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意識單色死亡,蝴蝶還是飛了
井蛙
“N’s sister who is so in love with her fiance that she manoeuvres to speak with each visitor individually, since one can better express and repeat one’s love to a single person” (The Diaries of Kafka). January 7th, 1910
1
冬天的早晨,沙子一樣的大雪覆蓋了整個屋頂
一個女人走上樓梯又從樓梯上折了回來
她突然忘記現在該去哪裡
她望了一眼白色的天空,依然很白,像昨日洗過的白色被單
她看見所有的屋頂都是單一的白色
她感到一陣恐慌,不記得自己究竟現在何處
同一種聲音從左邊耳朵傳到另一耳朵
一個雪天如果沒遇上昨天遇見的那個人,這一天將面臨災難或者死亡
已經很多天了,她不曾與誰相遇在同一地點
在同一時間,或者更要命的寒冷的夜晚
2
她感到沮喪,端起杯子時,發現咖啡早已喝完
她不知該去哪裡尋找咖啡
八點之後就是九點了
她憤怒地望了一眼牆上的掛鐘,時間走來走去還在同一刻度上
白色枝椏,白色是一次不幸的偶然
沒有什麼是值得記取的,然而沒有光亮不是白色的
一個小小的比雪白更白的光點,漸漸地在雪地上蔓延
她很想去一個地方,或者在去一個地方的途中遇上一個昨天見過的人
雪地上的雪人帶著厚厚的帽子向著一個方向微笑
她也認真地向著同一個方向微笑
3
她疑惑地走上樓梯,然而很快,又折了回來
不知為何要走上這相同的樓梯,一次又一次地返回
時鐘沒有一天能走到八點,也沒有一天能抵達九點
她哭喪著臉問自己,什麼時候才能將屋頂上的白雪打掃乾淨
她渴望黑色能從一條縫隙裡鑽出來
或者樹枝下的雪影能變成黑白兩色
她低下頭,發現所有的手指都長得一模一樣,像她往常看到過的一樣
可是她在夢裡,她同時看見過不同顏色的天空
終於是不一樣的天空了
她指著不一樣的天空,終於碰見那個帶著厚帽子的雪人了
4
她仍以為這是第一次爬上樓梯
她站在樓梯中央,看見窗旁一群密密麻麻的昆蟲在白色光線下飛舞
她知道,沒有人是她記得的人,也沒有人是她需要忘記的
她翻開口袋,什麼也沒有,就連掛鐘上的刻度都不是真實存在的
她懷疑昨晚夢見的那隻飛過屋頂的蝴蝶已經凍死在一棵樹上
它的屍體落在一棵樹的左邊,可她多麼渴望看到右邊的樹上也有一隻一模一樣的蝴蝶
一切靜止之後,風不動,像時間,沒有過去也沒有未來
她痛苦地從樓梯上再次返回原地
她能看見左手緊握右手的情景多麼令人焦慮
當聲音從一隻耳朵傳到另一耳朵時她意識到一個人的虛構部分是真實的
5
不過,這個女人的身影正好順著一棵落光葉子的樹不斷延伸到很遠的遠方
此時,窗戶開始變得越來越小,白色已經封閉整個密集的天空
這個女人開始忘記所有的顏色,交叉重疊的所有線條以及線條上的光影
繁複得無法辨認的面孔,那個雪人厚厚的帽子也變得越來越細長
她開始數手指,昨晚夢見的那隻蝴蝶今早卻死在同一地點
它不該死在左邊或者右邊
標本一樣的時間從不消失也不再現
她僵立在雪地的邊緣,她相信最遙遠的終點就是距離死亡最近的地方
在令人窒息的單一色調裡,蝴蝶飛不出自己也找不到自己
就像她忘了今天要去哪裡,明天將回到哪裡
2016年1月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