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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讓/42記事和其他(之六)

 

張讓/42記事和其他(之六)

22.戶外書房有時吵得很,誇張地說是百鳥爭鳴(附近建築工地和山坡底下的噪音不算)。時日久了,漸漸學會分辨其中幾種,但要形容便難,尤其中文是形象重於聲音。

談到鳥鳴,中文最常見的形容是吱喳和啁啾,可用的有限。

前面已經提過烏鴉叫嘎嘎嘎嘎,沙啞難聽。蜂鳥時而發出短促如口哨的高音,gee gee。鷂鷹意外也是尖刺音,咿–咿–咿,像生鏽鐵門轉不動。總覺猛禽如鷹,叫聲該威武宏亮才是。有的鳥雀啼聲圓潤悠揚悅耳,起承轉合比人類歌聲更從容美妙。偶爾遇到,總側耳傾聽,不知那些抑揚曲折說的是什麼趣事。

周作人形容啄木鳥的鳴聲是「乾笑」,我不禁也要乾笑兩聲。

讀周作人,會撞見種種意外。有時他寫大白話,句子裡一大堆「的」,疙疙瘩瘩像白飯裡的沙粒,想挑出來。有時用文言腔調,跑出一股霉味,要趕快開窗。有時文白間恰到好處,豁達典雅,既賞心又悅目。最大樂趣在讀他的想法,真是不同凡俗。

比如在〈文學史的教訓〉裡大罵韓愈文章做作,「搖頭頓足的姿態,……,讀之欲嘔」,實在痛快。之前他已先批評孟子的文章「有點兒太鮮甜,有如生荔枝」,我不禁竊笑,不知怎麼個「太鮮甜」法。老實說除了幾個名句,沒讀過孟子,喜歡他有民主思想,比孔老夫子開明。

又如他寫:「閒適原來是憂鬱的東西。」

讓我一愣。閒適不是輕鬆愉快的東西嗎?我這懶人很有經驗。然他對閒適感覺特別深,另一處說「閒適是一種很難得的態度」。他分成大小兩種閒適,大閒適是生死豁達的大幽默,小閒適便是流連光景,舉例:「農夫終日車水,忽駐足望西山,日落陰涼,河水變色,若欣然有會,亦是閒適,不必臥且醉也。」那「駐足望西山」格外引人,正是我常做的事。人在戶外書房,要不「 駐足望西山」也難。

他寫鳥是「飛鳴自在的東西」,那「飛鳴自在」四字很神。加上「流連光景」,是人生值得追求的八個字。

来源:联合报

張讓/42記事和其他(之五)

 

張讓/42記事和其他(之五)

你對數字有感覺嗎? 我是數字低能。

對我,數字的意義遠比不上文字。碰見喜歡的文字,覺得抓到了一把閃電,恨不得有機會投擲出去。給我一個數字,到了腦中立刻就多一少一,甚至相差百倍千倍。凡是和數字有關的東西,我十之八九弄錯。其實我滿喜歡數學,奇怪總念不好。但讀過英國數學家哈代的回憶錄《一個數學家的自白》,很喜歡。印象最深的是他痛恨鏡子,還有是他幫印度數學天才若馬努真到英國念書的事。哪天出了書箱,我會再看一次。

美國詩人和回憶錄作家瑪麗.卡爾《回憶錄的藝術》裡,最後一章特別提到《一個數學家的自白》,倍極讚美,甚至冠以「偉大」形容。哈代晚年自覺數學能力衰退,自殺失敗,於是勉力「苟活」。他在回憶錄裡自我衡量:「我從沒做過任何『有益』的事。」自覺在數學上一無貢獻,但可能對增加知識有所幫助。卡爾引用哈代整段話,以它來鼓舞自己、學生和所有明知可能徒勞但仍舊費力寫作的人,寫得十分感人。

寫《42記事》,42對我並沒什麼特別,若硬要擠出一點趣味,可以說因為它是6和7兩個連續數目的乘積。又想到,有部佛經叫《佛說42章經》。

有部新出版的俄國小說《四十個房間》,寫一個現代俄國女性一生經歷的四十個房間。書裡敘述者的母親告訴女兒,四十是個意義特殊的數目,是上帝測試人類忍受極限的次數:諾亞承受四十日夜豪雨,摩西流落沙漠裡四十天,耶穌絕食和受誘四十天。《聖經》裡,四十年是一個世代,孕育胎兒費時四十天。

剛好碰見一些和41有關的。

珍.奧斯汀活到41歲。

美國作家珍妮特.麥爾坎有篇做後現代畫家大衛.勒薩爾的報導〈41個錯誤開始〉,費時兩年採訪,寫成41片段,每一片段都好像從頭開始,結合起來變成非常立體的特寫。

匈牙利作家桑多.馬芮的長篇小說《餘燼》寫年老主角花了41年等候最好的朋友來訪,以便消解胸中大疑,關係友情,關係愛情。筆法綿密傷感,將人網了進去。

這些數字對你恐怕沒什麼意義:44、46、47、51、52、58。

梭羅活到44歲,歐威爾46,卡繆47。

巴爾扎克和普魯斯特都死於51歲,莎士比亞52,狄更斯58。

這天不假年的名單很長。看到一次,震驚一次。濟慈死時才26歲。

近十年來常讀報端訃聞,特別留意作家歲壽(八、九十歲的不少),然後自問:

長命便是一種成就嗎?有需要悲悼這些人短命嗎?

来源:联合报

張讓/42記事和其他(之四)

 

張讓/42記事和其他(之四)

20/飛鳥在天空畫弧,直到收起雙翼俯衝,畫兩點間最短的直線。

總有一雙鷂鷹在谷地半空盤旋。有時飛得很高,成了一小點。有時飛到幾近頭頂,身上漂亮花紋清晰可見。有時比翼翱翔,互繞旋舞,極美,你見到立時懂得了什麼是愛情,幸福快樂是什麼樣。有時只見一隻,疾飛唳叫,呼喚伴侶。

楊牧書名《亭午之鷹》意象很美。現在天天見鷹,我並不想到那書名,想到的是鹿橋《人子》裡的那篇〈鷂鷹〉,以及《蒼是蒼鷹》。兩書迥異,我都喜歡。《人子》是短篇小說集,有如童話寓言傳奇,天真而又睿智,蒼老而又歡愉,我覺得是鹿橋的巔峰之作。

《蒼是蒼鷹》卻是本悼亡回憶錄,英國作者海倫.麥克當勞是詩人,文筆帶了詩的清奇精準,生動感人。難得一見這樣風格內容都奇特的悼亡書,無怪2015年一出版即倍受好評,暢銷英美。那時我見人就推薦,想寫一篇介紹始終沒完成,因為還談到其他悼亡書,如朱利安.巴恩斯更早幾年的《生命的層次》,拐彎抹角悼亡妻,完全是另一種寫法,對照起來十分有趣。規模比預期的大,結果沒寫完丟在那裡。有時我把那篇〈蒼鷹與悼亡〉檔案打開來看,再次進到兩位作者的世界裡去,讀得很有興味,順便做一點改動——這裡有一本小書的材料,關於悼亡書的寫法。

来源:联合报

張讓/42記事和其他(之三)

 

張讓/42記事和其他(之三)

18

日日藍天,幾乎。坐在戶外書房,浴在光裡。明暗反差那樣強,讓人眼盲。

陰影裡的半身有點冷,曬到太陽的肩膀好像著火了。

偶爾陰雲密布,天色沉重。連續一周下來,便像慣壞的加州人,有點受不了了。

冬季裡下了幾場大雨,洩洪式的,出自《舊約聖經》出自莎士比亞的狂風暴雨,讓人興起類似杜甫「茅屋為秋風所破」的恐懼。一晚,狂風真的掀了片屋瓦拋到車道上。

19

天空最藍的地方在哪裡?當然,B知道,他學物理的。

最藍的天空是正對頭頂上方那片,因為天際光線散射的緣故。

我的答案來自於每天觀察,看鳥雀在樹間飛翔,抬頭欣賞鷂鷹在高處盤旋,總不期然發現,正對頭頂上方那片天空,那麼藍那麼藍,可以把人吸進去。

不需千里迢迢去尋找希臘藍、地中海藍,或加勒比海藍。藍是這樣廣闊充沛寧靜而又千變萬化的顏色。在加州,尤其是南加,你因藍天而富。

關於藍天,《小王子》作者安東尼.聖修伯里在最後一本書《風、沙、星》裡,有這樣句子:「純藍。太藍了。……一絲雲都沒有。這藍天亮閃閃像把剛磨過的刀。這天空純粹到讓我不安。」

那個句子讓我不安,只因欠缺那樣經驗。相信住在沙漠裡的人,立刻便懂得了他指的是什麼。不懂怎麼閱讀藍天(以及更多更多),那不安讓我轉而聯想到另一種不安。

維吉妮亞.吳爾芙的《達拉薇夫人》裡,達拉薇夫人有時覺得:「連活過一天都是件危險的事。」

這我能理解。宇宙充滿危險,世界充滿危險。人心可怕,而自我常無所庇護。

在黃昏海邊,拍攝藍天背景托出的崖壁頂曲線。崖壁金黃,藍天深遠。我攝了一張又一張,藍天占據構圖比例越來越大。我絲毫沒想到危險,只要離海有段安全距離。

来源:联合报

張讓/42記事和其他(之二)

 

張讓/42記事和其他(之二)

沒見過比我更膽小的人。夜裡散步,身後一片咖啦咖啦隨風跑的枯葉都能讓我喪膽……

42記事和其他之二 圖/葉懿瑩

42記事和其他之二 圖/葉懿瑩

 

12.

首先是聲音。各種動物叫聲,尤其是鳥鳴。

每天清晨,給鴨子呷呷和烏鴉嘎嘎的聲音吵醒。

本來我相當尊重烏鴉,因為牠們聰明。現在附近一大群,吵得煩。

我對B說:「烏鴉叫聲那麼單調難聽,就是嘎嘎嘎嘎一個聲,長短不同而已,比起一些婉轉動聽的鳥雀差多了。語言能力那麼差,我懷疑牠們能聰明到哪裡去,說不定動物學家弄錯了。」一轉想到許多作家口才笨拙但筆下高超,才住了嘴。而且,外國人聽中國人講話生硬刺耳,大概也有同感。

B痛恨的卻是鄰家兩隻鴨,恨不得殺了,讓我納悶。鴨鳴呷呷不絕單調無趣,但不至於可恨。其實我覺得好玩,有時算那呷呷呷呷四聲八聲十聲能拉到多長。

鴨子後來死了一隻。B慶幸不已,只願另一隻也趕快報銷。奇怪,這傢伙平時心地滿好的。鄰居說死法奇異,死在籠裡。似乎什麼野獸伸進籠裡,弄斷了頸子(不過沒糟蹋,上了餐桌)。之後他們添了兩隻小鴨,歷史重演,又死了一隻,於是再添兩隻補充。毛茸茸黃色小鴨鴨,讓我想起汪曾祺的小說。鄰家四歲女兒在後院追小鴨鴨玩,我看書當中耳裡是她歡樂笑鬧和她母親叫她「莉吉,莉吉」的聲音。天籟,如鳥鳴、風雨聲、海潮聲。

13.

啊,小野狼。

起初,還沒睡著或是深夜當中,經常聽見屋後什麼動物成群尖利的號叫,好似在野外露營。B告訴我是小野狼,他在沙漠裡的深泉學院念書時便熟悉的。有時聽聲音像在後鄰的鱷梨園裡,有時近到簡直就在我們臥房陽台上。養鴨鄰說曾看見小野狼跑過他們後院。這附近有多少小野狼?似乎很多。

伊索寓言裡,烏鴉和狐狸都是狡猾之物,屬於反派典型。

在美國印第安人的傳說裡,烏鴉和小野狼精靈多能,地位近似神祇。尤其在加拿大西岸的夸奇烏陀(Kawkiutle)印第安人神話裡,大烏鴉(raven)是造物大神,身分和我們的女媧差不多。

某晚出門回來快到家,車頭燈照見前面不遠,一頭似狗的動物過馬路進樹叢裡去了。

看見了嗎?小野狼!B說。

這下我不敢晚上自己出來散步了。如果碰到小野狼,說不定給叼走了,我說。

你身材雖小對小野狼還是太大,叼走不至於。

可是給咬上一口呢?我是真擔心,沒見過比我更膽小的人。夜裡散步,身後一片咖啦咖啦隨風跑的枯葉都能讓我喪膽。我曾有過給一片「魔葉」追殺的經驗,就在紐澤西家門前不遠街上。那片乾枯橡葉四角著地,尖端抬高猙獰「看」我,充滿邪氣,嚇得我轉身飛奔而逃。

後來在附近公園山裡,見到小野狼許多次。通常隔著相當距離,有時一頭,偶爾一雙,有時只聞成群厲聲號叫不見身影,剛好那次是帶B的雙胞弟K夫妻來,K用手機錄音下來。最近一次,一頭瘸腿小野狼就在前面不遠路邊坡上,意味深長凝視我們一陣,回頭從容轉身走了。那一眼是什麼意思呢?

14.

慢慢地,一次一個兩個,認識了街上鄰居。總是在出門散步時遇見,停下來打招呼互換姓名,簡短交代一下自己來處。這樣點點滴滴,知道了這條街和附近一帶的歷史。

街尾五、六棟是住在這裡大半輩子的「原住民」,我們最先認識的便是這些老前輩。其餘較晚搬來的「新住民」,有的像我們一樣來自外州,甚至有個遠自加拿大,要隔幾個月才陸續遇見。

養鴨鄰是對年輕夫妻,本地人,先生帶了四分之一華人血統,帶了兩個小小孩。我們搬進來不久後,在園子裡隔鐵絲網欄和他們相識。

新家一帶不同於我們在紐澤西居住的郊區,不是大同小異草坪工整迫人的複製式住宅區(當然這裡也有許多),而是住宅、果園(橘子園和鱷梨園)和野地散漫錯雜,似隨機亂長的,起初給我半荒野的印象。比一般郊區有個性,只是我們街上沒人行道也沒路燈,晚上近乎漆黑。不過滿月時月光分明,照進臥房,真真見到了李白的「床前明月光」。

中秋節那晚,晚餐後我們上坡到背後街上看難得一見的月全蝕。只見一排椰子樹上空,病懨懨掛著一枚暗紅的圓形瘀傷,十分奇異。

15.

大約每隔兩三星期,我們便會上一趟圖書館。

剛搬到這裡時,千頭萬緒沒力氣處理。兩星期後,到鎮上圖書館辦了借書證,算是到後的第一件大功。

正式安頓之前,家裡有些地方需要整修,因此書暫時都還在書箱裡,層層疊疊堆在車庫。只開了幾箱,裝不滿兩只高窄書架,一只在車庫角落,一只在起坐間,是我的「殘缺圖書館」。四壁蕭然,要什麼書沒什麼書,放眼望去家不似家,冷清無味,不知這樣日子怎麼過。不禁想起作家安.泰勒的故事。她年紀大了搬到比較小的住處,很多書都給了人,後來發現沒那些書無法度日,又一本一本補買回來。

除了買電子書,我們靠圖書館救命。感謝這家圖書館小有規模,找得到想看之書,每次去帆布袋幾乎都裝滿了。我尤其喜歡新書架裡有個專放詩集和傳記的架子,近來看的書許多都來自這個書架。

16.

第一次到這圖書館借的書裡,幾冊詩集之外,還包括一本回憶錄《接下來》和一本《回憶錄的藝術》。

我並不愛看回憶錄,不耐煩那逐年逐月的無窮瑣碎,自家事都沒知道那麼詳細。近年來卻發現看了不少,而且竟然大多是女作家寫的。巧合嗎?得讓我想想。

《接下來》書名其糟無比,直譯全名是《接下來的是什麼,以及怎麼去喜歡》。作者艾比蓋兒.湯瑪斯從沒聽說過,在圖書館翻了翻,抱著姑且試試的心理借回家,然後以「清風亂翻書」法,翻到哪裡,看到哪裡。

我看書未必照次序,尤其是非小說,總是立刻翻到篇目,挑感興趣的先看。梅斯特在《在自己房間》裡說,他在房間裡旅行時,「直著走,橫著走,斜著走,既不講求規則,也不遵循方法。有時還走之字形,如果有需要,我也嘗試各種幾何路徑。」我看散文和詩集也是這樣。B不同,有天在戶外書房遞本詩集給他看,告訴他看哪首,他卻翻到最前面。

「不是特地讓你看那一首的嗎?」

「我喜歡從頭開始看。」

「為什麼呢?作者那樣安排,你不見得就得照做。」

通常我給他看書裡某個段落他就看那裡,那天例外,也許因為是詩集。

總之,顛三倒四讀下來,總算把《接下來》看完了。也許因為這樣生出了原本沒有的懸疑趣味,我愛上這書,看完立刻又回頭看第二次第三次,一式不按章法,還是覺得有意思。且看這開頭:

「等太陽乾,有點時間打發,我一直在想一個我花了好些年卻總寫不成的故事,儘量不要沮喪。……畢竟,好幾年。花在死路上,是很長一段時間。故事講的是一段三十年友情,中間被轟出了一個洞,卻仍然倖存了下來。」

短短一段,充滿了時間張力,我立刻就給吸住了。一開頭的「等太陽乾」有點玄,其實指的是她在畫畫,等畫裡的太陽乾。

《接下來》一再續借,還書後買了電子書放在蘋果平板電腦上。還回頭買了她兩本「前傳」電子書,可惜比不上《接下來》,有點後悔,又不真的後悔。因為艾比蓋兒(現在我和她親到直呼其名了)這人挺絕的,起碼在她自己筆下如此。不少次,她讓我驚呼:天啊,小姐,你瘋了嗎!

《接下來》寫友情,前兩本寫她三次婚姻,充滿了生命的曲折驚奇。寫法不同,風味不同。我不太明白為什麼特別喜歡《接下來》,於是慢慢品讀,比較結構、節奏和敘事法,遠比初讀有意思得多。所以應該說,不,一點都不後悔。

17.

既然《接下來》和《在自己房間》我都喜歡,不免拿來比對。

兩書有同有異。相同在都帶了幽默,都以簡短章節構成,接近手記體。

《在自己房間》以數目分隔,《接下來》則每篇如獨立作業,各有篇名。《在自己房間》作者畢竟是法國人,又是男性,難免好發議論,第六節就談起了靈肉之分(即是他所謂的自我和他我)的問題,只因心不在焉燙傷了手指,好在不至於太過分。最特別的是有篇一個虛線矩陣,中央放了「山丘」一詞。另一篇近乎整頁空白,只有當中一個句子。我即刻生出了學習借用的念頭。

不同在,《接下來》寫生活裡的具體事件,不抽象談玄。文字精簡,有許多留白。《在自己房間》以遐想神思為主,穿插一點事件。格調不同,然各有魅力。(待續)

来源:联合报

張讓/42記事和其他(之一)

 

張讓/42記事和其他(之一)

這趟,我要帶你走過一段旅行和非旅行旅行。經由搬家,也經由一本有趣的小書《在自己房...

這趟,我要帶你走過一段旅行和非旅行旅行。經由搬家,也經由一本有趣的小書《在自己房間裡的旅行》。 圖/葉懿瑩

 

1.這趟,我要帶你走過一段旅行和非旅行旅行。

經由搬家,也經由一本有趣的小書《在自己房間裡的旅行》。

2.花很多時間在戶外,就像在西班牙時。

兩年前夏天,我們到安達魯西亞去玩,租了一棟農屋,在山坡上,坐落橄欖園間,面對幾個山頭。我們很喜歡周遭景觀和陽光空氣,只要沒出去東奔西跑,便拉出陽篷(絕對必要),在前面陽台閒耗,非不得已才進屋。

南加新家在小山腰,外圍原任屋主整治得像花園。各色花草樹木錯雜有致,還闢了鋪滿碎木的寬敞步徑。左邊園子有一小塊地方稍算平坦,安置了一張戶外餐桌,配四張椅子,餐桌中央我們插了一只豬肝色陽傘,可說是我的戶外書房。我常早餐後帶了咖啡和一疊書到這裡來「上工」,起碼待上兩三小時。有的日子幾乎大半天都耗在這裡捨不得進屋,讀書看景看鳥獸想事做筆記。生活簡到不能再簡,和隱居面壁差不多。

這樣平淡無奇的生活,有什麼好寫呢?說得也是,尤其是自己也常淡得發慌。

不過,我每本書都是在類似狀態下寫成的,只是這回換到了南加而已。

姑且試試。太平洋岸畢竟和大西洋岸不同。

3.這篇東西名〈42記事和其他〉,42來自篇頭便提到的《在自己房間裡的旅行》。

好些年前,到上海參加海外華人女作協在復旦大學開的會,主題是旅行文學和飲食文學。曹又方那時住在上海,講的是剛在大陸出版不久的《在自己房間》(姑且這樣簡稱)譯本,十分有趣。一年回台逛「上海書店」,發現一些陌生的法國文學作品譯本,是我偏愛的輕巧小書,加上內容不尋常,立刻吸引了我,其中便有《在自己房間》,大喜之下趕緊買了。回家讀過,果然有意思。之後放在書架上便沒再碰過,是搬到南加以後整理書箱發現了好奇抽出來看,還是覺得有意思。喜歡之餘,便生出了這本小書來(這是簡化許多的說法)。短文構成的形式借用《在自己房間》,42這個數目也是。

4.許多年前,我在一篇散文裡尋思人能不能不離家而旅行,答案是當然可以。那時我還沒讀過《在自己房間》,但已經有過許多坐在家中或後院旅行的經驗。現在我每天在戶外書房旅行,也就是開頭說的非旅行旅行。

《在自己房間》寫的是作者薩米耶.德.梅斯特還是個年輕軍官時,違反軍紀與人決鬥受罰關禁閉,42天不得出家門。他藉機安坐扶手椅上神遊今古內外時空,將心得寫成42篇短文,結果便是這本書。

書背簡介說「於1795年出版,旋即成為暢銷書,是十九世紀法國文學史上的經典作品之一」。以今天的文學市場來看,簡直難以相信。至於在房間裡旅行對現代人更沒什麼大不了,多少宅男宅女閉鎖房中遊逛網路之外,還向全球廣播自我。

問題在:有多少人達到梅斯特的深度廣度和藝術趣味?

5.《在自己房間》寫得親切有趣,淺顯易讀。就算議論也不至流於枯燥,有點童書味。

有些童書,像國語日報社出版的《爺爺與我》,成年以後再回去讀還是有趣,儘管品味比較刁,眼光也嚴苛許多,有的地方(譬如對女性的態度)不免刺眼,但那天真無邪並沒有絲毫損傷。《爺爺與我》多年來大概重看過三、四回,後來發現原作根本不是童書。繼續下去可以說個沒完,還是打住回到《在自己房間》。

引些句子給你一點概念,甚至逗你微笑(因為對我便是這樣):

「床的顏色要選玫瑰紅和白色相間的。」

「扶手椅真是一種完美至極的家具。」

「當年做錯的事何其多,可是我們多麼快樂。」

「這張書桌是我們這趟旅行國度中最美好的景致。」

6.梅斯特寫到床的顏色,我不禁也要談一下我們的床。

印象裡,我寫到床大概只有一次。因為以前喜歡靠在床上看書,左右攤的滿滿都是書,看看這本又看看那本,花間蝶似的,來去飛行的路線織出一個新世界。不是寫床,而是寫看書。近年來容易背痛,不再靠在床上看書了。梅斯特眼中風光旖旎意義深長的床,淪為純粹睡覺的所在。

我不談床,要談的是我們的床罩。不是紅白相間,而是淺灰乳白格子相間(這個搭配我說不出喜歡),以兩個清瘦方形鮮紅靠墊點綴。梅斯特說,紅白是代表熱情幸福的顏色。那兩個鮮紅靠墊,把素淡的床叫醒了,給了它心跳。

家中擺設,我總要放點紅,一只紅椅,一條紅毯,甚至一張大紅沙發,讓空間鮮活起來。最不喜房地產業者所謂中性色,很淺的土灰土黃,介乎有色無色間,欲言又止,不敢愛也不敢恨,溫吞吞要死不活。這種唯恐表露個性的視覺貧血,譬如我們新家客廳和主臥室牆壁,正是那種誰都不冒犯的顏色,我只覺說不出嫌惡。賣紐澤西房子時經紀人第一要求,便是把廚房橘紅豔藍的牆壁漆成「安全色」,譬如白。我暗自嘆息,和伴我多年的的豔麗牆壁告別。

個人色彩,是賣房子最大障礙。相對,買了房子以後,便急於改造空間,賦予個人特色。我們新家這時感覺上和私人旅館差不多,只因還沒打上專屬於我們的烙印,譬如一牆又一牆的書架。

梅斯特又談到扶手椅——他老兄可真愛他那把扶手椅!

很久以前我也寫過椅子,這時不至於誇張到說家具當中扶手椅最最完美,不過造型輕巧坐起來舒服,又不像沙發椅那麼浮腫委靡卻是真的(最恨綿軟如雲坐下去如落入陷阱的沙發椅),因此我的剪貼簿裡收集了一些設計別致的椅子,包括扶手椅。那本剪貼簿這時不知在車庫哪個箱子裡,很想立時去找出來看,記得裡面有些相當有趣的拼貼——許多東西找不到,簡直像在新家露營,我幾乎忘了有拼貼這回事了。

7.似乎該談談打從開始就提到的〈42記事和其他〉。

不清楚這《42記事》(簡稱)究竟要寫什麼,除了內在驅策,和不斷積累的札記。想法很多,往四面八方而去。很貪,簡直想把所有都寫進去,42鐵定不夠。結果是滿腦子亂糟糟,好像快精神錯亂了。幾乎每篇東西都要經過這個幾近車裂錯亂的階段,漸漸給貪心減肥,縮限過濾精簡,才變成最後苗條模樣。

8.每天在屋裡和戶外書房間來來回回,途中必然驚動蜥蜴驚惶亂竄。

所謂戶外書房,其實更是野生動物世界。我很快便覺悟到:這裡是動物的地盤,牠們是主,我們是客。每當我從書中抬頭,總會發現這鳥獸世界充滿了生機趣味,就像我在看的書。

《42記事》想要捕捉的,便是這近乎針鋒相對的兩個世界:環繞左右的自然生態,和疊在桌上帶我飛越引我沉潛的書籍。說起來簡單,做起來呢?

9.怎麼捕捉外界?表達那形聲色動靜種種?

我不是個生物學家,也不是個自然書寫者,但凡碰上需要描述自然,必自慚形穢,氣餒不堪,怨嘆才氣不足,不是詩人,沒有駕馭文字的神技,最後淪入咒罵悲嘆。許多年前,我寫初到新墨西哥旅行便是那樣,滿紙呼天搶地。現在功力更差,能做的也只是以一個欣賞者浪漫但不足的眼光,做最粗淺的描繪,印象派,或是表現派式的。

另一個困難比較形上:究竟想說什麼?怎麼說?

這時,《42記事》還是一團迷霧。然則,寫什麼東西不是一路茫然摸索?

問題在,不管是讀他人的書還是自己的,看來輕而易舉,絕對沒有艱難的跡象。要有心而且識貨的人,才看得出難在哪裡。

10.何必提這些呢?除了作者本人,誰會對寫作過程有興趣?

說得也是。我對後設小說從無興趣,就是這個緣故。這種小說一邊講故事,一邊又眼光倒轉拆解作品本身,套中有套,沒完沒了。喜歡玄奇手法的讀者可能目眩神搖,偏偏我最不喜歡這等賣弄。自我意識的包袱本來就夠累贅了,想要遁入文學卻又陷入文學自戀自得的自我凝視遊戲。抱歉,沒興趣,不玩!

所以伊塔羅.卡爾維諾的《如果在冬夜,一個旅人》我試過許多次,總是不到幾頁就頹然丟下。只有在放棄以後無心亂翻,忽而撞上什麼精采段落才眼睛大開,像他提到「人人都讀過,所以你彷彿也讀過的書」和「你一直假裝讀過而現在該坐下來實際閱讀的書」,正正說中了閱讀心理,讓人欣喜碰到了行家。又比如一個讀者提到看書時一旦掌握到書裡的概念或感覺,「就看不下去了,」必須思路改變,「在不同的思想觀念和意象間跳動,產生連續的思辨和幻想,覺得有必要追根究柢,脫離那本書」,才有意思,那種感覺我也熟悉。相對,《看不見的城市》和《巴羅馬先生》我便很喜歡,因為不賣弄機關玩後設,只是卡爾維諾自己,而沒有比他本人更有魅力的了,這你去讀《到聖.吉歐方尼的路》便知。

11.「我一直在想黃鼠狼的事,因為上星期遇見了一頭。我驚嚇了一頭黃鼠狼,牠也驚嚇了我,我們互相深深看了一眼。」

這句子出自安妮.狄勒爾的新書《充盈》,不久前從圖書館借來的。那天大豐收,不到十五分鐘便在圖書館新書架上發現七本寶貝,其餘包括一冊詩集、一本詩論、兩本回憶錄、一部傳記、一本議論散文。喜孜孜扛回家,忙不迭要開始。

狄勒爾已經七十幾歲,很久沒出新書了。她的書我也生疏許久,見到這本《充盈》大喜過望。儘管已經從《紐約時報》得知其實是舊書選集,還是竊喜能有一書在手,更何況導言是妙人傑夫.代爾的手筆。

狄勒爾是詩人、散文家、小說家兼評論家,她的書我幾乎都有(在某個書箱裡)。她最有名的是自然書寫,尤其是獲1975年普立茲文學獎的《汀克溪畔朝聖》,出入詩情、哲學、科學和信仰之間,無邪,戲謔,熱切,洞徹,語不驚人死不休。代爾說:「讀她的書她打開你的眼睛,再讀還是一樣。」確實,隨便翻她的書,立刻便會撞見敲得你眼冒金星的句子。譬如:「我是塊擋了自己路徑的大石,是條在自己兩耳中間吠叫的狗。」

《充盈》顯然是狄勒爾自己編選的,可是除了代爾的導言,既沒有前言也沒有後語交代,只有一頁致謝的人名,讓人奇怪為什麼這時出現這樣一本自選集。《紐約時報》的報導帶領讀者經由《充盈》重溫狄勒爾的種種精采,最後近乎喃喃自問:「這是不是表示從此之後再也沒有狄勒爾新書了?」有這疑問的絕對不只一人。

所以那天狄勒爾想黃鼠狼。我想的是一班新見舊識:鷂鷹、烏鴉、蜂鳥、藍鵲、蜥蜴、走鵑、小野狼。

從哪裡開始?

来源:联合报

張讓/42記事和其他(之十九)

張讓/42記事和其他(之十九)

那天黃昏微雨中散步回家路上,一隻鷂鷹一隻烏鴉隔了七步之遙棲在電線上(會是一追一逃的那兩隻嗎?),見我走近一先一後飛走了。俳句的好題材,我只能微笑……

38.

坐在這裡,在陽光白雲下的戶外書房,蜜蜂成群在身旁嗡嗡嗡嗡,對面兩隻蝴蝶成雙飛舞,難解難分。這些現象,與在你心裡喚起的感覺,你要拿它們怎麼辦?好比,你要拿你這輩子怎麼辦?

才剛過世的美國作家傑姆.哈里森說:「檢視過度的生命不值得活。」扭轉了柏拉圖筆下蘇格拉底原本「沒有經過檢視的生命不值得活」的說法。

以前我覺得無疑蘇格拉底的說法有道理,現在卻寧可投效哈里森陣營。這傢伙活了七十八歲,一輩子愛食愛色愛野外愛打獵愛文學愛寫作,活得有聲有色,比閉門空想強多了。

2010年,英國作家莎拉.貝克威爾出了《怎麼活》,寫十八世紀法國哲學家蒙田一生,是本別具一格的傳記。今年她又有新書《在存在主義者的咖啡館》,寫二十世紀的一票存在主義者,環繞主角沙特和西蒙波娃進行。我即刻反應是:對驕狂自大空中樓閣的哲學,尤其對存在主義已經厭倦,寧可去看常人拿實際生活搭建的回憶錄。可是拋不開好奇,最後還是嘆口氣買了電子書,睡前一點一點慢慢啃。趣味不在那些自以為是的哲學,而在那些哲學家本身。無論如何,他們只是人。就如貝克威爾說的:「概念可能有趣,可是人更要有趣得多。」

最讓我眼睛一亮的,是當貝克威爾話說從頭,試圖解釋胡塞爾所謂現象學是什麼的時候。簡單說就是「描述現象」,然不是帶了既定想法滿心成見得來的刻板印象,而是脫除既定模式打開心智見到事物本身。在她這番描述裡,我看見了塞尚、杭伯特、梭羅等人類似的結論。我把那個段落給B看,他說其實在物理研究上也有用到現象學的地方,就像貝克威爾舉腦神經學家奧力佛.薩克斯描述斷肢者「幽靈疼痛」的例子。

真的?我十分驚訝,他的話讓我整個人快樂發亮。再一次,我覺得一切都是相關的,所有人所有學問都暗中在相互對話,那些我扛來扛去堆疊越來越高的書吞吐無限生機充塞空中。

不過,身旁紫色花叢中的蜂群裡有隻紅色小瓢蟲,牠們似乎完全沒注意到對方……

39/

靠近鄰家有株高大仙人掌,秋季開了許多雞蛋大小的紅色果子,不像有的仙人果帶刺,這些沒刺,切開白肉黑子,像火龍果,入口微甜微酸,又有黏液如秋葵。B興致勃勃採摘來切開,說好吃,我也試了兩口,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的溫吞,加上像吃了鼻涕(向來不喜秋葵),便不再碰了。他試了許多次,終於宣布不好吃不喜歡。是不是有夠遲鈍?

一個好友很愛,正好送給她。

40/

《在自己房間》封面內側照片上,梅斯特看來很老很老,像九十歲一百歲,完全不符書中形象。當然,那時他年輕,充滿生命力和想像力,自在瀟灑。

寫這篇東西,不斷回去參閱這書,從不覺厭倦,甚至越看越有趣。雖然只是薄薄一本小書,可是正如書背所說「熱鬧活潑,多彩輕盈」。有的地方引我微笑,譬如:「一見到我的床就滿心歡喜。」旅行了二十七章節後:「終於快要抵達我的書桌邊緣了。」到了將近結尾談他的旅行裝,寫他若穿了軍服,不但沒法悠遊旅行,恐怕連「自己的旅行手記都看不懂了」,我簡直要大笑出聲。

有什麼書讓我讀得這麼開心的?喜歡的書很多,但內容憂傷愁慘居多。歷史不忍卒睹,屍橫遍野;文學悲愁一片,不堪負荷。在書裡尋找歡樂幸福,比在加州求雨更難。

梅斯特說其實早有在家旅行的念頭,被罰關禁閉不過剛好給了他機會而已。所以他的文筆基調輕快,加上他本來打算只出示快樂的一面,不過一旦上路就不由自主,時而岔到一些晦暗的地方去,講些傷感無奈的事。無論如何,大半旅程他讓你感染他的高昂興致,甚至邀你與他共進早餐。且看他怎麼旅行:穿了柔軟舒適的睡袍,半躺在心愛的扶手椅上,椅子大幅往後傾斜,左右搖擺,便這樣晃晃悠悠,馳騁天地間(除了失去重心跌下坐騎的時候),還有僕人伺候,替他泡咖啡烤麵包擦鞋種種。貴族排場,難怪他心情愉快。

我的旅行不然,完全不像他足不出戶。我沒有僕人,但行動自由,除了上戶外書房,每周兩三個下午,趁B上健身房時我換場景到星巴克咖啡館(等於是我的第三書房),看書(便是在這裡我看完了義大利作家艾蓮娜.法拉諾激烈撼人轟動歐美的拿坡里四部曲),還有看人(有如我的私人劇場,在這裡我看一些固定角色和走換不絕的配角來來去去)。此外,每天黃昏必定出門散步,有時到附近公園,或者更遠到海邊。假使如梅斯特困坐斗室,就算再怎麼寬敞豪華舒適,我恐怕會發瘋,更不用說寫出幽默有趣的旅行手記了。

41/

梅斯特說他書架上的書包括兩種:詩選和小說。

我發現,近來看的書小說減少,非小說增加,這包括:詩、散文集、旅行文學、回憶錄(真的絕多是女性作品,剛又發現一位女植物學家的回憶錄《實驗室女孩》,似乎相當精采)和有關哲學或科學的書。

剛剛看完布萊森新書《到小追布領的路》,寫他再度環遊英國的感想。裡頭很有些地方,值得引來給你看。可是這一路已經「掉足書袋」,恐怕早給罵臭頭,不能再犯了。但還是要稍談一下,很簡短的,因為這篇東西說了半天,曲曲折折,上上下下,要奔赴的就是這座隱蔽的小山頭。

布萊森首度環遊英國是二十年前了,那時他是個在英國做記者的美國人,結果成書《來自一個小島的札記》,叫好又暢銷。這次重遊身分心境都不同了,他才剛通過歸化公民的筆試,可算是英國人了。但這不是精心計畫,而是自然演化的結果,他自己都不太明白所以。遊蘇格蘭時一位當地老婦問他怎麼會住在英國,他一時沒法答,回家細想歸結出五條理由,最後也最重要的一條是:英國鄉野很美。這次環遊,有些地方雖然不免失望,但讓他安心的是,英國鄉野仍然一樣美。在他看來,全世界沒有一個地方像英國鄉野,「得到那樣精心的照管,看起來那樣美麗,置身其間那樣心曠神怡」的。英國鄉野,「就像一座大國家公園」。其他四條理由加起來簡單說是:大體上,英國人比較合情理,英國生活品質比較好,充滿了各式各樣的微小樂趣。

看得出布萊森衷心愛戀英國,那份情誼十分動人。我居住美國將近四十年,早已是公民,但若認真去想何以久留,找不出一條像他那樣的理由,反而可以輕易找出反面理由。頭一條:不像英國人,美國人簡直完全喪失理智了。還有是我寫過許多次,批評再批評的,美國人的貪婪拜物、無知短視和需索無度、唯我獨尊。住在美國,不是美國最好,實則美國讓人愛恨交加忍無可忍,而是沒有一個地方完美,離去有離去的困難。在想像的國度,也許我會學布萊森住到英國去——我一向憧憬英國亦馴亦野大小適中的鄉野,英國文學和英國幽默就更不用講了(多雨的氣候暫且不考慮)。

在芝加哥生長的墨西哥後裔作家桑卓.西思內柔,在回憶文集《我自己的房子》裡寫她最後離開居住二十年的德州,到墨西哥母親家鄉買了棟小房子定居,終於有了歸屬感。可是:「每一天,墨西哥讓我傷透了心。」

我們搬到南加以來,B不斷說這裡真美真好真高興搬到了這裡。我卻一直拿不定主意,喜歡又不喜歡,在後悔邊緣徘徊,心情不能再複雜。

家不是家,鄉不是鄉。哪裡屬於我,我屬於它?遷移又遷移,到哪裡都是客居,永遠覺得是異鄉人。更何況就像西思內柔,每一天,美國讓我傷透了心。你看,我完全不提美國大選兩黨爭奪黨內提名的荒誕事……

42/

寫到這裡快要結束了,有點捨不得。鹿橋《未央歌》寫到後來也是同樣感覺。

《在自己房間》最後一節,42天結束,梅斯特可以離開房間出門了。

一個他覺得:「我需要新鮮空氣與藍天大地,寂寞的獨處像死亡壓迫著我……」

另一個他覺得:「想到要重回這個熟悉的世間令我心驚膽寒。」

我的感受自然沒他那麼強烈,畢竟我每天進進出出。仍然,我能體會他所說的。像他,我每天需要新鮮空氣與藍天大地,想到世間人生種種便心驚膽寒。

《42記事》結束,我還是會一如既往,每天抱了一疊書到戶外書房,去和藍天蜂鳥蜥蜴為伍。所看所讀的書會不斷改變,但關切對象和寫作主題不會。告別《42記事》,我會去寫別的,有關一時與恆久,有關感覺與知識,有關生命和意義,有關無限和未知等主題的東西。總是那些東西,只因我總是我。

那天黃昏微雨中散步回家路上,一隻鷂鷹一隻烏鴉隔了七步之遙棲在電線上(會是一追一逃的那兩隻嗎?),見我走近一先一後飛走了。俳句的好題材,我只能微笑。

已經填滿42節了,割捨了很多,也遺漏了不少,而且,居然沒寫到我們開車橫跨美國那一段。原本計畫要收進來的,後來又想不提也罷,這時再度反悔決定還是列入,畢竟是真正旅行的部分,於是這裡補足一下。

我們開了小車,費時七天穿過十一州從東岸開到西岸。多少年來,總夢想有一天和B開車橫跨美國,好好看看這個國家。等到付諸實行,卻不是意想中的浪漫壯遊,而是時刻閉鎖車中兼程趕路。一路飛馳而過,夏日白亮的陽光照得人眼花,里程從前面衝來滑過車身後退而去,一天又一天,計算下一站哪裡,晚上在哪裡過夜,還有多遠路程要走。原想抽一天遊大峽谷,畢竟沒時間。到了,走了,全程2800哩,每個地方都是這樣,簡直什麼都沒看到。這是最乏味,最疲累,最愚蠢的旅行方式。

沿途照片大半都是從車裡拍的,一張又一張,盡是藍天白雲和高速公路從擋風玻璃窗衝來的景象。這我集成一個網路相冊《高速公路所見》,最能代表這趟旅行。打開來看,立即便又回到路上。不能否認,從德州、新墨西哥州到亞利桑納州,沙漠地帶那沒完沒了的極目空蕩依然引人。意外的是,在新墨西哥州和亞利桑納州都碰見下雨,而且氣溫清涼。然而穿越加州摩哈比沙漠那段,掃視前後左右三百六十度,寸草不生一片乾旱灰沙灰岩,正是惡地景象。不是我們奔赴流連的那種沙漠,而是只恨跑得不夠快。

終於終於,出了沙漠,穿越一座又一座山,那天大約下午四點,我們到了。

幾幾乎,在太平洋岸。

(全文完)

来源:联合报

焦桐VS.楊子葆(五之一)酸

 

焦桐VS.楊子葆(五之一)酸

你在吃鳳梨,鳳梨也在吃你,多麼充滿著象徵,就像愛情!……

焦桐:

你在《味無味集》談到番茄與愛情,說微甜和微酸才是番茄自然的味道:「在這個人為介入無處不在的現代世界裡,是不是『真實』反而不被欣賞?番茄不酸,怎麼能好吃?」可見酸味在甜味中起著積極的作用。深味你的話語,又覺得其中帶著生命的體悟。

楊子葆:

你問的是「酸」?還是「自然」與「真實」?或者是「由酸帶出的自然與真實」?其實酸的本質就是不討好人,在五味裡常常拿來與討好人的甜作為對照:不討好的、甚至就是討厭的,對照討好;刻薄有時是鋒利的,對照圓融;清冷之於溫暖;或者擾動的、刺激的,之於舒適的、保守的。這讓我想到英國傳奇塗鴉藝術家班克斯(Banksy)的名言:「藝術應該撫慰那些受創的,同時去擾動那些舒適的人們。」所以,欣賞飲食中的酸,對我而言,是「學習而來的品味」,當然也一定跟年齡與生命經驗有關,更直截了當地說,像是欣賞藝術。

你在《蔬果歲時記》先引日本詩人高村光太郎哀悼亡妻的〈檸檬哀歌〉,再寫:「檸檬的酸味崇高,親切,自然,生活中若沒有檸檬,就像婚姻沒有愛情。」字面上是「崇高,親切,自然」,讀到的卻是刻骨銘心,我以為這就是酸的藝術。

焦桐:

焦桐「二魚文化」公司、《飲食》雜誌創辦人,已出版著作三十餘種,編有各種文選五...

焦桐「二魚文化」公司、《飲食》雜誌創辦人,已出版著作三十餘種,編有各種文選五十餘種。生性貪吃,從前一個月比一個月胖;被誤會為美食家後,一餐比一餐肥胖。曾長期擔任文學傳播工作,現為中央大學中文系教授。 圖/今周刊提供

 

檸檬的果肉極酸,不適合鮮食;一般作增味用途,果肉和果皮多用來烹飪及烘焙,尤其常用於榨汁。

我的生活中不能沒有檸檬,平日在家烤魚炙肉,總是會淋幾滴檸檬汁在肉上,再刨一些檸檬皮絲,一則裝飾,再則去腥、提味。有時吃木瓜,也會淋一些檸檬汁在上面,檸檬酸快樂結合木瓜甜,改變了木瓜風味,一盤木瓜兩種口感。

另一種酸味清楚的水果是四季桔,長相類似金柑。南洋喚四季桔「酸柑」,皮澀肉酸,酸度相當於檸檬,也不宜鮮食;宜榨汁作蘸醬,我就常用來調製海鮮佐醬,或擠汁在生魚片、烤魚上。感冒時,切片泡溫水飲用,是我的私房療方。

金柑酸度不似四季桔強,而且果皮的風味可口,鮮食甚佳,宋.李清臣詩贊:「氣味豈同淮枳變,皮膚不作楚梅酸。參差翠葉藏珠琲,錯落黃金鑄彈丸」。鮮食金柑,都連皮帶肉一起吃;而且果皮的風味比果肉更迷人,清爽,微甜,柑橘香充滿口腔和呼吸道,如情人的呼吸。

無論多麼甜的柑橘,多少會帶著些酸味,它的檸檬酸、蘋果酸,令果糖有了較豐富的層次感。那酸,很啟人深思。

楊子葆:

您把酸形容得太好了,有點過分的好,連帶的似乎連愛情也被過度美化了。敻虹不是有一首著名的詩?

那煙水雲霧的

山深處

愛和傷害

同一個泉脈

沒有傷害,幾乎就沒有愛,至少我是這麼相信,而酸似乎就是傷害的伴生效果。我以為最有象徵意義的酸,就是鳳梨的酸:鳳梨裡有一種蛋白質分解酵素「鳳梨酵素」,當我們吃鳳梨的時候,這種同時在分解、融化我們舌頭的蛋白質,所以往往會有一種刺舌痛感,也就是說,你在吃鳳梨,鳳梨也在吃你,多麼充滿著象徵,就像愛情!而鳳梨之酸高調地伴隨這種隱而不顯但確實存在的傷害,彷彿一種意在言外的提醒,不過愛情太美了,大部分人感覺不到這種提醒,或者感覺到了也不在意。

酸也往往伴隨著深刻。以白葡萄酒為例,酸與隱晦而珍貴、許多人不知道如何描述的「礦石味」共存,譬如布根地的夏布利Chablis白葡萄酒,或是阿爾薩斯Riesling白葡萄酒。有趣的是,它們出現的時序剛好在線性過程的頭尾兩端:首先入口非常的酸,強烈地充斥在口腔裡,隨著酒液嚥下,也許我們也習慣了,酸漸漸淡出,而在若有若無之際,微弱雋永的礦物質口感出現,迅速地放大,然後消失。沒有受過訓練的人很容易就錯過,但這種反映風土的礦石味確實存在的,這時候,酸,似乎也是提醒,提醒我們不要錯過深刻。

焦桐:

談戀愛確實很傷元氣,一點點甜,大量的酸和苦。不如去痛飲葡萄酒,喝醉了總比發瘋好。

客家名肴「薑絲大腸」有一種發瘋般的酸,是醋精在作祟。醋精是化學製品,酸味太單調,且不宜多吃。然則薑絲炒大腸就依賴那酸嗆味,像深刻的啟示,因為有醋酸,提醒了大腸的脂香;因為有嫩薑,大腸革除了腥羶;也因為有大腸,那瘋狂的酸遂值得回味。

大腸、薑絲和醋精形成了緊張關係,對比強烈,共譜火焰般衝動不安的熱情,刺激,挑釁,充滿力度和速度地誘引著感官,如田原上狂野的牲畜;又如勇泅湍流的小舟,遍歷礁石險巇的臨界點。薑絲大腸的美學特徵相當大膽,表現稜角分明的個性,跳躍式地味蕾試探。

袁枚曾求教於他的家廚王小余飲食之道:「作廚如作醫。吾以一心診百物之宜,而謹審其水火之齊,則萬口之甘如一口。」問其目,曰:「濃者先之,清者後之,正者主之,奇者雜之。視其舌倦,辛以震之;待其胃盈,酸以阨之。」可見酸味能有效節制味覺和消化道,矯正飽脹和油膩。

楊子葆:

焦桐對於酸好像有一種自然而然的偏愛,我對這個現象很羨慕,甚至有一點點忌妒,因為自己必須努力學習、適應,克服恐懼與抗拒,才能欣賞酸,沒能那麼自然。

如同欣賞葡萄酒,也是學習、克服障礙而來的能力。對於東亞人來說,我應該不是例外,焦桐才是例外。

楊子葆現任文化部次長,法國工程博士,曾任國際工程顧問、新竹副市長、台灣駐法代...

楊子葆現任文化部次長,法國工程博士,曾任國際工程顧問、新竹副市長、台灣駐法代表、外交部次長、輔仁大學客座教授等職,著作跨界觸及工程、外交、文化與飲食、品味等等,難以歸類,聊借「味無味處求吾樂」自況。 圖/楊子葆提供

 

例如日本人1907年所釀造的第一款本土葡萄酒「赤玉紅酒」:Akadama Sweet Red Wine,就是加烈添加香料的甜酒,根本品嘗不到酸味,是討好人的,不自然、當然也不真實的葡萄酒,不過非常受到歡迎,直到今天在日本市場乃至於台灣市場上都找得到。這酒在1920年代引進台灣,當時的廣告甚至不談好不好喝,而是強調「滋養」、「強身」、「治病」等等功能。

1937至1945年爆發中日戰爭,因葡萄酒有營養,台灣的廣告居然宣揚「喝一杯葡萄酒……,可獲得固守大後方職場保持全勤的體力。」

一味求甜太膚淺,只重功能而忽略美則太可惜,飲食,葡萄酒,或者愛情,都不僅止於求生存,還有生活與生命的更高層次,所以我們需要「酸的藝術」。酸,如同看似纖細實則頑強,延展性很強,韌性更強,幾乎扯不斷的,鋼絲。

鋼絲?掉一下書袋,我想到《老殘遊記》關於王小玉說書的描述:「唱了十數句之後,漸漸地越唱越高。忽然拔了一個尖兒,像一線鋼絲拋入天際,不禁暗暗叫絕。哪知他那極高的地方,尚能迴環轉折;幾轉之後,又高一層,接連有三、四疊,節節高起……愈翻遇險,愈險愈奇。……陡然一落,又極力騁其千迴百折的精神,如一條飛蛇,在黃山三十六峰半中腰裡盤旋穿插,頃刻之間,周匝數遍。」

酸的美與不美,都像千迴百折之鋼絲,都像愛情。

焦桐:

酸確實不討人歡喜,常轉喻為人格缺陷:酸棗,酸腐、酸溜溜……我應該不算「天然酸」。子葆喻酸味為鋼絲真傳神,令人迷上那酸,那心盪神馳的尾韻。

来源:联合报

大陆的自媒体时代来了(何飞鹏)

 

大陆的自媒体时代来了(何飞鹏)
9月中下旬,大陆的自媒体经营者在蓝宝石公主号的游轮上,举办了6天5夜的「919社群狂欢节」,来自各地的十馀位社群自媒体经营者齐聚一堂,宣示了自媒体的兴起,也展现了它们各自聚众的力量,更彰显了大陆一个新媒时代的来临。

台主播主持人跟进
在这次的聚会中,有订阅人数超过千万的「十点读书」,是介绍书籍及分享阅读新的自媒体;也有大陆畅销书作家吴晓波所经营的「吴晓波频道」,以分享财经、管理、理财投资的专业自媒体。
比较特殊的是,在所有参加的自媒体经营者中,有两位来自台湾,一位是台湾电视前主播张德芬所经营的「张德芬时间」,是以女性生涯学习成长的励志频道;还有一位是知名主持人曹启泰所经营的「艺高高」,是以介绍大陆现代画动态及拍卖讯息的自媒体,宣告了在这一波大陆自媒体的浪潮中,台湾的媒体人并没有缺席。
所谓的大陆自媒体,是指近几年来兴起在微信平台的公众号,微信是大陆最大的个人即时通讯平台,几乎大陆所有的年轻人手机上都有微信,而公众号是类似脸书粉丝团的频道,每一个经营者都可以选择一种专业或定位,长期稳定的提供内容,让读者追踪阅读,现在微信已有极庞大的公众号,而订阅人数达几十万、百万以上的公众号已十分众多,聚集各自的影响力,形成大陆互联网世界级具特色的风貌。
这些定位不同的自媒体,在各自领域中成就举足轻重的影响力,已吸引基金经理人目光,陆续有资金进入自媒体,也已有数家公众号自媒体市值作价达到数亿元人民币,自媒体的风潮正方兴未艾。
微信社群自媒体能受到财务投资者的青睐,主要还在于他们的生意模式逐渐清晰,并且已获得具体的营收。

营收靠社群订阅者
一般而言,社群自媒体多数是轻资产、重营运,其员工数都在数人到10几20人之间,可是营收却已可达数千万人民币,最多的可能已上看亿元,而获利也已可达千万。这些成果,证实社群自媒体在大陆已走出一条路来。
社群自媒体的营收主要来自于对社群订阅者的动员力,社群经营者的一举一动都会被粉丝追捧,所办的现下活动,也引来热情的参与,不论收费有多高,都能有足够的参与者,挹注了可观的营收。
其次社群自媒体也开发收费内容,文字内容虽免费,可是他们开发视频、音频,定期发送,每人订阅费在一、两百元之谱,可以轻鬆地集结数万个订阅户,这又是另一种可观的营收。
至于台湾媒体最熟悉的营收─广告,反而不是自媒体最重要的营收来源。
看到大陆自媒体的发展,不禁为台湾的媒体叹息。台湾的传统主流媒体,营运每况愈下,都在存活边缘挣扎,广告收入呈现断崖的下摔,而新兴的社群自媒体也受限于脸书的演算法,大幅降低受众的触及率,根本无法健康发展,台湾媒体正在万古长夜中。

城邦媒体集团首席执行长

来源:苹果日报

国际笔会和平委员会奥伦赛(Ourense)会议探讨国家恐怖主义的国际化,盛雪出席并发言

 

国际笔会和平委员会奥伦赛(Ourense)会议探讨国家恐怖主义的国际化,盛雪出席并发言

 

国际笔会(PEN International)于9月26日到10月2日,在西班牙的格里西亚自治州(Galicia)的奥伦赛(Ourense)举行第82届年会。

 

国际笔会的和平委员会同时举行工作研讨会,来自二十多个国家的三十多名代表参与了讨论。来自非洲马里的易斯迈拉(Ismaila)说,恐怖主义是当地最大的问题,政府对此不够强硬。乌克兰笔会成员安德瑞(Andrii)抱怨,要承受来自其邻居俄罗斯的压力和长期骚扰。法国和日本笔会的成员不满当地媒体存在片面报道的问题。他们都担心自由言论环境在恶化。德国笔会的成员介绍了德国面临的难民困境,许多人使用假护照入境,引发许多问题。他认为欧洲国家应该更好地合作,找到解决难民问题的途径。意大利笔会成员也表示,近年太多难民涌入当地,可能只有百分之一是真难民,其他都是有经济目的。来自智利的笔会成员指出,国际笔会和平委员会有欧洲中心主义的现象,应该得到调整。葡萄牙笔会的伊丽莎白认为,东西文化之间仍然存在鸿沟,有许多误解。她并认为欧盟越来越强势和独裁。斯洛文尼亚笔会成员表示,整个欧洲再一次经历难民潮,除了共同面对此困境没有别的办法。土耳其笔会的成员塔瑞克.古拿赛(Tarik Gunersel )呼吁和平委员会重视当地人权恶化的趋势。他说土耳其处于冷战状态,恐怖主义非常严重,还有个人恐怖活动,西方国家对土耳其的前景有很多幻想。他介绍说,如果人们使用英文批评政府的话,几乎是毫无价值的。他认为国际笔会的立场是超越的,也是有影响力的。

 

诗人、作家、记者,加拿大笔会及独立中文笔会成员,国际笔会和平委员会副主席盛雪在发言中提醒与会者警惕中共向国际社会输出国家恐怖主义。人们在关注恐怖主义对世界许多国家和地区造成伤害的时候,也要注意,恐怖主义不仅仅是绑架、暗杀、爆炸等直接的武力行动,用恐怖威胁手段控制思想、言论、新闻,造成恐怖气氛和效果,也是恐怖主义。盛雪举例说明,中共外交部长王毅于今年六月访问加拿大时,由于一位加拿大女记者提出人权问题,王毅当场发作,一连串的斥责这位记者。在现场的加拿大外长以及事后加拿大政府,都没有做出应有的强硬反应。多伦多时事评论员辛峰评论了此事,于是受到了死亡威胁。温哥华专栏作家黄河边评论了此事,几天后被工作了多年的媒体辞退。盛雪指出,这是中共国家恐怖主义向外输出的具体影响。

 

盛雪并介绍了近几年来中共更加肆无忌惮地实施越境绑架,例如诗人、作家、出版商阿海,漫画家姜野飞和民主人士董广平先后在去年遭到中共从泰国越境绑架回国。盛雪提醒大家,不要把这些看成单独的个案,这是中共国家恐怖主义向外输出的整体战略,对于损害其利益的人,会毫不留情的实施。

 

这时,来自马其顿(Macedonia)Ermis Lafazanousri 站起来说:“看来我也是中共的敌人了”。他介绍,2015年3月,他在马其顿出席一个诗歌朗诵会(

Struga Poetry Evenings),他朗读了来自国际笔会会长的一封信,其中关于言论自由迫害的国家有中国的名字。第二天,Ermis 接待了来自中国驻当地大使馆的客人,对方开始非常客气,但是要求他就念出“中国”名字的做法公开道歉。Ermis说,他当时非常震惊,感到中共的影响和渗透十分强大。

 

盛雪回应说,中共在国际社会的影响日增,民主国家负有责任。1989年64屠杀后,民主国家很快就放弃了对中共的谴责和抵制。使得中共政权有了很快恢复的机会。随后,国际社会给予中共举办奥运会、世博会、亚太经合峰会等一系列国际盛事,使中共以专制暴政姿态进入国际秩序。近几年,随着中共将从中国掠夺的巨大财富,撒向那些它需要收买的地区,中共更加肆无忌惮。盛雪提醒大家,随着中共血腥的热钱滚向世界各地,中共暴政的意识形态和价值体系将极大地改变整个世界环境。

 

中国是世界上监禁、迫害作家、记者、诗人、新闻工作者总数最多的国家,近些年也是越境绑架作家、记者、出版商等最肆无忌惮的国家,这正是中共国家恐怖主义的肆虐和输出造成的。民主国家的正义力量必须联手抵制。

 

2016年9月29日

 

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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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与马其顿笔会成员Ermis合影

当前显示IMG_4387.JPG

2,与笔会会长Jennifer Clement合影

当前显示IMG_4512.JPG

3,与法国笔会和西藏流亡笔会成员合影。

独立中文笔会专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