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員簡介

杨炼:诗的核心是什么?

 

 

詩的核心是自我建立

楊煉

關於漢語與古典詩歌

  音樂是中文語言的一種魅力的能量,這種魅力的能量,恰恰是詩歌的真正的一種動力,也是讓它能夠整合世界性的意象。 音樂是中文語言的一種魅力的能量,我對音樂的感受,是和我對漢字的音樂性理解聯繫在一起的。只是漢字的視覺性來得太快,往往遮蔽了音樂感。而實際上我們語言的音樂是最豐富的。因為漢字既有聲音,又有聲調。古詩的平仄就是完全建立在聲調上。因此,這種魅力的能量,恰恰是詩歌的真正的一種動力,也是讓它能夠整合世界性的意象。 就音樂本身來說,我既喜歡中國古典音樂,自己也學學吹塤,插隊時愛吹口琴。我有一點蒙古人的血統,有時也喜歡唱些蒙古的歌。但我也很喜歡西方音樂,從古典到現代,像爵士樂,像現代的用交響樂團演奏的音樂。這就提供了一個互通的層次。比如說語言在翻譯上有比較大的挑戰性的話,而音樂則是一個非常直接的貫通的層次,它可以成為我們語言上相互理解的嚮導。 你比如古詩,唐朝的七律,杜甫的登高,首聯便是“風急天高猿嘯哀 ,渚清沙白鳥飛回”,中國人聽起來,一聽了然。但仔細一想,“風急”、“天高”、“猿嘯哀”只是三個並列的意象,三個詞實際上是單獨存在的,它們之間並沒有語法關聯。而完全憑藉平仄關係、音響效果把它們整合在一起,使它們聽起來極其悅耳,以至於你忘記了他們根本沒有語法關聯。與此同時,下句“渚清沙白鳥飛回”又是一個與上句在音韻上錯落對照的平仄整合關係,再加上兩個句子上下之間工整對仗的視覺上的關聯,可以說六個意象通過了視覺對仗的關聯和音樂感——作曲家的音樂性聯繫在一起。所以我一直說寫一首漢語詩相當於寫三首詩:視覺的詩、作曲意義上的音樂詩和意義上的詩。這也可以說,只有漢語才有這樣的能力,或者說有這樣的可能性。

 

關於形式和形式主義

  中國的園林就像中國的詩歌,它是在看起來所謂自然的感覺之中,滲透了形式主義的極致,在這個形式主義的極致上,掙脫了固有的一種形式套路 中國的園林就像中國的詩歌,它是在看起來所謂自然的感覺之中,滲透了我認為叫作形式主義的極致——不是形式——是極端的形式——形式主義,而在這個形式主義的極致上,從而掙脫了固有的一種形式套路。這個天然,是一種極端人為的天然,但卻由此達到了一種人們似乎生活在自然境界裏的感覺。所以我說“不想到揚州的不是詩人,不到揚州的成不了大詩人。”其實是和我剛才說的這個含義聯繫在一起的。這就是說:沒有對形式的極高度自覺,你是沒有資格掙脫形式的。 由於身世具有蒙古人背景,所以我本質上是比較北方化的,我的詩也是比較北方化的。但是,也恰恰是我最強調中國詩歌要寫新古典的詩。我說的這種新古典的詩,不是為了簡單地模仿古典,而是一種觀念藝術,就是要刻意地溝通古典詩歌的形式主義要素,要把形式的極端設計用在當代詩上,達到一種神似。我始終認為當代詩人得要寫一些古詩,哪怕作為純然的技術操練,而且技術操練要達到比古人還極端。我去年完成了具有自傳背景的長詩《敘事詩》,這首用4年時間創作的詩,主題可以說相當大,它的基本概括是:大歷史如何非常深刻地倦入到個人的歷史之中,但同時個人的生存構成了大歷史的深度。大歷史泛泛而言,沒有意義。雖然大歷史也可以採用個體紀實手法來表現深度,但詩的要求更尖刻,詩不僅要求你具備歷史眼界和思考,而且必須落實在詩上。不光是為什麼寫,更重要的是怎麼寫。而怎麼寫其中就有大量的因素是用在形式設計上。而且是用在極端的跟古典詩歌能夠媲美的但又是個性化的形式設計上。在《敘事詩》之前,我還有一本小詩集叫《豔詩》。那裏邊作品的形式設計也非常嚴格。我對豔詩的要求是:強烈的色情,嚴格的形式。色情不夠,不算豔詩;形式不夠,就媚俗。所以我送給朋友這本詩的時候上面題的是:金瓶之野,紅樓之雅,是為豔詩。你要注意,野、雅、豔三個字,都是Y開始的,用英文說就是同韻,也是有講究的。 有個朋友叫作秦曉宇,寫了一篇極好的評論,可說是我期待已久的一篇能夠打通中國古典詩歌美學和西方詩歌美學然後又在個人意義上整合它們的評論。

關於詩的創作與交流

  詩人其實沒有誰是可怕的天才之類的,唯一的就是能不能沉得住氣。詩從思考到寫作,恰恰不追求網路的那種快,它就是慢,沉得住氣就是慢。 你仔細看看中國古典詩歌,它一方面是極為精美,而另一方面則是主題非常窄,懷鄉、閨怨、離愁、別恨,幾乎沒有什麼很深刻的哲學思考、社會思考和美學思考,它給予人們的沒有多少思想上的啟迪,而只有感情上的一種共鳴。人們不停地在這塊窄窄的而自留地裏精耕細作,因而達到了形式美的極致。而當代詩歌要求比這高得多。而且就存在意義上的思考要深刻得多。高級的、複雜的、深刻的東西不可能容易掌握,從思想到形式都是這樣。 至於詩的題材,幾乎沒有區別,大到寫整個歷史,小到寫一根竹子,或者寫一個很小的東西,同樣走進去都要達到一個深度,達到了這個深度,就是好詩。所以在這個意義上,有些人喜歡寫大題材,有的人喜歡寫小題材,我是既喜歡寫大題材,也喜歡寫小題材。而題材就好比是園林裏的那個月亮門,進去以後,曲徑通到哪里去,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我認為詩人其實沒有誰是可怕的天才之類的,唯一的就是能不能沉得住氣。中國的詩人常常沒有後勁,只能憑青春期,只能憑一種很膚淺的激情宣洩一次。昨天我們談到了一個最大的弊病就是詩人的數量之大,和詩歌的傑作之少,構成了一個非常難堪的對比。 在今天社會文化結構破碎的情況下,網路對於詩歌來說,其實是一個很好的平臺。因為它跨越時空,跨越銷售管道,跨越諸多阻斷交流的因素,可以讓你找到希望找到的同好。但有些網站上的詩人,往往把我們寫詩時原本是在自家廚房裏喝著酒談的一些東西都擱到網上了。在自己廚房裏,我們會邊喝著酒,邊對一個朋友說你哪首詩寫的不行,哪個句子不行。而在網上,所有來自朋友的言論都成了一概吹捧,公開吹捧。我會偶爾上網看看,說實在的,說好說壞都說不到位。說白了,就是上真誠太少。而寫詩就是要真誠。本來詩人之間的交流是應該在廚房裏進行的。放到網上上去,已經改變了說話的語境,然後在那個語境下,當他失去了真誠互相面對的情況下,只不過就是一種以私人名義進行的公開的商業化了。所以我開玩笑,原來詩人不是叫“流派”麼?我把它叫“詩人團夥”。 詩從思考到寫作,恰恰不追求網路的那種快,它就是慢,沉得住氣就是慢。但這種慢和沉得住氣,不應該以閉目塞聽為前提。因為你要閱讀,還要讀的非常廣,尤其是經典作品,這種讀不是讀表面文章,而是讀深層——語言的深層、思想的深層,以從中汲取豐厚的營養。我認為閱讀本身就是交流,而且是跨越了非得是活著的詩人、非得是中國的詩人這樣一種局限的在更廣闊更高深平臺上進行的交流。詩人都是半人半鬼、或者半人半仙的東西。所以能沉得住氣,是因為你有這樣的世界給你帶來的自信。 詩的核心應該是自我建立。至於這個建立你的最終作品是否獲得別人承認,除了首先你自己要承認自己外,就是找到若干知音同好以及配理解你的人承認,這樣的一個人,遠遠超過一大堆不懂你詩的人。如果你要尋求一個浮泛的噪音,那熱鬧的呼應,那幹嗎不幹別的,何必要寫詩呢?流行歌星就可以,搶劫殺人出名更快。

 

關於作品的生命力和流傳

  詩人能做的,只能是最充分地建立自己的自覺——文學和思想的自覺,最深刻地、最充分的發展自己。當每個人最充分的成為你自己,這就構成了有可能流傳的前提 記住和流傳,其實不是首先追求的前提,常常是庸俗的作品是容易被記住,中國有句成語叫眾口流傳,我曾寫過文章總結被流傳在某種意義上有時是一種厄運呢。就像當年朦朧詩被罵得那麼慘一樣,說明有創建的東西不可能在一開始就被人們那麼容易接受。就像剛才我們說,詩歌要是一出來就眾口流傳的,那肯定不是太好,我認為肯定是糟糕的。因為一個詩人的思想不可能在那樣一個陳詞濫調裏寫作。我們最初被稱為朦朧詩的時候,正是我們拋掉了那些宣傳性的語彙以後,回返太陽、土地、黑夜、日子、風、水、生命瑣等等的時候,這回返,可以說是回返純淨的漢語,其實是回返古典語彙的現代詩,即如剛才我說的,讓詩重新回返了它擁有多義、歧義這樣一種特性。結果反而讓那些習慣了宣傳語言的人看不懂了。把我們叫做朦朧詩。其實前人早就說過詩無達詁,到現在人們仍然在爭論李商隱有沒有達詁。一眼就能看到底的詩,就根本不是詩。 清朝人蘅塘退士編《唐詩三百首》,在越過了將近一千年時間跨度之後篩選唐詩,篩選出來的唐詩三百首,對於長達278年唐朝來說,幾乎一年只有一首詩。在這個意義上,蘅塘退士不選“三吏”“三別”,不選《春江花月夜》諸如此類的詩歌,精選的很多都是律、絕這樣美學要求最高的作品。可見作品流傳與否的命運,是很難預先確定的。在我們今天還沒有能夠理解以當代中國的社會文化環境和語言環境什麼樣的作品值得流傳的情況下。在我們還沒有這個判斷標準之前,我想每個詩人所能做的,只能是最充分地建立自己的自覺——文學和思想的自覺,最深刻地、最充分的發展自己、做你自己。這才構成了有可能流傳的前提,沒有這個基礎,就不可能流傳,或者比這個更可怕的,是廣為流傳,實際上卻是垃圾。 所以被記住和流傳,其實不是首先追求的前提,常常是庸俗的作品是容易被記住,中國有句成語叫眾口流傳,我曾寫過文章總結被流傳在某種意義上有時是一種厄運呢。就像當年朦朧詩被罵得那麼慘一樣,說明有創建的東西不可能在一開始就被人們那麼容易接受。就像剛才我們說,詩歌要是一出來就眾口流傳的,那肯定不是太好,我認為肯定是糟糕的。因為一個詩人的思想不可能在那樣一個陳詞濫調裏寫作。我們最初被稱為朦朧詩的時候,正是我們拋掉了那些宣傳性的語彙以後,回返太陽、土地、黑夜、日子、風、水、生命瑣等等的時候,這回返,可以說是回返純淨的漢語,其實是回返古典語彙的現代詩,即如剛才我說的,讓詩重新回返了它擁有多義、歧義這樣一種特性。結果反而讓那些習慣了宣傳語言的人看不懂了。把我們叫做朦朧詩。其實前人早就說過詩無達詁,到現在人們仍然在爭論李商隱有沒有達詁。一眼就能看到底的詩,就根本不是詩。

(金子根據錄音整理)

貝嶺獲選進入國際出版人協會最後五人決選名單

 

 

貝嶺照片

貝嶺獲選進入國際出版人協會(International Publishers Association)
 2016年國際出版自由獎(IPA FREEDOM TO PUBLISH PRIZE)最後五人決選名單

 

國際出版人協會近日通知貝嶺,他獲選進入國際出版人協會頒發的2016年國際出版自由獎最後五名決選人名單,入選理由為:因貝嶺本人在守護出版自由與言論自由上的長期貢獻,及在中文出版領域上對文學及思想的弘揚。同時,也特別表彰貝嶺在2015年香港出版人被綁架事件中尋求真相的付出。
貝嶺也是獨立筆會會長。
決選名單已在網站公布,請見以下連結:http://www.internationalpublishers.org/news/press-releases/381-international-publishers-name-five-front-runners-for-2016-ipa-freedom-to-publish-
貝嶺簡歷以及相關事跡參見國際出版人協會網址:http://www.internationalpublishers.org/freedom-to-publish/freedom-to-publish-news/386-freedom-to-publish-prize-finalist-profile-bei-ling
4月8-9日,將在倫敦舉辦的國際出版人年會將公佈2016年國際出版自由獎(IPA FREEDOM TO PUBLISH PRIZE)獲獎者。

沙葉新:不為權力寫作

 

 

不為權力寫作
——在中國戲劇文學學會第四次全國代表大會上的演講

 
沙葉新

 

 
各位前輩、各位同行、各位朋友們好!感謝大家給我這樣的榮譽、這樣的機會,站在這樣的講臺上,來和大家見面、聊天。謝謝,真誠的謝謝!
蘇州有個德源文化研究所,是個民間機構,4月11號舉行學術年會,請了這個文化研究所的五位導師前來演講,其中有中國藝術研究院研究員章詒和先生,她在講臺上,甫一站定,便環視台下,問道:“下麵有臥底的嗎?”嘩,此言即出,全場啞然。先聲奪人,平地春雷!
我今天站在這裏,相信台下沒有臥底的。我多次說過,我天下無敵,普天之下我無敵人,來者都是客,交往都是友。我不怕臥底,也不怕告密。
章詒和問過有沒有“臥底的”之後,就舉起手中的講稿說:“我所有的演講都有講稿,白紙黑字,如果要現場查我,我就以講稿為據,但我出門就不認賬!”
我不像章詒和,沒有講稿,只有腹稿,全在肚子裏。如果查我呢?我只好剖腹產。其實我肚子裏什麼都沒有,沒腹稿,沒文章。有的倒是一顆不改的癡心、一腔滾燙的熱血,一根心口如一的直腸子,外加滿肚子的不合時宜。
毛宣稱的文藝作用和目的

我今天要講的話題是:不為權力寫作。
為什麼要寫作?寫作的目的又是什麼?因人而異,無奇不有。有人為名,有人為利,有人為了賺錢,有人為了升官。有人把寫作當作一種習慣,有人把寫作視為一種樂趣;還有人說他年輕時寫作為了泡妞,中年是為了提級,老年是為了宣洩。甚至有人把寫作看作是一種生理需要,就如餓了要吃飯,渴了要喝水,愛了就上床;寫欲如同性欲。
職業作家們呢?王朔寫作是為了心理治療,王小波是為了追求智慧,劉震雲寫作是為了以文會友。
毛是怎麼說的呢?他說:“無產階級的文學藝術是無產階級整個革命事業的一部分,如同列寧同志所說,是整個革命機器的齒輪和螺絲釘。”他還說:“我們的文學藝術都是為人民大眾的,首先是為工農兵的。”他又說:“要使文藝……作為團結人民、教育人民、打擊敵人、消滅敵人的有力武器。”
毛首先認為文學藝術是分階級的,有資產階級的,有無產階級的,他們是敵對的,是你死我活的。而寫作目的呢?是為了教育人民消滅敵人!
古今中外,有哪個帝王、哪個君主、哪個總統、哪個元首,敢像毛這樣公開宣稱文藝的作用、文藝的目的是消滅敵人!什麼是消滅敵人?說得直白一點,就是殺掉被認為是與你為敵的人!
不但要消滅戰場上的敵人,消滅敵對陣營中的敵人,還要消滅自己隊伍中甚至消滅自己文藝隊伍中的“敵人”。只要你的言論,你的作品,你的文藝觀念,你的寫作目的,不符合毛的文藝路線、不符合黨的文藝方針,不符合社會主義的文藝政策,也會把你當作敵人,也會讓你挨整、判刑,甚至被殺。延安的王實味不就是這麼殺了嗎?
1949年之後,歷次政治運動,都以文化界為對象,反胡風,涉案幾千人,死了多少人?反右派,其中相當一部分是文化人,是作家、是藝術家,死了多少人?文革當中,僅以反對毛澤東革命文藝路線、歪曲革命樣板戲這樣莫須有的罪名,就槍斃了不少人。當時全國各地的劇團、電影廠、文聯、作協自殺的又有多少人!為什麼?就認為你的文藝觀念是資產階級的,你的寫作目的是反動的,你的作品是有毒的,就把你迫害致死。
怎能想像在最需要真善美,最需要自由、博愛、平等的文藝百花園林之中,會像在中國這樣充滿暴力、充滿血腥,充滿屠殺呢?園林變成了刑場。鄧拓有兩句詩:“莫謂書生空議論,頭顱擲處血斑斑!”
對權力的蔑視、嘲弄、解構

我為什麼寫作?起先的目的很“純正”,很“崇高”。我受中國古代傳統文藝觀的影響。曹丕的《典論·論文》上的一段話,我至今不忘:“蓋文章經國之大業,不朽之盛事。年壽有時而盡,榮樂止乎其身,此二者必至之常期,未若文章之無窮。是以古之作者,寄身於翰墨,見意於篇籍,不假良史之辭,不托飛馳之勢,而聲名自傳於後。”寫作幹嗎?為了“經國”,就是治理國家,而對作家本身來說,就是為了聲名傳之於後,永垂不朽。所以中國古人,要立功、立德,立言,我當然也要立言,就是這個道理。
後來,尤其在文化革命中,我完全接受了毛的文藝思想,為政治服務,為革命寫作。因此寫了個歌頌知識青年上山下鄉的話劇《邊疆新苗》,還參加寫作歌頌毛領導的秋收起義的話劇《農奴戟》。1975年下半年吧,我甚至還參加寫過攻擊鄧小平的右傾翻案風的戲,雖然我極不願意,是分配的任務,但我畢竟參與了。我在文革中的所謂作品,都是垃圾,都是幫閒甚至是幫兇之作。
現在真是“悔其少作”,其實那時我已經不“少”了,20多歲了,快步入中年了。
雖然“悔其少作”,但是還沒有“悔之已晚”,還沒有“悔之莫及”;還不為“晚”,還可“及”,這是因為正當我悔之當初,就欣逢三中全會,讓我脫胎換骨。那時國外各種文藝思潮、各種文藝流派,紛至遝來,相繼湧入洞開的國門,像什麼超現實主義,後現代主義,英國的荒誕劇,法國的新小說,加繆、卡夫卡、喬伊斯、馬爾克斯、博爾赫斯、川端康成、村上春樹……五光十色,令人驚豔!中國也相繼出現了朦朧詩、裸體畫、小劇場、惡搞片,還有“超級女聲”歌唱,“芙蓉姐姐”跳舞,以及“下半身”寫作。前年還誕生了梨花體詩,去年又出現了“山寨春晚”。爭奇鬥豔,炫目刺眼。
但我對這一切都很理解,並不排斥,甚至還支持,為什麼?因為所有這一切的主義、流派、思潮、表現,這些詩歌、戲劇、舞蹈、視頻,都是對權力的蔑視,對權力的嘲弄,對權力的挑戰,都是對權力的解構;使得權力者不安,使得權力者無奈,使得權力者惶恐,使得權力者憤怒。所以“山寨春晚”的出現,才使得“央視春晚”以及一些權力機構、權力官員,甚至人民代表、政協委員等准權力者都如臨大敵,加以阻止。

生活在逐步多元的前民主社會

當然我說的權力,是指極權。極權或者極權主義最早出現於1925年,它強調的是國家權力對社會生活的全面控制和獨自裁斷,也就是我們常說的專制獨裁。極權主義的政府不僅要控制國家所有的政治事務和經濟活動,還要控制人民的思想信仰和日常生活。
一般來說,極權主義有三類:
有種權主義,或者叫種族主義,比如以前的南非共和國;
有神權主義,比如伊朗伊斯蘭共和國;
有黨權主義,比如已經完蛋的納粹德國和現今還在世襲著的金氏政權。
1994年南非共和國經過民族和解終於放棄了種權主義,可喜可賀。如今世界上只有極個別的國家,還殘存著神權主義和黨權主義這兩種極權主義。
中國屬於哪一種呢?有人說中國是具有中國特色的資本主義,又有人說中國是具有美國特色的社會主義,還有人說中國是這兩種的主義的混合體。這是從經濟形態來分析的。我也早就這麼分析過,寫在了很早的文章裏。
如果從政治形態來分析,從權力結構來分析,有人說中國是共和國,有人說中國是極權國。
我現在認為中國是一個正在變化、正在轉型的國家,有很大的不確定性。中國是從30多年以前的以文革為登峰造極的極權社會在轉向改革開放之後的後極權社會。但我喜歡把如今一直還在摸著石頭過河的當代中國稱之為前民主主義的政權,這不但好聽一點,同時也表達我的善意和期待。正因為我們生活在經濟已經逐步開放的年代,也正因為我們的時代正在蹣跚前進,變化得已經不完全是僵硬的全極權社會,而是鬆動的後極權社會,或者如我所說的是逐步多元的前民主社會,所以我們才有可能進行有限制的自我選擇,才有可能部分地調整了文藝觀念,每個人也才有可能改變自己的寫作目的。但不論我們現在的寫作目的有什麼不同,我相信越來越多的人,已經不再為政治集團、為意識形態、也就是說不再為權力而寫作了。
權力:腐敗、愚蠢、折騰、殘忍

一、權力使人腐敗
英國阿克頓爵士的“絕對的權力使人絕對的腐敗”這句話已成為政治常識,而且已經在當代中國被越演越烈的腐敗所證明。中紀委、反貪局,反腐多年,破案無數,大案要案,層出不窮。你立案偵察,貪官就遠逃國外;你實行雙規,汙吏就上下勾結。一兩個貪污犯倒下去,千萬個貪污犯站起來,越反越貪,惡性循環,前“腐”後繼,奮勇向“錢”。這是因為權力不受監督,無法制約所致,因為貪污是和權力共生的,你怎麼反?又怎麼能反徹底!目前的反腐只是維持在百姓不至於造反而權力不至於失控的限度之內。有些地區完全是腐敗分子在領導反腐,或者說是潛在的腐敗分子在反已經暴露了的腐敗分子。
二、權力使人愚蠢
美國學者喬納森·本道用數學理論證明,在日理萬機的國家要找到良好對策,就應該儘量擴大民智,鼓勵官員獨立思考。但權力者的本性就愛獨裁,一言九鼎,鍾愛“聖斷”;自以為天縱聰明,其實是反智低能。他們總以自己的“思想”為“指導思想”,總愛在不同的時期提出各種不同“主義”“思想”“理論”“榮恥觀”“代表觀”“發展觀”,來統一全國的思想。因此不可能民主選擇,不可能科學決策,於是在政策的制定和行政的措施上,往往就顯得愚蠢。使得權力者和智囊團,無法發揮正常的政治智慧,無法施展聰明才智來應對社會難題,都變成了可笑的蠢才。他們的水準只是“摸著石頭過河”,而不是造座大橋過河。
三、權力使人折騰
也正因為權力使得唯我獨尊的權力者和唯唯諾諾的智囊團的智商下降,所以在治理國計民生時,不但會反復無常,還會倒行逆施。明明是風調雨順,偏說是自然災害;分明是百分之99點9的右派都打錯了,還堅持說反右的大方向是正確的。明明近幾年來農民為了土地,城市居民為了拆遷,群體性事件不斷出現,每年都發生千萬起悲劇,可官方背景的《社會藍皮書》居然說近8成城市居民感到生活幸福,而農村居民幸福感更強於城鎮居民。這是無恥的謊言!這種思想上的反復無常,認識上的反復折騰,帶來了社會的極大不安定,不得不使“草泥馬為了臥草不被吃掉,而打敗了河蟹”。
四、權力使人殘忍
所有權力者都會被權力聚焦效應放大,而因此獲得成就感或幸福感或快感這樣的高峰體驗。按照馬斯洛的理論,這種高峰體驗不會持久,更無法忍受它的消失,所以只有不斷地攫取權力、使用權力、擴大權力,才能滿足對權力的依賴性。這種依賴性如同吸食海洛因。吸毒者為了獲取毒品會喪盡天良,無所不用其極。權力者為了奪取和擴張權力也不惜使用最殘忍的暴力。奪權和吸毒的過程完全一樣,只是權力的毒害大大超過吸毒。吸毒者不可能依靠自己戒毒,需要他人的強制。權力者也不可能依靠自己來消除權力所產生的毒害,必須對權力進行監督和制衡。當權力者不接受權力之外的監督和制衡時,它就立刻會變得毫無理智,毫無人性,如果你還想共用權力或者更迭權力,它就會變得瘋狂,變得殘忍,甚至動槍、動炮、動坦克,造成巨大的社會災難。
 

獨立的品格,自由之精神

如果你是一個作家,你為權力寫作,你就是為腐敗服務,為愚蠢服務,為折騰服務,為殘忍服務。如果你是被迫的,還情有可原;如果你是自覺的,那你怎能逃脫幫兇之責、販毒之嫌?我再說一遍,我說的權力是極權,是不受監督,不受制約的,是不由民主選舉所賦予的極權。
不為權力寫作,包括不為權力意志寫作,不為權力的意識形態寫作。
“六個一”、主旋律、獻禮作品、政績節目等等,都是權力意志、權力意識形態在文化政策上的表現。真正能夠打動讀者心靈的,真正能傳之久遠、為中華文化的積累作出貢獻的,絕不可能是權力意志的產品。老舍寫過《青年突擊隊》《紅大院》《女店員》《全家福》《方珍珠》等等,都是主旋律的、權力意志的作品,至今還有誰能記得呢?後來他的《茶館》恰恰不是根據權力意志,而是根據自己的自由意志寫出來的;是拋棄了原來的政治任務,選擇了自己的創作計畫,所以才成為經典的。
今年是《梁祝小提琴協奏曲》誕生50年,上海在隆重慶祝。當初創作小組上報了好幾個題材,其中排在第一個的是《大煉鋼鐵》、第二名是《女民兵》,而《梁祝》排在最後,當時的上海音樂學院院長孟波卻點了這最後一個。這一圈一點相當重要,是起死回生,於是才有了今天的《梁祝》。《大煉鋼鐵》《女民兵》光聽名字就知道是權力意志的題材,而《梁祝》表現的卻是深刻的人性,恒久的愛情,才能感動了好幾代人。如今在世界上凡是有華人的地方,就有《梁祝》優美的旋律,但是不是主旋律,是真正的藝術旋律。她是今世的經典,也將是傳世的經典。如今還有孟波這樣的領導者嗎?真應該向他鞠躬致敬,他維護的不是手中的權力,而是心中的藝術,才有這可敬可愛的一圈一點!
性格即命運。作家的性格決定著作品的命運。你的性格是怯懦的,你的意志是軟弱的,你低三下四,你左右逢迎,你唯命是從,你討好巴結,你怎麼能夠寫出有尊嚴,有個性、有生命、有藝術的作品呢?不可能。
可見作家最重要的素質就是獨立的品格,自由之精神。
總之,一個稱職的作家,一個有尊嚴的作家,一個真正想為這片多災多難的熱土、為你深愛著的人民寫出好作品的作家,必須:獨立蒼茫,頂天立地。天馬行空,無傍無依。無拘無束,豪放不羈。不當奴才,不做工具。不接聖旨,絕不遵命。敢想敢說,敢於直筆。敢愛敢恨,敢於犯忌。敢哭敢笑,敢於放屁。只信科學,只服真理。心靈自由,不為權力!

周勍:中國最大的人權案

 

 

中國最大的人權案
——現行戶籍制度·引子

 
周勍

 

 

把(社會)罪惡當作命定來忍受是因為沒有出路。一旦有出路可循,這些罪惡立刻便顯得不可承受。而當改革開始上路,那麼這些改革就會使還未列入改革的罪惡顯得更清楚昭然,更難以忍受。

——托克維爾《舊制度與大革命》

在日常生活中人與人的岐視,通過各方面的溝通與磨合,逐漸地會消除。而戶籍制度所帶來的是制度性岐視,這二者是有著本質性區別的!只要你沒有當地戶口,很可能就是一個“帶罪之身”,雇主和被雇者因此都處在利益得不到合法保障的尷尬境遇中,而這樣只能更好地為權力和腐敗提供一個敲詐、巧奪的藉口和機會。

國家以它特有的強權將人明確區分為農業戶口與非農業戶口兩種不同的戶籍。而現行的戶籍制將城鄉差別拉成天塹、給大小城市之間隔上屏障,嚴重挫傷作為競爭第一要素人的積極性、且只與出身有關而不包含任何創造性,並且可供出售的僵死計劃經濟所衍生的歷史怪胎,長久而嚴重地踐踏著公民的“擇業、遷居、勞動、取酬”等基本要求,使占全國90%左右的自然人剛以落地就烙上與生俱來的標誌:生在城市,就可靠一紙戶口世襲幷享受由國家財政補貼統籌安排的入學、就業等各項權利,甚至由生到死都可由政府包乾;反之生在農村,一張農村戶口就永遠將你隔離在封閉而貧瘠的黃土地上,除非考上大學,不管幹出了多麼驚人的業績,永遠也是“農民企業家”、“農民技術員”之類含有貶意的冠名!

在1960年代初期,叫花子們乞討時懷裏都要揣著“茲介紹我大隊××社員去貴處討飯”字樣並蓋有鮮紅五角星大印的“介紹信”!只要你沒有介紹信和相關的身份證明而進入城市,“農民”這個群體的生命尊嚴和人格失去了底線!

靠當義務兵10餘年取得北京市戶口的四川巴中人李才,眼見同事的媳婦因意外喪命其子女卻“因禍得福”轉為北京戶口。突生“靈感”:弄死老婆,14歲女兒的戶口就可進京,上學也就不須再交昂貴的借讀費了。他最終將妻子活活掐死!更令人不可思議的是死者的父親和姐姐竟到公安局去為李某說情:“孩子的媽媽已經死了,只要能給孩子一個北京戶口,你們就饒了孩子她爹讓他們爺兒倆就這樣在北京過吧。”天哪,都市的誘惑竟然會這麼大嗎?一個北京戶口真能頂一條人命?

引子

美國於1776年頒佈了具有劃時代意義的《獨立宣言》,其中開頭部分有一句箴言式的語句“我們認為這些真理是不言而喻的:人人生而平等”,而這句話作為一種信仰的標識,對中國近現代史上信奉自由、平等價值觀的有識之士,特別是今日的自由知識份子,有著不可替代的精神嚮導作用。

可偶爾的一次機會,與一位長期從事中美文化交流的學者、畢業於俄亥俄大學的王漢川博士談及至此,平素謙和的王教授卻語出驚人:這句話多年以來,我們翻譯的一直不太準確,其正確的翻譯應是:人人都是被平等創造的(all men are created equal),乍一聽有些唐突,再細思之,其端倪自顯:人人生而平等一句,首先就否認了人先天不平等的可能性,將所有人與人間的平等都歸為後天或者人為因素,而籍此作為爭取自由平等的理論基礎,其道德優越感和道義感自然也就了得。

可“人人都是被平等創造的”一句,用基督教的說法或中國泛神論的說法,那就是上帝或者女媧、送子娘娘什麼的創造人的過程是均等的,而用大白話講,則就是人人都是人生父母養的!僅此就承認了人與人之間可能存在著的差異,而只有承認了這種差異,再其運用於現實操作中才會變得理性得多!故我更偏向於認同王漢川教授的釋法。

縱觀人類歷史上每一次在個人權利方面的進步,都是與一些偶發的典型事件和個性人物有關。此點,幾乎和膚色、國界、社會制度等外在因素沒有太多的關聯,只要是屬於以人字來定義的族類,都概莫能外。

其另外一個特質,便是所有由此類事件所引發的苦難都終有回報:可稱為毀滅性的黑死病,卻意外地喚醒了歐洲的人道主義;索爾弗利諾戰場的殘酷,催生了國際紅十字會組織;尼日利亞連續三年內戰所堆積的100多萬具屍體,催生了1999年榮獲諾貝爾和平獎的“無國界醫生組織”(MSF)。而下麵所要羅列的三樁發生在不同時段和不同國度裏的維權個案,其事件無論是對公民權利的推動,還是事件主人公的行為對人性的昇華,都是有著里程碑意義和示範效用!他們無愧於“生活中的英雄”——

18世紀中葉的倫敦,一個法官能被稱為“商法之父”,是一件非常不容易且十分榮耀的事兒。而獲此殊榮的人便是1705年3月2日出生於蘇格蘭珀斯郡斯康的曼斯菲爾德,他還在51歲(即1756年)時,就被任命為王家法院首席大法官。

而令其名揚譽歐洲的則是那場發生在1780年的、共記有5萬多人參加的反天主教大暴動。其間,暴動的人們也曾燒毀了曼斯菲爾德的住宅和私人圖書館。可在隨後的審判中,作為首席大法官,他卻為被控叛國罪的暴動領袖喬治·戈登立主公正,最終使戈登獲得開釋。

曼斯菲爾德大法官,以他在判決時的“既不受個人成見,又不受民眾偏見影響”的超然獨特風格,贏得了人們的敬重。而他最終被後世稱為“英國最偉大的法學家”,則是因為另一個著名的判決案——他用一紙判決書結束了英國的“黑奴制度”:

在200多年前的某個平常的日子,一位現在已難窺其樣貌的倫敦紳士或者商人,拽著戴著笨重鐵鐐、同樣也是在現在已難考其名姓的男性黑奴來找曼斯菲爾德法官。原因很簡單:這位黑奴是這位白人兩年前從非洲帶到倫敦來伺候自己的,在白人家裏這位黑人已幹了近兩年,他突然間卻潛逃了。白人抓住了他並給他帶上鐵鐐,送上法庭要求治其罪,而這個黑人也以自己已幹了近兩年,要求主人還自己以自由之身自訴。

整個英國當時幾乎可以說全都在關注著這個案子,因為當時的法律並沒有禁止買賣黑奴,而更重要的是每一個黑奴的市場價值大約是50英鎊,在英國當下就有15000名左右的黑奴。如果這位黑奴勝訴,那麼就意味著黑奴的擁有者們,立即就會失去75萬英鎊,這在當時幾乎可以說是一筆天文數字的鉅款。

曼斯菲爾德大法官做了英國法律史和人權史上里程碑式的判決——15000名黑奴獲得自由人的權利!籍此,英國自由和法治的價值體系得以完善,這一平等、公正、自由的法治傳統,從此就在英國200多年的歷史中彰顯著重要的作用。

而曼斯菲爾德的名字,以及他當時在法庭上所做的如下一段著名的判決詞,將是豎在所有愛好自由、平等、公正的人們心碑上的銘文:“奴錄製度的狀況是如此醜惡,以至除了明確的法律以外,不能容忍任何東西支持它。因此,不管這個判決造成何種不便,我都不能說這種情況,是英格蘭法律所允許和肯定的。因此必須釋放這個黑人……來到英格蘭的人都有權得到我們法律的保護,不管他在此前受過何種壓迫,他的皮膚是何種顏色。英格蘭自由的空氣不能讓奴隸制玷污!”

美國是一個不乏英雄的國家,既便是在和平的年代裏,美國人也能在自己的身邊尋找出英雄來。據一項調查表明:在美國人中,有三分之一的人把他們的朋友、親戚,特別是父母當作自己心目中的英雄。而對於公眾英雄,既那些在戰爭、貧窮、疾病、犯罪這些人類社會的頑症面前能從眾人中挺身而出的人,他們便會說:“你是我們的英雄”。

在一次較大規模民意調查時,評選出來的20位“生活中的英雄”裏,這位以那句著名的“我不讓座!我絕不向種族歧視讓步!”而名列第九位的羅莎·帕克斯(Posa Parks),則是當之無愧的英雄。

因為,在美國她確實是一個具有里程碑意義的人物。1999年11月,時任美國副總統的戈爾將“國會金質榮譽獎章”授於給她,在頒獎會上國會議員們譽稱她為“美國自由精神的活典範”。

而這位被譽為美國“民權運動之母”的,卻是偶然地一“坐”,就把自己的名字“坐”進了美國的歷史:

那是1955年12月1日,一個平平常常的日子,勞累了一天的黑人女裁縫羅莎·帕克斯,在住地蒙特古梅爾市的公共汽車站,象平常一樣坐上了回家的公共汽車。按當時實行的種族隔離法律,在美國南部的公共汽車上都要實施種族隔離,車上的座位被分為前後兩個部分,白人坐前排,黑人坐後排。

當天晚上車上的人特別多,白人的座位已被占滿,有一位白人男子便要求坐在黑人座位最前排的女裁縫帕克斯讓座,當然遭到了拒絕。當司機也來強求甚至以叫員警恐嚇黑人讓座時,坐在前排的其他三個黑人都站了起來,唯獨她倔強地坐著不起,事後,她說:“我只是討厭屈服”,因此,她成了1950年代美國第一個拒絕給白人讓座的黑人。隨後,她被以“公然藐視白人”判處14美元的罰款,可只要交付這筆罰款她既可獲釋,但她拒絕了。她選擇了在法庭上對種族隔離提出挑戰。

著名的黑人民權運動領袖馬丁·路德·金也即時的趕到了蒙特古梅爾,他剛到以後就立即和帕克斯一起把當地的黑人組織起來,聯合抵制公共運輸系統。在此後的381天裏,當地的所有黑人都拒絕乘座公共汽車,由於此前平時每天都有70%的黑人乘車,故汽車公司因此遭受到重大損失。

1956年11月13日,美國最高法院裁定公共汽車上的種族隔離違憲,隨後的12月20日,馬丁·路德·金和一位白人官員並肩坐在了公共汽車的最前排,從當地街頭穿過。黑人勝利了,正義、平等勝利了。

雖然羅莎·帕克斯隨後因此丟掉了工作,也曾不斷地受到騷擾和恐嚇,並迫不得已移居底特律。但她的此舉,卻為1964年的美國民權法的出臺鋪平了道路。

她1913年2月4日出生在阿拉巴馬州的土司克吉,在當時,她是一位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黑人婦女,學歷僅僅是短暫的一段高中階段的學習。日後,羅莎·帕克斯卻擁有自己的一間龐大的事務中心,《我的故事》、《沉默的力量》是她一本接一本的著作。而在舉國尊重的榮耀中,她仍在為美國的個人權力和公共事務做著努力!

然而在距羅莎·帕克斯一屁股“坐”成“美國民權運動之母”事件過了整整48年之後,發生在中國最早得改革開放之先機的羊城廣州,所發生的一個公民權益事件,其過程和結果到現在仍沒有理由讓我們樂觀。

這便是死於收容遣送制度之下的湖北青年孫志剛事件!整個事件的前半部分有賴於有著敬業精神的《南方都市報》的記者陳峰、王雷們這些新聞人的堅持和努力,想已盡人皆知了。而媒體在這次公民維權事件中所彰顯出來的力量,以即對整個事件的進展和解決都起著決定性的作用,政府在短時期內做出的反映——也不能說不快,但現實和經驗仍沒有理由讓人們釋然:因為從孫志剛的死到今天才剛剛過了三個月,它的名字又成了一個敏感詞!

同時,我們也沒有必要拔高或者剋求孫志剛,他僅是一個死於公共權力濫用下的普通人,他的死因則是應了那句“淹死會水的,打死強嘴”的俗諺。

而這整個事件能讓我們記住的,應當是孫志剛高中時的班長舒春成、眾多的媒體工作者、第一筆捐給死者父親1000多元的艾曉明教授、律師王向兵和鐘雲潔,還有事發後立即就向相關部門提出建議案(並非“上書”)的秦暉和楊支柱、三個“上書”的博士,以及孫志剛的父親和弟弟,因為正是這些普通人的努力,才將這件公民維權事件向前推了一大步,這應該說是一次普通公民共同參與公共事務的勝利!籍此,才可以說:孫志剛是為“我們”而死的!

既然,孫志剛事件是一個公民權益案件,讓我們還是回到現行法律中來找其源由吧。我們現行的《憲法》,並沒有將遷徙自由規定為公民的憲法權利,這才是導致長期的城鄉分治和公民不同權格局的要害!無法擺平《憲法》中的人身自由條款(第三十七條)和人格尊嚴條款(第三十八條)與《憲法》中沒有規定遷徙自由之間的關係,才是衍生戶籍制度和收容遣送制度的根源。

由於收容遣送制度僅是城鄉管理中的一個小環節,若不廢除現行的、帶有歧視性的戶籍制度,今後對農民工的管理還會走向收容的老路上去。而在《憲法》中明確公民的遷徙自由,才是治本之道!

18世紀的歐洲,因為有曼斯菲爾德大法官這樣一批先賢的努力,隨後就有了一項別具意味的規則:一個農奴只要逃出領地,在城市裏住滿101天,便可重獲自由。而我們一直延用了50多年的這套嚴重違反“工業化過程就是城市化的過程”這一具有世界性經濟規律的戶籍制,究竟還能維持多久?我們期盼著每一個中國公民,都能盡情地沐浴21世紀的現代城市文明之光!

自由港报道:「独立中文笔会」出现了两个并存的笔会网站

自由港报道

 

“华人民主试验田”闹分裂  两个理事会一片罗生门

 
旨在推动中国出版和言论自由的非政府、跨国民间组织「独立中文笔会」爆出分裂消息,并且出现了两个并存的笔会网站,对外都坚称自己代表独立中文笔会、双方都举行了选举、也都表示选出了会长。笔会创始人之一贝岭在接受美国之音采访中表示:笔会的分裂是由于内部在理念问题上出现了不可调和的矛盾。
贝岭在接受本网访问中进一步说明:笔会分裂是因为言论自由和禁言行为的争议,并非源于财务问题。并且,笔会的钱被转走是在分裂后发生的,而非之前。贝岭特别提到「笔会分裂并非源于九万美金」,「一部分人认为笔会内部不保证言论自由,所以才产生了在内部的社区里无限期地对某些人禁言」。
本网没有联系廖天琪,美国之音的报道显示,廖天琪否认这种说法,她说:「所谓限制内部言论自由是因为有一位理事的发言不恰当、甚至是人身攻击,这超出了言论自由的范畴」。她说:「就是为了这样一件事情,贝岭先生和他们那边的人就借题发挥,说我们是限制言论自由了、伤害了会员的言论自由。这种说法当然是不成立的。」
表面上看,「发言不恰当、甚至是人身攻击」涉及的应该是表达方式问题,网络留言最常见的现象就是口语化,若仅因此被实施禁言或许不甚恰当。言论自由的定义是:一个国家公民,可以按照个人意愿表达意见和想法的政治权利,这些意见表达不用受政府的审查及限制,也无需担心受到政府报复。有时也被称为意涵更广泛的表达自由。它通常被理解为充分表达意见的自由,当中包括以任何方式寻找、接收及发放传递资讯或者思想的行为……也就是说,除非发言者的立场主旨背离普世价值观(比如崇拜法西斯、主张大一统),否则不应成为接受惩罚的原因。
有知情人对本网介绍说:笔会有一个会员社区,社区有管理员,管理员对某位会员进行禁言,这就是笔会内部言论自由问题的由来,他并指出,「对此我个人的看法是,会员社区是会员共有共用的平台,即使是公认的不当言论,确有必要限制的话,也不可禁言,就比如不能因为一个人骂了粗话,就从此不让他说话啊」。
而前笔会出纳司鹏程不承认笔会已「分裂」的定义,他对美国之音说:「笔会表面上的各自为政应只是暂时的,所有事项都会得到圆满解决」,也有部分笔会会员不同意笔会已“一分为二”的说法,认为笔会的会员未变,资金来源未变,只是目前有两个理事会……据悉,司鹏程是笔会的出纳,也是账户的持有人。
知情人士A对本网透露了事件大致的前因后果:2015年12月23日,独立中文笔会理事会上,因贝岭会长提出的会议议程,四票同意,四票反对,未获得通过,使会议无法继续。有理事提出,已经马上面临笔会大会,如果关于笔会改革的一些议案无法在理事会通过,只好提交会员大会表决。
有理事建议平安夜继续开会,但贝岭及其他理事认为:平安夜节日不宜开会。但恰好是在平安夜,趁时间差贝岭在睡觉中,部分理事「以突然袭击的方式」召开了理事会,会议进行中,才开始通知其他理事,唯独没有通知贝岭。该理事会的一个紧急议案是:解除贝岭的会长职务。让副会长主持会员大会。
但另一位知情人B则说,贝岭是「主动辞职的」,并且说,「贝岭搞的换届选举是违规的」。这位知情人说,候选人名单是理事会通过的,但贝岭改动了,「除去了合法的候选人、加入了不合法的」。B还指:贝岭在笔会挑拨离间,闹的工作没法做。
但同时知情人A也指:是廖天琪在笔会内部挑拨,并指「廖天琪一方在不合法的会场上,进行了不合法的选举。一些理事候选人宣布不参加非法选举,而他们干脆把理事和会长完全使用等额选举的方式进行“选举”。并把已经连任过两届会长的廖天琪找来等额选举学普京再次当上会长」,并指出「他们(廖天琪方)抢先在媒体公布,滥用笔会的公众资源」。
另有一位旁观者(在上届没有参与笔会工作)的会员C介绍说:「据我所知,贝岭并没有提出过辞职,而且据当时笔会社区往来的邮件看,那次理事会,的确是没有按程序提前通知与会者」。
关于资金问题,贝岭方表示不知账户内有钱存在,并说:「笔会將根据程序正义的原则对廖天琪等人进行彻查,追回被消失的约9万美元笔会财产;对这一恶性事件的相关责任人,独立中文笔会将根据章程按程序适时作出严肃、严正的会纪处理」。
而上述知情人说B则说,贝岭原本就应该知道账户内的详情,九万美金没有消失,而是给会员发放了津贴,并称「贝岭担任会长期间存在扣发津贴现象,基金会那里不能交账」。
本网查阅资料时发现了一篇刊发于2月1日的、题为《关于独立中文笔会部分会员出走另立维权组织的通告》,文字的执笔人同时也是笔会的创始人:贝岭和孟浪,签署人是廖亦武(荣誉理事)。同时还获得了14位会员的联署。文中介绍了廖天琪携带笔会成员「另立组织」的情况,据悉,新组织是以人权援助为主要目标的「维权性质组织」。
文章表示「笔会向该组织表示祝贺,因为对處於困境中的中国民主转型进程来说,这是一件积极正面的好事」,但文章同时指出:「新组织」以独立中文笔会的名称对外活动,会给外界造成独立中文笔会分裂和“闹双胞”的不利影响。
不过,知情人B对此的回复却是:不存在出走,「目前的章程显示笔会主要就是人权组织,贝岭自称改革派,坚持现有章程的是廖天琪一方」。
另一位旁观者C也表示:弘扬文学,捍卫言论自由,是笔会的宗旨,而在践行对言论自由的捍卫时,必然的包括了声援和救助因言获罪者,否则何以言捍卫呢?
综上,目前的状况显示,分裂确实是存在了,虽然部分成员未承认这点。根本的纠纷在于,哪一方才是「正宗」,该如何对外呈现。更重要的是,分离后或许只有一方能获得基金会的资金援助,另一方只能另寻渠道。
2001年在美国注册的独立中文笔会是一个非政府、非赢利、无党派的跨国界组织,由贝岭和另外一位诗人孟浪创办。该组织致力于维护包括作家、新闻工作者、翻译者、研究者和出版者在内的全世界中文文学工作者的言论自由。首位会长是已故的知名异议作家、记者、原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刘宾雁。另一位知名异议作家、2010年诺贝尔和平奖的获得者、目前在辽宁锦州监狱服刑的刘晓波曾担任过该组织第二任会长。
笔会的成员都是做文字工作的华人,一直沿用民主制度维护组织规范,于今已稳定运行近15年,其发展状况将可被视为类台湾模式的“华人民主实验”成果。但即便分裂成事实,也不妨碍各自延续民主制度继续发展下去。基于以上多个表述版本,不明真相的Curry君实在难以得出结论,唯希望双方能以原则为重,延续笔会民主自由的一贯路线,在合乎章程的基础上选举出下一任会长。

【自由港2016年4月4日报道】

艾晓明:清明读龙诗(诗)

 

 

清明读龙诗

 
艾晓明

 

 

 
在我的祖国

每一天都是清明

每一天都有一千个孩子失去妈妈

每一天都有一万个名字不知所踪

每一天,龙的眼泪从天而降

找不到干净的河可以停落

毎一双眼睛都是枯井

没有龙翼的族人像壁虎一样爬行

变成泥土或屎的颜色

我活着的遗骸已然入土

听见远方的泪如雨下

告诉龙的孩子

远远的 永别瘟疫之地

埋葬你的孤独 上路

孟浪:《六四詩選》序

 

 

見證、記憶和詩性正義的求索
——《六四詩選》序

 

孟浪

 

 

(纵览中国編者按:詩人孟浪主編、台灣”黑眼睛文化”出版社出版的《六四詩選》於2014年5月4日在台灣、香港兩地問世。同日,台灣《聯合報》、香港《明報》同步刊出孟浪撰寫的該書序文摘要版。經序文作者授權,本刊首發該序全文,以紀念”六四”25週年的到來。)


“六四”是一個重大歷史事件,1989年6月4日在北京發生,以成千上百手無寸鐵的學生和民眾在國家暴力的蓄意攻擊下犧牲、受難,震撼世界,影響了20世紀人類進程。
但,無論就純粹的文學書寫,還是同樣充溢民族語言精神氣質的歷史書寫而言,”六四”又是一個未結束的事件,甚至是一個未來事件。於是,作為一次沉重的回溯,一次此在的跋涉,也作為一次希望的前瞻,我們的這部詩選誕生了。
“六四”事件的發生距今已屆四分之一世紀,這個影響20世紀人類文明進程的重大歷史事件之一,涉過新世紀以來的十多年,仍然餘響未絕、懸而未決:
——在中國 ,它至今仍是”國是”的嚴重”禁忌”,事件發生以來持續遭受著國家暴力(包括輿論控制、宣傳戰、審查制度、教育洗腦等語言暴力/隱性暴力)無間斷的禁制,而旨在衝破禁忌、追索正義的民間力量不懼打壓、前仆後繼、一刻也未停止發聲;
——在台灣,它是兩岸關係、兩岸命運里程中無法繞過、必須面對的未解”魔咒”,積年累月,歷史倒帶的回放已成為一個吊詭連結的象徵:”六四”擺盪在兩岸人心、民情之間,如同似斷未斷、欲連未連的一條觸目而又脆弱的危纜,兩岸命運共同體的存在感,遊絲般地縈繞於此;
——在香港,它已然內化為這個城邦數百萬民眾、數個世代綿延不絕的”集體記憶”,一年一度”六四”當日在維園球場舉行的燭光紀念晚會儀式,二十多年來風雨無阻,成為華土之上唯一一項以人民集會年度祭典構成巨型體量規模的重要”非物質文化遺產”,每一位在場者可以身歷其境觸摸歷史、感悟當下、啟示未來。
對兩岸三地及流散海外的很多文學人——在此主要地對詩人而言,身為當年事件的親歷者、目擊者或見證者,”六四”在不同程度上影響了他(她)們當年至今四分之一世紀漫長的人生軌跡,並非不重要的是,”六四”的悲劇所昭示的精神向度可能始終還迎臨著他(她)們。
他(她)們或從當年第一時間、第一現場彈跳似的寫作反應起,過去的二十多年來寫下的有關這一主題命名或氛圍浸染的詩篇,無論多還是少,重還是輕,長還是短,在編者看來,都是一種難能可貴的思想和美學材質——這種材質有助於參與形塑現代漢語民族(現代漢語國家)迄今仍告稀缺的精神史和歷史詩學建構。二十多年來的歷程中,也有一個世代、又一個世代更年輕的後來者加入了這一書寫的行列。
過去的四分之一世紀,關於”六四”的各種書籍或文字,可謂汗牛充棟。令編者和與編者持同樣關切的人士不滿的是,文學、尤其是現代詩歌,作為一個時代之良知的記憶、見證、醒覺、追問和呼告,作為轉型正義、歷史正義的精神文本之彰顯,就目前的視野所見,延展在這樣一種思想和美學構成的譜系中,其織體與觸感肌理尤其稀缺。具有文學審美品質的書寫文本之鉤沉、萃取、匯集及呈現,總的來說,於”六四”事件至今,乏善可陳。
原因何在?
一個顯明的事實是,在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家暴力對”六四”歷史和記憶的全面封殺,使任何有關”六四”的思想和言論的公共表達在境內被消聲,遑論”六四”文學和詩歌作品得以主題性、集束性地公開推出,或正常發表與出版(本次編選中編者尚欣喜地發現,在如此艱難的人文生態中,歷年來仍然有可敬的中國大陸作者頑強地在他們的出版物中以自己的獨特方式抵抗遮蔽和遺忘)。
中國、台灣和香港兩岸三地分別捲入以瘋狂攫取利潤為導向的消費資本主義邏輯黑洞,政、產、學界普遍的唯利是圖、唯強權是瞻的濁風正熾,來自民間的批判性、提升性、超越性的聲音被邊緣化,終極關切的價值標桿蒙垢不彰——如同台灣的”二二八”曾經遭遇或可能也正在繼續遭遇的命運一樣,也讓”六四”的意義向度幾近迷失乃至窒礙無息。
在中華人民共和國境內,一方面,六十多年來國家暴力(制度性、結構性/顯性、隱性)的強蠻干預和威脅,侵入公民日常生活和生存機能,粗暴地切斷了”詩與政治”、”詩人與政治”在言說和文學場域理應有之的正常連結、傳達和修辭,作家公民的表達空間和平台遭嚴重扭曲,並形同自我閹割而致失語滔滔;另一方面,逾二十年來因狂暴的壟斷資本與集權權力的媾和、分贓及宰制,人與人之間、人與社會之間、人與自然之間的價值認知出現解離和惡變,在1980年代曾經一度得到復甦的”詩人與社會的對話關係”,於今蕩然無存。災難性的現實是,從”政治冷感”而”娛樂至死”,一直到”邪惡的庸常性”滲入社會的各個角落,詩人、作家的公民精神、價值關懷呈萎縮與麻木狀,犬儒的、鄉愿的心性,成為習以為常的生存”本能”。
一個巨大的歷史存在,同時也是一個巨大的精神存在,”六四”被強權遮蔽、被謊言覆蓋、被愚行掩埋,趨利第一、逐利至上社會以可怕的人性深淵吞食中國,吞食中國掙扎中、抵抗中的自由思想、獨立人格和審美品性……
事件發生四分之一世紀以來的漢語文明圈,因”六四”而必得觸發的意義言說和價值捍衛,在精神性的恆久向度上,以文學場域的正常建構而論,詩的缺席,詩人的缺席,詩性正義的缺席,令人震驚,至為遺憾。
尋找和發現,詰問和糾正,彌補和追認,也許適逢其時。
本書的編選與出版是一次嘗試,它是集四分之一世紀時間磨礪淘洗而積澱、反思、辨正、審視和承傳而成的精神創造性產物。它的推出,僅僅是一次去蔽,一次祛魅,以詩文本的朗現,試圖撕開歷史幕幔、洞穿現實高墻、探向詩性精神之光的一個開始。


開卷之際,編者認為有必要向作者對本書內容所要呈現的題旨做一個簡要的交待。
讀者把卷細閱,會發現貫穿全書出現最多的正是 “六月”、”廣場”、”死亡”、”紀念”這樣幾個主題詞,不同的作者從當年的現場實景開始,直到二十多年後的今天,持續以歷史現場的目擊者、時代悲劇的見證者、詩性正義的追索者的代入身份,為”六四”痛史留下詩人書寫的別樣文本。
在文學史上歷歷可數的,諸如猶太作家對納粹大屠殺的文學記憶、蘇俄作家對斯大林肅反、勞改營罪惡的文學記憶、中國作家對毛澤東政權暴政肆虐的文學記憶、台灣作家對蔣氏政權”二二八”和白色恐怖歷史的文學記憶,與本書作品所揭示的文學記憶,儘管規模、體量上的比例各各不同,但究其本質無疑是一致的——對國家暴力戕害無辜生命的沉痛記憶,對國家暴力掩蓋屠殺罪行的勇敢見證,對人類文明中氾濫國家暴力的無情質疑和深刻批判,對社會公義、歷史正義的詩性謳歌與追索。而極為重要的是,這些作品的作者都以詩人的現代敏感和感受力,在文本美學的獨特性、豐富性上作出了嘗試接近典範、抵達典範的努力。編者願意向讀者推薦趙思運、殷龍龍、汪建輝、杜力、李知行、蔣浩、駱駝、顏峻、廖偉棠、孫磊、唐不遇、陳家坪、吳晨駿等這樣一些作者,作為本書的主體作者群中的主要成員,他們在六四題材、六四主題、六四精神等範疇內堅持表現詩人獨特的審美感知、人性思考和文學言說,構成了本書所要呈現的精神張力。
歷史上任何一項重大人權災難,會給作為平和、善良民眾的受害者或當事人,甚至毫髮未傷的遙遠的旁觀者、後來者,在生命中往往都會留下難以彌合的精神創傷,”六四”悲劇也在敏感的詩人那裡形成強烈而痛切的刺激和震盪,這樣的創傷性壓力症候群的文本反應、文學反應,流瀉於本書中不少作者的筆下。從內心的沉痛或絕望,自毀、自虐傾向的袒露,靈魂的質對和拷問,私人獨白與公共言說的切換,對真相的追索、對正義的籲告,一直到救贖和自我救贖意識的獲致,人性探索和超越的精神光譜藉助審美表達顯得相當多元和豐滿。
為了方便讀者對”六四”詩歌在事件發生四分之一世紀以來的流變全貌有一個鳥瞰式的把握,也方便有需要的讀者可以追往溯返進入具體的情境細讀,編者把全書入選作品分為四輯:【輯一】入選作品寫作於1989年”六四”當年;【輯二】入選作品寫作於事件後次年的1990年到20世紀結束的2000年之間;【輯三】入選作品寫作於本世紀的最初十年,即自2001年至2010年;【輯四】入選作品寫作於2011年以來若干年間。
二十多年之間礙於中國現實環境的困難,沒有發表或沒有紙本傳播的一些難得的封藏文本這次通過本書編選的徵約,也告終於”出土”(沈澤宜《見證》、徐敬亞《紀元》、野夫《魚之屠》《名城之死》《某年》、劉漫流《當獻的祭》、曾宏《今天的日子》、夢笛 《一束獻給六月的小白花》等),希望讀者多加留意。
本書篇幅雖然有限,但編者還是試圖將六四詩歌中的一些長詩、組詩盡可能完整地刊用,畢竟這是沉積二十五年的歷史性選本,一定的體量規模是必要的。蔣浩《紀念》(長詩)、駱駝《”六四”,忘記吧,你這中式之謎》(長詩)、徐敬亞《紀元》(長詩)、周倫佑《在刀鋒上完成的句法轉換》(組詩)等等的呈現都體現了編者這一意圖。


本書的編選徵稿,於2013年11月底至2014年1月上旬間進行,由編者向兩岸三地及海外各方、主要是居住在中國大陸的作者和相關文學界人士陸續發出總計兩百封以上的稿約及敬約推薦的電郵信函;同時,中港台多位詩人、批評家也幫助編者轉發稿約,聯絡作者,推薦作品,並代為確認授權。除了在獄中的劉曉波、李必豐和軟禁中的劉霞等少數幾位作者無法聯繫,及已故的四位作者由他們的友人代為授權並提供作品外,90%以上的入選作者由他們本人回應稿約,提供供編選稿件或通過推薦人委託同意選編。到稿量之多,超過本書現篇幅的三倍以上,令編者甚覺意外,也倍感鼓舞。
本書最終確定入選作者100人,分布在中國、台灣、香港、澳門及海外歐美等國家和地區,其中逾六成以上居住在中國,除台港澳作者外,居住在海外的作者絕大部分也是”六四”事件發生後離開中國移居(流散)境外。百名作者中,年齡最大者,如詩人沈澤宜(中國)、馬博良(美國)生於1933年,已年逾八旬;最年輕的作者唐醋,生於1994年7月,”六四”事件五年後才出生;另有幾位入選作者是1980年代出生,由此可以觀察到”六四”精神貫穿的主題寫作,在代際傳承中已得到延續。主體作者群以1960年代及1970年代初中葉出生者居大多數,也正反映了在自己的青春年代經歷”六四”事件的作者,對此事件的寫作敏感和震撼性反應最強烈,多年來持續通過現代詩創作作出紀念性追憶、反思和索問也最為密集。
在本書的選題準備、資料搜集階段,編者查閱到”六四”主題(和題材)的現代詩歌合集類中文出版物,計有四種:《我的心在天安門——六四事件悼念詩選》(增訂版•1989年12月,台北:正中書局);《雖然那夜無星——心繫天安門》(1990年5月,香港:突破出版社);《六四詩集》(2007年5月,香港:博大出版社);《一般的黑夜 一樣黎明——香港六四詩選》(2011年5月,香港:水煮魚文化)。前二種詩集,出版於”六四”事件發生的當年和次年,儘管選入了不少名家詩作,但多訴諸於一時爆發的樸素情感,詩作失之粗淺直白,絕大多數缺乏詩意,時過境遷,重新閱讀發現已很難談得上文本和文學價值。第三種集子出版於七年前,由於該書編選粗疏、草率,文學性標準弱化,”民運”化色彩過強,致外界很多優秀作品沒有選入。最近的一種六四詩集出版於三年前,是研究香港六四詩歌的經典文獻,編選範圍僅限於香港一地,中國和台灣及海外作品闕如。這次由”黑眼睛文化”出版的這部《六四詩選》 嘗試突破侷限,彌補缺失,呈現六四詩歌、六四文學的嶄新面向。
編選本書期間,編者注意到同時期中國詩歌界有作者在媒體上發出”中國詩歌應當回到社會現場”的聲音,也有中國詩人聚在一起公開討論”當代詩歌中的道德困境”,論及”詩人作為公民與城邦(國家)及其辯護者之間的緊張”,有詩人坦誠地指出,”當代詩的道德困境與中國的政治困境脫不了干係,並在一定程度上為後者所塑造”。在審查制度和自我審查制度的語境中,體制性的依附和”脅從”裹納日常生活,這樣的聲音、這樣的討論太少太少,值得鼓勵。也因此,作為編者的我,充分諒解我在中國的若干詩人朋友在接到我的稿約後保持的沉默,他們在他們的”道德困境”中作出了他們自己認為最合適的反應:不反應。我沒有理由不表示尊重。當然我也願意看到由於詩人和公民社會的努力,這樣的”道德困境”可以儘快被解除和突破,文學的介入性恢復正常的執定,作家的公民倫理賴以恪守,居住中國的詩人公民和所有的人們一起終可獲得真正的自由。希望下一部”六四詩選”可以在不久的將來於中國境內公開出版、無礙傳播,更希望這樣一部詩選的編者就是居住中國大陸的詩人朋友或批評家朋友。
在此感謝現居中國境內的很多詩人接到稿約後,無懼”禁忌”,高度肯定和支持本書編選計劃,熱情來稿,強有力地促成本書的完成;
感謝詩人黃粱、零雨、麥芒及在這裡不便提及姓名的幾位中國詩人幫助聯絡作者、推薦作品;
感謝王興中、潘小雪、于碩、冉雲飛、孫乃修、劉懷昭、萬之、熊山卉、柯雷(Maghiel van Crevel)、梅丹理(Denis C. Mair)等友人在本書編選過程中提供意見和建議;
感謝我的台灣友人、書法家陳世憲題寫書名為本書增色;
感謝詩人張耳捐出她即將出版的新詩集的版稅用於資助本書出版;
感謝詩人鴻鴻和他主持的 “黑眼睛文化” 出版社,在兩岸三地公民社會需要團結攜手、守望相助的關鍵時刻,出版這樣一本獻給歷史、獻給當下、也獻給未來的詩選。
本書是一個私人選本,一個詩人選本,但又是一個完全開放的公共讀本,編者期待有第二部、第三部甚至更多的六四詩歌讀本在未來陸續出現,期待詩的在場、詩人的在場、詩性正義的在場,成為飽滿的、鮮活的常態,成為對每一位讀者來說迎面壁立的一項公共常識。

2014年春夏之交 香港新界

(來源:《縱覽中國》網站。原標題為《<六四詩選>序》,現標題由《自由寫作》編輯所加)

三月八日:獨立筆會女作家為女詩人呼籲

 

三月八日:獨立筆會女作家為遭受埃及和伊朗當局囚禁的女詩人呼籲

 

我們是獨立筆會(ICPC)女作家,我們是國際筆會的成員,我們也是言論自的捍衛者。三月八日,本是一個應該為全世界婦女所創造的社會,經濟,文化,以及政治成果而歡慶的日子。可是,今天,我們卻為由於言論自由而正被囚禁的埃及女詩人法蒂瑪‧那烏特(Fatima Naoot),伊朗女詩人納吉斯‧穆罕默德(Narges Mohammadi)和瑪哈瓦什‧沙貝特(Mahvash Sabet),以及世界上其他被囚禁的詩人而感悲傷。因此,我們選擇這個日子,代表三位女詩人法蒂瑪‧那烏特(Fatima Naoot),納吉斯‧穆罕默德(Narges Mohammadi),以及瑪哈瓦什‧沙貝特(Mahvash Sabet)向她們的政府遞交呼籲書。

1.

2EC3.tmp

法蒂瑪‧那烏特(Fatima Naoot),埃及女詩人和前政治議員候選人。她於2016年1月被埃及當局判處三年徒刑。理由為傳播教派衝突言論,以及2014年10月其於臉書上發表公開批評屠宰動物為開齋古爾邦節傳統的文章而被視為涉及擾亂公共言論。將在3月8日南非約翰尼斯堡舉行的非洲筆會的網路會議中,非洲筆會將以一張象徵性的空椅子邀請法蒂瑪列席。
我們為法蒂瑪‧那烏特發起行動並呼籲埃及當局:立即無條件撤銷對記者法蒂瑪‧那烏特的指控;敦促埃及當局根據《聯合國人權宣言》第19條在執法實踐原則下確保公民的言論自由等憲法所賦予的公民權利和政治權利。
此呼籲書將郵寄以下地址:
President of Egypt
President
Abdel Fattah al-Sisi
Office of the President
Al Ittihadia Palace
Cairo, Arab Republic of Egypt
Fax:+20223911441
Email:[email protected]
[email protected]
Salutation:Your Excellency
Twitter:@alsisiofficial
Prime Minister
Sherif Ismail
Magles El Shaab St., Kasr El Aini St.Cairo
Email:[email protected]
And copies to:
Secretary General, National Council for Human Rights
69 Giza Street, next to the Embassy of Saudi Arabia, Giza, Egypt

2.

納吉斯‧默罕默德

納吉斯‧默罕默德(Narges Mohammadi),伊朗女詩人,獨立記者,前「人權捍衛者中心」副主席。2015年5月被捕,罪名包括「散播反對體制言論」。當局對她的審訊自2015年5月以來一直被延遲。據悉默罕默德患有某種神經系統性疾病,因此她的健康福利已成為我們最嚴正的關注。
我們為納吉斯‧默罕默德發起行動並呼籲伊朗當局:呼籲伊朗當局立即無條件釋放記者納吉斯‧默罕默德;呼籲並對納吉斯‧默罕默德的健康福利表示嚴正關注,以及要求當局給予一切緊急必要的醫療救援;敦促當局允許默罕默德行使打電話給孩子的權利;敦促伊朗當局根據《聯合國人權宣言》第19條在執法實踐原則下確保公民的言論自由等憲法所賦予的公民權利和政治權利。
此呼籲書將郵寄以下地址:
Leader of the Islamic Republic
Ayatollah Sayed Ali Khamenei
The Office of the Supreme Leader
Shoahada Street,Qom, Islamic Republic of Iran
Salutation:Your Excellency
Email:[email protected]
Twitter:@khamenei_ir
President
Hassan Rouhani
Office of the Presidency
Pasteur Square,
Pasteur Street,
Tehran, Islamic Republic of Iran
Salutation:Your Excellency
Email:[email protected]
Twitter:@HassanRouhani
And copies to:
Secretary General, High Council for Human Rights
Mohammed Javad Larijani c/o Office of the Head of the Judiciary
Pasteur St, ali Asr Ave
South of Serah-e Jomhouri, Tehran,
Islamic Republic of Iran
Email:[email protected](Subject line:FAO Mohammad Javad Larijani)

3.

瑪哈瓦什‧沙貝特

瑪哈瓦什‧沙貝特(Mahvash Sabet)是一名教師和詩人。現被囚禁於德黑蘭的埃文(Evin)監獄,被判二十年徒刑。她是其中七個巴哈依(Bahá’í)組織或者又名為「伊朗之友」(Yaran-i-Iran)的領袖之一,為了他們的信仰,籌畫和運行相關事務活動,於2008年遭受拘留。
我們為瑪哈瓦什‧沙貝特發起行動並呼籲伊朗當局:伊朗當局立即無條件釋放瑪哈瓦什‧沙貝特以及其他目前仍在伊朗獄中為捍衛言論自由的作家;    敦促伊朗當局根據《聯合國人權宣言》第19條在執法實踐原則下確保公民的言論自由等憲法所賦予的公民權利和政治權利。
此呼籲書將郵寄以下地址:
Leader of the Islamic Republic
Ayatollah Sayed Ali Khamenei
The Office of the Supreme Leader
Shoahada Street, Qom, Islamic Republic of Iran
Salutation:Your Excellency
Email:[email protected]
Twitter:@khamenei_ir
President
Hassan Rouhani
Office of the Presidency
Pasteur Square,
Pasteur Street,
Tehran, Islamic Republic of Iran
Salutation:Your Excellency
Email:[email protected]
Twitter:@HassanRouhani
And copies to:
Secretary General, High Council for Human Rights
Mohammed Javad Larijani c/o Office of the Head of the Judiciary
Pasteur St, Vali Asr Ave
South of Serah-e Jomhouri, Tehran,
Islamic Republic of Iran
Email: [email protected] (Subject line:FAO Mohammad Javad Larijani)

獨立中文筆會女作家工作組(The Women Writers of ICPC)
聯繫人:井蛙(詩人,JINGWA,POET);盛雪(詩人,SHENGXUE,POET);白夜(作家,BAIYE, WRITER);範燕瓊(作家,FAN,YANQIONG,WRITER)
聯繫方式:[email protected]; [email protected]

翟明磊:一个人内心的史诗……

笨重的王者

翟明磊

 

阿钟,老阿钟。别的友人与你神交,而我与你的肉身过从太密。我甚至知道你放屁时的表情,曾被你的爱人模仿再三作为笑谈。

眼前浮现的种种是你在俗世的表情:第一次见到你是《街道》杂志引见,拄拐的你是《街道》的上海地区发行人,结果我发现,一大堆杂志被塞在了床底下。《街道》真是新诗人办的刊物,让一个不利于行的人做发行员,结果可想而知。 閱讀全文〈翟明磊:一个人内心的史诗……〉

龐培:中國讀者

 

 

中國讀者

龐培

 

 

中國的讀者,是當今世界上一個特殊的種群,一個品類。堪以“艱苦卓絕”,甚至“精奇古怪”來形容。個中滋味緣由,決非生活在另一種國度或生存環境的“倫敦讀者”、“紐約、新德里讀者”,或者“柏林讀者”能夠交流和體味。他的身上有一點點國際化,有一點窮鄉僻壤,又有一點點象形文字的先進、先知先覺。他昨天還在讀明清筆記小說,今天已經在新一期《天南》雜誌上翻開了莉迪亞·戴維斯。自然,通過英文翻譯。在愛好長篇巨制的同時,很有可能樂意消遣一下如今已成為上世紀七十年代生人標誌之一的滑稽金庸的武打小說。誰也很難弄清爽一名中年中國讀者的複雜口味,對散文、詩的口感和心得。因為孤獨。因為連他自己也不甚清爽。一個資訊包裝化和商品化的時代,一個網路時代,一個飛速變化其日常景象令人瞠目的時代。拿我自己來說,出生於1960年代,身上有文革遺留的影子,甚至可以說驕傲。有一種特殊的聽力嗅覺。對大自然,傳統古老農耕時代的江南還有部分幼稚不完全的記憶。很多像我同年齡的人,還種過田。今天,人們已經很難或者不屑於去分辨出人群中一個種過田的人和完全沒有農事經驗的人之間的差別和差異了。就像美國詩歌裏弗羅斯特跟斯蒂文斯的微妙差異那樣。在前者身上,你能看見一場雪;在後者身上,你品味到雪落林中枯樹枝的折斷聲。文學的微妙處正是荒野無盡頭處,是無名小徑消失的地方;同時,也是新的地平線崛起,新的山峰起伏連綿的地方。人類歷史上沒有一個世代,甚至可以說,沒有一個活過的人類個體,可能像今天中國的一名讀者,曾經有過那麼糾結,那麼巨量的閱讀數,那麼無意識成型的精奇古怪看書的量。這樣的一個經由漢字身體到達和在場的胃,堪稱世界文明史上的奇觀。在今天的中國,一名書店裏出來的普通讀者,很有可能,也讀得比當年傳奇的詹森博士,比更加傳奇的百科全書編輯者們要多得多!他同時讀數十種翻譯過來的文學作品,更主要的是,讀他本國古今以降的各類典籍,以一種超常規的大腦容量,第一時間在場,篩選、歸類、觸類旁通。他是世界文學的大水庫!同時,也是吞吐量驚人的印刷物或書籍的垃圾中轉站。卡車日夜不息,一輛接一輛從工地上經過,建築前景卻完全被一幢幢林立的高樓所遮蔽。沒有人知道這一趨勢從何而來,到何處終止。已經沒有儀器和算術有可能測算或丈量這一文明史上的奇觀:一名中國讀者!而不是一名美國讀者。一名兒時讀《水滸傳》的讀者,納博科夫在《優秀讀者和優秀作者》一文中說過,凡美好的最終相似,然而,今天輪到一名中國人來丈量這一通往美好場域的陡峭大峽穀了。一名中國人,今天有多少好學?讀多少書?恐怕,連漂浮在太空空間站的宇航員也回答不出來。落後與先進,在世界文明的大家庭,他的國家,他的語言,占多少份額?這一疑難,足以難倒活著和死去的任何一個中國人。

連一名中國的讀者自己,也說不清爽,他比古人,比自己的祖先多讀了多少書!有多少書籍、歲月的滄桑,留在了他的眉眼間。天明,他發覺自己還在深夜。七月流火,他卻置身於天寒地凍的寒室!這名讀者想幹什麼?他何以這麼執著,這樣迷失?這麼離奇地不食人間煙火?

原因很簡單:1840年和1911年。

換句話說:1966年或1949年。

再變換成:1895年。1937年。……

話說1937,南京人更加感同身受。需要另一種場合,另一篇幅才有可能粗略地勾勒或描繪我的文章之意:中國的讀者群類中的“南京讀者”。在南京,每一年的冬天,都比地球上任何一地的冬天漫長。每一年溯江而上的寒流,也比其他城市結冰的天氣更來得冰寒刺骨。我沒有多少欣喜之情可跟在座的人們交流。每一說到書籍、讀書、文學、詩,即說到國人內心的痛處。我們沒有多少像樣的現當代小說,或者說:現當代典籍。歐洲、美洲、非洲有。我們的古代有。我們沒有。甚至印度和日本有,我們沒有。大面積遭毀容、毀滅的城鎮、人口、鄉村;大面積空缺的時間和空間,更大面積黑暗模糊的記憶,是每一名今天的國人,每時、每刻的現實——我們作家比普通常人數倍、十數倍活在此一難忍之現實裏。這裏,今天,我所假借的“中國讀者”也是。用詩人陳東東一句詩歌的表達:“我生於荒涼的1961/我見過街道在秋光中卷刃……”我曾在多個場合,引用這一段詩品。那麼,詩人所說的卷了刃、缺角、鈍重的秋光,究竟是什麼?什麼是我們時代的文學意識?或者說較為準確的個人意識?讀者願意同作者、作家一起置身於此一現實深淵(魯迅的“鐵屋”),個中原因,無非是生理性的、習慣的、甚至身體的本能反應:熱愛。有人熱愛做皇帝(想像的皇帝);有人熱愛做鐵鏈上的奴隸,這是事實。是任何文學或非文學的人生都不可小覷的現實一種。十六、十五世紀開始,歐洲大航海開始。歐洲覺醒開始。我們昏睡。而昏睡中僅有小部分古代經籍的讀者醒著。他們在自己的醒裏面,在醒的內部,一次次醒來。在各自的斑駁泛黃,隻言片語中醒來,醒著。有如徐宏祖。有如吳曆。有如湯顯祖。有如小部分的金聖歎、馮夢龍。有如莎士比亞。有如中國人看不懂的一部小說中的人物:堂吉訶德。他們醒來獨自在自己冰冷的意識裏。在嚴冬般的困惑裏。在一貧如洗的不安中。汲汲於各自不可避免的被遺忘,被時間,被真實的人生所蔑視。有人無奈地醒來,有人瘋狂醒來。也有人醒來,睡意更深。

過去的180年,每一稍有良知的中國人,都很難繞開那6個觸目驚心的年代數字。凡寫作者,蓋不例外。

閱讀,這是一個經驗豐富的場域。

一個少數、更少數人的世界。

一顆消失在夜空的星星。

——那麼,作者,一名生活在今天的中國作者,還能夠在多大程度上,依賴並利用讀者的這一資源,這一份熱愛?在今天,中國讀者多大程度上的盲目,才有可能造就、生成、醞釀出漢語的一名作者的誕生?作者和讀者,彼此還有、還能夠有多少真實可能性?多少秘密的置換儀式,在兩者之間成立或者被毀?在面對郭敬明、司湯達、張愛玲、古登堡印刷術、但丁、紀昀、利維斯、金庸、鴉片戰爭、顧炎武等等一系列古怪人名或名詞之後?

——文學,還有多少清醒的神志?

 

2015年1月14日

 
作者簡介:

龐培,1962年12月生於江蘇江陰。初小學歷,著有詩集、散文集多部,編過民刊《北門》及《江南十二人詩歌集》。獲第四屆“張棗詩歌獎”、“《詩探索》獎”、“柔剛詩歌獎”及1995年首屆“劉麗安獎”。現居江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