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
一次無法抵達的濕地之旅
王巨
“這條路有多長啊!”
當一陣天際來風從蜿蜒的沙嶺吹起一帶飄動的黃塵,像駱駝頸上長長的鬃毛飛揚的時候,他聽到有人說了這句話。他下意識地回頭看了看,身旁什麼也沒有,就連他自己的影子也沒有。他的身影捉迷藏一般躲在了他的腳下。這時他才意識到,剛才那句話是從他心靈深處說出的,但當他的耳朵聽到時,像是有個與他同行的人在旁邊對他說。在他多年的孤旅生涯中,他已養成了這樣一種習慣:總覺得有個人與他如影相隨,一直陪伴著他行走在人生路上。這是一個十分孤獨的人常有的一種幻覺,久而久之,這一幻像仿佛真的存在似的。
事實上,他一直在孑然獨行,而他的腳下也根本沒有路——他走在一片人跡罕至的廣袤的荒原裏。在這地老天荒中,他像只渺小的遠古的螞蟻在爬行。他的目光所及,蒼茫一片,透明的蒼穹像是一個巨大的水晶般的罩子,將他扣在了裏面,似乎命中註定他無法再出去了。他無論怎麼走,那朦朧而飄浮的天際線,始終與他保持著遙遠的距離。
“你走進了一個透明的神秘莫測的迷宮裏。”
他對自己這樣說。他為何來到這裏?他要尋找什麼呢?他自己也無法說清楚,仿佛冥冥之中有一種神秘的力量,將他引到了這個不毛之地。他想起那天夜裏做的一個奇異的夢:他夢到了茫茫的沙漠中有一只雪白雪白的狐,高貴聖潔,美侖美奐,那飄逸的身影像精靈一樣在沙洲中閃現。與此同時,他還聽到了人間未有的美妙無比的歌聲,但是他聽不懂唱的是什麼。這奇妙的歌聲在起伏的沙丘間繚繞,是如此地動聽,完全將他震懾住了。他尋著歌聲走去。在一處銀色的沙丘旁,他看見那只正唱歌的白狐,它就在他的身邊,他著了迷似的看著它。它是多麼地可愛啊!他下意識地伸出手,想撫摸一下那光滑聖潔的皮毛,它卻敏捷地跳開,跑到那座沙丘上,回過頭來望著他。他們四目相對時,他直覺得他們似曾相識。他的內心一陣顫慄。他從那深邃而神秘的眸子裏,看到了太陽以外的世界,看到到了無極,看到了永恆。同時,他還感受到了一種無法抗拒的招喚,一種詭異的綿綿不絕的引力。第二天一早,他便背起行囊,出發了。
“我知道它在那兒。”他這樣對自己說。“它一直在等著我呢。”
幾天後,他把那個熟悉的喧囂的塵世遠遠地拋在了身後,來到了這個浩渺無邊荒無人煙異常寂靜的世界——一片蒼蒼茫茫的戈壁灘。灰白的地上鋪滿了被亙古未變的風打磨過的五顏六色的石子。這些石子晶瑩剔透光滑圓潤,如同一枚枚神聖至尊的舍利。偶爾還見一兩株灰色的駱駝刺草,遠處有零星的沙包,上面長有幾株紅柳。再遠處,是一眼望不邊的枯死千年的胡楊樹叢,這些枯樹沒有了枝椏,只剩下焦黑的佈滿裂紋的粗大軀杆,歪歪扭扭,橫躺豎臥,姿態形狀十分怪異,像是一群身穿黑衣或立或坐或蹲或臥的魔獸。
“似饑渴的大地向蒼天伸出無數只求助的手臂。”
他望著那些天際下的胡楊枯叢,繼續趕路。他腳下被踢動的石子發出咯隆咯隆的聲響,像是枯骨互相碰撞的聲音。他彎腰撿起一塊彩石,捏在手中看了看,又隨意把它扔掉了。於是,他又聽到一陣枯骨碰撞似的的咯隆聲。
“你來到了一片死亡之地。”
夕陽西沉,停落在遠處灰暗的地平線,顯得巨大而陌生,透著永恆的神秘。那近乎清冷的光將他的身影愈拉愈長,長得有些詭異。這詭異的身影橫躺在戈壁灘上,越過幾個小沙包,一直延升到天邊那些黑黝黝的胡楊枯群中。它似乎不想呆在他的身邊,那已死去千年的胡楊枯杆鬼怪般的身影似乎有著無限的魅惑。他直覺得,他的身影牽著他,直意要往那裏去。於是,在夜幕將他吞噬的時候,他向那片死亡之地走去。此時,他聽到那黑色的垂天之翼在深不可測的夜空扇動的聲音。夜幕裏像是伸出無數只看不見的手在剝蝕著他的身影,他的四肢與身子越變越細,頭越變越小,整個人如同一個細長的比例嚴重失調的幻影。當他走到一個小沙包時,他的詭異的身影完全融化在半透明的夜色中。
“我知道,我已走進了自己那悠長的夢境中。”
“你要漂泊多久啊,哪兒才是你要停泊的岸呢?”
那盞盛著名貴紅酒的高腳玻璃杯,捏在一只纖纖玉指中。那優雅而閒適地仰靠在扶手椅裏的溫馨而綿潤的身體楚楚展示著女性流動而柔和的曲線美。那張俊美而誘人的臉詢問似的看著他。而他的目光越過陽臺前林立的樓群,遙望天際。他的臉冷峻而神聖。他的眼裏透著無限的憧憬,那厚實的始終沉默的嘴唇微微開啟,從靈魂深處吟出了一句話語:
“詩與遠方……”
“‘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這只是詩人的意像,但不是生活。回看一下眼前的景像吧:繁華的都市,高大的建築,便捷的交通,時尚的人群,豐富的物品……人們過著多好的生活啊——而你,像個苦行僧似的,為何要獨自去流浪?人類需要群居,生活需要享受。”
他似乎沒有聽見她的話。他仍望著天際,眼裏充滿了夢幻。
“一片銀色的沙漠,一只雪白的狐,在如水的月光下,它吟唱著奇妙的歌……”他喃喃著,他還在傾聽,仿佛他已聽到了那歌聲。
她一直看著他,不知道他在說些什麼夢話。他雖坐在她的身邊,但他卻似乎又離她很遠。這是最令她感到苦惱的事情。她千方百計地想把他拉住,想讓他留在自己的身邊,他卻一次次地獨自去遠行。她很擔心,他一去再不會回來。這也是最令她牽腸掛肚的事情。現在,他又癡迷於遐想中,又被什麼迷惑了。她永遠弄不明白,那終極的東西究竟會是什麼呢?為了引起他的注意,她舉起酒杯,慢慢撮小粉紅濕潤的嘴唇,呷了一小口紅酒。有一滴紅酒停留在唇邊,她又伸出簿而粉嫩的舌頭,很性感地舔掉了那滴酒液。
“它是那樣高貴聖潔,它是天地之精靈……”他沒有看她,仍陷入那種癡迷的遐想中。
她無奈地搖搖頭。抬起那條引以為傲的修長的美腿,駕在另一條彎曲的腿上。超短的裙裾向下滑去一節,露出雪白圓潤的大腿,而那穿著名貴高跟鞋的腳尖在風騷地勾動著。
“嗨,你看,我這雙鞋怎麼樣?這可是鱷魚真皮的喲。”
他回頭看著她,眼中露出一種陌生的不認識的神情。雖然只是那麼短暫,但讓她感到毛骨悚然。
“好……好……”
他似乎在對她說,又似乎不是。她完全失望了。她讓自己抬起的腳尖垂落下來,輕輕地歎口氣,臉上露出失意的神情。她低下頭,用另一只空著的手拉了一下裙邊,後屈起五指,蜘蛛般在她那裸露出的綿軟光滑的大腿上爬動。她不無自戀卻有些悲傷地感歎一聲:
“這麼好的地方都留不住你。”
搖曳的篝火在夜色中拓開一圈場地,鬼魅般跳著飄忽而怪異的舞。他席地坐在篝火旁,兩眼直直地凝視著那火之舞,像是在看,又像是沒有看。火焰中央燃燒著的那段胡楊木,像是一個奇形怪狀的生物躺在那裏,不斷地發出痛苦而低沉的呻吟聲。他凝視著它,宛如看著一個未知的怪物。而他的身影,火光照見的部分是紅色的,其他部分是黑色的。他像是被分成了兩半:紅與黑。那紅的一半,呈現著人形,如同一張皮,貼在那模糊凸顯的黑影上;那黑的一半,像是一個巨大的詭異而虛幻的影子,融入身後迷一樣的黑暗中。
他面對篝火,盤腿而坐,一動不動,如同打坐。他似乎在冥想,似乎在祈禱,似乎在傾聽,似乎又在等待。不知這樣坐了多久,火焰越來越小,火光越來越弱,他那紅的一半的身影,越來越暗淡。
就在此時,他恍惚看到篝火對面坐著一個人,他定睛細看,原是一位窈窕淑女。她是誰?從哪里來?什麼時候坐在那裏?那女子雙腿併攏,雙膝屈起,手裏捧著一本書,在專注地看著。隨著她那紅潤的嘴唇在微微蠕動,他聽到了那清脆悅耳的聲音:
“此時,我心如止水,
將自己濃縮成一個逗號,
在河水裏漂搖,
龜背上所有的秘笈都是我的皈依。”
……
他斂聲並氣,深怕驚跑那虛幻的影子。篝火越來越暗,對面的那個倩影越來越淡。最後,火苗跳動了幾下,熄滅了,那個身影也隨之消失。他起身來到對面,想看個究竟,在那倩影坐過的地方,他嗅到一縷奇異的清香。他的目光四處搜尋,仍無影蹤。在半透明的夜色中,他還能隱約聽到那悅耳的聲音。殘留著餘火的灰燼中,似乎有詩一般的字元在跳躍。
“亦真亦幻——這真是一種奇妙的經歷。”
天上沒有月亮,星空低垂,隨著火光的熄滅,一下子垂落下來,完全把他覆蓋了。
他抬頭望瞭望的深邃的蒼穹,直覺得自己完全置身在浩渺的星空中了。
“這裏只有你一個人,你是宇宙之子。“
他倒身躺在白天日曬還留有餘熱的沙丘上,頭枕著手臂,仰望著閃爍的神奇的星空。這時,一個童稚的似乎是熟悉的聲音,從已逝的遙遠的時空飄來:
“青石板,石板青,
青石板上釘銀釘。”
他眼裏閃著光,傾聽著這個孩童的聲音。他似乎看到了那個孩子,那個曾經的自己。那早已隨風而逝的一連串的往事,從他眼前清晰地滑過。那裏有卑微的歡樂,有短暫的喜悅,有綿延的憂傷,有無限的痛苦。而現在的他,似乎超越了這一切世俗的情感,歸入了一種永恆的寧靜。他感受到了懸浮的天空在輕緩地盤旋,厚重的大地在滯澀地轉動,他聽到了宇宙深處奇特而美妙的聲音。在閃爍的群星中,他似乎看到了一雙正注視著自己的眼睛,這讓他再次想起了剛才那個虛幻的倩影。
“是誰伸出纖纖玉指,在叩開宇宙之門?”
他從未感受到天地間如此地靜謐。這種靜謐像是能把人催眠似的,他困倦地慢慢合上眼睛,滑入了夢鄉。
這是一個如夢如幻的情景:在似睡非睡中,他又嗅到了那一縷清雅的異香,但它不是來自人間的。他感覺到有人向他走來,那腳步是輕盈的,那身影是飄柔的。她走到他身邊,停下步,似乎低頭看了他一會兒,然後在他身邊的沙丘上坐下來。他想看看是誰,眼皮卻沉重得無法睜開。他再一次深深地沉入了夢鄉。他似乎穿越了漫長的黑暗,來到了一片光明之地,在那裏,他看見了她。是她,那個坐在篝火邊的倩影,她又回來了。她披著一身雪白的輕紗,光赤著腳,坐在他身邊。一張俏麗的臉,光滑聖潔,尖尖的下巴,濕潤的紅唇,小巧的鼻子,還有長睫如扇的大眼睛。像在篝火旁邊的坐姿一樣,她兩腿微屈,兩膝併攏,坐在銀白的沙坡上。她又拿出那卷書,捧在手中,借著星光,輕聲地誦讀起來。
“你已經走了很遠
我熟悉的每一條街道如今成了空巷
無法在你的背影裏
找到前世命定的那一把古箏”
那誦詩聲如絲如縷,若有若無,在沙際繚繞。
他聽著這魂牽夢縈的誦詩聲,慢慢坐起身,看著這絕色女子。此時,他直覺得她就像一 只臥在沙丘上的聖潔的白狐。
他癡迷地坐在那裏,靜聽著。
“這最後的掙扎,欲罷難休
百鳥已經飛遠
沼澤裏,誰用最後一滴血
滋潤自由……”
這些詩句輕輕叩擊著他的耳鼓,流入他的心田,滲透了他的靈魂,他被震撼了。他看著那女子,忍不住問道:
“你是誰?”
她吃了一驚,下意識地抬起頭,用手中的書擋住自己的臉。書沿上面露出一雙清澈的驚鴻般的眼眸。是無意流泄出來,還是有意向他透露?他看到了書的封面印有的字。
“濕地!”他讀出了那兩個字。
她沒有作聲,雙眼透過書沿,一直驚懼地看著他。
他想看清她,試圖向她靠近。她一陣驚慌,手中的書滑落在地,瞬間變成一只白狐,輕捷一跳,快速地逃離而去。
他被一陣撲楞楞的聲音驚醒了。天已大亮,他看見一只鳥影從他身邊的紅柳叢中飛起,向明亮的晨曦飛去。這只在晨光中閃現的白色鳥,張開的羽翼似展開的書頁在扇動。它發出悠長的鳴叫聲,像是在說“濕地——”。這使他想起夢中的那個女子,想起了那本書。他下意識地低頭尋找。沙地上沒有書,只有昨夜篝火留下的冰冷的灰燼。他又抬頭望去。晨曦中,那只遠去的鳥鳴叫著,飛向天際。
他背起行囊,沿著鳥飛去的方向行進。
“它在為我引路呢。”他看著前方那飛翔的鳥影對自己說,“那裏一定有濕地。”
濕地——這正是他此次出行要尋找的地方。
然而,他卻走進了鳥兒絕跡寸草不生的廣袤的沙漠。那一望無際的沙紋像凝固的大海的波濤,一直延伸到天邊。他沒有停下自己的腳步,一直在前行。他不知自己走了幾天幾夜,不知自己走過多少個沙梁,但他無法走出這片沙漠。他自備的食物都已用光,現在又饑又渴。
他舉目四望,都是無盡的沙海。
“濕地在哪兒呢?”
此時,他一低頭,駭然看到旁邊的沙丘裏露出一具骷髏。那骷髏似乎早已在看著他,似乎露出一種譏諷的笑容。
他沒有停留,而是跌跌撞撞繼續前行。
遠處的沙地上飄浮著一層蜃氣,像是透明的流動的水,像是一汪汪清澈的湖泊。
“濕地。”他念叨著這個詞,固執地前行著。
然而,他的嘴唇乾裂得正在脫皮。饑喝折磨著他,疲憊拖得他的雙腿沉重如鉛。他兩眼發花,踉踉蹌蹌、搖搖晃晃地走著。腳下被一只半露著的駱駝腿骨絆了一下,一頭栽到在沙地上。
此時,他看到前方有一個大沙丘,上面立著高高低低的木柱。他不知道那是什麼,他把它想像成一座碩大而莊嚴的宮殿。血紅的太陽正向那裏降落。
“那是我的殿堂。”他像個蜥蜴仰著頭趴在那裏。“是我的歸宿之地。”
他掙扎著想站起來,但兩腿發軟,已無力支撐身體了。他開始爬行。乾涸的沙地上,留下了他那長長的蜿蜒的爬痕。他聽到了沙漠在獰笑,大地在痛苦地呻吟。他時而昏迷,時而清醒。他覺得,那只神聖的白狐一直跟在他的身後。在他昏迷的時候,它會來到他的身邊,用歌聲把他喚醒。就這樣,當他像條蟲子只能蠕動的時候,他已快爬到那立著木柱的沙丘邊了。太陽落了下去,從沙丘後面射出兩道金光,像是一對巨大的透明的羽翼,在沉暮的天空伸展開來。恍惚中,他看到一位身披透明輕紗的女子,從那沙丘上立著的木柱叢走出來。他清楚地看見她那凸顯著女性完美身體曲線的剪影走下沙丘,光赤的腳行走時帶起的細沙夢幻似的的輕揚。那飄動的半透明的輕紗帶擋住了她的臉,只露出她的清澈的眼睛。他又一次感到這雙眼睛似曾相識。
“你終於來了。”
她輕盈地走下沙丘,向他走來。他突然感到自己的體內有一種神奇的力量在凝聚,體力逐漸恢復,使他站了起來。這時,那位女子已走到他的近前。他驚愕地站在那裏,看著她那婀娜的隱隱顯露在白紗裏的玉體,那在她身後飄動著的長長的紗帶,宛若長在她背上的一對透明的翅膀。她的臉上露出一個倩笑。
“跟我來吧。”
女子伸出纖纖玉手,輕輕地牽住他的手指。頓時,他有一種神奇的快感湧遍全身。他身上的衣服,像動物脫皮一般,紛紛脫落下來,使他變得一絲不掛。他站在那裏,像是一個脫殼而出的新的生命;與此同時,他看到她裹在身上的輕紗也滑落下去,飄落在銀色的沙地上。他不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她卻笑盈盈地帶他向那高高的沙丘上走去。這時,你無論身在何處,都會看到兩個赤裸的身影行走在天地間,就像創世之初上帝造出的那兩個人。他們牽著手向沙丘上走去。那立在沙丘頂上高大的木柱,顯得玄奧而神聖。它們似乎隱藏著一個深邃的人類始前的秘密,似乎準備揭開一個最古老的深埋在生命長河中始終未解的謎。當他們蹬上沙丘,走進那巨大的木柱叢,他的眼前便展現出一片濕地美景:波光漣漪的湖水與天際相連,茂盛的水草在淺岸上綿延,翻飛的鳥群倒映在水面上……他忘記了塵世的一切,狂喜地奔向那片纖塵不染的濕地。他踩著濕膩光滑的苔蘚,走過柔軟輕拂的茅草叢,來到清澈見底的水岸邊。那水面清洌的波光像精靈一樣跳躍。水中的綠島像幻景一樣在浮動……這正是他夢中所見的綠野仙境。他置身於這鳥語花香的濕地,一種難以言喻的愉悅之情湧遍身心。他像只青蛙,縱身一躍,在空中劃出一條優美的弧線,鑽入那永恆靜謐的生命之源的水中……
若干年後,當一只駝隊路經這個豎著木柱的沙丘時,發現一具男子的幹屍,活像是一只曬乾的大蜥蜴。他面朝下伏著,一手前伸,一腳後蹬,像是想爬上這個沙丘。他的頭仰著,望向上面的木樁。他的臉上凝固著一種永恆的痛苦,但也流露出一種神秘的微笑。
他從哪里來?他來幹什麼?為何死在這裏?這是一個無法解開的迷。駝隊的人們把這具迷一樣的幹屍用一張毛毯裹住,放進一段中空的胡楊枯幹中,掩埋在沙丘下後,他們繼續趕路。跟隨駝隊的一位年輕女子,坐在最後的駝馱上,不時回頭望著那座沙丘。她的臉用圍巾捂得嚴嚴實實,只露出一雙空靈的眼睛。隨著行進的駝隊一路灑落的駝鈴聲,那慢慢悠悠地隨著駝馱搖晃著的身體,從靈魂深處唱出了那首古樸蒼涼的歌:
想問沙漠借那一根曲線,
縫件披風為你禦寒
用臟腑去觸摸你的靈魂
我就在那只火爐邊取暖
……
那只駝隊沿著一條蜿蜒的沙峰越走越遠,最後消失在遠處起伏的沙山後面,但那撼人心魄的歌聲仍在沙穀中迴響。
你總不小心把倩影靠在月亮上面
萬頃月光舞動著你優美的夢幻
我聞著芬芳跋涉著無限遠
只為看清你的容顏
……
浩瀚的沙漠中,一個聖潔的白色的身影,精靈般地在閃現跳躍。
2016年3月作於布蘭諾
注:1,文中詩歌摘於彥一狐詩集;
2,文尾歌詞摘於歌曲《我的樓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