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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思:土匪是如何变成官的?

 

土匪是如何变成官的?

 

吴思

 

 

第一推想:为了追求血酬的长期最大化,土匪愿意建立保护掠夺对象的秩序。

侯少煊是著名的四川袍哥大爷,与土匪头子往来密切。他在《广汉匪世界时期的军军匪匪》中写道:

广汉位居川陕大道,商旅往来,素极频繁。但1913年以后,时通时阻,1917年以后,几乎经常不通。不但商旅通过,需要绕道或托有力量的袍哥土匪头子出名片信件交涉,即小部军队通过,也要派人沿途先办交涉,否则就要挨打被吃。

后来匪头们认为道路无人通行,等于自绝财源,于是彼此商定一个办法,由他们分段各收保险费,让行人持他们的路票通行。例如一挑盐收保险费五角,一个徒手或包袱客收一元。布贩、丝帮看货议费,多者百元,少者几元、几十元不等……

匪头们鉴于普遍造成无人耕田和人口减少的现象,会断了他们以后的饭碗,于是也兴起一套”新办法”,用抽保险费来代替普遍抢劫。即每乡每保每月与当地大匪头共缴保险费若干元,即由这个匪头负责保护,如有劫案发生,由他们清追惩办。外地匪来抢劫,由他们派匪去打匪。

保险费的筹收办法,各乡不一。北区六场和东区连山、金鱼等场,是规定农民有耕牛一只,月缴五角;养猪一只,月缴三角;种稻一亩,秋收后缴谷一斗;地主运粗谷进城,每石缴银五角……如此等等。

这样一来,有些乡镇农民又部分地开始从事生产,逃亡开始减少,匪徒们坐享收益,没有抢劫的麻烦,多少也有点好处。但是他们的欲望是没有止境的,钱财越多越好,人枪也是越多越好。这种分乡分片自收保险费的办法,总对他们有了限制,他们当然不能满足。

所以有些出了保险费的地区,仍有抢劫事件发生。地方首人(当然是袍哥大爷)去报知大匪头,匪头只推说某些兄弟伙不听话,答应清查。有时也把兄弟伙”毛”(引者注:即杀掉)几个做个样子,以表示他们的”信用”。

我不清楚当时当地的物价水平,仅仅从田租或土地税的角度看,”种稻一亩,秋收后缴谷一斗”,土匪制订的税率在5%~10%之间,大有什一而税的儒家之风。这笔钱该如何定性呢?

从来源看,这是对抢劫的替代,可以看作血酬。从形态看,如果把暴力集团建立并维护的制度看作”法”的萌芽,血酬便体现为制度收益,或曰”法酬”。从功能看,土匪收费之后,承担了维持治安、抗击外匪的责任,有时还杀几个违法的本伙兄弟以示信用,这笔钱又有点公共税收的意思。

那么,土匪征收的这笔钱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以为,这笔钱是由两部分构成的。一部分是公共税收,或曰公共产品的价值,譬如维持治安的费用。另一部分是法酬–血酬的存在形态之一,即超过公共产品价值的多收部分。

以简明的公式表达:全部税费=公共产品价值+法酬(血酬)。将此公式倒过来,则得出法酬的定义:

法酬=全部税费-公共产品价值

这个公式不仅适用于土匪世界,也适用于皇家帝国。帝国的全部税费,扣除公共产品的价值之后,剩余部分便是法酬。

举个例子说,尽管我们不知道中国老百姓肯花多少钱雇一个皇帝,但我们知道美国人民以20万美元的年薪雇了总统克林顿,俄国人民以3.3万美元的年薪雇了总统普京,而中国皇帝,譬如颇为节俭的崇祯和他的皇后,仅仅两个人吃到肚子里的日常伙食费,每年就有16872两白银,按粮价折算超过52万美元。

中国的工资和物价水平比较接近俄国,就算普京总统一家的伙食开支占了总收入的30%,每年吃掉1万美元(8.3万人民币),崇祯夫妇(不算儿女和众妃子)吃掉的竟是人家的52倍。依此而论,普京家吃掉的1万美元可以看作人民愿意支付的第一家庭伙食费,视为合理的公共开支,而崇祯夫妇多吃的51万美元,就要视为法酬了。

所谓公共产品的价值,在土匪世界和帝国时代,只能根据”影子价格”–民主财政体制下的公共开支–估算一个大概。维护公共安全和兴修水利道路桥梁总是要花钱的,也是民众需要的。作为公共服务的提供者,官员们的工资也是应得的。

皇帝或总统的工作复杂,责任重大,当然还应该享有高收入。不过,皇帝比总统多吃51倍,这笔开支实在无法从公共产品价值的角度去解释。

即使不谈民主财政,作为大老板,明朝皇帝给自己最高级雇员一品文官开的俸禄,每年也不过1044石大米,约折2.2万美元。考虑到免税因素,与普京总统的年薪相差不远,相当于崇祯夫妇半个月的伙食费。

所谓法酬,在帝国制度中由两部分构成,一是皇家和贵族的”工资外”收入,即崇祯比普京或克林顿多出来的收入;二是官吏们通过潜规则攫取的收入。

皇家和贵族的”工资外”收入类似股东收益,那是他们或他们的祖先流血牺牲打天下换来的。官吏的潜规则收入近似代理人的额外收益,那是在行使代理权的过程中私下交易所得,这种灰色收入虽然不那么合法,但这笔账却不能不算在皇帝头上。

皇家贵族为了维护有利于自身利益的秩序,为了保护法酬,减轻工作负担,不能不雇佣代理人,也不得不容忍代理人作弊,容忍他们建立的潜规则体系。消除潜规则的最有效的方式,就是允许受害者监督控制官吏,而让羊群监督甚至控制牧羊犬是很危险的,是可能导致变天的。

正如老子和韩非所说,官爵赏罚和军队一样,乃”国之利器,不可以示人”。为了保证血染江山永不变色,控制权一定要牢牢掌握在牧主手中,哪怕潜规则泛滥为滔天洪水。

钱理群:鲁迅眼中的真实毛泽东

 

 

鲁迅眼中的真实毛泽东

——钱理群在政治大学文学院的讲演

 

前几年,鲁迅的儿子周海婴曾透露:毛泽东曾经在1957年反右后期说:“要是鲁迅活到今天,他有两种可能,不是顾全大局、不说话,或者就是被关起来,但还是会写。”

这个事情引起较大的震动。也引起很多人的兴趣,很多人就开始讨论…

我怎么看毛泽东对鲁迅的如此评价?我还写了一本书叫做《远行以后》,讲鲁迅的“接受史”。我觉得毛的回答是可信的,以鲁迅和毛泽东的关系来说,也有很大的可能性。

实际上周海婴的这本书里面还提到了一个叫做杨继云的鲁迅研究专家,和鲁迅本人关系也非常密切,也一直照顾许广平和周海婴的。但这个杨继云有件事情大家都不理解,在四九年以后,他一直没有写关于鲁迅的任何回忆。

后来他才透露,“我最想回忆的人就是鲁迅”,“鲁迅曾经和我讨论过,有一天中共掌握政权后,鲁迅对新政权和自我命运的分析。但这个是不能公布的,所以没有写出来。”鲁迅对共

一九三六年十一月份,鲁迅去世后,李济也有一个回忆录,他就谈到了,鲁迅曾和这个冯雪峰(中国共产党和鲁迅的连络人,也是鲁迅相当器重的学生)说:将来革命胜利后,我要第一个逃跑。因为你们第一个要杀我。冯雪峰连忙说不会不会。1934年四月三十号,他给曹聚仁的一封信里面说:如果有天旧社会崩溃了,我将有一天要穿着红背心在上海扫马路。

后来大家看了都很震撼。

鲁迅为什么生前就有如此预感?他和毛泽东之间冥冥中有个对话。

在当代中国最了解毛泽东的是鲁迅;最了解鲁迅的,也是毛泽东。

这是二十世纪中国不可回避的两个历史人物。

对他们两人的了解,可以使我们获得一些讯息。我们要来回顾梳理一下他们两人的关系。毛泽东开始思考鲁迅大概是在1934年,那时,鲁迅进入了毛泽东的视野。一九三一年,毛因为党内斗争失势,非常郁闷,他曾说过“那时连一个鬼也不上我家的门。”在极度的孤独寂寞中,他读了许多书,也读了鲁迅的书。失意困顿的人最了解鲁迅。毛泽东那种心境下一读,他即把鲁迅看作知音。

有一天,冯雪峰回忆,毛泽东到他家来,说今天我们不谈别的、专谈鲁迅。

冯雪峰就说,有一个日本人说过:全中国懂得中国的,只有两个半人:一个蒋介石、一个鲁迅,还有半个人,就是毛泽东。毛泽东听了哈哈大笑。

后来,有共产党人要把鲁迅抢救出上海,让他到苏区当教育委员,毛泽东也反对。毛说,还是让他留在党外作用大一点。毛泽东也曾说,我们是不可以给鲁迅出题目让他作文章的。

冯雪峰又是个革命者,常常一早出去革命,晚上一回来,又迅速跑到鲁迅家里,聊到半夜一两点才回家睡觉。

许广平常常听到两人间的对话,冯雪峰说“先生,做这个”鲁迅说,不行。冯雪峰再劝、又劝,最后鲁迅就说,好吧!

许广平后来描述:这些是庄严工作、努力工作的人,为了整个中国未来的光明,他是连生命都可以置之度外。

这个看法,某种程度上可以代表鲁迅对那个时候对共产党的看法。

鲁迅是经验主义者,从那些具体的个人共产党员身上,鲁迅看到他们为国家忘我牺牲的风格。

后来,冯雪峰为鲁迅写过一篇文章:《答托派的信》,信里说,“那切切实实足踏在地上、为了现在中国人而流血奋斗者,我都引为同志。”

这段话非常值得着墨,鲁迅提出了一个衡量个人或集体政党的标准:

其一,是看你是不是够能反抗那些妨碍中国人生存的黑暗势力?你是反抗黑暗、还是助长黑暗?

第二,你能不能脚踏实地的作一些改善中国人生存状态的事情。

鲁迅当时是一个非常激烈地反对国民党一党专政的知识分子,所以他认为共产党是反抗这种专政的一股力量、而且脚踏实地的在做一些事情。

30年代鲁迅认可共产党,还有一个理由:他个人的理想。

有一个在苏联革命初期在苏联待过的中国工人写过见闻录,鲁迅为这书写序,序中说“这是一个促新的、真正空前的社会制度。几万万的群众涌现出来,自己做支配自己地位的人。”鲁迅表示了对社会主义的肯定。

当然,我们可以说鲁迅对社会主义事业的判断有误,三十年代的经济大危机当中,唯独苏联经济还在保持高速成长,那时全世界的很多左翼知识分子都纷纷倾向于苏联。

在此背景下,鲁迅对毛泽东和共产党的认可,一个层面是建立在认定中国共产党是为中国人生存而努力奋斗的;另一个层面就是认可社会主义。

鲁迅还有更大一特点:虽然认同共产党、但他又有怀疑主义思想;一方面认可、一方面又再观察。这和其它左翼知识分子不一样,不像他们一旦坚信不疑、就不再怀疑。

经过这样的观察,他很快发现问题:在日本侵略的背景下,共产党提出要搞统一战线,于是在文学上有个提法:国防文学。

鲁迅并不反对抗日的统一战线,但是他担心,在爱国的旗号下、过分强调对抗日本的气氛下,会不会反过来损害工农利益、认可国民党的一党专政?因此他提出另一口号:民族革命战争的大众文学。

从今天来看这两个口号是可以讨论的。但是共产党说,我提了这个口号,你不能再提另一个,你必须决对服从。

我顺便举例子,郭沫若开始时也对国防文学的口号持保留态度,但是当共产党告诉郭沫若说:这是党提出来的,郭马上改口支持,说我要做党的喇叭。

如果你不绝对服从党,你就是背叛;当时左翼知识分子就有很多争议:到底是要做独立的知识分子、还是要做党的喇叭?

如此,鲁迅就和上海党组织起了冲突。有个共产党员说:你这是要破坏统一战线!如果你不听从指挥,我们要对你“实际解决”。

鲁迅一听勃然大怒,问他:什么是实际解决?是要充军呢?还是要杀头呢!鲁迅他会说:我支持你,但这也是出于我的独立判断和选择。这个不能妥协。因此他才说,革命成功之后,共产党第一个要杀的,是他自己。

鲁迅常能从事件中提炼概念:称这些共产党领袖是奴隶总管、革命工头。鲁迅认为,这些人一旦掌权,他就可能反过来奴隶别人。

这个就形成他对共产党的基本看法,今天你反抗奴役、明天你掌权了就要奴役别人。

鲁迅和毛泽东之间还有另外一节也很好玩。

冯雪峰回到上海时,给鲁迅带去了一阙毛的诗词。我估计,就是西江月·井岗山“山下旌旗在望、山上鼓角相闻”那个。鲁迅一看,哈哈大笑说,毛泽东这首诗有山大王的气概。

问题是,冯雪峰又把此话传到毛处,毛一听也哈哈大笑说:我就是山大王!是革命的山大王,是共产党领导的,有主义有办法有策略的革命的山大王!

1945年,有人在重庆问他:你还写诗嘛?毛泽东说,现在没什么心情写。我以前是白面书生,现在是土匪了。毛泽东还说过,我是小学教员,但我没上过大学。我上过绿林大学。

鲁迅怎么看这个山大王、绿林好汉?这就涉及到鲁迅的一个经验:20年代,现代评论派和鲁迅论战,当时英美派的绅士称鲁迅为学匪。鲁迅答曰:说我是匪、我就是匪,那又怎么样呢?他曾说,绿林书屋东壁下。

他对绿林的认可,可说是因为鲁迅对来自民间,对于反抗官府、有一股野气的人,都是认可的。

但我们不要夸大他的认同,他是有非常严峻的批判的。他曾经说过,中国历史上就说那些土匪,造反土匪,他们其实是农民革命军,是农民起义。而他们的最大问题,不是真正想把皇帝推倒,而是自己要过皇帝瘾。他不是要根本结束封建统治,鲁迅其实清楚看到:共产党的革命就是农民造反。

他说:你们说,干什么活是最赚钱的?造反!他某种程度是一个投资,今天牺牲,但将来是要大贵大富的。阿Q的作梦,梦到大把的元宝、女人、梦到小弟不听话就打他,说“给我干活”。说到底,就是为了女人、金钱和权力,就要这三东西。

一九三六年七月十五号,鲁迅逝世前三个月,他在一封信里就说:阿Q正传的真正涵意还没有人懂。他有个说明:很多人以为,我写阿Q造反是写辛亥革命的事情,但事实上我写的不是二十年前的事情,而是二三十年后的中国。

这里可以看出来,我们这就懂了,鲁迅对共党的基本判断就是,实际上是农民造反,要当皇帝,彼可取而代之。这是鲁迅对毛与共产党的基本分析。所以他才说

“你来了,我要逃亡。”

那么鲁迅就陷入了一个非常深刻的矛盾。一方面,作为一个左翼知识分子,他为了要反抗国民党一党专政、参与反抗社会运动,而且唯一反抗国民党的独裁力量,就是共产党。他不能不支持共产党。

但是,他又清楚看到了自己的下场。这就是鲁迅在去世之前在遗书里说,我死了就赶快收,赶快忘掉我。一想到死后可能被利用、甚至被迫害,他只想保证自己死了,就完结了。

但鲁迅的悲剧大概就在这里:一切无法结束。不可能随着他的死而结束。

人们从不同的意义和原因不能忘掉鲁迅,包括毛泽东。毛泽东还是要紧紧地抓住鲁迅,毛泽东在鲁迅身上做了三篇文章,很值得研究。

首先,一九三七年鲁迅逝世周年时,毛泽东曾做过一个演讲:论鲁迅。

毛泽东做了两个判断:鲁迅是中国的第一等圣人;孔夫子是封建社会的圣人,鲁迅是现代中国的圣人。我觉得吧,毛泽东把鲁迅说成这样,是最不符合鲁的意愿的。鲁迅曾经写过一篇文章,题目就叫做“论现代中国的孔夫子,说人们都把孔夫子当成敲门砖,用来达到自己的目的,是被历代的统治者捧起来的。他万万没有想到,他才刚死,就被毛泽东给捧起来了。

为什么毛要说鲁迅是现代中国的圣人呢?毛泽东内心有个情结:在他的早期著作里,强烈地表示了自己想当圣人的愿望。他说,中国有两种人,豪杰和圣人。前者是在某一领域取得非常成就的人;但圣人,是要影响人的思想、成为人的精神导师的人。而毛泽东就是又要当豪杰又要当圣人,且更深的是想要当圣人。但在一九三七年的时候他不可能当圣人,他只好先把鲁迅抬出来,他看出了鲁迅在知识分子当中的巨大思想影响力。

第二点,再论鲁迅的演讲里,毛泽东说:鲁迅是党外的布尔什维克。这也很有意思。在此之前,共产党对鲁迅评价最高的人是瞿秋白。但即使是他,也只把鲁迅看成党的同路人、党的朋友,不会把鲁迅看成自己人。但是毛泽东就说,鲁迅是党外的布尔什维克,显然就是要把鲁迅的旗帜拿到党的手里。

第二篇文章是《新民主主义论》。他对鲁迅又做了两个重要评价:第一,鲁迅是五四新文化运动的主将,鲁迅的方向就是中华民族新文化运动的方向。这也就包含了毛泽东对于五四的评价。

在此之前,中共党人对五四的评价并不高,因为认为这是由胡适等资产阶级所领导的一场运动。但现在对五四,毛的评价变了,说这是由共产主义知识分子,如李大钊、陈独秀所领导的。毛又说,五四运动在思想和干部上,准备了中国共产党的成立。毛泽东又把五四的旗帜高高举起,他就变成五四新文化运动的合法继承人。

我就认为国民党比较笨,他始终不去跟五四拉关系。毛泽东因此争取到了很多很多的知识分子。实际上毛对鲁迅的评价,就是要争夺知识分子和文化思想的正统地位。

第二,他说:鲁迅的骨头是最硬的,他没有丝毫的奴颜和媚骨,这是殖民地和半殖民地人民最可贵的信仰。这个话是对的。毛泽东从个人来说,他对鲁迅的认识还是深刻的,还把鲁迅给纳入了对帝国主义斗争的这种民族情绪!这可以看出毛泽东作为政治家的特质。我至今,我也这么认为,鲁迅的骨头是最硬的。

当然,毛又在这里把鲁迅英雄化,但若说鲁迅是文化战线上最正确、最勇敢、最坚决、最忠实、最热忱的空前的民族英雄,那么毛泽东的潜台词是,谁是全面战线上最正确、最勇敢、最坚决、最忠实、最热忱的空前的民族英雄呢?显然是毛泽东他自己。毛一方面举起五四新文化运动的旗子、一方面举起民族主义的旗子,瞬间赢得了很多的知识分子同情。

最典型的之一就是胡风。因为胡风对鲁迅评价非常好,但一直不为人所认同,直到看到毛泽东。这使他非常兴奋。胡风就连临死的时候,还是肯定毛泽东的。

但毛泽东自己也知道,高举鲁迅旗帜是有风险的,因为鲁迅的批判锋芒是很彻底的,这种批判,也是有可能指向自己的。抗战开始后,到延安的知识分子中,他们许多人是鲁迅的及门弟子。延安当时也成立了鲁迅文艺学院,开会时也要专门为鲁迅默哀。但是知识分子一旦接受了鲁迅,就会把他的怀疑精神和批判精神贯彻到底。其中最突出的人物,就是王实味。

他是深受鲁迅影响一作家。他就用鲁迅的思想来观察延安,于是就发现许许多多的问题,并且用鲁迅的方法来批判,写了个《野百合花》,结果遭难。他强调,一个真正的知识分子,就应该把批判精神贯彻到底、应该勇敢正视社会和心灵的黑暗,特别是他还用了毛泽东对鲁迅的评价。王实味发出号召“我们要用硬骨头精神来对抗我们的上司!”

延安据说有个轻骑兵墙报,这儿有王实味的文章。毛也提着灯去看了墙报,看完之后说:现在的问题,是王实味挂帅、还是马克思主义挂帅?他看到了争夺领导权的危险。但是他不能一下批评鲁迅,所以只能去批判王实味。就说呢,王实味是背叛鲁迅的,只好这样。你举了鲁迅的旗子,这个旗子就可能倒过来对着你。于是,这就有了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

毛泽东批判说,今天还是要用鲁迅的笔法,要分清敌我。对敌人可以用鲁迅杂文笔法;对人民、尤其对人民政权用杂文笔法,那就是人民的敌人,要剥夺他自由民主的权力。最后王实味被枪毙了。当时鲁迅在延安的学生们,大部分的知识分子都投降了。其中最典型的就是丁玲,她说:我回头是岸。但王实味迎头冲撞最后被杀害。用我的话来说,他随着鲁迅而远行。

王实味这样的结局,正好印证鲁迅的预言:文艺与政治的歧途。鲁迅说,他在反抗旧社会时,文艺家和政治家是一致的。但是革命胜利以后、政治家们掌权后,他们就想维持现状,他们不希望继续批判现实。但是作家和文艺家还要继续批判,这时政治家只有压制文学家,甚至杀他的头。如果你要继续坚持独立的知识分子的批判理想,你就要被杀害。

王实味死了,胡风还在。已经到了一九四八年,共产党快要掌权了,未来的新中国的思想文化要向什么方向发展、谁来领导呢?毫无疑问是毛泽东思想。但是毛泽东又说过啊,鲁迅的方向就是新中国的方向啊。这是个悖论。

对胡风来说,应该要坚持鲁迅的方向,而且他还振振有辞:是你(毛泽东)说的啊!这个问题怎么解释是非常头疼的问题。所以毛就动员了党内一些理论家来解释这个难题,展开对胡风的批判。

毛泽东提出,他把鲁迅分成前期和后期,说鲁迅最伟大的地方就在于从小资产阶级出发,向无产阶级转变到后期的鲁迅。前期的鲁迅则都是鲁迅的局限性。胡风恰好强调怀疑主义、改革国民性,因此毛泽东就批判胡风是抓住鲁迅的局限性来反对党,实际上是反鲁迅的。

一九四九年,这是一个历史的转折点。

毛泽东的词《沁园春•雪》,我有一解:他说的唐宗宋祖成吉思汗,不过就是一时之豪杰。数风流人物,还要看我毛泽东。我要当圣人。当他掌权后就要进入他梦寐以求的,毛泽东当圣人的新时代。但是,你已经说鲁迅是圣人了、那怎么能要再出一个呢?

如果一九四九年鲁迅还活着,他会是一个什么样子的人?我们可以从鲁迅生前的言论看出,一来,他可能对共和国的成立是持欢迎态度的,因为有可能实践他的理想。二来,鲁迅不是又说,共产党来了我要跑嘛。

很多知识分子在那个时代都在想这个问题,于是就出现两种不同说法:一个占主流地位,郭沫若写了一首诗:鲁迅笑了。胡风也说鲁迅在微笑。“微笑在他宁静如水的目光里、微笑在他桀傲不逊的牙刷胡子里”,胡风还是比较天真的。胡风的学生张中晓在建国初期提出了另外一看法。张中晓说,随着共和国诞生,鲁迅非常孤独和寂寞。因为鲁迅是永远不满的。这就是在四九年的两个想象。

回到刚才的问题,新中国成立后文化的发展方向是谁领导?圣人是谁?据说有一次开会时,江青在会上说,文艺发展方向应该是毛泽东思想,胡风立即站起来反对说,应该继续发扬鲁迅!

另外一个是文字报告。周扬曾说,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的方向就是唯一方向,只能是这个方向,要有别的,那就是错的。那怎么处理鲁迅这个烫手山芋呢?在纪念鲁迅的一个会上,就提出了“学习鲁迅与自我改造”,把鲁迅又纳入了自我改造的系统了。

对鲁迅的认识和操作,我盖括为:利用、限制、改造。这其实也就是中国共产党对知识分子的策略。要改造出一个新的鲁迅。

怎么改?首先,是通过对历史的重新叙述和记忆,来建立一个鲁迅和共产党与毛泽东的所谓历史的联系。所以冯雪峰就发表了回忆鲁迅的回忆录。他绘声绘影地说了这么一个事情:“有一天,在我和鲁迅谈到我党和毛主席,鲁迅面向着窗子、抚着胸口,淡淡地说:我想,我作为一个小兵,还是胜任的。”

下面,悲剧就发生了:因为这样的话从冯雪峰口里说出来不是这么有说服力,一九五九年,许广平出版了鲁迅回忆录,她说:鲁迅在上海时期的工作是在党的具体领导下进行的、他对党的尊敬是到最高点的,他对毛主席的思想是虚心接受。我想许广平她说这样的话,也有半被迫、也有半自主的成分。我的理解是,许广平可能不是真正懂鲁迅。

第二个办法:从学理上去重新解释、从学术上重新阐释。有一个老共产党员写了一论文:《论鲁迅小说的限制》,把鲁迅学说纳入到毛泽东思想的框架下。他说,革命民族主义的鲁迅得到的结论,与毛泽东完全一致;有些不合乎毛泽东的,就是他的局限性。鲁迅作品的传播研究和阅读出版,也成为一个政治行为,由党来操办。鲁迅全集的出版完全控制在党手上,删去了鲁迅很多骂周扬的书信。所以五八年出的鲁迅全集不全,还把鲁迅的作品选入中小学课本,而且显然是用意识形态的角度选的。

应该说,成长在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几代人,显然是透过国家来理解认识鲁迅;但是另一方面,也使我们有机会能够接触到鲁迅的原文,因为一读了鲁迅,思想就会发生改变。他的批判性不是政治可以控制住的。

我们那个时候是把党、毛泽东和鲁迅看成三位一体的,一方面有三位一体的崇拜、一方面又被独立自由反抗的意志所吸引。我们这一代对鲁迅,是有着心里的迷雾和心里的觉醒,是交织在一起的。

一九五七年的毛搞了两个运动:先是发动知识分子和民主党派来打击党内的反对派和党的官僚;二方面,又联合党内官僚来打击知识分子。

这个过程中,第一阶段时毛泽东极力鼓动鲁迅的造反精神,对大家说“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毛说,我看鲁迅如果到今天,还会继续写杂文、而且会当文联主席。(这个位置后来是郭沫若当了),意思就是说,如果鲁迅活着,他会是你们的头,他会讲(共产党的缺点)、而且勇敢讲,鼓励大家讲!

第二阶段,到了反右阶段了。毛泽东就在一次和知识分子的谈话中说,鲁迅或者再说话就进监狱;若他顾全大局,沉默吧,他就安全。这其实也是在跟这些知识分子打招呼,也算是毛泽东的一个“好意”。大部分的人确实顾全大局了,毛还说:至死不变,愿意带着花岗岩脑袋去见上帝的人,还是有的。他们就成了万劫不复的右派。

接着说到文革:当毛泽东已经到一九六零年,因为大灾荒而很多人对他不满,觉得他应该负责。毛泽东正在酝酿一场更大的动作,其实就是后来的文革。

那段时间他非常孤独,是高处不胜寒;当时他很孤独寂寞,所以又想到鲁迅。那是鲁迅诞辰八十周年。

“心事浩茫连广宇,于无声处听惊雷”。这是毛泽东当时的心境。文革一开始,毛给江青的信里又说:我跟鲁迅的心,是相通的。他很孤独,因为他知道,他在向全中国挑战。

鲁迅这个人非常不幸,每到中国历史转折点总被提出来。1966年10月19号鲁迅逝世三十周年,就召开了一个规模极大的会,郭沫若又做了演讲:纪念鲁迅的造反精神。郭沫若是非常敏感的喔,他总能喊出他那时代的最强音。他知道,要坚持两条:造反,要服从党的最终领导;造反的目的,是要用毛泽东思想来统一认识。郭沫若把毛泽东的心思揣摩透了。

悲剧继续产生:许广平说,毛泽东是鲁迅心中最红最红的红太阳、鲁迅是毛泽东的小兵。之前还说是党的小兵,现在是毛泽东的小兵了。

我们在文革时代的年轻人,只能读毛泽东或者读鲁迅。文革时期,鲁迅完全被完全地歪曲了,他真正成了敲门砖、真正成了打人的石头。因为除了毛著外不能读别的书,大家找出路的时候,只能从鲁迅来找。特别是在文革后期。因为文革前期的影响,年轻人都在误读鲁迅,但到了后期就反映了,主要是人们开始独立地接受鲁迅。

有一个因素:毛泽东把大批青年知识分子赶到农村去。这些大批的知青到农村后,开始在现实生活中发现了鲁迅笔下的种种人。他们对鲁迅作品发生了全新的认识。鲁迅的艺术的根、他的灵魂是深深扎在农村的土地上。很多人都发现:中国的人民多么苦;中国的人民多么好。这个时候再读鲁迅,大家就发现鲁迅跟底层人民的血肉连系。不了解中国农村,实际上是无法真正了解鲁迅的。我自己也在这个过程中真正了解鲁迅,那时读鲁迅读得热泪盈眶,跟在书斋里读书完全不同感觉。那时候才感到鲁迅和我们息息相关。

第二个原因是林彪事件发生。这对我们这些知青来说,那是一个晴天霹雳。一下子就产生怀疑了。以前对毛泽东坚信不疑,但现在会想,你指定的接班人怎么会成了叛徒?大家开始用怀疑精神和批判现实来看现实的、摆脱了党的鲁迅。

总而言之,今天只有到文革后期,鲁迅才真正走进了中国的青年和知识分子的心灵。

我的鲁迅观,基本就是在这个背景下成立的。当一个人处在绝望的时候,我们那个时候真是绝望到底的,但是恰恰就在那个时间点,鲁迅来打开了你的思路。他不一定能给你答案,但他会对你有所启发,让你的脑子动起来。

在这个时候,毛泽东是个什么样子的人,也是很有意思的问题。林彪同样给毛致命的打击,他再次陷入不可解除的孤独和寂寞。这一刻,毛再次想起了鲁迅。1971年10月份,毛泽东大病刚好,到武汉视察时说:我劝同志们看鲁迅的杂文,今年读一遍、明年读一遍,鲁迅的书不好懂。他过世之前,还特地让有关部门把58年版的鲁迅全集十卷本排成大字本,硬是通读了一遍。

它的结论是什么?这几乎是毛泽东最后的话:鲁迅是中国的第一代圣人。第一代圣人不是孔夫子,也不是我。我是圣人的学生。尼克松访问中国时,恭维毛泽东说:你的思想改变了世界和中国。毛泽东响应尼克松说,我的思想没有改变世界和中国,我只改变了北京附近的几个地区而已。

在毛泽东生命的最后,他终于得出自己不是圣人的结论。这时,鲁迅远行已久。

莫沫:观看陈家坪纪录片《快乐的哆嗦》有感

莫沫

莫沫简介:

莫沫( Isolda Morillo), 出生于秘鲁,外国媒体驻京记者。曾在美国、法国、古巴和秘鲁、西班牙读大学,攻读美术和电影影视专业。精通英、法、西、中四种语言。定居中国十多年,报道了许多时事新闻,有关社会、政治、文化、电影等题材。

陈家坪副本2

陈家坪简介:

陈家坪,本名陈勇,诗人、批评者、纪录片导演。1970年4月出生于重庆,现居北京。2003年拍摄纪录片《外来人口》,2013年拍摄纪录片《快乐的哆嗦》。1999年采访整理《沉沦的圣殿:中国20世纪70年代地下诗歌遗照》,2011年出版诗集《吊水浒》,2016年出版《桥与门:北京青年诗会诗人访谈》。2014年发起成立“北京青年诗会”。上苑艺术馆“国际创作计划”2016驻馆艺术家。

 

 

 

提出问题是一个立

——观看陈家坪纪录片《快乐的哆嗦》有感

莫沫

 

  有些哲学家说思考不是为了得到更多的知识,而是为了得到更多的智慧,而智慧是我们在这个世界上作为人对生命的态度,我们对生命的道德观、价值观以及我们对周围世界的责任感。

  陈家坪是一位诗人,是一个生活在北京的知识分子,来自重庆。他通过《快乐的哆嗦》这部30分钟的以口述和采访为表现形式的纪录片向我们提出了当下中国户籍制度的问题。

  陈家坪采访了多位农民工和他们的孩子,他们以受户籍制度影响的当事人的身份在片子中出现,讲述着这个问题对自己生活的影响。一位因为不能在城市里读书的农民工的孩子为了上学不得不多次换学校以至于影响到自己学习成绩。

  片子中出现的当事人提出的不是一个形而上的问题,也不是一个观念性的问题,从审美上这个30分钟的纪录片语言是很简单朴素的。陈家坪的制作团队也很小,他一个人拍摄,另外一位剪辑师做后期剪辑。陈家坪是从2010年到2014年拍摄记录了几个农民工和他们的孩子。他用口述方式的记录手法并不新颖,但这个纪录片的可贵之处是给了这个群体一个发声和受关注的机会。陈家坪的拍摄采访手法简单而直接,但片子中提出的是中国当下重要的社会问题。

  陈家坪在《快乐的哆嗦》 里把自己的声音放在了纪录片中,他的声音扮演着提问题的角色。新闻报道为了新闻公正平衡通常需要采访包括决策者在内的各方。但陈家坪没有把镜头对准他们,片子中他没有采访专家,社会学家或决策者。这个纪录片没有给观众提供答案,陈家坪采访提问的声音和当事人的口述是这个片子的整体内容。 因此我称此纪录片为一个“提出问题的纪录片”。

  离开农村在外地打工给了许多中国农民脱贫的机会,他们应当是“快乐”的,诸如陈家坪的片名所说 。但,他们同时也是“哆嗦”的,因为这个快乐像他们的身份一样蕴含着许多的矛盾。

  自1978年以来,农民适应着经济转型带来的就业机会离开自己家乡在城市中和工业化的基地谋生。我们称这个群体为“农民工”,但是“农民工”本身是一个矛盾的身份,属于这个群体的人们因为户籍制度的迁移限制既不享有工人和城市人口的权益和社会福利,同时也远离了农村的生活环境。这种双重身份以及权益的缺少给这个庞大的群体带来了许多的困难。

  户籍制度带来的种种问题对大多数的中国老百姓并不陌生。在劳动力高度流动的中国社会户籍制度在影响着一亿多人,可见这个受影响的群体之庞大。

  陈家坪的纪录片《快乐的哆嗦》给了当事人一个说出这些矛盾的机会,一个提出自己“问题”的机会。

  纪录电影的功能之一是把焦点指向我们通常视而不见的事情,引起观众的思考。我们居住在城市的居民每天都在接触农民工和外来打工,他们与我们擦肩而过,他们的问题对我们许多人不陌生。

  今天在中国许多人拿着摄像机提出各种社会问题,他们用这种见证方式给社会和决策者提出了许多的问题。这种提出问题的态度,也是一个立场。

  与陈家坪聊天时得知户籍问题并没有直接影响他自己目前的生活,那么他为何要向我们提出这个问题呢?纪录片中一个农民工孩子讲诉自己从成绩很好最终几乎缀学的悲伤经历,这些采访很直接引起我们思考,唤起我们的同情心。而这个群体的声音为何重要?

  社会并不是无数个独立个体的集合,而是一个相辅相成不可分割的整体,而且任何一个生命的存在都是有意义的 。改变社会是从提出问题开始,提出问题引发的思考也是得到智慧的途径,而这个智慧不是什么形而上的智慧,它意味着对社会的责任感,对生命尊重的价值观。

  而在当下提出问题的态度本身就是一个立场。

2016年4月28日于北京城

 

任何一个人的存在都是有价

一一访谈教育公平纪录片《快乐的哆嗦》导演陈家坪

 

漠沫:您为什么对教育公平这个题材有兴趣?

家坪:2010年,由许志永发起的随迁子女家长教育公平维权是中国公民运动中最重要的一个活动,许志永也因为这个活动,以及开展公民要求政府官员公开财产活动,而被政府以扰乱公共秩序罪判刑四年,现己服刑两年。是许志永邀请我以拍摄纪录片的方式参与推动教育公平维权活动,而我自己也非常关注中国社会的现实变化,愿意为社会的和平理性转型付出一份心力。

漠沫:您自己有遇到这种问题吗?

家坪:我刚开始拍摄的时候还没结婚,虽然我也是非京籍人员,但没有随迁子女接受教育的问题。不过,这个问题从根本上讲是一个户籍制度的问题,而我也是一个户籍制度的受害者,我生活在自己的国家,但我没有迁移的自由。

漠沫:您是诗人,为何选择用影像语言来讲述这个户籍问题?

家坪:我是一个诗人,但我对现实生活中的不公平不自由现象却无能为力。我作为一个独立的中国公民,我有参与社会变革的责任和义务。我读过一本法国人写的书《口述史》,就一直想用做口述史的社会学方法投入到社会实践。2003年,我开始对生活在北京的外来人口进行调查,给他们做口述史。在做这个工作的过程中,我得到朋友的帮助,介绍了一个学生来拍摄我的访谈工作,这使我感受到了影像语言非常直接的力量,最后,我和朋友一起剪辑完成了纪录片《外来人口》。由于我对影像语言的陌生,以及还是一个业余的纪录片工作者,影片完成以后,有几个朋友看过,给了我一些鼓励,就再没有找机会公映了。

拍摄随迁子女家长教育公平活动,首先是我觉得非常有意义,我一定要完整地纪录这个活动的过程,为历史做一个见证。但我是否能完成这部纪录片,我心里并没有底,一直抱着边实践边学习的态度。

漠沫:您用了多长时间拍摄这个纪录片?

家坪:我拍摄随迁子女家长教育公平维权,一共跟拍了四年多。从家长自发组织起来,到走上街头征集到十多万人的签名,到把签名册无数次递交给北京市教委、国家教育部,最后引起媒体关注,专家学者支持,国务院发布文件,允许学生在就读地正常参加高考。活动看起来是圆满的,最后得到了一个理想的结果。但事实上,全国其他城市的确放开了,而真正存在高考户籍限制问题严重的北、上、广,却各设条件,实质上没有放开。尤其北京,更是变本加利,从幼儿园开始,就以限制孩子入学的办法来限制北京城市人口的增长。

而推动随迁子女家长教育公平维权的许志永被抓起来判了刑,参与过活动的家长也长期受到警察监控,正义的力量被瓦解了。

漠沫: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拍的?

家坪:我从2010年开始拍摄,差不多到2014年结束。但《快乐的哆嗦》这部纪录片,仅仅是随迁子女家长维权活动的一个开端。

漠沫:您的团队很大吗?多少人参与制作?

家坪:我的拍摄完全是我的个人行为,后期剪辑时,我找到一位刚毕业的学生帮助我,完全是义务性地协助我。我们都没有任何经验,一点一点摸索着去做,这个过程经历了无数次的反复工作与自我否定,可以说十分艰难,痛苦不堪。我经常安慰自己,即使我这一辈子完成不了,但这个素材,是有历史意义的。只是我经常觉得愧对还在坐牢的许志永,和无数情同兄弟姐妹的随迁子女家长,他们的委屈,他们的无奈,他们的家庭被人为的离散,无数失学和失常的城市新市民的第二代移民,我不知道他们为这个社会埋下了多少痛恨。我相信我的纪录片能够帮助他们认清自己的历史,在内心里获得安慰,因为任何一个人的存在都是有价值的,都值得关注。

2016年4月28日

消息:于世文狱中绝食

 
 
 
于世文狱中绝食,健康急剧恶化
 
 
 
马连顺律师沉痛宣告:两次举办民间公祭六四活动的郑州十君子之首于世文先生已经绝食六天。
4月25日我去会见于先生,他向我递交了绝食声明,抗议郑州市管城区法院在其案件起诉到法院近15个月,不问不审不判,却跑到最高法去违背法定条件办理延期三次。我们考虑到大局没有同意他的要求,当时就劝他不要这样做,叫他要知道自己身患血压高、血质稠、心脏病、抑郁症等等疾病,并且到看守所后又发生了第二次中风,再加上绝食,就怕身体受不了。因为于先生一定要坚持而很不放心,原打算在29号再见他一次,因为到北京出差不能网上订票,去买票又没有,到5月1号8点10分才坐大巴到郑州,今天五一节后第一天上班去会见,担心的结果还是发生了。于先生27日中午开始绝食,目前已经很难写字,把原来我转交给他的一些资料全部退回,告诉我写东西很吃力,以后可能也写不了东西了,叫外面的老师、同学、朋友保重!我就这样了!看着他这样的倔强和执着,我心里很难受,又没有什么好办法。现请教各位如何劝说高傲、狂妄的公权人士依法保护公民权利,教我如何让以死相拼的于先生回心转意!

于世文辩护律师马连顺
2016年5月3日

京不特:张广天现象

 

张广天现象

 

京不特

 

 

在个人主义至上的欧洲社会,年轻人似乎都觉得自己是应当是独特的,但为什么呢?因为在欧洲社会“与众不同”是一种主流规范。于是许多人就纷纷效仿个人主义。但是真正的个人主义恰恰不是追求“与众不同”。个人主义者完全可以和别人类似,只要他是因为自己作出了某个选择而与别人类似,那么他还是他自己,同样个人主义也可能服从集体,只要他是因为自己作出了某种选择而去尊重和服从集体。但是反过来的舍本求末在对个人主义的领会中一样能够消蚀一个人的独立判断,最终在一种“个人主义”的标签下随波逐流。

类似这样的事情在佛教里有过。为了中止大乘佛教里的文字繁复而提倡见心的直传,所以强调佛祖有“微妙法门,不立文字”,但是弄到最后,废话文字记录得最多的、装模作样的伪大师出得最多的恰恰就是禅宗。大乘佛教传统对佛经的注释固然不少,但是禅宗对装模作样的行为的记录则更是多得惊人。到最后,禅宗为辩而辩的公案就成为了比佛教经论注释更无聊的东西。

类似这样的事情在西方的艺术里也有过。后现代的艺术原本是为了拒绝约定俗成的艺术标准而露出头角,结果杜尚的《泉》在这八十九年里被改头换面重版了无数次,——事实上,杜尚的作品就是“一个人对约定俗成的艺术观作挑衅”,这个观念是一部作品,而所有别的艺术家在《泉》之后的挑衅艺术全是《泉》的“复印件”或者“重印本”而已,其价值远远不如古典作品的临摹作品,但这些挑衅模仿艺术家却仍然自以为是很严肃的艺术家,他们在根据杜尚的观念而开展约定俗成的运动,然而却自以为是在“拒绝约定俗成”。他们以为自己是在拿废料创作,而在事实上他们的作品确实是废料。

同样,在当今个人主义独立性的问题上,可悲的也是这样一种情形,当你正在为自己强调一种“个性”的时候,资本主义的工业化流水线已经把你的这种个性批量生产了。换一句话说,这种伪个体性其实就是资本主义商品时代为那些“渴望确立个性”的公民们定制并对之倾销的符号。这种荒谬类似于一个德国作家写过一篇小说:

一个防毒面具推销员到一个世外桃源推销面具。那里的原住人们很淳朴。当推销员向人们推销的时候,原住人说,“我们这里并不需要防毒面具,为什么来推销它呢?”推销员说,“现在可能不需要。但是以后你们一定用得上它。”果然那里的人们在不久之后都使用防毒面具了。因为防毒面具制造商在这世外桃源里开了防毒面具工厂,而这工厂严重污染空气,所以这里的人们不得不使用防毒面具了。

人类就是这样一直面对着这样一个怪圈:你发现自己被关在监狱里拼命想要逃出来,在你逃过了看守的警戒而混到了大门口时,你觉得你的努力成功了,推开铁门而走向外面的自由世界;就在你觉得你的脚踏上了自由的土地时,你其实是在走进一所监狱,——那出监狱的门事实上是进监狱的门。

我们不得不一直保持着类似于尼采和阿多诺所具的批判眼光,留心着,因为每一次在人们表面上推翻掉一个压制人的自由的上帝或者偶像的时候,往往人们在实际上已经为自己创造出了一个替代品、一个新的上帝或者偶像、一个新的压制自由的权威。历史最不缺乏的就是这一类例子,人们以为自己是脱离了中世纪的黑暗,但是猎巫运动却在大革命中再次达到高潮;为了消灭自由主义意识形态下的人间悲惨,人们引入了社会主义的意识形态,但这却将人类又引向另一个更凶恶的人间地狱。当年人们把基督钉上了十字架,多少年之后人们还会以基督的名义把“爱”钉上十字架、以人本的名义焚烧掉“独立人格”。也是在同样的庸众喧哗之下,自由的强奸者穿着“自由”外衣,正如共产主义的阉割者也曾高举着“共产主义”旗帜。

然而,这一怪圈的背景只是庸众们的喧哗么?我们常常这样去相信:能够帮助人破除愚民政策之蛊惑的人是那些知识分子,他们为人带来启蒙;然而是谁用讲道理“循循善诱”的方式将人骗进愚民政策的圈套的?恰恰也是知识分子。就是说,能够帮助人摆脱蛊惑的这一类也常常反过来可以是大蛊惑者。康德对知识分子反感、基督对知识分子反感、毛泽东对知识分子反感、希特勒对知识分子反感、禅宗对佛教内知识分子的反感,这些反感的原因在相互间往往有着天壤之别,但这恰恰是需要让我们去对之进行思考的:知识分子这样东西是复杂的。

知识分子这样东西是复杂的,而且不管是对着那个方向,它的力量不亚于庸众,因为它能够对庸众发生影响。张广天现象不是一种知识分子式的启蒙现象。一方面他就是一面除了恶作剧之外毫无意义反光镜,然而正是由于这种知识分子的复杂性在社会里萦绕,这种恶作剧就其本身而言是毫无意义的上蹿下跳就在这同一瞬间获得了尖利的意义。你不是要以自由与平等来启蒙民众吗,那么我就让你在我的这面毫无意义的镜子里照照自己的本来面目,为什么照出来的是一张奴役和压迫的嘴脸呢?你不是人道主义者吗,为什么换了一个主子就恨不得马上去镇压掉新主子眼中的异见者呢?这恶作剧之镜并没有说自己是在进行启蒙或者反启蒙,你觉得眼花缭乱吗?只是在这样一个“不是黑的就是白的”、“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要么站在我们这一边,要么你就是站在敌人的一边”等等这一类口号嘹亮歌声雄壮的世界里,因为它这样毫无意义地晃动了几个回合,有时候又进一步恶作剧地把自己打成碎片,人们就不自禁地看出了:除了黑的和白的之外,还有绿的和红的;敌人的敌人也可以是更凶恶的敌人;其实真正与他们的敌人站在同一边的人们其实就是他们自己。

与此同时,在另一方面从这面镜子里也会跳出一张温柔的笑脸:你不是想做领袖吗,好,我让你很舒服地作领袖;你不是想做明教教主吗,好,我让你感觉到人们真的以为你是玉皇大帝或者佛陀化身;你不是想要有领袖带领你前进吗?好,我就振臂一呼让你兴奋地感觉到你找到了自己的革命队伍;你不是想要找一个真理化身来顶礼膜拜吗?好,我就让你心灵激荡地崇拜。你做吧,做吧,你可以哼哼哈哈地做到高潮,但是你要明白这种集体蒙昧的亢奋只是一种虚构。张广天的“戏子辩证法”就是:如果你忘乎所以?在我使得你最舒服的时候,我会给你一巴掌,我会踹上你几脚。这其实不算什么,因为,如果你仍然还是要把虚构当现实的话,那么这个在镜子里“作秀”的戏子打你巴掌踹你都只是预备性体操,等到了下一场,现实就会来把你打入火烧油煎的十八层地狱。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因为社会主义意识形态将人类引向了另一个更凶恶的人间地狱,于是自由主义的意识形态又返回来为自己唱赞歌,仿佛自己是洁白无瑕的福音;而这时人们也往往会忘记当年为什么会出现社会主义意识形态(恰恰是因为人们想要消灭自由主义意识形态下的人间悲惨,所以才搞出了社会主义意识形态),于是就一窝蜂地奔向自由主义意识形态。正是在这样的一种现实下,出现了张广天现象,所以我很高兴能够看见这种专门打断人的思想惯性的“戏子辩证法”。在八十年代在写诗的人中曾经有过这样一种以“小丑就是我”的方式,通过灭掉自己而去灭掉那想要来“统一”自己的大同意识形态,因此出现了“撒娇”的诗歌行为;但是在八十年代的地下集体主义(或者说民间集体主义、亚文化集体主义、非主流集体主义、第三代集体主义、另类集体主义等等)的大一统运动之下,各种文学上的命名定义到最后都成为集体主义党同伐异的装备,同样的人格有了新的西装领带或者唐装长衫,新的酒瓶里装的是陈年的党派理想之酒。然而,现在我在这种自己砸自己“戏子辩证法”中却真正看见了当年撒娇理想中的“个人小丑主义”精神。

对于这种“戏子辩证法”,“戏子”本人张广天同志认为:这样“后现代恶作剧”是一种游戏于政治、文化、经济、社会以及各种集体意志的极端个人化行为,因为,所有的不理解,恰恰就是八十年代集体理想主义的遗患带来的,现在这些集体理想主义者们仍然希望在红色政治之后建立完整的唯一叙事的兰色或白色集权意识,他们不能理解个人意志的自由和个人意志建设的自由社会,他们管那样的社会叫“后现代碎片”。那么,“戏子辩证法”干脆就端出一面打碎了的恶作剧之镜,让单色的大一统思维彻底受不了。他在网上有一次答复朋友时写道,“那么,我就算是‘恶作剧碎片’吧。当一个人解放了,他就可以随意玩弄政治和一切严肃的集体单位、集体生活、集体情绪,而我恶作剧碎片的目的就是把一切弄碎,让一切大不同,很象巴别塔的寓言。人们害怕混乱,但‘恶作剧碎片’不怕。人们常说‘惟恐天下不乱’,但实际是,天下同而乱,不同而和。孔夫子也说:君子和而不同。”

世纪初年,《切·格瓦拉》刚一出现,白色意识形态的宣传工作者们怒火中烧,他们不去想一想,当年共产主义运动是资本主义自由竞争时代撒烂污严重残害人性侵犯人权现象逼出来的,而一味地要去捍卫他们心中理想的资产阶级;于是还没有弄明白戏文是怎么一回事,自由主义意识形态的宣传喉舌就向“新左派张广天”集体开火(当时我在一家论坛做版主,看见右派们“反张批张”贴文的口气之专制武断不亚于当年各大报纸“批林批孔”的社论,只是他们多了一些人身攻击的措辞)。当然,我也看见一些作为独立个人的知识分子对“格瓦拉剧事件”的比较清醒的分析批评,比如说,一个现今住在美国的女经济学家所写的对“格瓦拉”的感想文章就明白地指出了此剧与当时中国社会现实间的关系。

到了零五年,《切·格瓦拉》又上演了,这时人们则带着一种革命狂热的期待,希望听见切的呼唤而能够回报以“带领我们去干革命”表白。但是观众们又失望了,因为在这一次的亮点之下观众们看得更清楚的是:切被出卖了,切被无产阶级的阶级成员出卖了,并且更沮丧的现实是切成为了无产阶级为换取生活水平而向小资阶级旅游者们兜售的廉价旅游品。(其实这也不是什么陌生的事实,在圣经里就有过:出卖耶稣的犹大是耶稣的门徒,而彼得则三次不认耶稣。新约里的救世主深知人性的脆弱,所以在事先向彼得预言了“鸡叫以先,你要三次不认我”。但是《共产党宣言》的创作者们却想不到无产阶级的阶级性并不是对“无私”和“团结”的担保,只要有利益驱使着他们,他们一样会成为帝国主义的马前卒)。在台上,切被无产阶级出卖;在台下,许多新左派的观众则认为自己被叛变革命的导演出卖了。这个阶级异己分子!

关于格瓦拉这个剧,我也许又一次可以引用张广天同志自己的解说来作为说明:“我就是要否定以前的革命色彩,因为革命色彩和当时中国改革开放的现实有问题,当时在改革开放某一阶段出现了贫富分化,并不是说现在就没有贫富分化,而是当时被关注的比较少,大家漠视贫富分化,尤其是知识界提出贫富分化是自然现象,这个观点刺激了我,使我揪住不放,去写。但是这个问题也许与切无关,也许与我也无关。今天也许这个问题还没解决,但至少越来越多的人在关注这个问题,因此对我来说这个问题已经是多余的。我的戏剧如果还想站到前沿说话,我应该关注比贫富分化这个问题更前沿的问题。在新版切中,我主要力度是关注人的思考,切作为一个纯粹的人,他不断地否定他自己,不满与庸俗生活之间的关系,他希望对庸俗世界提出自己的抗议,这一点是今天比较深刻的话题。另外一个反思就是革命之后的腐败现象。”(见胡赳赳《张广天推翻张广天》)

去年年底,广天同志来访丹麦,我们对这方面的问题也有过讨论,固然,在这里他的“戏子辩证法”是对于个人主义的自我反思是一种很有启发性的东西,但他的各种具体想法,比如说,个人理想主义、三国演义,等等,我认为应当由广天同志自己来讲述。不过,我手头正好有哥本哈根丹中爱华协会寄给我的《中国杂志》,上面刊登的丹麦文学理论家劳淑珍采访张广天的文章,我就把它翻译出来附在这里吧。

关于谴责陈愉林涉造谣攻击、诽谤的联署声明

 

关于严正谴责本会会员陈愉林出版发行《婆娑谍影》

涉造谣攻击、诽谤本会同仁的联署声明

 

 

今年11月起在香港坊间及互联网上流传已出版《婆娑谍影》一书(包括笔会内部社区张贴有1908书社销售此书并有代理国际邮购的广告消息)。经查, 此书系独立中文笔会会员、香港五七学社成员陈渝林(笔名申渊)盗用东方时代出版社名义出版并公开发行。

此书粗制滥造,大量拼凑、编造、杜撰失实甚至子虚乌有的内容,对从事中国民主人权运动的众多人士(及团体,如华人民主书院等)肆意进行大规模的抹黑和污名化攻击。根据对已在港营销的原书实体翻阅查证发现,遭到此书造谣攻击丶诽谤的受害对象广泛,其中具笔会会员身份者就至少有以下20人(按书中正文出现人名先后顺序):

王丹、陈破空、杨建利、盛雪、心语、蔡咏梅、孟浪、曾建元、胡平、王艾、刘宾雁(已故)、于浩成(已故)、陈奎德、张小刚、阿海(失踪)、潘永忠、王锴、蔡楚、贝岭、徐文立

另有黄河清(已故)、潘嘉伟丶杜家祁等前笔会会员也遭人身攻击诽谤。

《国际笔会宪章》第4条中明确载明:“自由意味着自愿约束,笔会会员反对散布谎言的新闻自由,反对出于政治与个人目的故意撒谎与篡改事实。”《独立中文笔会章程》第8条也明确规定:“本笔会主张,中文文学工作者不得滥用言论自由、写作自由与出版自由。本笔会反对以任何政治的、个人的或其它目的,用中文或其它文字进行侮辱、诽谤、捏造或故意传播谎言。”

本会会员陈渝林出版、发行《婆娑谍影》一书,其行为已严重违反《国际笔会宪章》和《独立中文笔会章程》。作为该书造谣攻击和诽谤的受害者,参与本声明联署的独立中文笔会会员,严正谴责陈愉林会员的这一行为,要求其对出书造谣攻击、诽谤笔会同仁的行为作出深刻反省,并向受伤害的会员同仁作出郑重道歉。同时,我们要求陈愉林会员立即停止《婆娑谍影》的发行和销售,并收回流出的该书,所有存书予以销毁,消除恶劣影响。我们也保留采取进一步法律行动的权利。

联署人:

王 丹   陈破空   杨建利  盛 雪  心 语   蔡咏梅  孟 浪   曾建元  胡 平  陈奎德  张小刚  蔡 楚  贝 岭  徐文立  李进进

2015年12月1日

因言获罪:舆论监督与权力的博弈

 

 

因言获罪:舆论监督与权力的博弈

 

 

  回访

  因言而遭难,谢朝平、王鹏曾身陷囹圄,仇子明被网上通缉。他们因为特殊的符号意义,注定要被写进历史。2010年岁末,谢朝平、仇子明、王鹏分别接收了《法治周末》记者的采访,回顾他们的心路历程

  法治周末见习记者 李秀卿  法治周末记者 李恩树  北京报道

  《法治周末》:确切地说,应该是记者谢朝平,你写《大迁徙》和仇子明揭露上市公司黑幕,是基于何种考虑? 

  谢朝平:库区的移民太穷、太苦、太可怜;渭南的个别官员太贪婪、太腐败、太可恨。我在接受审讯的时候,也跟当时负责记录的警察说了这句话。三门峡的移民是一部血泪史,我在采访过程中,有的时候禁不住流泪。我不该流眼泪,但是,忍不住。  

  此外,当地移民资金也有问题。中央拨了好几个亿,根本到不了移民手里。我得知问题的严重性后,心情很不平静,我的朴素想法是,如果反映出来能解决问题,也算功德无量。  

  仇子明:调查报道就是试图挖掘被掩埋的真相,而且是公众想知道的,因为它侵犯了公众的利益和现行的法规政策,这是我的出发点。 

  《法治周末》:当初去做这件事,想到过可能面临的后果吗? 

  谢朝平:当时想都没想。有的出版社看了书稿以后说,稿子很好,但是我们不敢出。我把握的原则是,不反社会,仅仅针对某个地方的事情以事实说话,不应该有什么问题,也抓不到什么把柄。每一句话、每一件事写出来,都做好了打官司的准备。对民事侵权诉讼有思想准备,我的证据也多,但是根本想不到以刑事的方式追究我。 

  王鹏:我没有想到,行使正当权利会被如此迫害。我只会从法律角度考虑问题,违反法律的荒谬行为谁也预测不到。我举报只是出于一个公民的社会责任感,换成其他人我也会举报。  

  仇子明:考虑过,可能会打击报复,甚至打官司。但是没想到会用刑事手段对付我。  

  《法治周末》:回忆那段短暂的失去自由的日子,对你们意味着什么?  

  谢朝平:一笔财富。有人安慰我说,没坐过牢的男人不是完美的男人。我觉得,像我这样从事记者职业的人,有这个经历也好。今年6月我在写一本小说,里面有个情节:一个记者采访时被抓进监狱,我还犯愁怎么写,监狱是怎么样的生活?现在知道了。  

  更重要的是对我意志的磨练。我想,进去不一定完全是坏事。我认识了更多新闻界的朋友和学者,他们的知识和做人的品质,我都可以学习。  

  以前,我不太关心外面的事,现在我关心了。在这样的社会环境里面,我们需要相互支持。

  王鹏:被刑拘的这9天对我意味着痛苦和煎熬。我特别担心家人,特别担心有进一步的迫害,心理压力特别大,我希望公权私用的事以后永远不要发生。 

  仇恨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我希望我的事情能妥善解决,责任人受到处理,类似的冤假错案不要发生,公权私用完全禁绝,这才是我想看到的。是媒体实事求是的报道,是大众对公权私用的唾弃与愤恨,是整个社会强大的正义感救了我。 

  《法治周末》:对社会、对人的认识,对职业的态度,会因为此而改变吗?  

  谢朝平:9月19日晚上,我回京之后,好多记者在机场采访,问我这30天是怎么过来的。我说,以一个老检察官同一群警察切磋业务的方式过来的,以一个记者同腐败分子以及他们的家丁进行斗争的方式度过的。这几十天,不是他们把我踩在脚下,是我把他们踩在脚下。  

  我不会放弃我的尊严。首先,我跟他们说,帮老百姓说话不会错。如果这是一种错的话,只能归咎于社会的错,这不是一个正常的社会。我坚信自己没有错,这是支撑我的最强的信念。  

  仇子明:我觉得没有太大影响。做记者这么多年,没什么改变的。做事情的时候,不太考虑事情做了之后会发生什么事,而是怎样把稿件做到最好,只考虑对我的职业负责。很多群众对我寄予一种信任,把一些独家信息提供给我,对此我非常感谢,我尽量转给比较合适的媒体同行去做。  

  《法治周末》:被拘押期间,你准备把一句话写在逮捕证上:“总有一天,历史会审判炮制这张逮捕证的人。利用司法之手、制造文字狱的腐败权贵及他们的家丁,一定会钉上历史的耻辱柱。中国真正的民主法治万岁。”这句话,你表达的是一种呐喊还是谴责?  

  谢朝平:两者都有。那天是9月17日,那是他们的最后一天,要么放我,要么逮捕我。我想,逮捕我的话,我也搞一点动静,不想让他们白白地整我。早上,就想了这么一句话。我想,这句话写到逮捕证上之后,我再也不会签了,你必须拿这个逮捕证逮捕我。  

  那天提审了两次,我怕一激动忘了词,就先写好放到裤兜里。我跑出去一看,是检察院的两个人,问了几个问题又走了。中午又喊我出去,我又把纸条放在裤兜里。到了门口,看守说,把东西拿上。我问,要换地方?他说,要放你走! 

  《法治周末》:对那些施暴者,是否恨他们?  

  谢朝平:我跟一个警察说过一句话,我是肉体上失去了自由,你们是灵魂失去了自由。其实你们比我更可怜。我要是失去自由,早晚会恢复。而你们,一辈子恢复不了。他们中有些人既可怜又可恨,没有正义感。他们问我,你觉得你有罪没有?我说,我从来没觉得自己有罪,到最后你们也找不到我的罪,早晚你们要把我放出去的。  

  仇子明:不恨,因为他们针对的也不是仇子明,是舆论监督。  

  《法治周末》:事件发生之时,你们身边或作品中的人,有没有表示某种形式的声援?  

  谢朝平:移民们组织了500多人,准备探监,他们说要一个人送我一元钱。我出来那一天听说了这件事,很是感动。后来,他们来了几拨人到北京来看我。前不久,他们先是60个人给渭南市委、市政府写信,要求取消对我的取保候审,但没人理他们。后来又有一万人签名、写信,还没人理他们。这些移民后来就到西安和北京上访,要求取消对谢朝平的取保候审。有个移民代表没能来看我,托人带了一袋花生,那份情谊我记下了。他们到北京来了之后,住的条件非常简陋,吃的饭都是自己从陕西带的咸菜和饼。  

  仇子明:感谢报社和同事,我的领导站出来说话。这样的集体让我有归属感,与总编只见过一面,对我并不了解。  

  《法治周末》:经历这样一场磨难,现在的生活恢复正常了吗? 

  谢朝平:我目前还在取保候审阶段。本来他们抓我的第二天,有一家报纸要我去上班。回来后的很长时间在治病,身上长了很多疮。另外,媒体不断采访。出于感谢,只要媒体找我,我都接受采访,这耽误了很多时间,但我心甘情愿。那几个月我基本没有收入,还好,以前检察院那边有工资。其间,亲戚朋友不断往北京跑,为我的事提心吊胆,增加了他们的负担。现在,生活基本恢复正常了,慢慢会好起来的。

  王鹏:到目前为止,造成我这个冤假错案的幕后黑手还没有斩断;对我刑讯逼供把我打出后遗症的石某还没有处理。我父亲被非法拘禁几天也没人管;我外公因我这个冤假错案悲愤交集脑溢血偏瘫;已经答应的3万元赔偿还没有到位。我的事远远没有解决,人也没有安全感,我心灵的创伤永远无法愈合。 

  仇子明:事情过去就正常了。后来,遂昌方面向报社和我本人当面道歉,来了一个县公安局的副局长,以及当地宣传部部长。其实也没什么解释,就说这个事情里面有失误。

 

  回放

  舆论与滥用公权的对峙

  法治周末见习记者 李秀卿  法治周末记者 李恩树

  12月26日,当谢朝平坐在记者的面前时,回忆起3个多月前那段身陷囹圄的经历,依然难以平静。

  2010年,警察与记者、作家及举报者之间的一出出“追捕”大戏密集地上演。其中最为引人注目的是,《经济观察报》记者仇子明被网上通缉,《大迁徙》作者谢朝平和举报者王鹏先后被刑事拘留,一时舆论哗然。

  谢朝平:《大迁徙》惹祸

  8月19日下午5时许,自称“人口普查”的警察冲进谢朝平在北京的住处,将他戴上手铐抓走。 

  进入谢朝平家的是陕西省渭南市公安局警察。随后的两小时,警方搜查了谢朝平的住所,带走了他的书稿、笔记本电脑、录音笔和U盘。谢朝平被告知:涉嫌非法经营罪。 

  从这一刻起,“渭南书案”的特殊章节被写进了中国新闻出版史。 

  55岁的谢朝平被抓,祸起于《大迁徙》。这是他用3年时间写成的三门峡移民史,内容涉及移民款被挪用等敏感问题。时任检察日报社所属《方圆》杂志记者的谢朝平,在采访写稿之余,利用2007年到2010年期间的周末与假期,断断续续地完成了这部35万字的报告文学。 

  当初,在曲折地联系过几家出版社之后,山西《火花》杂志社最终同意以2010年增刊的方式出版《大迁徙》,印务费用则由谢朝平自掏腰包。6月26日,《大迁徙》送到渭南。

  次日,渭南市文化稽查队以“杂志属非法出版物”为由,将其全部没收。与此同时,三门峡库区各县市政府还派出公安、乡镇干部和文化稽查队员从移民家里搜走《大迁徙》。后来,谢朝平对审讯他的人说:“不要复杂化,不要政治化,你们要考虑到自己的身份,你们不是家丁,是人民警察。” 

  按照规定,媒体出版增刊须逐级上报审批,但《火花》杂志社没有履行这个程序。渭南警方以及那些查抄《大迁徙》的权力部门,正是抓住了这个瑕疵大做文章。 

  被羁押期间,谢朝平无法接触外界信息,直到出来后才知道,“外面”的舆论早就沸腾了!事后,他在一篇文章中这样写道:文学都无法成为人们最后的精神“避难所”时,我们该怎样解读这个时代的密码?

  著名作家铁流等文学界人士强烈抗议警方拘留谢朝平,上百名作家和学者联名呼吁各界关注“渭南书案”。此时,社会舆论一边倒,呼吁释放谢朝平的声音不绝于耳。香港树仁大学教授魏永征撰文指出,根据最高法、最高检的司法解释,只有不是国家批准的出版单位印制的、且在社会上公开发行的出版物,才属于“非法出版物”。而《大迁徙》属于《火花》杂志社的增刊,虽未经报批,程序有违规之处,但不是“非法出版物”。

  学者展江发表评论,将渭南警方的举动称为“以刑事手段来对付一个作家的正常表达”。

  虽然谢朝平并不知道外界舆论对他的声援,但他却没有屈服,谢朝平告诉审讯他的警察:“如果你们不想成为中国或世界媒体的焦点,最好放了我。”警察冷笑着说;“你太看重自己了吧。”谢朝平说:“不信走着瞧。”  

  9月初,第八届全国检察长会议在南宁召开,最高检察院副检察长胡泽君出席了会议。与会人员还包括陕西省检察院主要领导和渭南市检察院检察长刘伟发。消息人士证实,三级检察机关的有关领导对谢朝平一案交流了意见。 

  在被渭南市警方羁押的第30天,谢朝平以他曾经担任检察官的经验,认为当天将对他批准逮捕。直到此时,他仍然没有放弃抵抗。

在接受《法治周末》记者采访时,谢朝平回忆说,他准备借警察让他在逮捕证上签字的机会,写上这样一句话:“总有一天,历史会审判炮制这张逮捕证的人。利用司法之手、制造文字狱的腐败权贵及他们的家丁,一定会钉上历史的耻辱柱。中国真正的民主法治万岁。”

但是,谢朝平在第30天等来的不是逮捕证———渭南市检察院认为,谢朝平涉嫌非法经营罪证据不足,决定不予批准逮捕。9月17日下午,渭南警方为谢朝平办理了取保候审手续。当天晚上,谢朝平回到北京。

  仇子明:记者报道新闻被通缉

  7月27日22时,《经济观察报》常务副总编辑王胜忠安排下属,通过微博披露了一个令新闻界极度震惊的消息:该报记者仇子明被浙江丽水市遂昌县公安局以“涉嫌损害公司商业信誉罪”,认定为刑拘在逃人员,在公安系统网上予以通缉。

  经济观察报社进入了紧张状态。“在那一个刻不容缓的晚上,我没有怀疑更没有犹豫,我选择了来出面处理这一事件,不是没有不同的看法和不同的声音。”事后,王胜忠告诉《法治周末》记者。 

  从6月5日到7月17日,仇子明在《经济观察报》上连续发表3篇报道,指上市公司凯恩股份公司在国企改制、土地转让以及上市公司资产转让等环节,涉嫌贱卖国有资产等问题。

  7月28日,经济观察报社发表了一份措辞强硬的声明,称记者仇子明在对凯恩股份公司进行调查的过程中,曾多次受到利诱和威胁。声明对遂昌县公安局滥用公权、压制新闻监督的做法提出强烈谴责。同时,呼吁新闻出版署、中国记协采取维权行动,维护新闻工作者的正当采访权和报道权,保护新闻工作者的人身安全。

  在被通缉期间,仇子明被迫藏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躲过一劫。他至今不肯透露具体地点。“这些秘密,要一辈子带进棺材里。”仇子明告诉《法治周末》记者,给自己提供帮助的人,当时是属于窝藏逃犯。一旦公开相关信息,保护他的人难免遭到打击报复。 

  7月29日,事情出现了转机。这天早上,《经济观察报》大股东泛海集团开会商讨下一步对策。不久,律师打电话告知,遂昌县公安局已经决定取消通缉并道歉。

  当天下午4时左右,《经济观察报》收到丽水市公安局传真的新闻通稿,表示遂昌县公安局因仇子明“涉嫌损害商业信誉罪”采取刑事拘留的决定不符合法定条件,责令遂昌县公安局立即撤销对仇子明的刑事拘留决定,并向其本人赔礼道歉。

  第二天晚上,遂昌县委宣传部部长、县公安局副局长赶到北京,向经济观察报社和仇子明道歉。

  12月26日,仇子明接受《法治周末》记者采访时表示,“已经预料到他们以道歉来收场”。

  王鹏:举报招来跨省追捕

  谢朝平的“渭南书案”和仇子明被网上通缉引发的舆论狂涛尚未完全平息,11月23日,甘肃省图书馆工作人员王鹏因在网上发帖举报他的同学马晶晶,被宁夏吴忠市利通公安分局以“涉嫌诽谤罪”刑事拘留。11月23日至12月2日,王鹏被宁夏吴忠警方关押了9天。

  此前,王鹏曾多次举报他在兰州大学的同学马晶晶,后者被怀疑在其官员父母的帮助下,在宁夏回族自治区公务员考试中作弊,得以顺利进入银川团市委工作。

2007年6月毕业前夕,银川团市委还没有进行公务员招考,马晶晶将其就业单位填写为银川团市委。2007年7月,宁夏公务员考试开始报名,马晶晶报考了银川共青团市委学校部科员一职,并且在笔试和面试中都取得了第一名,顺利进入团市委学校部任职。+

  警方称,王鹏损害了公务员考试的秩序和声誉,严重危害了国家利益和社会秩序。宁夏回族自治区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厅称,经调查“发现举报内容不属实”。

  早在2009年3月,公安部下发的“关于严格依法办理侮辱诽谤案件的通知”说:“如果将群众的批评、牢骚以及一些偏激言论视作侮辱、诽谤,使用刑罚或治安处罚的方式解决,不仅于法无据,而且可能激化矛盾。”利通警方显然没有重视这个通知,且在没有管辖权的情况下,介入自诉案件,对王鹏采取刑事强制措施,再次点燃了舆论之火。 

  迫于舆论压力,12月2日零时许,吴忠市委向新华社记者通报,决定纠正利通公安分局对王鹏的错误拘留,并严肃处理有关责任人。 

  王鹏随即被吴忠警方释放。对此案负有责任的利通公安分局局长何泽祥、政委汪红东被免职。

点评:言者无罪

范以锦

  仇子明———因新闻报道获罪;谢朝平———因书的内容涉及监督获罪;王鹏———因网络举报获罪。2010年,某些权力对言论的不当干预,依然有恃无恐。

  经过媒体的广泛讨论,是非曲直一目了然,抓捕就是想让人闭嘴。比如抓捕谢朝平,就是想阻止《大迁徙》的发行。本质上来说就是压制民意、压制正当的舆论监督,但又说不出口,于是无端制造出“非法经营”之罪。

  然而,这种罪名对谢朝平来说,无论法理上和逻辑上都是错误的。只要是正规的报刊社增刊是常有的事,增刊要报批,报刊因为时间急来不及或其他原因先出后报批或不报批的情况常有,即便要处理也是由出版管理部门作为“违规”行为查处。

  谢朝平是通过山西省文联主办、全国百家社科核心期刊《火花》杂志的增刊将他的作品刊印的。尽管《火花》杂志增刊的报批手续还没有履行完就印刷了,但就谢朝平的责任而言,他是一个作者而不是出版者,违规也是杂志社的事,与谢朝平不沾边,更谈不上犯罪。这只能说明某些权力对舆论监督的抗拒已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至于其他关系到监督的案件,有的可能“言”中有不完善之处,或有值得探讨的方面,但属“言论”范围,从当时警方所掌握的材料来看,根本构不成犯罪。反过来说,为什么揭露出来的问题你可以不闻不问,而被揭露者一报案你就那么积极?这种反差很值得怀疑。

  因“言”获罪,隐含于背后的是权力的不当干预。警方要办的案件很多,为何接到企业报案不加分析就立案通缉呢?怎么能够对没有管辖权、且属于自诉性质的案件,而跨区域地去抓王鹏呢?而且公检法几个部门联合开会讨论这一案件,这是值得如此兴师动众的大案要案吗?是谁指使召开这样的会议?纠正错案时对这些要害问题往往避而不谈或含糊其词,虽然不当执法行为被阻止,当事人获得了一定的自由,但未一追到底弄个水落石出。

  从表面来看,抓捕王鹏是警方的不当执法行为,警方赔礼道歉了,对案件的当事人还作出了免职等处理。然而,人们有理由问,警方是始作俑者吗?跨省抓捕王鹏看起来是警方所为,实际上,背后明显有人指使,但隐藏在背后的权力始终未能浮出水面。在这种情况下,所谓的处理责任人,也不过是为了敷衍舆论。

  某些公权力结成了利益关系网,媒体不监督往往解决不了问题。因此,媒体对因“言”获罪的案件的关注、质疑是职责所在;媒体的强烈抗争,折射出媒体人对“安全感”的忧愤。在网上通缉仇子明的案件中,《经济观察报》的抗争和全国舆论的声援都是正确的,因为警方对仇子明网上通缉明显缺乏证据。《经济观察报》和记者仇子明坚持认为是正当的舆论监督,如果地方官员认为报道失实,可以向主办单位和主管部门反映;如果相关企业认为是恶意伤害了他们的企业信誉,也只是民事侵权。警方介入抓人,无论如何都缺乏法律依据的支撑。如果不是全国媒体的声援,仇子明也许真的就被刑拘了。舆论监督被无理打压,依然要靠媒体之间形成合力,维护自身的合法权利。

  然而也有人对其中的一些案例提出责疑。比如,有人认为仇子明的采访不够深入,“客观”、“平衡”欠缺。如果责疑属实,也只是采访的作风与技巧的问题。如果对某篇报道产生疑问就抓人,媒体人随时都有可能在某种借口下被无理打压,记者履行职务就会面临巨大的危险,舆论监督也就失去了生存的空间。

  舆论监督,就是对公权力的监督。但是,在现实中,某些掌握公权力的官员变着法子压制言论自由、抵制舆论监督。对不中听的话,动辄扣上“诽谤”的罪名。姑且不论民众反映的许多情况其实是真实的,即便反映错了、即便有些言论偏激,就能扣上诽谤的罪名吗?普通百姓或许因为信息不对称,反映的问题有很多局限,但我们不能要求每个人反映的问题都是绝对真实的。对未证实的“悬疑”问题,进行监督,提出责疑,实属正常。何况批评错了,官员解释的渠道和办法肯定比民众多。为何有些人惧怕批评呢?要不自身不正,以压制来掩盖自己的问题;要不就是自身的民主意识、权为民所用的观念依然淡薄。

  类似的事件今后也许还会发生,但媒体和民众的监督依然会在排除阻力中继续前行。当然,民众都希望在广开言论方面少点阻力;也期待对那些因“言”获罪的案例能一查到底,彻底查清事件背后的权力的不当干预。果真如此,因“言”获罪的案例会大大减少,言论自由的空间会越来越大,民主政治的步伐必将大大加快。

(作者为暨南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院长、教授)

贝岭受邀为第七届菲律宾国际文学节主宾之一

贝岭受邀为第七届菲律宾国际文学节主宾之一

2016年4月26日,独立中文笔会会长贝岭、《自由写作》网刊前执行编辑王一梁分别飞抵马尼拉,以流亡作家身份受邀参加第七届菲律宾国际文学节(7th PHILIPPINE INTERNATIONAL LITERARY FESTIVAL)。现在曼谷的流亡诗人、笔会理事逸风本也受邀在菲律宾图书展上以作品摊位呈现他诗作的英译,可因护照无法签证未成行,独立中文笔会会员李毓已抵马尼拉,将列席该文学节。

贝岭、王一梁与JO-ANN MAGLIPON 合影。JO-ANN是活跃于70年代的独立记者,菲律宾发行量最大的杂志,YES的主编,同时还担任着拥有23家杂志,15家网站的出版集团的主编。

貝嶺與王一梁與JO-ANN MAGLIPON合影

第七届菲律宾国际文学节(PILF)于2016年4月28日-29日在奎松圆形纪念广场(Quezon Memorial Circle)、QCX博物馆举办(QCX Museum, Quezon Memorial Circle),这是菲律宾国家图书发展署的标志性项目。该国际文学节已成功举办了6年,在过去的6年中,这一活动都是放在11月举行,今年移至4月举办。菲律宾国际文学节(PILF)旨在通过作者与读者问答对话的实践活动,弘扬文学,推出优秀文学作品,以促成菲律宾文学出版日臻成熟。

贝岭在开幕式上致辞并分别用英文和中文朗诵自己的诗歌

贝岭在开幕式上分别用中英文朗诵诗作

今年的菲律宾国际文学节主题为“对抗遗忘”(AGAINST FORGETTING),强调创作的作用,个人如何打破沉默,或以貌似徒劳无益的行动来对抗遗忘。该文学节首日的主题为“对抗遗忘”,次日则将针对文学编辑、书籍设计、写作、出版策略、版权交易等议题,展开圆桌会谈。

自2010年始,历届菲律宾国际文学节聚集了国际及本土作家、插画家、出版人及文学爱好者前来参与,是菲律宾文学的年度焦点。因菲律宾国际文学节全程以英文进行,在亚洲具独特性,吸引了不少具影响力的文学家以及出版人参与盛会,如普立兹小说奖得主(2003)爱德华·琼斯(Edward P.Jones)及普立兹小说奖得主(2008)朱诺·迪亚斯(Junot diaz)等。

贝岭将以双主宾之一及多项专题与谈人身份与会,于4月28日的开幕式上以中英文朗诵诗作〈放逐〉;另外,他和另一位主嘉宾Jo-ann Maglipon分别发表简短的主题演说;当日下午,则受邀参加另一场“给年轻诗人的信”(Lettrs to a Young Poet)四人对谈讨论。

王一梁则受邀参加“作家是自由的吗?”专题对谈,宣读他特为这次文学节写下的专文〈亚文化世界里的绝对自由写作〉。

贝岭,王一梁参与WRITET IS FREE 的讨论

贝岭、王一梁参与WRIETES IS Free

言论或写作自由是一个古老而经久不衰的话题,因作家以精神自由、写作自由、真实记录为己任,而掌权者为了稳固自己的权力,总是要限制打压这些自由。作为一个从事编辑写作数十年的流亡作家,王一梁将通过自身的写作史,从作家的思想谈论作家的写作自由。

贝岭促成了独立中文笔会会员获邀参加入本次文学节,以促进中文文学与菲律宾文学的进一步交流。由于该文学节今年的主题为国家迫害下的文学创作,当代菲律宾马科斯政府专制时代的受难作家Pete Lacaba 、 Ericson Acosta和Karina Bolasco将三方对话。

菲律宾官方对于自由创作和出版的强力支持,亦和香港出版人桂民海、李波被绑架至中国事件,导致香港出版业遭受重创的情形形成鲜明对比。

第七届菲律宾国际文学节(PILF)由菲律宾国家图书发展部(NBDB)主办。

PILF blog:https://litfestphilippines.wordpress.com/

PILF Facebook event page:https://www.facebook.com/events/673637046109828/

(秀萍等撰文,贝岭、李毓、王一梁、逸风亦为本文作出贡献)

 

附注,JO-ANN是活跃于1970年代的独立记者,菲律宾发行量最大的杂志,YES的主编,同时还担任着拥有二十三家杂志,十五家网站的出版集团的主编。

(秀萍等撰文,贝岭、李毓、王一梁、逸风亦为本文作出贡献)
      

笔会会员在台北聚会的一些信件

 

笔会会员在台北聚会的一些信件

 

【2016年4月21日 孟浪发出提议】

关于就笔会危机展开台北对话的建议

贝岭、天琪、滕彪、建元暨各位:好!

        基于挽救笔会免于分裂当需作出最后努力的善意,基于对话仍然可能是走出笔会困局的最佳途径之一,值此汉藏会议在台湾举行,至少10-15名会员与会或正在台北之际,这是一个双方及会员们共同恪守笔会宗旨精神坐下来面对面恳谈、尝试寻求突破、解决危机的难得机会。

        抛离虚拟世界隔空交战的种种弊端及戾气,让位于人与人实体会晤的诚意互动,各位是否认为值得珍惜台北这次可能的最后机会,是否可以共同努力本着理性和良善来发现一线转机?

        建议现居台北的会员贝岭、王丹、曾建元以东道主的友好身份,近日内发起所有在台北会员的内部对话会,诚恳邀请双方会员和选择中立的会员参加,对话不预设任何条件。

        建议对话由滕彪、建元召集。贝岭已同意展开此次对话,滕彪和建元也同意由他们二位召集。(王丹暂未联系上)

        未知各位的意见如何?或可就此努力做一下尝试。

                                                   孟 浪  4.21

【2016年4月21日 · 曾建元回应】

诸君:

        我会在周五下午主持藏汉会议场次

        和大家见面

        我必须坦承以告

        我很不习惯

        笔会部分会员涉及人身攻击的网络发言

        因此对笔会感到无比灰心

        但秉持着对于文学的敬意

        和不舍各位为创作自由所承受的苦难

        我仍愿意和大家一起努力来面对解决笔会的问题

                             元

2016年4月21日 · 滕彪回应

        我也和建元教授有同感。我这些天都在汉藏会议,如果大家都拿出诚意,至少可以改善目前的彼此敌意的状态。

                         滕彪

【2016年4月22日 · 王丹回应】

        身为会员,只要时间上可以,我愿意参加讨论。

                        王丹

【2016年4月24日 · 王丹回应】

孟浪,建元,滕彪:

        非常抱歉,我今天早起开始发烧,现在加重,应当是感冒。刚去诊所,医生叮嘱在家休息,晚上就只好告假缺席了,请谅解。

                        王丹

【2016年4月28日】

滕彪、建元、王丹及贝岭:好!

        本来趁这次有那么多会员难得面对面在台北聚首对话,不预设任何条件的对谈,无论如何是对的、正确的,要感谢滕彪、建元的明确认同。可惜,天琪拒绝出席,xxxxx,至为遗憾。                         

                         孟浪

 

消息:瑞典电视台聚焦香港铜锣湾书店

 

消息:瑞典电视台聚焦香港铜锣湾书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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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典电视台(Sveriges Television AB,简称SVT)国际文化节目《眼镜蛇(Kobra)》4月26日播出半小时专题片,聚焦香港铜锣湾书店桂敏海、李波等五人失踪事件(Causeway Bay Books disappearances)。

节目对焦灼时代氛围下香港2014年发生的“雨伞革命”作了回溯,实地勘访了人去楼空铁将军把门的铜锣湾书店。
节目采访了致力倡导言论自由、捍卫香港核心价值的多位港人,如电影《十年》监制蔡廉明(Andrew Choi)、知名电视记者吕秉权(Bruce Lui)、“人民公社”书店店长阿Paul(Paul Tang)等,也对亲建制的“帮港出声”发言人李偲嫣(Leticia Lee)进行采访,呈现了客观、多元的声音。
为了让瑞典观众更多了解失踪三个月后突然在中国中央电视台现身“认罪”的瑞典公民、出版人桂敏海,该节目的主持人Kristofer Lundström专程飞往台湾花莲采访桂敏海的老友、同行、诗人孟浪(Meng Lang),追寻桂的故事。
该节目拍摄期间正逢香港本土电影《十年》获颁第35届香港电影金像奖最佳电影,节目也录下了这部在中国连片名都遭封杀的禁片在香港街头露天放映广受欢迎的情景。

以下是该专题片视频链接:

http://www.svtplay.se/video/8094335/kobra/kobra-avsnitt-7-2

Del 7 av 10. I höstas försvann den svenske förläggaren Gui Minhai spårlöst på sin semester i Thailand. Fyra av hans medarbetare i Hongkong blev kidnappade, bortförda av de kinesiska myndigheterna. Känsliga filmer tas ner från repertoaren. Tidningar och museer idkar självcensur av rädsla för repressalier från Beijing. Hur mår egentligen yttrandefriheten i Hongkong? Programledare: Kristofer Lundström och Lina Thomsgård.

Kan ses till tor 23 jun (54 dagar kva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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