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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宥勳:時報文學獎喊停之後

 

時報文學獎喊停之後

朱宥勳

日前,《中國時報》「人間副刊」舉辦的「時報文學獎」,突然無預警宣布停辦。加上2014年《聯合報》的「聯合報文學獎」也停辦,引領文壇風向將近半世紀的「兩大報文學獎」全數停刊。現在,具有公信力的單篇文學獎項,僅剩下《自由時報》的「林榮三文學獎」。

時報文學獎的「暫停」毋寧更證明了上述的尷尬。在網路上,停辦消息竟然是一名香港的創作者首先發現的,即連台灣的文學圈都一無所覺;而在停辦訊息確證之後,也沒有興起任何波瀾和慰留聲浪。這一方面或許是因為蔡衍明接手《中國時報》之後,完全使該報名聲跌到谷底,因此即使文學副刊相對來說是謹慎持重的,仍然無法擺脫污名;一方面也可以看出,不僅「圈外人」對文學獎無感,「圈內人」也都早有一種無可如何之感了。

接下來的問題就是:對台灣文學的未來會有何影響?

首先,我是覺得無須過度悲觀。無論是文學獎還是文學副刊,都是誘發文學作品持續產出的一種「機制」。兩大報文學獎的消亡,並不直接等於台灣文學創作的消亡,死掉的是機制,並不是文學,文學創作者也有可能經由其他的機制被讀者看到。

但接下來可能的影響是,文學副刊的重要性將會持續下探,因為即使近幾年文學獎的盛況不再,得獎作品的刊登都仍然是每年副刊當中品質最佳的內容。在沒有了文學獎之後,每天3000字不到的主文欄目,是很難有什麼發揮空間的;更別說往往還有大量的人情應酬稿必須消化,一年中有許多版面都浪費在既無才華也不努力的老人身上了。除非能在編輯企劃上有更好的想法和更強的執行力(比如說再也不要刊出連方瑀的作品),文學副刊的衰亡幾乎是必然結局了。

因此,無論是讀者、創作者、出版社編輯,恐怕都要準備面對發表版面全面萎縮的處境。在副刊縮編、文學雜誌多數版面為企劃邀稿、《短篇小說》停刊的情況下,文學創作失去了這些「試水溫」、「養讀者」的版面,必須更直接地以書籍的規模來面對讀者;出版社也不再能依賴這些傳統機制來供輸新人,必須發展出更明確的挖掘策略。目前看來,社群網路的經營是一個可能的解答(如同年輕一代的散文作家湯舒雯,她尚未出書,卻比大多數出書作家擁有更多讀者);然而這個解答如何與傳統的出版盈利模式整合?或者它需要的是另外一套盈利模式?(以寫作計劃來募資、發展核心粉絲的「抖內」donate會是解答嗎?)

或者,其實還有我們尚未發現的可能性?

文學創作要面對的問題,大致就是「如何被讀者認識」以及「如何將此認識轉換成利潤」,這兩者一旦成立,就能夠讓文學的「產業」運行無礙。過去負責解決上述問題的文學獎紛紛崩倒,能不能繼續延續文學創作的香火,就端視我們在這個關口上,能不能想出新的方法來回答了。

蘋果日報/2016/7/27

蘇麗媚:賴香吟談閱讀 打破邊界 思考生命

 

賴香吟談閱讀 打破邊界 思考生命

蘇麗媚

文創書店

書店一隅。 圖/夢田文創、簡浩淳、網路

「世界並沒有錯,只是我受傷了。」這是作家邱妙津《蒙馬特遺書》裡的一段話。2012年,作家賴香吟的《其後》告訴我們:「心靈有其不死之本事。」讓許多人從中獲得療癒。今年,賴香吟將十幾年來短篇小說集結成《文青之死》一書,她坦言,這本書寫了一些不美、不愛的東西,如夫妻吵架、生活困難的現實,寫起來很粗礪,所以她用很美的文字寫這些故事。

出版文青之死 展現文字力量

如果戲劇演出是透過情境、台詞、表情去表現,則文字是透過修辭的藝術、言語的生動去描述,《文青之死》是一本對社會的關懷之作、給讀者的勵志之書,也是賴香吟的文字力量。

賴香吟

作家賴香吟 圖/夢田文創、簡浩淳、網路

「閱讀很奇妙,它可以讓世界沒有邊界,雖然這樣講很空泛,但閱讀起來你真的可以感受到,要能知道這點,才能感受到自己的渺小和無知,求知慾才會發作。」談到閱讀心得,賴香吟眼裡閃爍著光,表情生動。

賴香吟分享之前她在一間小學等雨停,偶然發現走廊書櫃裡,有本布滿灰塵的繪本書,改編自褚威格《看不見的收藏》,失去藝術品的眼盲收藏家,雖然摸到的只剩冒充畫作的白紙,但是藝術仍然是支撐他生命的絕大力量。

賴香吟赫然想到,她在青春期時看過這本書,經過時間、社會閱歷累積,25年後再次相遇,才看懂了故事裡強調的藝術價值。

這種閱讀的驀然回首,如同張愛玲的《愛》,少女在時間無涯裡,遇見一位少年對她說:「噢,你也在這裡嗎?」

但是「台灣每年書籍的出版總數傲視全球」、「台灣人不愛閱讀」這樣聳動的新聞此起彼落,我們從另一視角去觀察社會常態,人們在出社會工作後鮮少有好好閱讀的時間,到了中年看的書幾乎以工作專業領域為主,賴香吟和我擔心的事情一樣:「閱讀成為生活中最枝微末節的瑣事。」

賴香吟建議,青少年可先從非文學類書籍開始,從閱讀客觀知識,寬廣地認識世界各個面向,到了人生有了一定的經歷時,再回到純粹的經典文學,讓文學解開心靈上的困惑,讓閱讀陪伴著對於生命的思考。

小書店大抱負 當起思想搖籃

談到獨立書店的印象,賴香吟認為:「現在獨立書店在做的事(沙龍、講座、讀書會),本來就是書店的本業,加上『獨立』是為了對抗市場壟斷而來的,最主要原因可能來自『折扣』。」散落各地的獨立書店執著於閱讀、文化之必要,積極倡議與社會對話,雖然深受居民喜愛,但是讀者要買書時可能轉往較多折扣的通路購買,小書店努力扮演著社區思想進化的角色,卻因無法在價格上公平競爭,最終面臨生存壓力。

最近「圖書統一定價」再度被業界討論,賴香吟認為這關係出版商、物流、書店、讀者利益結構,但是目前尚未有人做「開刀」的動作,若真執行圖書統一定價,這些「利害關係人」可能得「住院」一陣子。

不過,目標是出院恢復健康,不能因害怕開刀住院而拖延不就診。

賴香吟提出一個有趣的思考,在圖書統一定價運作下,可能促進二手書店蓬勃與正常運作,二手書籍隨著珍稀度、流通性、版本等依照供需形成正常價格,一切交由讀者判斷,於是,二手書店形成一種「隱性的圖書評鑑制度」。

賴香吟的感性與理性兼容並蓄,身為一位作家,她大學讀的是台大經濟系,曾任職於誠品書店、更是早期籌備國立臺灣文學館的重要推手之一,對於台灣這幾年開始強調文化產業,她分享於2000年時在台南籌備文學館得到的經驗。

當時文學館在建立一個文化自信,從文學史料把文化的東西提煉出來,但是,寫在紙上的文字要怎麼變成展覽館?於是公部門找來的團隊要有學者、有展覽知識的人、古蹟維護建築師、聲光技術人才、藝術行政人員,因而形成各領域人才結合成團隊。

雖然文學館當時屬於摸索階段,但她憑著熱情踏出了第一步,後來各地有很多文化中心和建築、歷史、設計、文學結合。賴香吟說:「我覺得比起賣馬克杯,此樣貌較接近文創。」

文化雖然不能全然依賴政策,但是領航人必然重要。殷切期盼政府的同時,台灣有一群人正在掀起閱讀復興浪潮,我們可以做的,是思考如何留住大家對閱讀的信心,如何幫助還有興趣閱讀的人,能在書海找到他要的寶藏,繼續對作者、出版、書店有信心,願意將讀書留在生命裡。

(蘇麗媚:夢田文創執行長)

經濟日報/2016/7/25

中国关押作家人数居首 美国会就全球言论自由状况举行听证

 

中国关押作家人数居首 美国会就全球言论自由状况举行听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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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笔会中心言论自由计划主管卡勒卡表示,截至2015年底,中国关押了58名作家,居世界之最。(Public Domain)

 

近日,美国国会就当今全球言论自由状况所面临的威胁和挑战举行听证。与会人士指出,中国当局对社会活动人士、记者和网络作家的打压越演愈烈,中国关押的作家人数居世界之最。

美国国会汤姆•兰托斯人权委员会近日举行名为“亵渎神明法与审查:言论自由的威胁”的听证会,讨论了现今全球言论自由面临的威胁与挑战。其中提到在中国,对活动人士、记者和网络作家的打压愈演愈烈。

“美国笔会中心”言论自由计划主管卡勒卡表示,截至2015年底,中国关押了58名作家,居世界之最。中国政府打着国家安全和维稳的旗号,审查从文学作品到网上表述的一系列言论。中国使用的指控大部分是反国家罪,而特别针对少数族裔作家。卡勒卡呼吁美国考虑设立一类新的签证,给这些面临巨大威胁的人权活动人士、记者、作家开设快速通道来到美国。

对此,中国维权人士任先生接受本台采访时称:“作 家这一块我了解一些资讯,作为向社会提供精神食粮的这么的群体,他们在整个社会当中,他们整个群体应该得到普遍尊重,作为政府也有责任有义务提供一个宽松 的创作环境,或者他们的创作自由,跟我们的国情文化有冲突的话,最重要的是还是作家本人要付出沉重的代价。如果社会是健康向上的话,作者也会做出一些选择 和判断的,自然他会没有市场。比如对社会稳定有影响的,那么你应该制定相关的法律,在中国有个可怕的事情,有的时候合法和非法边界经常模糊的,这个国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法治。”

包括多名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在内的近200位举世知名作家曾在2013年发表公开信,呼吁中国尊重人民言论自由的权利,释放“因为行使基本权利而被关押”的40多名作家。信中形容中国严格的审查制度是充满活力文化中的污点,网络审查、对艺术作品和新闻的查禁使得众人无法阅读和鉴赏中国艺术家的作品,以及作家和新闻报道。

同年,国际笔会发表费时五年完成的有关“中国作家遭遇的危险处境”报告。公布了“被关押、被攻击、被法外监禁、或被迫流亡”的100多名作家的情况。当中重点提到了诺贝尔和平奖得主、作家刘晓波,及西藏地区、新疆维族自治区、内蒙自治区等地不同意见被镇压者的情况。

对此,德国媒体人苏雨桐告诉本台:“对 藏人的打压这样的声音被压制,海外的民主活动也被压制,外媒对中国的维权人士包括政治改革的一些报导,我觉得这一方面是值得警示的,而且为什么会出现这种 中共用金钱去扩张这种势力,还有一种是世界各国开始有一种绥靖政策的倾向。我也批评过西方政府的绥靖政策,他们在人权上妥协换取订单,我认为这是不健康 的,长此以往中共的声音越来越占主要的优势,淹没更多民主的声音,对新闻自由的冲击非常的大。”

特约记者:忻霖 责编:石山、何平

来源:自由亚洲

楊照VS.馬家輝 (四之三)光陰賊誰偷走了歷史

 

楊照VS.馬家輝 (四之三)光陰賊誰偷走了歷史

沒有人是孤島,唯有在人與人的時空交叉裡始有辦法看清楚所有單獨個體的血肉與靈魂……

1.楊照:這就叫作宿命

在一個意義上,我所寫的每一篇小說都是「歷史小說」。我的知識基底是史學訓練,我的思考習慣是以時間縱深為起點的,我真切相信:不管是否自覺,不管喜不喜歡,每一個人都是帶著歷史而活著的,你和過去的關係、你對待過去的方式,決定了你是什麼樣的人。這些,無可避免都被帶進到我的小說裡。

因而,我的小說不斷帶著我,甚至是逼著我反覆思考個人與歷史之間的複雜關係。小說裡必須要有個人,必須透過個人才有可能呈現歷史,但歷史對於個人的影響,以及個人彰顯歷史的方式,卻可以有千千百百種不同曲徑與變貌。

九月即將出版的小長篇《一九八一 光陰賊》,我就嘗試了一種探觸歷史不同的方法。小說中,我讓一段愛情故事發生在那一年的台灣。愛情故事本身帶著高度的荒謬性,光說光看故事簡介,很多讀者會直覺地反應:「這怎麼可能!」然而小說的挑戰,小說終極的目標,也就是要藉由那個特定的時空,舊式婚姻、壓抑的母親、美國、留學、詩與浪漫愛情夢幻、性的禁制與啟蒙……種種因素,讓荒謬成為必然、成為哀傷的失落命運。這樣一件事,只可能發生在那一年,那樣的台灣,這叫作「宿命」。如此,小說同時召喚、重現了那段台灣歷史。

讀《龍頭鳳尾》,你的第一部小說,最使我驚訝的是,為什麼你選擇寫的不是現實,而是歷史?你的灣仔背景我能充分理解,但你寫的是早於你出生之前、能有任何記憶之前的灣仔?Why history?那是顯意識或潛意識的選擇呢?

2.馬家輝:竟然受惠於國民黨!

你出身於歷史系的科班訓練,而我,在台大時讀的是心理學,在美國時讀的是社會系,可是,在閱讀上,我最感興趣的終究是歷史;或者說,在生活上和生命裡,我最感興趣的其實是歷史。

理由我不知道。若真細究,或許是受惠於國民黨吧(別笑!)。那年頭國民黨花了不少鈔票在香港開設書店,既為宣傳反共,亦為收集情報,我少年時代的家居附近有間「南天書店」,即為其一。店內經常空蕩無人,老闆從早到晚坐在高高的櫃台後打瞌睡,我便從早到晚坐在角落地板上打書釘,書種以歷史為主,我遇見什麼便讀什麼,久而久之,史癖成癮,沒法自拔。1982年我在香港投考台灣的大學,志願首選乃台大歷史系,可惜考不上,否則可做你的學弟,而我在中學時代有「史怪」稱號,因每個學期的中國歷史科成績皆取甲等,所向無敵啊。

所以,why history?這便是答案了。一個嗜史少年,而成年,而中年,邁入初老之年開筆寫長篇,很難不從history切入,查考歷史材料,杜撰歷史故事,出入於真相與想像之間,既是在跟讀者溝通,其實,說穿了,這或是個人的圓夢行動,為了滿足和填滿自己的史癖而寫,亦同時寫下自己文字創作史的嘗試新頁。

閱讀歷史,書寫歷史,創造歷史,三者難免糾纏,但有時候,如果願意,或可立志取捨。記得十四年前,在北京,我曾提議高信疆先生撰寫「報壇回憶錄」,剛在編務生涯上遭受挫敗的高先生抽一口菸,伸手抹一下頭髮,搖頭笑道:「家輝,我是創造歷史的人!我想做的事情還有很多,我要去改寫報壇歷史,我不稀罕去寫報壇歷史!」

數年後,高先生患病去世,走進了歷史。我無大志,不敢創造歷史,但若有機會,我還真想寫寫高先生的歷史。

馬家輝4-3

馬家輝

3.楊照:挖掘歷史理應有過的風采

不行,高信疆的歷史不能讓你寫。我當然知道你和高先生的情誼,但這件事上,我得有我堅持的台灣立場,高信疆的傳奇,應該由台灣人來寫。

不過我的堅持,帶了感慨,其實我比誰都清楚,真要等台灣人來寫,大概就等不到了。台灣社會最糟的一件事,正是嚴重缺乏歷史感,對於歷史一直抱持著落伍、狹窄的觀念。大部分的台灣人大概不會覺得高信疆是個歷史人物,不懂得如何珍惜高信疆所創造的,更不知該如何書寫高信疆、記錄高信疆吧!

過去百餘年,台灣經歷了快速的變化,現實裡有過豐富、精采的歷史過程,然而能夠被寫下來的,不只少,更是乏味。不去探究五十年日本殖民統治留下了怎樣的複雜事蹟與感受,卻去將時間、精力花在爭執「日據」還是「日治」的用語,每每讓我啼笑皆非。

你知道的,十幾年來,我一直和我的百年小說搏鬥著。理由無他,不過就是想要以小說的血肉,來挖掘、呈現台灣歷史理應有過的人物與風采,對比、厭棄原本通俗歷史知識的簡化乾枯。百年小說中好多篇裡都出現了報社的場景與人物,那不是現實的高信疆,但或許至少能捕捉一些台灣報業的人間戲劇。

你屬於香港報業世家,香港的報業一百多年來,也是何等熱鬧又傳奇啊!除了對高先生,你應該更有對香港報業歷史的責任吧?從陸南才那時代以降,穿越你父親那一代,再到你自己親歷的報業起伏興衰,所有的競爭、算計、英雄、理想、溫情與冷酷,不會激發你想寫入小說的衝動嗎?

4.馬家輝:這將是我埋骨之所

被你這麼一問,我還真想在未來的長篇小說裡多寫一些報界人物。《龍頭鳳尾》的故事背景是1935年至1945年,計畫中的第二部曲《金盆洗》把時空設定於1946年至1967年,現已著手跟杜琪峯導演合作構思的第三部曲《三花》將處理1967年至1982年的黑道風雲,前後相加,合起來是四十七年,時間幅度雖僅有你的百年小說的一半以下,但仍可容納各式各樣的明暗身影,絕不限於地下世界的混沌江湖。好吧,讓我好好設計一下,且看能否在虛實之間,折射香港報壇的某些風流與下流。

是的,聽你述及百年小說已經多年,讀過《背過身的瞬間》,如同讀《大愛》和《暗夜迷巷》和《吹薩克斯風的革命家》,從書名已經開始喜歡你的文字魅惑和想像魔力,亦如常地從第一頁起已經感受到你的濃烈的「歷史意識」,寫的不管是眼前人抑或昔日事,你都傾向把他們放置在歷史脈絡裡觀照、拆解、刻畫、分析,讓我深刻體會,沒有人是孤島,唯有在人與人的時空交叉裡始有辦法看清楚所有單獨個體的血肉與靈魂。

聞說「百年荒蕪」系列將於七月底陸續現身,終於。我等待好久了,許多人都等待好久了,這是你的錯,期待你的精采小說能夠替你「戴罪立功」。可是,嘿,高信疆先生的故事我仍是要寫的。不是說文學無分地域嗎?台灣文學傳奇不應由台灣作家壟斷,香港人寫台灣人,有何不可?——更何況我早已有了中華民國護照,老去之後,台灣將是我埋骨之所。

聯副/文學相對論/2016/7/18

 

楊照VS.馬家輝 (四之二)男男之愛,以及恨

 

楊照VS.馬家輝 (四之二)男男之愛,以及恨

四十年前,如果沒有林懷民或白先勇的小說,我恐怕連要面對兩位最要好朋友的真實困擾,都找不到力量吧!……

 馬家輝:忽然想起他的臉

《龍頭鳳尾》寫的是男男之愛,以及恨。創作過程裡常有猶豫:該不該讓男主角陸南才come out?或是說,到底遭遇什麼處境他才會come out?一旦出櫃,他的處境又有什麼改變?最重要的是,他會更快樂嗎?

出櫃終究不是容易的事情;出櫃之後,快樂與否,也實難說。

在創作的猶豫裡,我常想起一張臉。是小C,卅二年前的台大校友。跟我一樣,他亦從另一所大學轉入台大念二年級,亦同修好幾門課,大三那年還一起在新店中央新村租屋分房同居。他是從高雄來的「土仔」,我是從香港來的「港仔」,兩人分別用台腔國語和港腔國語溝通聊笑,騎著腳踏車到處遊玩吃喝,相處甚歡。小C長得唇紅齒白,眉目清朗,言談舉行皆甚「娘娘腔」,我常暗猜他是同志,但沒有直接探問,他也沒有親口道破,直至大四那年的雙十節,深夜裡,我們騎車從新店直往台北,秋風習習迎臉吹來,像游泳般暢快,他忽然舉起雙手,挺直腰背,仰臉對著黑沉沉的天空朗聲高喊:I am a happy gay!

路上無人無車,只有我的腳踏車在他的腳踏車後面。望向小C的背影,我可以猜想他臉容上的快樂。但我相信他並非為了對我說,而是,對天,對地,對自己。

這亦算是一次小小的出櫃吧。臨時的,暫時的。小C有了剎那間的解放。然而事後,他沒有再提任何同志話題,以前是有的,用開玩笑的口吻,用八卦式的口吻,總有聊及男男之愛與之恨。可是在那夜之後,不知何故,他反而把自己收藏得更深,避開所有關乎同志的戲語與調笑,我一提,他即沉下臉,彷彿我觸犯了他的禁忌。再其後,他隨便找個理由,搬走了,從此跟我相忘於江湖,消失於另一個我毫不熟識的世界。他在我面前走出來了,卻又在我面前走開去了。

OK Cupid創辦人克里斯汀.魯德曾寫《我們是誰?——大數據下的人類行為觀察》(Dataclysm:Who We Are( When We Think No One’s Looking) )一書,用所謂大數據分析美國男女女男的網路行為,當論及closet gay處境,他說:「過去的『痛苦指數』是用通貨膨脹率+失業率。而我認為,社會版的痛苦指數,要看的是有多少比例的人口必須隱藏起來無法做自己。這種情形沒有益處,只會造成痛苦。」

其實,做自己,不做自己,Life goes on。做自己有做自己的難處,現實的生命畢竟不是虛構的小說。

楊照:其實他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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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照。 圖/本報資料照片,新經典提供

比你的記憶更早一些,將近四十年前,國中三年級,分班後,我原來的死黨都沒分進升學「好班」,只好另起爐灶重交朋友。沒多久,因為玩吉他的關係,和會彈鋼琴的H熟起來,又因為H,和他最要好的J也一併熟了。有一陣子,就老是三個男生同進同出。

H和J家境都很好,都有自己房間,房間都很大。因而三人常常約在他們家中一起讀書或玩音樂,一整天窩在房間裡。我孤僻,不習慣留在別人家裡吃飯,晚飯前一定要離開,我走了,他們兩人繼續混下去。

到了聯考前一個月,H突然約我在開封街的「東一排骨」見面。苦著臉,鄭重其事地告訴我聯考前他不會再跟J單獨見面,央我去跟J轉達。理由是……是他對J說不出口的理由──他害怕J看他的眼神,他確定J對他的感情不對勁。

唉,這真是難啊!他自己都不敢說的,推給我去說?沒辦法,衝著朋友義氣,只好硬著頭皮答應。失眠一夜,想了個辦法。我找了J,將林懷民的兩本小說《變形虹》和《蟬》交給他,拜託他一定要看〈安德烈紀德的冬天〉和〈蟬〉,然後告訴我他的想法。

兩天之後,又再硬著頭皮到J家裡去,在他的房間裡,他什麼都沒說,就哭。我試探地說:「H他不是。」J點頭,趴在床上哭,哭了很久,然後突然堅決地抬頭看我,說:「你可以幫我跟他說嗎?說:我也不是。所以考完試我們還是可以一起。」

我還是只好答應。然後一陣茫然襲來,我霎時弄不清楚我們到底在說什麼?什麼「是」、什麼「不是」?那是什麼?男人和男人間的愛,有那麼容易用「是」或「不是」回答的嗎?感謝這兩位少年時的朋友,幾十年來,我沒被這種簡單的「是」或「不是」騙過。重點不在這裡。而在那獨特,不理會平常身分規範的愛。我想這也是你在《龍頭鳳尾》裡要寫的吧?在於身分之外,無法由身分來決定的愛。

馬家輝:幸好你也不是

兄弟,太好笑了,你果然注定要吃文藝飯,竟用這麼文藝的方式去排解好友之間的曖昧關係。換作是我,會對H說:「我不要!要說,你自己去說!萬一J愛上我,怎麼辦?更糟糕的是,萬一我也忽然愛上他,怎麼辦?」

就算真的去說,我也不會帶書,只會對J道:「愛情沒法勉強,H不是,那就算了。而且,即使他今天不是,亦不代表他永遠不是。你若是真愛,大可用心去追他,他明天不見你,下周或見;下周不見,下月或見。男人追男人,跟男人追女人的技藝其實一樣的。心誠則靈,用誠意打動他,關門在家裡哭哭啼啼,有個屁用?放膽去追他。愛情是要追回來的,而且,必須追回來,才會珍惜,才有意思……」

你沒勸他繼續努力,反而暗示他就此止步,搞不好等於無意間扼殺了一段天轟地烈的男男之愛。你可能是大罪人啊,楊照!

當然,這是有風險的。萬一你說得過於動人,J用淚眼看著你,愈看愈感動,愈感動愈喜歡,然後縱身撲前,把你一擁入懷,而你,竟然亦被感動,由不是變成是,或由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變成確定自己非常是,那就沒有了你其後的即已成事實的愛情故事,也就沒有了今天的年輕而傑出的鋼琴家李其叡了。這可不行啊。

為了我們的音樂享受,嘿,我們應該慶幸,你沒有是。

楊照:我從此捨不得離開文學

家輝,還好你沒有用這種態度寫《龍頭鳳尾》,這是不管歷史背景,硬將四十年後的觀念套加在我四十年前的經驗與記憶上啊!

四十年如果有意義,不正在於產生了相對寬廣的愛情態度,可以不用那麼簡單的「是不是」、「愛不愛」來看待愛情?人本來是複雜的,但經常我們害怕人之所以為人的複雜,會自欺地用些模子來逃避複雜,簡化複雜。男人愛女人是正常,男人愛男人就不正常,不過是其中的一塊僵化模子。愛情就只分、只問愛或不愛,不理會愛與不愛的兩端之中,有多少模糊游移,是其中另一塊僵化模子。還有,認定男同才會、才能愛男同,不是就不會愛,那不也是一塊僵化模子嗎?

文學的存在,對我來說,最大的意義就是不理會模子,還原複雜,往往藉此而打破了模子,或至少給予人忽視模子的勇氣。四十年前,若沒林懷民或白先勇的小說,我恐怕連要面對兩位最要好朋友的真實困擾,都找不到力量吧!

不,我無法同意你,不是我注定吃文藝這碗飯,沒有這種事。而是因為我年少時就得助於文學,體會了文學對於生命的作用,以至於我從此就再也捨不得離開文學了。

聯副/文學相對論/2016/7/11

 

楊照VS.馬家輝 (四之一)小說的起點

 

楊照VS.馬家輝 (四之一)小說的起點

1.那個下午的廚房對話

馬家輝:明駿老兄,比我年長三十二天的大哥,最近常常想到你,倒不是因為剛完成了一部十八萬字述及基情的長篇小說《龍頭鳳尾》,而是想到整整十年前的那個下午,在你家的廚房,我蹲在地上,抬頭看你在手忙腳亂地煮菜,當時我們皆已四十三歲,卻仍像少年人般論及生平志向。

當時我問你,在未來的日子裡,最想做些什麼?有沒有中年危機?擔不擔心事業發展?諸如此類。你聳肩道,「管他的!大不了回家寫小說,最好也是可以回家寫小說。唯有在寫小說的時候,我的心才最平靜。後世總會因為你寫了一些好的文學作品而包容你、接受你。」

你的表情是如此淡定而堅定。你可能不知道我是何等羨慕。

我從二十歲開始寫專欄,之前,寫過一篇兩千字的小說還得過「香港青年文學獎」的佳作,但自此「絕筆」,一直在每天一千字的文章泥沼打滾糾纏,儘管心裡屢有寫小說的念頭,甚至構思過一些故事,卻未動筆。直到那年下午在你家,聽你述及小說心情,當夜離開,我才認認真真地對自己說,哦,原來寫小說有這麼厲害的療癒效果,看來我不該再等了。恐怕真該動筆了。

可是,不等不等,終究又等了七、八年,基於諸種理由,一拖再拖到五十一歲才坐下埋首把心裡故事寫出,成書之日已是五十三歲之年,自覺有點丟人。但我又釋然。你是對的,唯有在寫小說的時候,我的心才平靜;不只平靜,更是快樂。感謝你。如果沒有當天的廚房對白,今天我可能連這部小說也交不出來。

對了。我曾問你:「聽說台灣有『小說新人獎』活動,我這麼老了,可以提名嗎?即使夠水準,還有臉去拿嗎?」——嘿,怎麼樣?考慮一下,提名我?我是很不要臉的。他們敢頒,我便敢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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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家輝1963年在香港灣仔出生的馬家輝,總自稱是「灣仔人」,成長時期,正是香港經濟風光崛起的七○年代。威斯康辛大社會學博士。待過出版社雜誌社報社、在大學教書,愛電影,愛旅行,但始終最愛寫作。年過五十交出第一本小說。 圖/馬家輝提供

2.小說創作的「新人」

楊照:家輝,你左等右等,把台灣「小說新人獎」的機會也等失了。就在從我家廚房對話到今天的時間裡,發生了很多事,包括「小說新人獎」停辦了,也包括看起來有興趣讀小說的人愈來愈少了。

就算原來的「小說新人獎」還在,你也不該得。不只是「小說新人獎」不是用提名的,是徵文,更重要的,《龍頭鳳尾》絕對不像「新人」作品。那裡面累積了你五十年的人生經驗,還有你對於香港歷史不同於流俗的看法,以及你長年從香港角度思索「漢奸」的曖昧且深刻體認,和一般「新人」剛開筆寫小說的寫法及成就,差距太大了。你開筆就寫出了老辣的風格,毫無青澀之處,「新人獎」不會、也不該選擇推薦這種作品。

真正「新」的,或許是寫小說帶來的苦與樂,煎熬與神往吧。透過寫小說,人在自家的書桌前、電腦前,將自己搬運到另外一個時代,進入另外一個人生裡。你一邊體驗著,卻還要一邊創造;一方面似乎是小說的主人,另一方面小說寫得愈多愈長,你能夠任性決定的空間就愈來愈小,變身成了小說的奴僕,艱辛掙扎著滑動無形的手臂承載著小說向前。

我所知道、我所體會的就是:這樣的小說寫作經驗,必然改變人和現實之間的關係。相較於小說中那個濃稠萃取過的時空,現實變得很稀很無味,好像不值得付出有那麼強烈的喜怒哀樂反應。這應該就是當年廚房對話背後,我真實的感受吧!寫小說時,回過神來,我常常會對現實社會狀態,尤其新聞產生帶點不屑的反應:「這,也值得大驚小怪?」

由你自己創造的陸北才(陸南才)陪著走過了一回香港歷史,會使得你對香港當下處境有不一樣的看法?

楊照4-1

楊 照本名李明駿的楊照,畢業於台大歷史系,哈佛大學博士候選人。曾參與許多文化工作,舉凡需要博學與知識傳播力的工作,幾乎都能看到他的身影。主持電台、主持電視節目,談詩談音樂談文學,最喜歡做的事,還是:寫小說。 圖/本報資料照片

3.原來比想像中聰明

馬家輝:是的,小說寫作經驗必然改變人和現實之間的關係。村上先生不是也說過「在某種意義上,小說家在創作小說的同時,自己的某部分,也被小說創作了?」我只寫了一部長篇小說,沒資格以小說家自居,卻亦已被寫作經驗深深「創作」。

就談你所問及的香港當下處境吧。

《龍頭鳳尾》寫作的兩年多裡,香港發生了幾場激烈的社會抗爭和政治事件,雨傘抗爭,旺角騷亂,立法會補選,皆對「本土意識」的形構極具關鍵影響。我都跟它們保持了相當距離。理由並非我的時間都被寫作占據,亦不在於我認同或不認同這樣或那樣的意識形態,只因我的熱情竟由參與轉移到觀察,以及思考,以及想像,昔日的我早已上街擠在大夥裡面揮拳吶喊,此時的我卻寧願留在家裡,坐在電腦面前,透過網路新聞和視頻細察影像裡的各式臉容和論述,聆聽他們如何衝突,思索他們為何衝突,而更重要的是,努力猜度衝突的各種可能結局,不限於現實的結局,而是僅存在我腦海的經由我加油添醋地幻想出來的結局。換句話說,我把當下處境看成「故事」或「故事元素」,雖未動手,卻已在腦裡構思了一段又一段的未來小說。

這並不是說我對當下真相漠不關心,而恐怕剛好相反,透過模擬的小說創作遊戲,我隱隱覺得更貼近了真相的各種可能。忍不住想起美國作家約翰加德納 (John Gardner)寫過的提醒:「年輕作家面對的最大誘惑之一,就是禁不住認為自己從小成長的地方,居民不是笨蛋就是偽君子,需要好好修理或教化。但隨著他們日漸成熟,如果運氣好的話,後來他們就會發現過去他們看不起的那些人都有一些優點,發現那些人比他們原來所想像的更聰明、更好心。想要向別人說明什麼是正確的觀念與態度,其實有害於創作小說的最高貴動機。」

我畢竟不年輕了。如果到了這把年紀仍無知於此事,連自己亦沒法不嘲笑自己。而我真後悔這麼遲才動筆寫這樣的神奇的叫作小說的東西。

4.得寫的小說

楊照:家輝,早早開始寫小說,依我的經驗,不見得是好事。寫小說最難,也最過癮的,是思索人生的可能性,從眾多可能中選擇出一種來派給你筆下的角色,你選了的,就成了他的命運。所有的可能中,你替陸北才選了愛上男人、愛上英國人、當了堂口老大、和日本人密切周旋,還替他選了從陸北才改名為陸南才,他只能無奈地摸摸鼻子,接受你給予他的一切。

年輕的時候,我們對於人的可能性理解得太少,甚至還來不及經歷並摸索自己的可能性。寫起小說來,只會也只需在三、五種可能中選擇,於是小說寫來很快很順,太順太簡單了。到了一定年紀,才知難,才會怕。明明光是我知道的可能變化,就有幾十種、幾百種,為什麼就選這一種給他或她呢?更難更怕的是,到底還有多少其他可能是我不知道的,甚至是我無法想像的?那裡應該會有更好、更適合的安排吧?要如何說服自己:對,小說情節就應該這樣推進,小說人物就應該在這裡活了在那裡死了?

經過了這樣的迷疑困惑,我們才寫得出值得寫的小說,卻也因此,所有值得寫的小說都不可能讓我們滿意。想過了所有可能,小說中卻只能寫出其中的一種,咬著牙,把我們自己都沒有把握的悲歡離合寫成斬釘截鐵的命運,並在自己創造出來的命運之前,不安、顫抖、流著冷汗。

Rather late than never.家輝,歡迎加入這個奇特的小說作者行列,將香港過往歷史上所有的偶然,堅持地凝視為不可更改的命運。

下周一《文學相對論》主題預告 楊照VS馬家輝 男男之愛,以及恨 敬

聯副/文學相對論/2016/7/4

 

 

鴻鴻新作:懸命 外三帖

 

鴻鴻新作:懸命 外三帖

我家浴室的日光燈,從按下開關到亮起,有時隔3秒,有時隔10秒,有時更長。

橫越台灣海峽的飛彈,在遭受攔截或命中目標前,最多可以飛行8分鐘。

日光燈會記得它將醒前的夢嗎?

飛彈會記得它爆炸前,一生唯一的一次飛行嗎?

以往寫信,要在郵筒和郵局躺兩個晚上,才被拆開。

現在被誤分到垃圾信件匣的email,則不知何時能被撈回。

顏料豈能預料,附身筆刷的一瞬之後,會變成一抹人人豔羨的腮紅,還是立刻被覆蓋的底色?

馬桶裡的蟑螂,會記得被沖進無底水坑前,與牠四目相對的,人類的眼睛嗎?

我按下開關,日光燈0秒熄滅。

詩不能跟詩擺在一起

詩不能跟詩擺在一起

它們有──

共同閃避的東西

共同炫耀的東西

共同欲言又止

的時刻

就像在舞會裡

太多太多的紗裙

讓你急於尋覓一個

穿素樸T恤的少女

詩不能跟字典擺在一起

它讓它的解釋顯得笨拙

它讓它的靈巧顯得輕佻

詩不能跟鑰匙擺在一起

它沒有鎖,卻有太多祕密

詩不能跟唱片擺在一起

它的溝槽充滿砂礫

唱頭一放下肯定會跳針

詩不能跟枕頭擺在一起

它早已乾涸,而夢卻如此濕潤

詩只能孤伶伶走在街頭

被視為妓女,卻沒人想搭訕

詩可以跟遊民躺在一起

畢竟他們都像含羞草

只能看到他們蜷縮的樣子

卻不知被誰碰過

天若放晴,詩也可以

跟小孩玩在一起

只有小孩不計較它的邏輯跳躍

他們也都擅長徒勞的遊戲

花整個下午建一座城堡

然後棄之不理

詩更喜歡跟蠶蛹一起冥想

然後一個長出翅膀飛走

一個被留下,一具殘破的屍殼

對著那閃爍不可及的迷茫星河

吞吞吐吐

嬰兒會把喝下去的奶

又吐出來

貓咪會把吞下去的飼料

又吐出來

沒被發現的話

再把它們吃下去

接吻中嚥下的口水

終究又從眼眶湧出

在冬天我深吸一口氣

結果打了一個好大的噴嚏

一年年聽在耳裡的那些漂亮的諾言和謊言

灌溉出他齒間混濁的詛咒

保母哼唱的遙遠而溫柔的歌

有一天化成了他指下療傷的吉他

那些被命運吞不下又吐出的人

有些變成自焚者,有些變成余秀華

音樂的歷史

一百年前,一張蟲膠唱片可以播3分鐘。

五十年前,一張黑膠唱片可以播30分鐘。

三十年前,一張CD可以播75分鐘。

現在,串流音樂可以24小時無間斷放送。

而在彼端,總有一個人在那裡,拉著同一把提琴

(灰塵被弓弦震起,在半空中飄止)

像釀了幾個世紀那麼深沉,像剛寫下時那麼新。

聯副7-8月駐版作家介紹

鴻鴻,本名閻鴻亞,活躍於文壇與表演藝術界,為知名詩人、詩刊主編、劇作家、導演、策展人,現任教於台北藝術大學電影系、創辦並主編《衛生紙》詩刊,詩作飽含社會意識,每以時事入題,兼顧藝術價值,識者稱「氣息自由、快樂、純潔而新鮮,常展現幽默、冷峭、敏感的氣質」,著有《暴民之歌》、《仁愛路犁田》、《女孩馬力與壁拔少年》等書;1994年鴻鴻創辦密獵者劇團,迄今執導戲劇、舞蹈、歌劇逾四十齣,還曾與楊德昌等人合著電影劇本《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並參與演出,獲得金馬獎最佳原著劇本獎,電影導演作品則曾獲南特影展最佳導演獎、芝加哥影展費比西獎(影評人獎)。

来源:联合报

《今日世界文學》 創刊90周年紀念

 

《今日世界文學》 創刊90周年紀念

《今日世界文學》今年歡慶90歲生日!

一份文學雜誌能夠發行90年從未停刊,甚至在文學讀者遞減的近年還擴增頁數期數,真算得是個奇蹟。這份文學雜誌就是簡稱WLT的《今日世界文學》(World Literature Today)。

WLT由美國奧克拉荷馬大學出版,刊登來自世界各地的小說詩以及書評,1927年由奧克拉荷馬大學現代語言系主任洛伊.田波.豪斯(Roy Temple House)所創辦,起初只是一本名為《外國書籍》(Books Abroad)的32頁季刊,五十年之後擴充到250頁,而2006年更增加出刊次數,成為雙月刊,同時更名為《今日世界文學》。這份雜誌已是美國歷史最悠久的期刊之一,目前擁有全球紙本及電子版讀者三十萬名。

《今日世界文學》廣納世界各地的當代文學,無論是主流或非主流作家,無論是哪一種語言的作品,該刊都不遺餘力地介紹給讀者,因而成為當今文學界一份相當獨特且重要的雜誌。諾貝爾獎得主波蘭作家米沃什(Milosz)曾說:「如果《今日世界文學》不存在,我們就要將它創造出來。這份雜誌發揮了獨特的功能,將鮮為人知或是無處尋找的作品資訊帶給英語系國家。」

這份雜誌的草創時期,既無正式職員也無資金,參與的工作人員全都是義務服務,而九十年後,已擴展為一個人文中心,共有11位員工和15位實習生,除了出版《今日世界文學》之外,還另創第二本雜誌《今日中國文學》,編纂兩套文學叢書,並舉辦「紐斯達特文學獎」(Neustadt Prizes,其中包含兒童文學獎)、「匹特堡文學節」(Puterbaugh Festivals)以及各種講座、課程、工作坊和媒體節目。而未來,無論是以紙本或是電子的形態,《今日世界文學》都希望成為國際文化和文學的資訊交流中心。此外,現任編輯認為現行的學術論文寫作格式已生硬且僵化,因而提倡更具有個人風格和實驗精神、更創新的論文風格。

来源:联合报

難民法初審通過 受迫害外國人可尋求我庇護

 

難民法初審通過 受迫害外國人可尋求我庇護

立法院內政委員會今天初審通過「難民法」草案,規定因天災、戰爭或受政治迫害的外國人及無國籍人士,可向我國申請難民認定;法案三讀通過之後,受迫害人士將可來台申請政治庇護。

初審條文規定,外國人或無國籍人申請難民認定,得在入國6個月內提出申請並做決定,內政部接獲難民認定申請後,應邀請相關機關代表、專家、學者及其他社會公正人士共同審查,初步審查後,必要時得延長一次,並通知申請人。

初審條文也規定,審查難民認定案件期間,內政部得對申請人暫予指定居住所或安置,除非有特定情況如危害我國利益或公共秩序、曾有重大非政治性犯罪紀錄等,且通過委員會審查,否則不得強制驅逐出國。

初審條文也規定,若難民認定不通過申請,內政部應以申請人理解的語言文字做成處分書送達申請人,並載明理由、救濟辦法及受理機關。若不被認定為難民者,內政部得限期令其出國,如果屆期不出國,可強制驅逐,但若懷胎5個月以上或因疾病遭驅逐將有生命危險者,可暫緩執行。

 

来源:联合报

第40屆金鼎獎 唐山書店陳隆昊 獲特別貢獻獎

 

第40屆金鼎獎 唐山書店陳隆昊 獲特別貢獻獎

金鼎獎

第40屆金鼎獎頒獎典禮,特別貢獻獎由行政院長林全(右)頒發給唐山書店經營者陳隆昊(左)。(王爵暐攝)

涵蓋雜誌、圖書、數位出版等21獎項的金鼎獎昨(12日)舉辦第40屆頒獎典禮,現場公布「年度圖書獎」得主為高俊宏《群島藝術三面鏡》,「年度雜誌獎」為《聯合文學》,特別貢獻獎頒給唐山書店經營者陳隆昊。

 高俊宏為藝術創作者,以《廢墟影像晶體計畫》與導演蔡明亮合作的《郊遊》等作聞名,近年他前往日、韓、港、大陸等東亞地區考察當地藝術行動主義,《群島藝術三面鏡》含三冊《諸眾》、《小說》、《陀螺》,分從田野訪談、小說、藝術創作論述等面向,關注歷史、空間、政治等主題。

 出版業萎縮 很難做

 高俊宏戲稱年年萎縮的出版業宛如「殯葬業」,「很困難但需要有人做」,未來他會持續藝術創作與寫作,自詡成為「公共知識生產者」。

典禮最感人的為胡慕情所著的《黏土》獲獎,邀來書中人物、引領苗栗灣寶土地抗爭的當地農人洪箱發言,洪箱哽咽表示:「感謝每個拿鋤頭的人,感謝每個支持台灣土地留下來的人。」相當催淚。

《黏土》記錄苗栗後龍灣寶地區因土地徵收爭議而起的抗爭歷程,描繪多位抗爭者的生命史,充滿溫度,獲評審盛讚為「台灣土地發展史具體而微的縮影」。

洪箱談到幼時愛讀瓊瑤小說,卻被爸爸斥責:「看書沒有飯吃,種田才有得吃。」她感慨:「大家都做自己會做的工作,我只是個鄉下歐巴桑,這輩子只會種田,對我頭家(先生)來說,生命第一是田園,第二是老婆孩子。」她希望大家共同保護這塊土地,未來政府任何土地徵都能公開、溝通,「不要讓我們『欲哭無目屎』(要哭沒眼淚)。」

 文學與紀實 漸融合

 頒獎人楊翠提到本屆非文學類作品很豐收,對於權力的反思與批判更強烈,作者更具「跨界」勇氣,許多作品長期蹲點完成,並跨越文學與紀實界線。

特別貢獻獎得主陳隆昊經營唐山書店37年、現任台灣獨立書店文化協會理事長,他回憶這輩子選擇「非典型人生」,就讀人類學系、邊政(現民族系)研究所,並創辦一間只賣人文社科書的書店,感謝家人與同事包容他的任性,得獎更覺責任重大。

昨文化部長鄭麗君、行政院長林全蒞臨頒獎,鄭麗君表示陳隆昊所創辦的「唐山書店」,即是她就讀台大哲學系時每天報到的地方,「如果不是因為唐山,今天我不會站在這裡,為公眾盡一份力。」

 

林欣誼報導

中國時報/2016/7/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