店的對決。兩大連鎖書店又各自找出版社結盟,形成出版陣營的對決。之前的折扣戰打得很凶,很多「買一送一」。又因為折扣戰影響作者的版稅收入,所以以色列在2014年推圖書定價銷售制。 

以色列的圖書定價銷售制主要內容是:

  1. 出版18個月內的新書按定價銷售,18個月以上的完全自由折扣
  2. 立法保障作者的版稅比率
  3. 禁止書店與特定出版社過於聯合促銷。
    (這一方面應該是為了保障小出版社的機會,二方面也是想打破兩大連鎖通路只重視和自己結盟出版社,反而抵制另一陣營出版社的可能。)

以色列的圖書定價銷售制試行3年,但是因為實施後新書定價不降反升,新書銷售量大幅下跌,加上兩大連鎖通路中有一家號稱要破產,所以已經決定到今年8月中止

我還沒有找到願意和我細談情況的以色列出版人,但是從一個出版人的角度來看,他們的圖書定價銷售制之行不順暢,應該不無受兩大寡頭連鎖書店及各自結盟陣營所抵制的可能。(我也很好奇以色列取消這個立法後,其中對作者版稅保障的那一條怎麼辦。)

不論是韓國或以色列,都是他國的例子。我們參考這些例子,不妨各自捫心自問一些問題:

進入2000年之後到現在,這15年裡,我們的折扣促銷是否越來越好用的工具?越來越大的折扣促銷,是否使出版業者的業績越來越好?使書店通路越來越興旺?再不顧書店的折扣秩序,有沒有可能使書店消失得像韓國那麼嚴重?最後有沒有可能書店消失到像以色列那樣,只剩下兩大連鎖通路的對決?

請再看一下接下來的故事,然後我會在這篇文章最後的結尾,再回到這一點來談。

4. Andrew:書是必須當場吃一口的蛋糕

Andrew Nurnberg是英國一位版權經紀人。他做得非常成功,也可以說是最有國際布局的版權經紀人之一,倫敦之外,在莫斯克、布拉克、北京、台北都有分公司。

在世界各地的書展上,我不時會跟他見一上面,交換一下對出版業的觀察。

網路書店的強勢和折扣戰的問題,經常是我們的話題。

前幾年,他跟我講亞馬遜對(起家於法國的)哈榭集團(Hachette)的故事。他說,哈榭集團不滿亞馬遜的折扣越打越大,就去抗議。

「怎麼樣了?」我當然好奇。

「亞馬遜什麼也沒說,就說知道了。」Andrew回答,「然後你知道第二天如何?」

「亞馬遜把哈榭的書都下架了?」我問。

Andrew看看我,回答:「沒下架。每本書都在。但是每本書的購買按鈕Buy都不見了。」

Andrew跟我說,後來哈榭去找亞馬遜談,談了什麼沒有人說,但最後終於按鈕都回復了。

過了兩年又碰見Andrew,問英國的情況如何。他說太慘了。

他是版權經紀者嘛,有一天接到他經紀的作者打電話來,說是出版社給的贈書不夠,請他向出版社買些作者折扣的書。

Andrew就打電話給出版社。出版社一聽,就跟他講:「喔?我建議你還是去亞馬遜買好了。」

為什麼呢?

因為他以作者的折扣跟出版社買是六折,但這本書當時在亞馬遜網上買,可以用四五折買到。詳細的折扣數雖然我的記憶會有點出入,但總之就是亞馬遜賣他的折扣,遠低於出版社能給他的折扣。

今年5月,我又在布拉格書展碰到他,就又問他說:「怎麼樣,英國現在的情況如何?」

Andrew說:「啊,反正已經糟到底了,也沒有那麼慘了。」接著說:「反而我看到了一些好現象。」

「什麼好現象?」這太令人好奇了。

站在布拉格書展人來人往的走道上,Andrew 說:「因為我們出版社終於發現了一件事。已經到谷底了,也沒有別的路走了。你只能把你唯一有把握的事做好。就是把你的書做成一個最可口的蛋糕,叫人馬上就得咬一口下去的蛋糕。」

Andrew要表達的是,在這個網上訊息、知識如此之多,網路購買、電子書如此方便的時代,傳統做紙本書的出版者,唯一能做的就是把自己的書做成一個可口之極的蛋糕。讓讀者在書店裡看到的時候,不但垂涎,更迫不及待地想要「um」一口就吃掉。

「最重要的是要好吃到,他連滑手機想要去網上比價的念頭都來不及有。你就是要讓他必須馬上掏錢,讓他覺得:『啊!這個東西我絕不能錯過,馬上買!』」

Andrew說,在他看到英國出版市場種種慘況中,近年來他看到唯一個的好現象,就是大家終於有了這個體悟,每一家出版社都不得不把自己的書做得精美、精美再精美。精美到不但是好吃的蛋糕,還要好吃到讓人家根本忘了要去網上比價的好吃。

Andrew的比喻很好。我也很樂意與人分享。

但是我沒來得及跟他說我的看法。

我覺得書的出版者,應該把書做到打開來是一個夜晚。

来源:报道者

郝明義/台灣出版產業面臨奇妙的轉型時刻(上)

郝明義/台灣出版產業面臨奇妙的轉型時刻(上)

2007年,我寫過一篇〈我們的黑暗與光明──台灣出版產業未來十年的課題〉。9年後的現在來看,當時說的黑暗都已經發生了。尤其,看到7月3日的一篇報導說,這9年來,台灣書店大幅減少了400家。而當時說的光明,發生的不多,但是我現在寫這篇文章的題目,仍然比較樂觀地以「奇妙的轉型」為標題。因為我看到一些9年前沒看到的讀者端的變化。如果能善加呼應這些變化,台灣的出版產業有可能掌握一個奇妙的轉型時刻,開展新的局面。

1.閱讀:從今年台北國際書展談起

先從今年的台北國際書展來講。今年書展結束之後,書展基金會做了一次針對所有參展者及專業人士的普查,然後我身為董事,也被授權對46位業者做了個別的訪談。

綜合這些普查和訪談,可以看到參展者在如何利用台北國際書展這一點上,有著不同觀點。

大約有41%的人,覺得來書展的人數還是越多越好;35%覺得人數不是最重要的,有購買力比較重要;另外21%甚至說有沒有購買力也不是最重要的,他只要願意進來,願意聽你講,願意跟你溝通本身就是最重要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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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北國際書展參展業者對於書展人潮與進場人數的觀察。(資料提供/郝明義)

所以這次調查之後,我們可以有這樣一個結論:今年的參展業者大概有兩極化的現象。一極是說不景氣,所以一年一度難得的這一個禮拜,再不搶錢,何時搶錢?所以他們對自己的展位設計與辦什麼活動不是那麼重視,最重要的是促銷折扣。因此很多展位有人不斷地嘶喊當天多少本書、有多少優惠折扣。甚至有人直接用錄音機大聲反覆播放,招攬生意。

但另外一極則相反。這些業者相信現在買書如此方便,網路及實體書店的各種折扣優待無時不在進行之際,書展的價值應該藉著這一個星期的時間,讓讀者有更多面對面跟作者溝通的機會,甚至讓編輯來直接向讀者說明書的價值、書的意義。他們認為閱讀進行了「分眾」的時代,所以必須對不同的分眾舉辦各種不同的活動,來幫助他們了解一本本書。不同的分眾只有對自己感興趣的書有更多了解的時候,他們的購買意願才會提高。

今年這兩極的參展者,在台北國際書展裡呈現很鮮明的對比。如果正好兩種不同立場的業者並鄰,後者受干擾就很嚴重。

我自己支持後面這一極的看法。今年書展讓我最驚喜的,是看到展場各種講座都有熱情的聽眾。書展的沙龍裡,許多冷門主題也坐滿了人。在自己展位上辦講座的獨立出版聯盟,持續7年之後今年又有新的辦桌高潮。大學出版聯盟的學術主題,辦了36場,並且幾乎場場客滿。甚至有些出版社,像讀書共和國,他們在自己的展位裡面挪出一個角落來辦講座,每天也排滿了演講。

 讓我最感動的是,書展最後一天看到的景像。那個星期天,我參加下午5點開始的書展閉幕記者會。結束後,6點半的時候,我經過一個沙龍區,看到文訊辦的講座,台上朱宥勳在講,台下坐了滿滿的人。當時離晚上8點整個書展結束不過一個半小時,周圍的出版社都在紛紛打包,但這群人坐在那裡好像在參加書展剛開幕的一場活動。那種專注令人感動。 

然後,像許多我訪談的業者所言,我也注意到這些講座普遍有許多年輕人參加。甚至書展做的調查裡,業者覺得讀者年齡層在下降的比率(18%)大過於覺得讀者年齡層在上升的比率(8%)。獨立出版聯盟說他們的感受更是明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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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北國際書展參展業者對於展場讀者的年齡層觀察。(資料提供/郝明義)

分眾的閱讀需求,加上年輕化的讀者,這兩者合在一起說明了什麼?

我認為給多年來的一個擔憂帶來了反證。那個擔憂就是:在網路時代,尤其低頭族越來越多的時代,年輕人越來越不讀書了。其實,每個時代都有愛讀者的年輕人,和不愛讀者的年輕人。而從台北書展顯示的情況來看,今天許多愛讀書的年輕人,他們想要對各種不同的書了解的需求,是在更加大而不是減少。

我認為,這正好呼應了台灣整體政治和社會環境的一個變化。解嚴明年就30年了。當時出生的嬰兒,現在正好是接近30歲的年輕人。台灣這30年民主化的過程,也是社會各個層面在擺脫過去威權陰影的過程。教改的功過不論如何評斷,有一件事應該是可以肯定的:過去只有一元的教科書和單向的教學模式,現在的教科書則越來越多元,雙向與互動的教學模式越來越受重視。在這個過程中成長起來的年輕人,雖然仍然在考試制度的桎梏之中,但越來越多人找到解脫之道。加上網路的日益普及與方便使用,網路上不但有大量的資訊與知識,更重要的是有新的學習方式。

正如同學校裡越來越不能用一個帽子、一個題目就壓著大家通通趕進去,說什麼東西是你們每個人都必須讀的,每個人對如何吸收知識、如何閱讀、如何均衡地使用網路和書籍不同來源的閱讀,也都越來越有自己的想法和方法。

所以分眾的閱讀需求當然也就越來越大,越來越深刻。這也就是今年書展裡,為什麼那麼多小眾、冷門題目的演講和座談,卻仍然有那麼多人願意參加的原因。講這麼美好,那書籍市場的一路萎縮又是怎麼回事?

我覺得有兩個原因。

第一個原因,是許多出版者,包括我,並沒有跟上讀者需求的變化。

在閱讀越來越趨向於追求分眾需求之時,許多出版者卻仍然企圖追求大眾的暢銷書。在閱讀需求越來越分眾而需要有新的相對應行銷方法時,許多出版者卻仍然主要使用過去因應傳統媒體的手段。當分眾讀者越來越需要在網路之外,滑手機之外,和書籍、作者,甚至編輯有可以感受到體溫的直接溝通,才能幫他們先了解一本書的時候,許多出版者卻仍然相信價格折扣才是最趁手的行銷工具。

我認為,處在今天的出版者,必須不斷地扣問自己一個問題:當網路上的資訊、知識如此豐富而多元,如此方便又免費地取得,還有如此多新的學習方法與社群的時候,讀者為什麼必須透過紙本書籍來滿足他們日益分眾的閱讀需求?為什麼必須掏腰包來買書才能滿足這種需求?

如果我們不透過這些深刻的扣問並改變習慣性的思維,改變新的和讀者溝通的方式,那我覺得今天書籍出版市場的萎縮,很大一塊責任是在出版者身上,而不是讀者身上。

第二個原因,則和越來越多的實體書店消失有關。書的銷售,總要透過通路。書店大量的消失,其實也就是說,書籍得以銷售的機會在大量消失。

怎麼面對實體書店消失這麼多的問題,是我接下來要談的。

2.書店:看Bandi/Lunis的例子

今年台北書展結束之後,我回韓國一趟。在釜山,我看到了一家很不一般的書店。一家只有英文名字Bandi/Lunis,沒有韓文名字的書店。

傳統上,韓國最大的連鎖書店叫做教保文庫。這家書店就是面積大,書種多,裝潢很實在,基於坪效考慮,書架把整個書店塞得滿滿的。

我去的這家Bandi/Lunis,位於一家購物中心。中心改裝前,有一家教保文庫;改裝後,教保文庫就退出,由這一家進駐。

Bandi/Lunis隔著一個通道有兩個區,一個3C及周邊產品區,另一個是面積大很多的書店區。韓國傳統的書店也都沒什麼椅子給讀者坐,更不要說在裡頭吃喝東西。然而Bandi/Lunis完全不一樣。它最大的特色,就是到處都是各式各樣讓讀者可以「坐而讀」。有舒適的沙發區,讓你坐著很舒服地看書。此外,有一個很大的長桌區是可以給很多人坐下來討論,一起做功課、做筆記。

最特別的是有一個特別的書架區。這排書架一路拾階而上,所以從正面來看,這個區域陳列著一排排逐漸高起來的書架。但是如果看側面,就會發現每排書架的背後都可以坐人,把書架的頂端當書桌桌面來使用。

書店每個牆面的書架都架得很高,像圖書館一樣,還要用那個架子爬上去才能夠取書。同時,書店裡面有很多設計得很前衛、很數位化的電視牆,播放各種書訊與廣告。此外,還有立架海報提醒你:他們的App在2015年韓國各種購物中心的評比中是冠軍,歡迎你使用他們的App。

就在這樣一個書店的中心,設有一個Cafe。誠品雖然有餐飲區,但是在結帳之後書店區之外,而Bandi/Lunis的Cafe,就設在書店區的正中央,方便你取用,完全不擔心你拿了書在看,又拿吃的、喝的,把書給弄髒了又不買的問題。 

 如果不是我先有過今年台北書展的感受,讓我對讀者分眾需求變化環境的體會,可能看不懂這家書店到底是怎麼回事。書店它不怕那些人坐在那裡看完書就走嗎?當圖書館使用完就走?不怕人家喝了咖啡、拿了東西把書給弄髒嗎?

但是正因為有了台北書展的體會,所以我一下子就看明白了這家書店到底是在做什麼,為什麼要這麼做。甚至為什麼其他書店都不讓人隨便拍照,但這一家卻隨你拍。

為什麼呢?

還是回到剛才的問題。今天的書店經營業者也要扣問自己幾個問題:今天的讀者在網路上就有那麼多免費的訊息、知識可以取得,他們到底為什麼一定要閱讀紙本書這種東西?為什麼一定要自己花錢買書來閱讀?在今天這麼多網上書店可以如此方便購書的環境裡,為什麼一定要自己走進書店花錢來買書閱讀?

由我來推估,Bandi/Lunis對所有這些問題的回答,可能都是「不一定」。但也正因為不一定,他們決定自己可以做的一件事:無論如何,先讓讀者願意走進你的書店;先讓讀者願意走進你的書店之後找個地方坐下;先讓讀者走進你的書店找個地方坐下之後願意花時間拿起書來閱讀、端起飲料來慢慢閱讀、和朋友討論加做筆記閱讀。

書店必須先讓讀者進來,讓上述這些事情先發生。至於他做完所有這些事情之後會不會真正掏腰包把書買下?還是只是再把書放回書架?一點把握也沒有。但是,你讓所有這些事情發生,才會出現他最後可能購買的機會;你不讓所有這些事情發生,購買的事情根本不可能發生。

這個書店,和我在今年台北書展得到的訊息是相同的:正是因為我們處在一個書籍不見得是人所必要的時代,所以書籍必須更要和讀者有可以感受「體溫」的接觸。書展如此。書店也是如此。 Bandi/Lunis 想的事情,和今年台北國際書展那21%所想的事情「甚至說有沒有購買力也不是最重要的,他只要願意進來,願意聽你講,願意跟你溝通本身就是最重要的事情」,是相同的。

但是看著Bandi/Lunis裡坐在沙發區的人,在那些書桌上振筆直書的人,不免會引發一個好奇:可是,如果這些人最後滑一下手機,發現網上同一本書有更便宜的折扣可買,並且還可以送貨到家,因此他們就上網下單了呢?那這家提供如此感受書的「體溫」的書店,豈不是虧大了?

這不可能只靠讀者對實體書店的「同情」或是「熱情相挺」。如果當他在Bandi/Lunis沙發上舒適地瀏覽過他所感興趣的書,再滑滑手機發現網上其他地方可以買到比這裡便宜很多的折扣,我們也很難苛責他就當場下了訂單,然後走出書店。

所以,接下來我要再談一下韓國實施的圖書定價銷售制,以及我們要參考的意義。如果韓國不是從前年開始實施圖書定價銷售制,Bandi/Lunis也想必難以如此經營。 

| 郝明義 |

大塊文化董事長,台北書展基金會董事、前總統府國策顧問。([email protected])

来源:报道者

「我們如果遺忘,就成了罪人、共犯」納粹大屠殺見證者、諾貝爾和平獎得主維瑟爾辭世

 

独立中文笔会会长贝岭:惊悉先生過世!心情尤为沉重。維塞爾先生是1990年代初我在波士頓創辦《傾向》文學人文雜誌時的良師和精神友人,他是刊物的編輯顧問,支持《傾向》編輯以他為幸存者象征的「大屠殺與5歷史記憶專輯」,我英文不好,聆听他柔和卻雄辯,永遠對人類命運悲觀的憂思,懂又不懂,他住紐約市,卻堅持在波士頓大學任教,他主持波士頓納粹對猶太大屠殺紀念碑落成,早已久違了他,困頓而不夠努力不爭的我,因他的過世,一些回憶浮現,我期望每個人可讀或重讀他的回憶錄《夜》。

以下是风传媒发表的有关纪念他的文章:

「我們如果遺忘,就成了罪人、共犯」納粹大屠殺見證者、諾貝爾和平獎得主維瑟爾辭世

納粹大屠殺見證者、偉大猶太人道主義者維瑟爾(美聯社)

納粹大屠殺見證者、偉大猶太人道主義者維瑟爾(美聯社)

納粹大屠殺(The Holocaust)見證者、諾貝爾和平獎得主同時也是享譽盛名的作家維瑟爾(Elie Wiesel)2日在紐約家中離世,享壽87歲。維瑟爾15歲時隨著全家人一同被送到奧斯威辛(Auschwitz)死亡集中營,父母和小妹死於營中,只有他和兩位姊姊倖存,他將自己的集中營生活化為自傳小說《夜:納粹集中營回憶錄》(Night),終身致力為納粹受害者發聲,傳達和平與人道理念。

「我們如果遺忘,我們就成了罪人,我們就成了共犯。」維瑟爾

「遺忘死者是對他們的二次殺害,我不能阻止他們第一次被殺害,但我卻確信能讓他們免於第二次死亡。」維瑟爾

納粹大屠殺見證者、偉大猶太人道主義者維瑟爾(中間一列,左邊數來第7個),1945年4月,在布亨瓦德集中營(美聯社)

維瑟爾(中間一列,左邊數來第7個),1945年4月,在布亨瓦德集中營(美聯社)

維瑟爾是出生於羅馬尼亞的猶太人,二戰時納粹德國入侵,他和父母及3個姐妹一同被帶往奧斯威辛集中營,他的母親和妹妹被送入毒氣室。大戰末期他和父親則被送到布亨瓦德(Buchenwald)集中營,父親受不了虐待,身體越來越虛弱,死後一星期,美軍解放布亨瓦德集中營。維瑟爾離開集中營之後,才得知母親與妹妹的死訊。

此後,納粹烙印在他手臂上的識別碼「A-7713」伴隨著集中營的回憶,成為他揮之不去的夢魘。維瑟爾在「夜」中寫道:

「永遠,我永遠也忘不了這個夜晚,集中營的第一個晚上讓我的一生變成漫漫長夜,並且被重重詛咒和封印。我永遠也忘不了那些煙霧,我永遠也忘不了那些小孩的臉龐,他們的身體在安靜的藍空下變成一縷輕煙……我永遠也忘不了這些,即使我將活得跟上帝一樣蒼老,我永遠也忘不了,永遠。」

納粹大屠殺見證者、偉大猶太人道主義者維瑟爾(第4列最左邊的高個子),1945年4月,當時他剛被美軍拯救(美聯社)

維瑟爾(第4列最左邊的高個子),1945年4月,當時他剛被美軍拯救(美聯社)

離開集中營後,年僅17歲的維瑟爾被送到法國的孤兒院,之後進入巴黎大學研究文學和哲學,接著進入一家猶太報社工作。戰後10年的時間,維瑟爾一直無法提筆寫下他在集中營的恐怖經歷,因為沒有文字能形容那樣的絕望。直到1955年,27歲他終於完成了《夜》。1956年維瑟爾受報社指派前往紐約,成為聯合國(UN)特派記者,自此維瑟爾便在紐約定居,並持續在紐約探訪納粹大屠殺的倖存者,將他們的故事公諸於世。

納粹大屠殺見證者、偉大猶太人道主義者維瑟爾(右)與波蘭團結工聯領導人瓦文薩(左)1988年重訪奧斯威辛集中營(美聯社)

維瑟爾(右)與波蘭團結工聯領導人瓦文薩(左)1988年重訪奧斯威辛集中營(美聯社)

「夜」在1955年出版時銷售慘淡,首刷3000本花了3年才賣完,直到1960年被譯為英文,才讓維瑟爾一夕間聲名大噪。爾後「夜」與「安妮日記」(Anne Frank: The Diary of a Young Girl)並列為了解納粹大屠殺歷史最經典的兩本著作。

納粹大屠殺見證者、偉大猶太人道主義者維瑟爾與美國總統卡特,攝於1979年(美聯社)

維瑟爾與美國總統卡特,攝於1979年(美聯社)

1963年維瑟爾正式成為美國公民,1976年開始在波士頓大學任教;1978年被美國總統卡特任命為大屠殺紀念委員會主席。並在1986年12月獲頒諾貝爾和平獎,頒獎委員會對他的讚辭是:「維瑟爾是人類的使者,他所帶來的訊息是和平、贖罪與人類尊嚴;這些訊息以證據的形式呈現出來,並透過偉大的著作不斷地被闡述與挖掘。」

「無論何時何地,當人類面臨苦難折磨時,我們必須挺身而出,選擇正義的一邊;保持中立只會助紂為虐,令受迫害者雪上加霜。沈默只會激勵加害者,而不是受害者。」維瑟爾

他另一項有名的事跡是在1985年到白宮接受國會金質獎章(Gold Medal)時,要求時任美國總統雷根(Ronald Reagan)不要到埋葬有勒納粹武裝親衛隊(Waffen SS)的德國墓地獻花;他說:「我的總統,容我懇求您,去別的地方、做別的事情。那裡不是您該去的地方,您應與受害者同在。」儘管如此,雷根還是一意孤行,前往獻花。

納粹大屠殺見證者、偉大猶太人道主義者維瑟爾,2009年接受歐巴馬總統頒贈動章(美聯社)

納粹大屠殺見證者、偉大猶太人道主義者維瑟爾,2009年接受歐巴馬總統頒贈動章(美聯社)

以色列的猶太大屠殺紀念中心(Yad Vashem Holocaust Centre)3日宣布維瑟爾的死訊,以色列總理納坦雅胡(Benjamin Netanyahu)第一時間發表聲明,稱維瑟爾為光明的燈塔,同時也是相信人性良善的典範,以色列和猶太人將為他的逝世而哀悼。 美國總統歐巴馬則表示:「作為一個作家、演說家、人權鬥士及思想家,他以小人物的力量改變這個世界,他的生命和他樹立的典範都在敦促我們持續進步。」

納粹大屠殺見證者、偉大猶太人道主義者維瑟爾(美聯社)

納粹大屠殺見證者、偉大猶太人道主義者維瑟爾(美聯社)

維瑟爾謹守一生信念,保留大屠殺倖存者的回憶、為受害者發聲,一如被刻在美國納粹大屠殺紀念館(United States Holocaust Memorial Museum)前他的名言「為了死者和生者,我們必須銘記歷史的見證(For the dead and the living we must bear witness)」。

 来源:风传媒

艾未未和曼哈頓街頭的80年代

 
艾未未和曼哈頓街頭的80年代
 
 
喧嘩與騷動:艾未未的紐約記憶
 
上世紀八九十年代,艾未未活躍在紐約街頭,用相機紀錄與中國朋友們一起度過的異國時光,和隱藏在紐約繁華之下的喧嘩與騷動。
 
現年58歲的艾未未是當今中國在世界範圍內知名度最高的行為藝術家。而將時鐘撥回到20世紀八九十年代,艾未未活躍在紐約的街頭,是個地地道道的「紐約客」。時裝秀、歌劇綵排、流浪者、廢棄的大樓、正在刷牙的朋友……艾未未用相機記錄了無數個獨特的紐約時刻。
在紐約時,艾未未在時代廣場做街頭畫家,他的一幅畫要價15到25美元不等。作為一個攝影師,他拍攝過1988年在湯普金斯廣場公園發生的暴動。比爾·柯林頓、攝影師羅伯特·弗蘭克、詩人艾倫·金斯堡、導演王穎、作曲家譚盾等名人都曾出現在他拍攝的照片中。
1991年,一名年輕的中國藝術家在街頭作畫時被槍殺。艾未未說,他在紐約的生活已經變得「比中國最糟的情況還要糟」。
兩年之後,他回到了中國。
 
 
本文根據《紐約時報》記者Kerri MacDonald的報導編譯。該報導最初發表於2011年6月30日。

李清志/獨立書店的文化革命

 

李清志/獨立書店的文化革命

 

閱樂書店的前身是松山菸廠的育嬰室,期許書店成為21世紀的明星咖啡館。 記者何定照/攝影

那天在台北閱樂書店舉辦「靈魂的場所」新書發表會,那是一座老舊日本房舍修建改造成的書店,木造梁柱結構,加上整面牆的書架,溫馨的暈黃鎢絲燈泡,讓整個空間散發著書卷與木頭香味,讓我沉醉在一種書店的美好記憶裡。

獨立書店的存在價值與其存在意義,一直是大家所討論的議題。在網路書店與電子書的夾殺之下,獨立書店幾乎是呈現奄奄一息的狀態,讓人對於實體書的未來充滿悲觀與哀愁;不過閱樂書店的出現,卻讓我感受到一種樂觀氣息與文化希望。

木造的閱樂書店讓我想到小時候,每到周末假日,愛讀書的父親總是騎著腳踏車,帶我到牯嶺街舊書店看書,是童年生活裡的極大樂趣;有時候則騎鐵馬到火車站前的館前路,那裡有一些高檔的進口書店,父親研讀外文書時,我就在童書區翻閱令人驚豔的繪本書,書本的味道一直讓我覺得既熟悉又溫暖。

在美國密西根大學念研究所時,大學城安娜堡(Ann Arbor)裡有許多古老的獨立書店及古書店,這些書店建築古典優雅,古書堆滿室內空間,書店老闆似乎總是優遊自在,好像賣賣舊書、打打盹,就可以輕鬆度日一般。我常常在想,開這種書店真的可以維生嗎?如果可以的話,我還真想開間書店,度過我的餘生。

一九九八年由湯姆漢克斯與梅格萊恩主演的「電子情書」(You’ve Got Mail),浪漫劇情中透露出獨立書店與連鎖書店之間的競爭,在電子郵件剛萌芽的年代,似乎已經預告了獨立書店的未來困境;不過現實世界的發展,卻比電影中的預言更為殘酷!現在的連鎖書店與獨立書店同時都必須面對網路書店,甚至平板閱讀、電子書的衝擊。

閱樂書店位於松菸創意園區內的日式木造舊房舍內,隱身樹林的木造書店充滿著文青氣質,與對面巨大豪華卻商業氣息濃重的連鎖書店,形成強烈的對比。書店店長蔡瑞珊與書店顧問張鐵志可說是這家獨立書店的靈魂人物,他們與大部分的獨立書店主人一樣,都有著滿腔的熱情與理想,但是更加添了對於未來的樂觀想像與策略鬥志。

獨立書店的存在,象徵著整個文化市場的多元與豐富,代表著思想不至於被連鎖書店、網路書店所壟斷控制;獨立書店如果消失,人們將失去獲取另類或冷門思想的可能性,也將讓整體文化思維走向庸俗與獨斷。

張鐵志作為書店顧問,事實上,也是書店重要的選書人,建立起閱樂書店的文化風格;而媒體人出身的蔡瑞珊,似乎並不畏懼電子書及網路書店的衝擊,反而積極利用網路科技,作為獨立書店的宣傳利器,希望藉著網路媒體,將獨立書店所營造的文化風格,向更多人傳達。對他們而言,獨立書店不只是賣書而已,他們更希望「用書店作為一種文化革命」!

閱樂書店讓我了解到,原來獨立書店可以不要只是懷舊或是悲情,反而可以在電子網路時代,積極發動文化革命,用一間小小獨立書店,去喚醒整個城市市民對於閱讀的覺醒。獨立書店的存在,見證著一座城市的偉大!祝福每一家仍然努力掙扎存活的獨立書店,終能成就夢想!

(作者為實踐大學建築設計系副教授)

来源:联合报

走路觀察城市 為老單車留張紙條

 

走路觀察城市 為老單車留張紙條

小說家吳明益總是在走路。有一兩年的時間,他每周六回到台北,總要到萬華走一整夜,從深夜走到清晨,靜靜觀察街友的生活。他習慣用走路的方式體驗人生,用走路的距離觀察城市與人群。這讓他的小說緩慢而詩意,既有冷靜的客觀、也有執著的熱情。

他總在口袋裡放一個相機,沿途看到想要留住的風景,便用相機記錄。有一天,也許很多年以後,這些照片會變成他小說中的畫面。因此他的小說看似虛構卻真實,就像小說「複眼人」新版書封,畫的雖是虛構小島,卻讓讀者一眼認出「這是花蓮木瓜溪。」

但吳明益卻拒絕被拍照。出道多年,受訪時他總堅持不能拍照。「攝影師不了解我,怎麼可以拍我?」他說,每張照片都是一張藝術品,創作者必須了解主題,才有資格創作。目前唯一被吳明益認可的攝影師,是最了解他的妻子。

吳明益對創作的堅持源自父親。和戲劇家李國修一樣,吳明益是西門町中華商場製鞋師傅的孩子。李國修從父親身上學到「一個人一輩子只要做好一件事就夠了」,吳明益則從父親身上,學到專注、對細節與的追求,以及手作的熱情。

寫完「單車失竊記」,吳明益迷上蒐集骨董單車,年底還要協助台博館辦骨董單車展。他蒐集了十五輛骨董單車,還親自動手修車,永和工作室裡擺滿修單車的工具。

「如果沒有這部小說,我不會愛上骨董單車。」每回創作的小說,總為吳明益帶來新的興趣,「沒有小說,我的人生不會這麼精彩,小說改變我的人生。」

如今他在路上看到喜歡的老單車,總會留一張紙條告訴車主「我想買你的車」。這些單車多半又破又舊,但吳明益總能撢去灰塵、磨掉鐵鏽,看見他們曾有的輝煌與歷史,這是小說家的本事。

這些紙條往往是另一個故事的開始。每輛單車背後都有一個故事。就這樣故事生故事,吳明益永遠不缺小說題材。

来源:联合报

【獲聯合報文學大獎】吳明益:小說改變我人生

 

【獲聯合報文學大獎】吳明益:小說改變我人生

以「單車失竊記」成為最年輕得主 創作題材多元、關懷社會 評審激辯兩輪出線

吳明益的永和工作室,放滿修腳踏車的工具。 圖/吳明益提供

 

第三屆聯合報文學大獎出爐。六年級小說家吳明益以「單車失竊記」獲獎,成為此項大獎最年輕得主。生於文字與網路世代的夾縫,吳明益堅守「寫小說」此一被認為過時的「技藝」。他表示:「我不是用我的人生寫小說,而是用小說改變我的人生。」

聯合報文學大獎僅設一名,獨享獎金一○一萬元,是台灣常態型文學獎中獎金最高者。今年邀王德威、平路、張小虹、陳列、陳義芝、楊照、楊澤等七位作家學者擔任評審,各推薦一名作家進入決選。

新版「複眼人」封面是吳明益親繪,以詩意手法畫出花蓮海岸。 圖/新經典文化提供

 

吳明益獲平路、陳列兩位推薦。王德威推薦李永平、張小虹推薦朱天心、陳義芝推薦羅智成、楊照推薦陳芳明、楊澤推薦甘耀明。第一輪投票時,六位各有支持者、討論激烈;第二輪投票時吳明益出線,朱天心、陳芳明和甘耀明緊追在後。

王德威說,「單車失竊記」藉一輛腳踏車傳奇寫出台灣日常生活現代化的歷程,更衍生出殖民歷史與戰爭創傷,以及深陷其中的人與動植物變遷。吳明益作品透露強烈知性與實證精神、揉合魔幻色彩,開拓屬於自己的風格,也促使我們思考「新世紀台灣小說該寫什麼?如何寫?」

吳明益一九七一年生,現任東華大學華文文學系教授,寫小說、散文與評論。他以近作「單車失竊記」、代表作「天橋上的魔術師」奪得聯合報文學大獎。

六年級作家常被批為「肚臍文學」,只寫身邊的瑣碎細節。但吳明益創作題材多元、關懷生態與社會、殖民歷史。他寫蝴蝶、垃圾汙染、中華商場、街友、單車… 出手極少重複。他表示,題材多元是因為「對生活的熱愛」,只要對生活的熱情不減,創作題材永遠不枯竭。

吳明益也是六年級作家中,國際關注度最高的一位,作品售出英、美、法、捷、土、日、韓、印尼、印度、衣索比亞、匈牙利等多國版權,相關作品也屢獲國際肯定。

 

 

【第三屆聯合報文學大獎】得主吳明益:文學是一種獨特的步行測量法

 

【第三屆聯合報文學大獎】得主吳明益:文學是一種獨特的步行測量法

【第三屆聯合報文學大獎】得主 吳明益

近三年內作品:《單車失竊記》

評審推薦代表作:《天橋上的魔術師》、《家離水邊那麼近》

獎金:新台幣101萬元暨獎座壹座

評審團:王德威、平路、張小虹、陳列、陳義芝、楊照、楊澤(依姓氏筆畫序)

主辦單位:聯合報、聯合報系文化基金會

吳明益。 圖/吳明益提供

 

【頌詞】王德威/微物、唯物與即物

第三屆聯合報文學大獎共有六位詩歌、散文、小說作者獲得推薦入圍。這六位作者都是台灣文學最傑出的代表,也都得到評審委員一致尊敬與推崇。經過細膩的討論,吳明益先生以近作《單車失竊記》及代表作《天橋上的魔術師》、《家離水邊那麼近》勝出。

吳明益創作始於1990年代初,而在新世紀獲得廣泛注意。2015年的長篇小說《單車失竊記》推出後立刻成為文壇最新話題。早期吳明益創作略帶鄉土風格的小說,但他真正的突破始於自然書寫。《迷蝶誌》、《蝶道》、《家離水邊那麼近》、《浮光》等散文集非但呼應當代的環境意識,作品所透露的強烈知性特色及實證精神,的確令讀者眼界一開。當他將這一特色帶向小說創作,並雜糅魔幻色彩,於是開拓了屬於自己的風格。《睡眠的航線》、《複眼人》、《天橋上的魔術師》等作品,都是很好的例子。

《單車失竊記》藉著一輛腳踏車傳奇寫出台灣日常生活現代化的歷程,更敷衍出殖民歷史,戰爭創傷,以及深陷其中的人與動植物的變遷。從台北流轉到埔里、岡山,從馬來半島到滇緬叢林。命運之輪隨著單車主人的行旅轉動,一段又一段台灣歷史來到我們眼前。

穿插《單車失竊記》的八節關於單車構造,演變,還有作者搜集骨董車的記錄,構成小說最重要的線索:一則關於器物與使用者一起成長、發展、消失、重現的考古記錄。一般自然寫作者多半關心山水草獸蟲魚,吳明益的有情眼光及於器物消長的人間條件。這是他別出心裁之處,也牽涉到他對「物」獨特的看法。從「微物」、「唯物」到「即物」,吳明益由此勾勒出他觀照台灣經驗的方法和過程。

《天橋上的魔術師》以敘事者所成長的台北中華商場為背景,講述了九個成長故事。中華商場曾容納上百小本經營的店鋪食肆,龍蛇混雜,卻也是故事中不同主人翁——以及吳明益自己——初嘗人生滋味的所在。中華商場早已拆毀,沒有留下任何痕跡。日後主人翁們回顧所來之路,終將了解那些天橋上的魔術時刻如此微不足道,卻逸出生命常軌,開啟了成長和青春那難以言傳的知識。

吳明益的作品已經引起許多反響。讚賞者指出吳明益對百年台灣歷史記憶和自然環境作出獨特觀察,敘事能力尤其值得稱道。批評者則認為小說包羅萬象,卻沖淡主題意識;刻意的敘事設計也帶來過猶不及的閱讀效果。不同的聲音顯示小說的內蘊張力,也促使我們思考新世紀台灣小說該寫什麼,如何寫的問題。吳明益潛力無窮,榮膺聯合報大獎後,未來的成績更值得我們注目。

【得獎感言】吳明益/文學是一種獨特的步行測量法

接到電話時我正翻閱著二哥借給我的,谷口治郎的漫畫作品《悠悠哉哉》。和一般情節緊湊的漫畫不同,裡面每個短篇都以生物的視角為名,而主人翁則是一直在散步。評論者指出,這個人物是參照了江戶時代踏遍日本的伊能忠敬,他以「步行測量法」繪製出和現代地圖相比幾無誤差的「大日本沿海輿地全圖」。

那一刻聽到的獲獎訊息是那麼不具現實感,畢竟這個島上有那麼多認真的寫作者,而這個獎竟慷慨地給了我。

我這一代活在一個書店與物種消失,氣候與社會急遽變動的時代,活在一個紙本式微,讀者不再輕易相信作者的時代。常有人問:文學(或小說)是否意義不再呢?

我常懷疑起自己是否具有才華,但這問題從來沒有動搖過我。我的世界觀是文學建立起來的,寫作是我認識自己與世界的方法,我認為一切受苦、歡愉、奇想之地,都該有文學的存在才是。當然我也相信,文學不應只是追求文學讀者,也不再是一個人坐在書桌前寫作,而是一種獨特的「步行測量法」。

在這個科學標尺、經濟利益優先的時代,用步行來丈量世界或許不是個聰明的方法。但我曾看過無數作品步行進讀者的心底,又復從裡面,繞回外邊的世界,就像行星環繞恆星的美麗橢圓曲線。我曾被那個歷程所拯救。謝謝聯合報主辦單位、家人、編輯,以及每一個給我水、給我吻的人,是你們讓我的旅程可以繼續下去。

吳明益簡介

現任東華大學華文文學系教授。有時寫作、畫圖、攝影、旅行、談論文學,副業是文學研究。著有散文集《迷蝶誌》、《蝶道》、《家離水邊那麼近》、《浮光》;短篇小說集《本日公休》、《虎爺》、《天橋上的魔術師》,長篇小說《睡眠的航線》、《複眼人》,論文「以書寫解放自然系列」三冊。最新作品為《單車失竊記》。曾六度獲《中國時報》「開卷」年度十大好書,並獲法國島嶼文學獎小說獎(PRIX DU LIVRE INSULAIRE)、《Time Out Beijing 》「百年來最佳中文小說」、《亞洲週刊》年度十大中文小說、台北國際書展小說大獎、台灣文學獎圖書類長篇小說金典獎、金鼎獎年度最佳圖書等等。作品已售出十餘國版權。

評審團推薦入圍作家

甘耀明

近三年內作品:《邦查女孩》

評審推薦代表作:《殺鬼》

甘耀明是當代少見一個絕妙的說故事人,在蹲點多年後,他以廣泛的田調與口述為基礎,重塑上世紀七○年代前後花蓮林田山林場的生活世界,既為台灣的自然寫作開拓山林文學的新天地,同時又善用寓言傳奇的筆法,以實寫虛,從眾多底層小人物身上挖掘出極可貴的性靈真奧。

帕吉魯,男,父親日本生態學家,母親吧女;古阿霞,女,父親美國黑人大兵,母親身上多種原民血脈。小說一開始,讀者有幸認識帕古這對台灣文學難得一見的男女主人翁兼絕配拍檔,一步步被捲入他們不可能的愛情故事,還有環繞兩人的三教九流的民間社會眾生相中。整整六百八十頁後,當讀者你闔上小說,一定大聲擊節叫好:如果這是台灣山林文學的創世紀,那他們正是其中的亞當與夏娃。〈楊澤〉

朱天心

近三年內作品:《三十三年夢》

評審推薦代表作:《古都》

《三十三年夢》作為生命經驗的敘事,展現了最驚人且最迷人的時間書寫,將京都化為記憶的行走修辭,將歷史化為感官地理的考掘。其作為「散文」的基進性,在於「打散」文學類型的桎梏,重新給出「文學可以是什麼」、「文學可以做什麼」的挑戰。書寫者發憤以抒情,探問死生無常光陰流逝,穿梭私密家常與公眾論辯,交錯浮世與瞋癡,不畏不懼,一往情深。《三十三年夢》所表述的「現實」,掀起了台灣文壇的喧囂與攻防,再次引爆從文學系譜、族群類屬到情感結構的張力,無法和解,無法認同的歷史幽靈依舊盤旋。而與此同時,《三十三年夢》所給出的「真實」,則是幽緩時間流變中不斷出現的差異與重複,讓書寫成為文字灰燼往復堆疊而出的生命厚度,回到了文學最深沉最核心的時間之問。〈張小虹〉

李永平

近三年內作品:《朱翎書》

評審推薦代表作:《大河盡頭》

李永平是當代台灣/馬華書寫的前行者。九○年代以來他以《海東青》、《朱鴒漫遊仙境》藉一個浪子和一個小女孩在海東/台北的「迌」,寫慾望城市的誘惑及女孩終將墮落的憂傷。他的文字奇觀和獨特情慾與意識形態立場曾引起廣大注意。

新的世紀裡,李永平企圖以文字重新體現東馬家鄉,有了《月河三部曲》。他的浪子寫作必須與他的原鄉想像合而觀之,才有更豐富的涵義。他將《海東青》裡女孩朱鴒提升成為他永恆傾訴衷腸的對象。《朱翎書》是李永平《海東青》系列的高潮。他將心目中的繆思女孩朱翎送回婆羅洲,從而創造一個華語版愛麗絲叢林歷險記。以童話反照原鄉的頹廢和恐怖,以永恆的少女想像作為被蹂躪的處女和處女地的救贖。《朱翎書》舉重若輕,堪稱是李永平台灣/婆羅州憂鬱紀事最奇特的終篇。〈王德威〉

陳芳明

近三年內作品:《美與殉美》

評審推薦代表作:《革命與詩》

追源探索自我生命最深刻的痛苦,繫之以最艱難的徬徨選擇,陳芳明一方面為台灣民主歷史上做了寶貴的記錄,另一方面,更重要的,發抒了極其獨特的個人價值判斷,雖醒猶醉地面對「革命」和「詩」,或說「文學」與「政治」之間的衝突撞擊。陳芳明的文字,高度抒情;他書寫的內容,極度現實,有些地方甚至近乎殘酷。文字與內容,在書中形成了高度張力,使得這本書(《革命與詩》)具備奇特的感染力量,跨越幾十年的時空變異,讓今天的讀者能夠碰觸到那段過往的歷史,而不覺其為陳跡。〈楊照〉

羅智成

近三年內作品:《諸子之書》

評審推薦代表作:《諸子之書》

《諸子之書》中的詩篇大多成於1980年代,唯2013年仍有〈洛神〉、〈李白〉、〈蒲松齡〉等三首新作,且據羅智成自序,在他心中還有一長串感興趣、有想法的名單待完成,顯見這是他長年縈念、思索的主題。頌詠的人物,包含儒墨道法不同思想家,亦有詩人、武將、小說與神話人物,各種人格類型莫非詩人寄身言志的典型象徵,所合成的世界則為詩人追慕的文化情境。其中詩性與哲學的匯通,抒情與敘事的交融,理想與現實的再思索,使這些詩篇負載了許多啟蒙訊息,充滿跨時空共鳴的回音。

這是羅智成才情的具體表現,也是他不斷召喚的生命格調。當詩風愈益偏向瑣碎疲乏、模糊軟弱,《諸子之書》形成一有力對照。作為1950年代出生的傑出詩人,《諸子之書》為台灣現代詩轉折推進之路,留下鮮明的印跡。〈陳義芝〉

来源:联合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