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荣基1.5万字亲述书店事件:人不是生来被打败的

 

林荣基1.5万字亲述书店事件:人不是生来被打败的

林荣基1.5万字亲述书店事件:人不是生来被打败的

(林荣基。摄影:卢翊铭/端传媒)
    
    「姓史的在韶关跟我说,将来回港后,仍在书店工作,他还会跟我联络,向他报告这里的情况,通过文字或照相,他们要了解香港,特别是来买政论书的人。」
    
    拉开窗帘,日光猛然泻进来。天边的云层卷得低低,将鲤鱼门一带,压成一小块。天海一色,海面没见几艘船只。优美的海岸线,衬上几座墨绿色小山,本来一幅大好风光,让对岸的堆填区破坏了;眼角余光,山坡像扶撕开的伤口,露出片片泥巴。下面十几座货仓、二三幢车厂,将海湾围成避风塘。几支趸船吊臂,各自从防风雨的绿帆布舱口伸向天空。毗连旁边的尽是小船、驳艇。隔著狭窄的水道,泊了几艘拖网,船舷黑白双间,临近黄昏,依然耀眼。
    
    远望海岸天色,想起那段经历,断断续续,不太真实。

韶关
    
    保释候审期间,我被安排到图书馆做义工,工作轻松,按编号上架,比分科容易。由于是儿童部,学生上课,因而没多少事做。时常早下班,到附近的咖啡馆闲坐,或者在江畔散步;每天,总有太多时间。
    
    小城三江六岸。起程之初,问押解我的专案组员,韶关有多大?二人摇头,未去过。我大约三十年前,跟团经过采风楼,再去南华寺,住城外,隔天上丹霞山便回程,等于未住过韶关。
    
    抵步当天,问接管我的劳警官,他开著车子,笑而不答,大有来日方长,不妨慢慢逛。

    比起单独囚禁宁波,不准踏出房间半步,只能望天打卦,人在韶关,相对自由得多。在酒店安顿好,当晚看地图,不甚了了。最后用押解我到当地的史先生给我的手机检索,才知大概。
    
    整个韶关市,分成三区:曲江、演江和武江。面积大不过九龙。我住的是滇江区,人口只有31万,不及官塘一半。大抵过去五个月,一直对我提审的专案组,见我表现顺从,不担心我有异动,办完移交手续,陪我重游旧地,去了赵丹霞山,三天后返回宁波。
    
    此后星期日、一放假,到图书馆上班,傍晚去派出所报到,变成日常生活。 我后来公开事件,大陆就利用舆论抹黑,明眼人都知道,那是想掩盖事实。除了几个同事和我的女友,让我觉得意外的是,居然有人强迫陈馆长上电视。为甚么说是强迫呢,因为馆长私下跟我说,早知道事情原委。那天看他上电视表情十足,不禁替他难过;一个正直的文化人,被迫公开做违反公义的事,必然内心有愧。但愿他知道我理解他。
    
    由于我这种保释犯,算是小儿科,毋须动用到市级单位,于是把我转到地级派出所,交由周警官看管。韶关地处粤北,也是南方,稍为翻过书的人都知道,中国有南北差异,一般而言北方较南方保守。根据从何而来?看近代史就明白,几次近代革命在哪里发生?不就在广东吗,这是因为广东早已跟外国通商,外国人开明的办事作风,随经商传播到此;而所谓革命,说到底,正是新思潮带动社会改革。这就不难理解,南方一向较北方开明。
    
    周警官何止开明,我有时觉得,他比我更世故。除第一次在派出所办手续,他穿著警服,以后见面,都是普通衣装。如果不知道他的背景,跟他接触,是无法觉察他是当差的。那天他坐在巨大的柚木办公桌后,跟押解我的人互签文件,到我划押时,多次打量我,神色严厉。我不觉暗暗叫苦,眼前分明是个恶吏,不要说平时避之则吉,如果是朋友,也是少交为妙。可我却要留下跟他相处。当我抱著忐忑不安的心情,等他们谈完正事,握手送客,关上房门,回头笑了笑,态度却友善起来。
    
    返回桌子,他拿出保释文件,向我重申,必须遵守所有条文,如违反任何一项,会立刻取消。
    
    接著检查手机、看我住的房间。
    
    周警官前后两种态度,让我有点意外。开始是每天到派出所报到,周警官就摘事记下,然后问话。下班有没有遇见甚么人?有没有向人透露住址?接过来历不明的电话吗?有没有向传媒──特别是香港传媒谈过情况?诸如此类。我当然照实回答,如让他发现虚报,等于违反保释承诺,会将我收监。周警官负责社区工作,近似香港警民关系,经常外出,每天回派出所问话,太花时间,于是改在酒店大堂。这样不久,他有时没空,干脆电话联络,做些笔记,如此了事。又不久,他看管我愈来愈松,到后来见我放假,有点无所事事,著我跟他去探访民居,甚至看他的朋友。
    
    由于常常见面,一同外出,周警官跟我无所不谈,惟对的我案件,却鲜有提及。只在语言间听出他非常了解,对我所谓的犯罪行为,看得很轻。又不是杀人放火,不过帮人打工,寄几本书,算得了甚么?他私下表示过。周警官脸肉横生,粗眉角眼,有点哨牙,生就一副恶相。后来看惯了,原来两码事。当他默不作声,若有所思的时候,甚至显得有点笨拙。我开始时给骗过,观察他怎样跟人打交道,才渐渐明白,周警官原来是个随和的人。没几星期,专案组的人又来,约略找我问话,周警官坐在那张柚木桌后,不苟言笑,有时讲几句我的表现。晚上周警官请他们吃饭,我不便在场。至于他们密斟甚么,周警官没说,大约是商量处置一只圈养的羊。
    
    把我圈养在韶关时,他们千不该万不该,居然给我手机,真是一把两刃刀。为了监控,他们交我一部小米,要求待机,随时追踪。这是一个不小疏忽。囚禁宁波时,是十一月份,由于我分居的妻子报案,传媒已查探到一家小书店四人失踪,公开了事件,不独全港哗然,也引起外国传媒关注,连篇累幅报导:大陆政府涉嫌破坏一国两制。为了平息事件,他们漏夜要我报平案。提审我的史先生是宁波人,不会广东话,先把我要说的话,用广东话写在纸上,后来不放心,找个晓广东话的刑警在旁监听,怕我透露关押地点。那时候我处于隔绝状态,对香港发生的事惘然无知。
    
    意外获得手机,我约略浏览韶关地图,就拼命查看相关报导。当我清晨五六点,站在濠景酒店三楼8315房窗口,天色初明,透过那棵巨大的樟树枝叶间,看著疏落的汽车从环形天桥底穿过,开始寻思得到的讯息。尽管那些全是党报党媒的报导,但从中国外交部几段简单反驳美国国务院、欧洲议会的外电声明中,我知道事情闹大了。
    
    林荣基1.5万字亲述书店事件:人不是生来被打败的
    (2016年1月19日,一名药房员工在铜锣湾书店入口旁拜神。摄影:林亦非)
    
    然而有许多细节仍不太明白。怎么张志平、吕波和李波都被关押起来呢?在宁波时,那个姓史的让我看过桂民海的资料,说他十三年前,因为醉驾撞死一个女大学生,后来用假证通过泰缅边境弃保潜逃,目前已关押起来,等著追究判刑。姓史的要求我写一份对桂民海的感受,想看我的取态;如果态度正确,对日后判刑有点帮助。我当然大感意外,原来我的老板在大陆有刑事在身。醉驾撞死人、弃保潜逃,不要说大陆,在世界任何一个文明社会,也是该谴责的。当我把几百字感想交出,姓史的又给我一篇文章,那是内地一个记者旧文,批判桂民海身为一个中国公民,如何犯了事却不肯承担责任,最后一走了之。但我细读内文,反而疑窦顿生,里面说桂民海保释被判缓刑,于理不合。一个被判缓刑的人,怎么可能弃保潜逃呢?反正不用坐牢,最多赔偿了事。只有笨蛋才逃跑。该文显然是事后写的。在桂民海出走后,内地法院才宣判他缓刑,好让人觉得,连缓刑都不肯,桂民海应该千刀万剐。姓史的多此一举,让我觉得事件真假难辨,但那篇文章,分明做假。
    
    大有千头万绪,理不出个所以然。在宁波被提审二个月后,即2016年初,他们才出示具文检控我,在香港通过邮寄大量图书,触犯了中国法律,罪名是《违法经营书籍销售》。先不说我是打工,只属从犯,书籍在香港进行交易,本来就合法,所谓违法经营,是完全站不住脚的。这条罪行缺乏法理依据。何况邮寄的是我,把我捉将审查好了。如果说吕波和李波由于是股东,算是主犯,那张志平呢,他不过是打工,没有理由把他也关押起来的。这不等于有个香港老板,说过反对中国政府的言论,不但把那个老板,甚至连打工,等他们进入中国大陆,一并扣押起来,告以煽动宣传叛乱罪同样荒谬吗?又或曰,书店曾经通过网络邮购,在大陆网银进行过交易,等同在内地经营。且不争拗大陆法例有没有这条文判定,即便有,大陆也可以派法人到香港,通过司法程序,进行控告,怎么可以不声不响,像黑社会那样,待书店的打工和股东,先后进入中国境内,突然统统扣上手铐、蒙著眼押解到宁波的呢?
    
    在韶关三个月,我始终搞不清楚大陆关押我们,怎么又会牵涉到破坏一国两制?当时我还不知道李波是在十二月底被胁迫上大陆,不像我们三人过关押走。我试图从那些党媒的报导中,寻找一些蛛丝马迹,可始终窥探不出究竟。就在三月底,我被押解到韶关前三天,突然转送到深圳的麒麟山庄,跟他们见面。在丰盛的晚宴上,我们谈及宁波监视居住的情况。那时我才知道,张志平和吕波关押三个月后,已获保释,二人分别到过东莞和东北。再过几天,他们还可以回香港,办完私事再返大陆。李波当时言笑晏晏,说是自愿回来执手尾,对于发生这样的事,很抱歉。为了表示诚意,他拿给每人十万元作为补偿。到第三天一早,我被关押五个月后,又从深圳押到韶关,开始了保释候审生活。
    
    周警官爱散步行山,我也一样。有一次在他家楼下起步,沿北江去百旺大桥,快到那里的近水楼台,我问他,为甚么寄书这件小事,会搞成国际事件的?周警官像听不见,指著堤外说,你看,昨天江西下大雨,今天北江发大水了。我看著翻滚的浊浪,明白他不想谈。

    周警官对我够好的了,没将我当罪犯,像朋友一样看待。他同情我的处境,但他不想牵涉进去。过几年他退休了。他有老婆和待嫁的女儿。他想安享晚年。他生在这种体制下,就要按这种体制生活。勿再说了,好不好?我们保持步速,周警官不发一言。但我听见他的心底话。
    
    四月一天深夜,有人拍门,觉得奇怪,我在韶关没有朋友,除了周警官。要不是劳警官?他偶然来看我,但他跟周警官一样,都住武江。有甚么急事?停下音乐去开门,两个小姐站门外。前面的稍矮,样貌不怎样,另一个有点姿色,跟我差不多高。两人默不作声。目光朝陌生的脸孔上游移,我忽然明白过来。搞错了,我说,要关门。然而门边被人用脚顶住。甚么?前面那个问。原来不晓广东话。搞错了,我再说一遍。她们看著我,没打算离开。我约略看门边,向她示意,最后她明白了,我随即关门。
    
    回到香港后,当我在立法会休息室小憩,陪我的何俊仁收到whatsapp,打开看,然后说,还没见记者,抹黑先来了。我看看,门外像旧居,里面的女人声,听得出是前妻。我记起这件事。现在回想起来,觉得恐怖,假使我当时乱搞,被拍下过程,现在有人拿出来公开,岂不是成了我的人格罪证?这种艳遇看来刻意安排,那些人都防著我,处处留一手。

    到了五月,专案组的人又来,这次除了观察、同时通知我,北京批准我回港探亲,但要把书店的电脑取回来。我大惑不解。上面只有读者订书资料。你们不是有软件复印吗?我被囚禁宁波时,专案组的人打开过,要我指认一些人。当时我非常诧异,怎么他们都弄到手?是有人偷偷溜进书店盗取,还是找谁帮忙?我后来知道是李波,正是提审我这个史先生说的。接著他跟我解释,用软件复印本做呈堂证物不太可靠,书是你寄的,资料是你打上去的,由你带硬件过来举证,最靠得住。我被囚禁五个多月,又被迫留在韶关两个月,待到六月起程,足足离开香港八个月。我挂念我的亲人,我的老师。老师年老多病,快死了。我非得回去不可。
    
    到了六月,专案组的人又来,这次换了人。原来史先生的副手不见了,来的是更高级别。史先生说是陈处长。他坐在梳化椅上,中间隔著茶几,看了我一眼,没怎样作声。周警官泡完茶。请慢用,陈处长。周警官看看我,离开房间。是这样的,姓史的先开口,坐另一边,带著谨慎。去香港本来两日,我们考虑过,你不宜留得太久,现在改为一日。他停一下,看看处长,那边没指示,于是又说,你看看怎样?当时不是说好两日吗?我问,觉得毫无道理。现在改了,史先生看著我。我看那个处长。你也考虑一下。他说,然后喝茶。

深圳
    
    快到广州站,几个乘客预备下车。我看一下表,大概10点到深圳北,中午可以过关了。隔著走道,他们坐另一边。后面有人站起来,伸手取行李,姓史的稍稍欠身,回头看了看。处长握著椅背,朝车窗外望。我靠回椅子,合上眼,看了一会儿书,有些眼倦。随后高铁缓缓起动。人在黑暗中,跟著轻微摇晃,感觉像上次那样,如果被带上手铐,同样蒙著眼,只是方向相反。
    
    2015年10月24日我被十几个人从关口押走,带到深圳一个派出所,待到夜晚,两个人进来盘问。你就是林荣基?隔著犯人栏,一个坐下来问。另一个很面善,我忘记在哪里见过。他就是那个姓林的,面善的说,没坐下。你知道你犯了甚么事吗?坐著的问。我摇头,只能坐著,因为被锁在犯人椅。是他了,那个面善的笑著,有点兴奋,像捕获了猎物。然后我认出他。几年前我带书过关,打算帮读者寄,结果被发现了。那次扣留了六个多小时。诘问的是个北方人,五十出头,广东话说得地道,表示是国安局,说自己姓李。这个面善的后生,当时也自称姓李,是当记录的。问话三小时后,北方人查出我确实是小书商,不过帮人代寄书,没别的企图,于是离开房间,安排放人。两个人待著,然后谈起话来。没想几年后又踫面。
    
    你升官了,我以为他认得我,可以证明我不过是卖书的,有点高兴,觉得很快会离开。原来不然。我的话惹恼了他。他猛然拍枱就骂,你知道你现在是甚么身份吗?你搞寄书这种事,意图推翻中国政府,我们是中央专案组的,我们就是向你这种香港人专政。我大为诧异,有些不大相信。我知道中央专案组是文革工具,用来对付阶级敌人,好多人就是被它整死的。
    
    我觉察事态严重,但同时有点糊涂,想他再说一遍,以确定一下。可是他似乎意识到漏了口风,余怒未消,只是瞪著我。旁边那个打开笔记本,年纪也不大,三十出头,示意同僚坐下,开始审问。
    
    林荣基1.5万字亲述书店事件:人不是生来被打败的
    (有团体到中联辨请愿要求交代五港人被失踪事件。 摄影:罗国辉/端传媒)

宁波
    
    2015年10月25日夜晚,被扣手铐蒙眼戴上鸭舌帽,坐十多小时动车后,我被带离车站,转移到一架七人车,大概也坐后座。这之前在深圳关口,以至监视居住期间,多次被带到另一个地点拍视频,就是坐这种车子,夹在二人之间。经过约45分钟车程,路有些颠簸,我被扶上一幢建筑物二楼,进入房间。有人解开手铐眼罩除帽。我还没看清楚环境,押解的人先要我去角落,那里有块六呎高半透明屏风,用作蹲厕间隔,然后脱光衣服,大字蹲下接受检查。跟著换上橙色囚衣、水泥色绵布运动裤。我犯了甚么事?蒙眼上动车之前,我的眼镜被取走,猛然的灯光让我只能瞇著眼,我再一次问,依然没回答。
    
    早上七点半被叫醒,梳洗完待到八点,然后吃早餐。那是碎成芝麻状的粟米粥、一个馒头和煎蛋酸菜等。当我预备吃时,站在屏风下的看守走近,生怕我有别的动作。我一边吃,一边仔细观察四周。前晚我在深圳被锁在铁椅上,审问完无法睡;在动车上虽然被蒙眼,但我一直强起精神,留意停站。我全程焦虑不安,迫切想知道押到哪里去。昨晚我太累了,当他们指著一张床,示意我可以躺下,我倒头便睡去。一挨我吃完,看守立即把塑胶餐盒和胶匙取走,交给门口另一个看守;那个坐门口的,抱著双臂始终盯著我。
    
    我知道稍后有人问话,趁这段空档,我尝试理清思路,搞清楚状况。不过一天时间,我就被人押到千里之外。我拿起给我穿的塑胶拖鞋,看看鞋底,上面印著生产地:宁波。我确信是被关到这个地方,因为昨晚下动车的时候,我偷偷地抬头从眼罩边看,瞥见亮著的宁波站牌,而前一个是雁荡山。这里是宁波吗?我拿著拖鞋让看守看,两个人还年轻,看起来稚气未消,还没有被训练成愤青。然而就像我多次追问,究竟犯了甚么事,同样无回答。我回头看,后面那个也光盯著我。这时,有两个人进来。
    
    我站起来,隔著两张并起来的格子距离,他们先是站著,等后面的看守离开,让前面那个取来椅子,才先后坐下。那个高个子审视我一会儿,回头确定看守走了,才坐下,打开带来的手提电脑,另一个打开笔记本。也是先问姓名、香港住址、工作、职位、书店为甚么顶让给巨流等等,跟深圳审问的差不多。然后就问寄书的事,从甚么时开始寄,寄的是甚么书,寄了多少,通过何种方法寄,等等。我如实作答,他就用电脑记绿下来,一直脸无表情。那时我又试著问,我犯了甚么罪行?高个子打字,没表示。我看另一个,他靠著椅背,用很奇怪的眼光看我,仿佛我大难临头,居然还不知道。然后那个高个子交我一张纸,要求签字。上面列了两个条款:一是答允自愿放弃通知家人,另外就是自愿放弃聘请律师。
    
    这样持续问话,从十一月每星期四五次,到年底变成二三次,他们问起书店的同事来。吕波、李波和张志平,你们是怎样认识的?我一五一十回答,高个子又问我有没有吕波的手机号。三人中我跟吕波比较熟稔,我们不但先后在田园书屋工作过,我还跟吕波的妈妈在田园共事过。我离开田园不久,他的妈妈有一天在睡眠中遽然去世,作为同事,我当然要去送行。可以说我跟吕波交谊比较深。我记得被没收的银包中,有一张名片上记下他的手机号。他这样一问,我倒以为吕波没事,仍然在香港,我反而有些担心起他仍在东北的太太来。我当时确实很天真,只要我诈作不知,名片上的手机号并没写上他的名字,吕波会没事的。
    
    真的不知道?我摇头。我后来才知道,他们故弄玄虚,吕波其实比我更早关押起来。他们不过试探我是否老实。高个子最后对我笑了笑,我一直不解其意。
    
    看守我的年轻人,每天二人一组,分六组每次两小时,全日轮流监视。由于天天见面,有两三个还不怎样,愿意跟我谈些话。其中一个后生是当地人,生得相貌堂堂。有一次趁我梳洗,他拿著绑住绳子的牙刷,蹲下来悄声说,隔壁有个人很高大,好像是你的同事。这之前我请他帮我留意过,他当时轻轻点头,没敢多说,因为不足三百呎房间,布置了三个监视器。我停下漱口,才开始明白,那个提审员离开时,对我笑了笑,原来吕波也关押了,他知道我说谎。后来也是这个后生,帮我一个大忙。你的女朋友是不是湖南人,很喜欢吃干妈酱(辣椒酱)?她有没有哭?我立刻问,她非常胆小,这次累她受苦了。他约略点头。再帮我一个忙我小声求他,叫她不要哭,我就在她附近。然而他这次向我使眼色,有人在视频看著呢,他帮不了这个忙。
    
    短短三个多月,孤立无援,我不晓得是在这种了无终止的审问下,还是在没有罪名的、遥遥无期的关押中,开始想到了自杀。每当我仔细察看,四面墙壁都用软垫包住,试图撞断颈骨显然不行。上吊呢,楼底有近二十呎高,根本没法把裤子扭成绳子挂上去。而那幅伸手不及的偌大的玻璃窗,本来有道铁栏栅,却被铁丝网封掉,徒手掰不开。至于那个装得高高的花洒头,呈弧形状,挂不上任何东西。整个房间布置,让人越看越恐惧。因为很明显,过去有人被单独囚禁,长期隔绝,最后精神崩溃,曾经了断过。这种种措拖,正是防止人自杀。我那时大概就处于这种状态,萌生了死念。对于死本身,我自觉不太害怕,反正人不免一死,我怕的是对死亡的恐惧。我忽然好像体会到,一个人寻死的内心感觉。
    
    无法自杀,只好继续承受失去自由的痛苦。然后又是不断提审,直到2015年底,有一天,高个子打开电脑,让我看上面的邮寄记录。我暗吃一惊,但还是装作镇定,按他提出的问题,逐一解答。
    
    这个人住新疆,为甚么寄过几包书又找广东人转寄?那是先前邮寄被当地海关没收了。我教他如果广东有朋友,先寄那里再转寄,大多收到。为甚么要先寄广东呢?
    
    因为广东易寄,可能是进出口迭繁,只是几包小书,海关忙不过来,不太为意。全国各省各市,怎样寄书容易收到你都清楚?
    
    我点头。
    
    你为甚么这样清楚?
    
    寄多了,自然有经验。
    
    上边这些摘要,就是要注意的事项?我更靠近看,没有眼镜,屏幕上的字比纸字更难看。那是某些省份平邮和快递的邮寄方法。其中一项注明,如寄杭州,平邮挂号多数没收,因为平邮书籍会转到上海,几乎所书籍到上海关口多数充公。如通过邮局快递,会转到温州海关抽查。而温州就像广东一样,进出口繁忙,快递更易收到。我再次点头。看著屏幕,同时暗忖,读者的订书资料,他们是怎样得到的?莫非是拿了我的锁匙,派人到书店盗取──他们不是胆大妄为到跨境执法吧?
    
    大约接触多了,高个子晓得我寄书似乎没别的企图,而他也喜欢看书,有时当著副手,仍不嫌避忌。港台有哪本书最值看?他问。《黄祸》吧,我不加思索,也是禁书。书说甚么?他有点兴趣。我约略介绍,那是一本中国政治预言小说,写得很有味道,也是目前中文世界预言小说中,写得最好的一本。即是非看不可?他笑著问,旁边副手陪笑。然后他就关了电脑,预备离开。可不可以帮我换些书,我问。他看看旁边几本书,那是之前借我的。他知道我闷得发慌,尤其一个人处于了无期限的审问、了无期限的囚禁中,没有别的寄托,是会胡思乱想,甚至会发疯的。
    
    过几天吧,他看看我,拿起电脑,转身离开。
    
    平心而论,提审我的高个子──他后来自称姓史──对我不算严厉,不像在深圳拍枱骂的愤青。那时我仍搞不清楚,到底姓史的是不是宁波刑警,抑或是中央专案组。对于自己的身份,他始终讳莫如深。过了几天,姓史的又走来。我以为有书看,有些高兴。然而他只带著手提电脑,脸色有点阴沉,同他的副手一样。像惯常等看守离开后,他打开电脑,副手拿出一份文件要我看。那是控告我《违法经营书籍销售》的认罪书。抬头是“中华人民共和国”。下项列了些年月日。我抬起头,副手要我签名,就像被囚禁宁波当日,被要求签放弃条款。我想,既然上次签了,这次不能不签。尽管我知道这也是违法办案。
    
    很好,姓史的见我签了,脸色稍稍宽容。接著他就把电脑打开,让我指认一些人。我俯身看屏幕,是读者邮寄资料。有些是通过电邮下单,未见过,有些是到店购书代寄。这个是甚么人,你知道吗?我看著游标上的名字,跟他说,都是些普通读者,我不晓得他们的背景。然后又掠几个,看我是否熟识。我一直摇头,他知道我配合,我唯一说过的谎话,是吕波的手机号,这个他分明理解。
    
    没过几天,要我写悔过书,我本来没犯罪,不知道怎样写。唯有这样开头:因为我犯了罪,现向中国政府诚心悔过······。好不易东拉西扯,填满一张 A4 纸。隔天副手来取,大约交给姓史的过目。我以为敷衍过去,走到窗下,又去望天。从这一边,可以看见对面大楼。有时我借故解手,走上蹲厕台阶,跪脚察看外面。我数过大楼有二十面大窗,五层高,很可能跟这幢一样。右边还有几幢。如果没有雾,可以望见几个山头。后来我被安排拍视频,移到走道另一间房,看到背面的大楼旁边也是小山。估算我关押的地方,三面环山,早晚有雾,该是个地盘。加上那段时期,我被蒙眼坐车出去拍视频,都是从右后边来回,等于只有一个出入口,因而更加肯定。后来香港新闻报导,说关押我们的是宁波慈溪看守所,从照片上看,似乎搞错了,至少那地方不像地盘。再加上我曾偷看过大门口,只有一个电动大闸,完全没有标示的。
    
    一天姓史的进来,把悔过书放枱上,叠住几张A4纸。他要求我重写。我觉得很困惑,不知怎样写才能使他满意。隔著两张枱,他又打量起我来;每次提审,我有时答复得可疑,就会用这种神情看我。他身材高大,如果稍为健硕,可能比吕波更魁梧。每次面对他,我不得不抬著头。他的样貌极容易辨认,尤其是鼻子,跟香港的陶杰有点似。颧骨不算大,因而显得脸颊有点瘦。一头短发下,眼睛很善观察人。我无法捉摸他的要求,到底他想我怎样忏悔呢?强迫一个无罪的人写悔过书,等于叫一个清白的人虚构案情同样可笑。我跟他对看。后来也许理解我,也许想把事情早早办妥,他收回视线,想了想,最终坐下来,拿过纸,写下五六个要点,算是教我写,表示明天要交。
    
    一到二月间,我签了认罪书和悔过书。当时以为案件差不多,所有程序都办完,只等上法院判刑。姓史的交我一件案例,好让我参考。2011年有个东北人,亦是犯了《违法经营书籍销售》罪,金额三十多万元,最后获刑五年。他跟我说,如果中国政府追究我从2014年顶让后的刑责,由于邮寄书款不大,只有十几万,很可能判刑两年。我当时已经认命,知道上法院是走过场,大陆所谓法院只负责判刑,因为所有疑犯提审完,已定为罪犯,请律师不过是求情。没料到事情原来不简单。
    
    往后他拿了些书问我,第一次约八九本,全是巨流出版物。你为甚么向人推荐这本书?在过道另一间房,当天预备拍视频。那是《习近平内部讲话》。我跟他解释,因为这本比较可靠。
    
    为甚么?那这些都不可靠吗?他拿起其他书。我说这本书主要转载习近平提出怎样以意识形态管治,七不讲内容有关普世价值、三权分立等,史先生你没看过吗?我随便问,觉得有些奇怪,这书在大陆不易看到,一个喜欢看书的人,往往比一般人好奇,何况是禁书。姓史的看著我,没说话。他大抵认为这类政治八卦书,全都做假,即大陆所说不“靠谱”,不值一瞧。我见他没表示,于是接著话,七不讲的内容其实两年前网上疯传过,北京有个前女记者叫高瑜,当时转发给《明镜杂志》刊登,后来作为罪证,被控告涉嫌泄露国家机密罪,被北京法院判刑六年。这就证明是里面说的是真的?他这时问,还是不相信。当然不能简单证明是真的,但中国官方却从未否认一这时我看见后面的摄影师向我打手势,要坐好,他预备拍了。
    
    那时候已拍过些视频,前几次所谓的认罪,都是根据他们给我的剧本照本宣科。姓史的兼作导演。最奇特的有一次,当我被转移到另一个地方,车程大概半小时,在停车场下车,因为要上落楼梯,他们可能嫌麻烦,过早地帮我解开眼罩,让我可以自己行。就在落到底层时,经过通道,一个女警迎面走过,肩上的警徽是宁波公安局。当我像上次那样,走进同一间房,坐上犯人椅,预备拍摄的时候,那女警换了便服,也进来坐在墙边。方小姐吗?姓史的坐在状似法庭的审问座,女警点头,他打开案头文件,约略核对一下,就又说,方女士坐著就好对方点头。他的副手打开背后的摄影机,然后二人并排而坐。随后一问一答,就按照事先排练好,依次进行。录影完后,我有些好奇,问姓史的,刚才那位女士坐著做甚么?他一边忙著收拾摄影器材,一边说,那是证人。我不禁诧异,刚才那个分明是女警,跟我的案件毫不相涉,而所谓的证人,就这样随便找?他们一直违法办案不说,居然儿戏到这个地步,真叫人难以置信。
    
    后来发生的事,却不禁让我担心。为了申请保释,后来拍了一个视频,连同那篇悔过书一并交给北京,我当时正等消息,不想姓史的一天说,上面不满意。那怎么办?我忧心忡忡,如果不批准,我可能过年要入狱。没几天听到另一个消息,北京会派人来,说是观察我。我当下觉得不妙。一下午,两个人进来,我正在蹲厕旁边洗衣,只好急急出来,返回坐位。等他们坐下,我正预备坐,其中一个突然拍枱,表示不许坐。我吃了一惊,只好立著。另一个开口说,你知道我们是甚么人吗?我摇摇头,惊惶未定。接著另一个又拍枱,我们是北京专案组的,你出这种书,诬毁我们国家领导人,你这种人十恶不赦,我们可以把你专政十年二十年,甚至专政到死,香港是无人知道的,甚至像虫子一样把你掐死。这种突然其来的谩骂,我被闹惧了,不知如何是好。我只好眼光光地任由他们轮番咒骂。这样谩骂了不知多久,我一直立著,后来两个看守走进来,我才发现他们离开了;很明显,保释无望。
    
    再拍过吧,悔过书亦要重写,姓史的后来说。重新拍了,悔过书又重写,再交上去。那时候快过年,姓史的知道我担忧到夜不成眠,大概想帮我,释出了善意。我搞不清是因为意气相投,还是别的原因,我明白他提审我,是按上级命令,而他有点同情我,想我得到保释。甚至后来跟我表示,可以为我写求情信,做担保人,只要我日后必须配合。那时我只好相信,因为我确实别无选择。很奇怪,几天后姓史的走来说,上面批准了。现在我们是捆绑一起了,倘若保释后,你弃保潜逃,我会被你害死的。我放下心来,松了一口气。对于史先生的帮助,我当然衷心感激,并且答应他,以后必定跟他配合。但现在回想起来,事情有点跷蹊,以我对史先生的观察,我仍然相信他,只是作为一枚棋子,做成他跟我捆绑起来的事情,看来是有人故意安排的。
    
    我这样说并非毫无根据,为甚么北京突然派人对我谩骂一通?眼看保释无期,有人知道史先生会仗义出手,那个人很可能是他的上司。他了解史先生,而史先生作为既是刑警也是个读书人,读书人有头巾气也就同时有同情心,甚至比一般人更富同情心,如果史先生跟我捆绑一起,对我弃保潜逃的风险就少一分,因为我不能对帮助我的人不顾而去。比较其余三人就更加明显。他们都有亲人在大陆,而我只有一个女朋友。我当时这样看姓史的。除此以外,根据我后来看到的事实,整件事情还更有可怕的严密部署。
    
    农历年初,下了一场早雪。看著窗外时而绵密、飘飞的雪,让人心情稍为开朗。史先生过年前,交我一份批准保释通知书,不久可以出去了,但附带条件是,不许离开中国。我当然高兴,可以外面四处走,比终日囚禁好得多。下午医生量血压,我问宁波是不是每年都下雪,他摇头,帮我扎手臂。我说从未见过,可惜又不能触摸。我又说原来这么好看,确实比下雨好看多。有甚么好看的,医生微笑看著压力计,一边按橡皮球。我说两只会直线下,而雪花会飞舞,如果凝视片刻,还会有种奇幻感。他大约觉得我少见多怪、童心未泯,朝外面看了看。这时雪下得更大,一片白蒙蒙。接著他解下扎带,手臂的压力消失了。女人你摸过吧,还未摸过雪?他笑著说,把器材收好,然后离去。
    
    傍晚史先生过来,副手捧住些书。看封面颜色,我晓得是巨流出版物。桂先生对灰黑色似乎情有独钟,多数将封面设计成这种色,因而很易辨认。两人坐下来,副手把书交给我。这些编者,你认识吗?史先生问。我看看名字,不认识。另外这些呢?我接过来看,摇头,不晓得,更不晓得他想知道些甚么。我以为事情告一段落了,既然可以保释,还有甚么好调查的呢?他盯著我,有些疑心。我只好再说,事实上过去提审时,我已经表示过,我只是卖书的,出版是桂先生经手,撰稿人我不熟识。这些人当中,哪一个比较出名?这时副手问。我想了想,觉得把书排列起来,更容易解释。我说这些编者都不同,因为全是杜撰的,巨流这些出版物,多数是拼凑,不好当真。我抽出《中央军之变》和《中共高官色情报告》,这个李明编了前一本,不知销情如何,为了保证销量,后一本改为张三,很可能出自同一人。那内容呢,你看过吧?史先生又问。我根本不会看,我说,你明知不可靠,肯花时间看吗?
    
    我当时还不清楚,他们到底想查探甚么,后来看新闻分析,有说因为桂先生预备出习近平情史,有人想阻止;有说某书泄露了军方机密,想问出消息来源,于是把我们扣查。这些我不想推测,我眼见的是,大陆政府通过暴力手段,把香港一间小书店摧毁了。

    真是度日如年,等过一星期又一星期,仍然没有放人消息。一天下大雪,吃过早餐,医生走进来,带来一块雪,我喜出望外,顿觉人情温暖。第一次触摸,原来又冷又硬又粗糙,跟女人肌肤差太远。是车道旁捡来的,医生说。守门过来看,本来不准带硬物,由于医生有特权,不好干涉,只得退回去。医生叫我坐下来,帮我按脉,大概正常,没说甚么,接著就离去。我把雪放到淋浴地,返回座位,稍稍掀开胶垫,取出几条线,又数起日子来。那是我被囚禁宁波第三日,从囚衣拆下的线。上面的橙色小结,共124个,即是四个多月。
    
    下午史先生过来,说是要拍半身照,同来的不是副手,却是个深圳旧相识。当我站起来,他拿著相机,另一只手推我去墙壁,叫我站好,举起相机就拍。每拍一次,闪灯就亮起来,而对著闪光,我就贬眼。他立即检视影像,大约不行,因为每闪一下,我就眨眼,照片里的我,全是闭著眼睛。史先生见他不行,接过相机,稍为调校,把闪光灯关掉,接连拍几张,再查看,点点头,表示拍好了。我返回座位,史先生走到门口,回头跟我说,过几天可以出去了,但要先留在韶关。我看著史先生消失后,才知道原来他亦是中央专案组。
    
    林荣基1.5万字亲述书店事件:人不是生来被打败的
    (香港铜锣湾书店外张贴了失踪书店员工的海报。摄影:Lam Yik Fei/GETTY)

香港
    
    到了深圳北,打的落罗湖,刚好11点,当时可以过关,但陈处长说先吃饭,我不太为意。他们对深圳不熟悉,于是在侨社大院下车,掠了间小巷食肆。我吃得不多,走出门外抽烟,那时候透过玻璃门,警见陈处长迭迭看表,我意识到他们已约好,有人在关口,过关后会派人监视我。那时我仍一心一意,不当一回事,依照他们安排办事;下午跟姐姐吃饭,傍晚找李波取电脑,明早返深圳。起程之前,姓史的跟我说,大约九到十二月,桂民海会判刑,我们可以放回香港,只要保持沉默,事情就告一段落。过了罗湖桥,当我被入境处职员截住,带进小房间,受警方查问。同他们三人一样,我按先前的吩咐:我来销案。我现在很安全。我不需要帮助。
    
    在便利店买了份《苹果日报》,等待片刻,没见姓史的和陈处长。拖著预备装电脑的行李箧,走去另一间,依然没见。过关前我们约好,如在第一间没见,就在第二间,但到底是见面接触还是装作不认识?姓史的语焉不详。我后来才明白他们担心,怕被人拍照证明过境执法,会惹起悍然大波的。往后我见了传媒,公开了事件,在湾仔警署落口供,翻看当时入境视频,我是11点25分过罗湖桥,他们是11点55分出现,12时15分30秒现身入境出口。我以为他们已入境,就坐地铁去白英奇宾馆落脚。我晓得沿途有人监视,好几次回头,但似乎没见。我后来索性不理,看见又怎样?我无法证明,反正回去再待几个月,人人都可以回香港,像过去那样平静生活。
    
    然而当我在白英奇1207房,打开手机看新闻,已经有报导我入境,并且像他们三人接受警方问话后,不知去向。这引起我的好奇,虽说我早知事情闹大,成了国际新闻,但我仍不清来龙去脉,不了解它的严重性。我急著办的是见我的亲人、我的老师。但宾馆的电话不能用,手机也是。因为我问过管房,房间的电话有记录,会出现账单上,当我回去凭单报销、或是证明我住的地方,确实是按他们要求,否则是会严惩的,而且我怀疑那部小米有追踪。我不能冒这个险。我去油麻地地铁想打电话,但不见。问职员,原来电讯公司取消了,现在人人有手机,哪个用?我到街外到处找,写打老道有两个街亭,但电话都坏了。附近有家小书店,是同行,认识快三十年,我知道他会借我。跟姐姐约了时间吃饭,再给老师电话,接电话是他的女儿。问情况,没事,身体还好。我稍为放下心来。我本打算饭后立即探望,但时间不够,去屯门来回至少三个小时。
    
    饭后去北角取电脑,站在地铁车厢内,几个学生谈话,展露笑容;有些人低头看手机;一个孕妇上车,有人让座;一个快递员放下袋子,蹲在一旁将包里分类。人人都无拘无束,不像我被人跟踪、被人操控。我到底怎样啦?人在香港,依然失去自由。他们欺人太甚了,我被单独囚禁五个月,又被限制在韶关,我多留一天探望老师都不允许,我要求打电话给女朋友都不可以。我完全不知道她的状况,我还预备跟她一起生活呢。我用姐姐的电话打给她,原来号码被注销了。他们一直欺瞒我。他们要我跟别人隔绝开来。他们的确欺人太甚了。他们凭甚么跟踪我、凭甚么让我失去自由?更不要说他们的办案方式十足黑帮。我开始感到气愤。我不是香港人了。而日后更可怕的是,姓史的在韶关跟我说,将来回港后,仍在书店工作,他还会跟我联络,向他报告这里的情况,通过文字或照相,他们要了解香港,特别是来买政论书的人,以后要做他的耳目。天啊,我今后不止失去自由,我甚至会变成出卖别人的人;我今天屈服,我将来只会做帮凶,令更多人屈服;我今天出卖灵魂,我日后也会迫别人出卖良知;我今天变成他们一伙人,日后只会令更多人入伙。

    怎么办?
    
    挽著大而笨重的电脑迫地铁,不能转身。但我高兴,身边都是香港人。自由自在的香港人。尽管我丧失不少自由,我将来依然被操控,甚至被监视。但我还是很高兴,毕竟我身处香港,我喜欢被自由自在的香港人挤推,因为他们都有尊严。人有自由就会有尊严。我知道我的自由和尊严,正被那些人一片片剥落,但我感觉到,这些有自由有尊严的香港人,会伸出援手,当他们知道我的自由和尊严,正被人逐片剥落。他们是会制止的。然后,他们会帮我寻找我失去的自由和尊严,最后归还我,让我跟他们一样,做个香港人。
    
    我检视用胶袋和报纸包著的电脑,发觉李波拿错了。或者说,是别人拿错给李波。我那台电脑没这么笨重,我大概心事重重,沿途没觉察到。如果我诈作不知,把这台没有读者的订书资料拿回去,他们会追究的。我上次说谎,被姓史的知道了。但倘若我把电脑换回来,给他们带去,我就成了出卖人的人。诈作不知不成,换回电脑带回去又不行,我不知如何是好。事缓则圆。我想如果拖延一下,只要深夜才通知他们,今天来不及换,就可以多留一天,让我有时间决定。
    
    于是我发短讯,说现在去吃晚饭。(这之前我发过短讯,说已经拿了电脑)。姓史的回讯,说可以,后来又发了一句话,表示第一次来香港,没觉怎样兴奋。我回讯跟他打趣:老兄又不是来出巡,是来出差的。我当时已起疑心,姓史的并非将我当朋友,他帮我求情的目的,不过做成捆绑的错觉;如果我弃保潜逃,就会害死他,好让我加重负担。我到底不能出卖朋友。但如果是真正朋友,是不会要求朋友出卖人的。
    
    我太爱香港了,我吃了碗面就去过庙街,我好多年没去过庙街,我困守书店足足二十年,我喜欢看那些小摊贩,尽管有些会骗游客,我喜欢看那些算命先生装模作样,替迷茫的人指点迷津,虽然不太可靠,我甚至去骑楼底看那些企街,我喜欢看路边的小食肆,尤其是食肆摆通街,喜欢看几千个食客的吃相,我喜欢到处香港人,我喜欢香港人的质素,我喜欢看香港人在路边帮助人,我喜欢看香港人冲红灯,我爱香港人效率快。
    
    我举起手机,喜欢就拍,我不担心被跟踪,我知道此刻毋须顾忌,我今晚还是个香港人。

    凌晨姓史的接到电话,有些慌张。究竟书店有几部电脑?我说三部。有资料的是哪部?我用开那部。你用开的放哪里?放枱头。书店有两张枱,是哪个枱头?就是收银的枱头。书店两张枱都可以收银,是左边还是右边?右边。即是去洗手间那个?不,是墙边那个。你又说是右边?我是站在收银后说,你是从门口望,左右当然不同。清楚了,等短讯吧。后来接到讯息,多留一天,明天下午换。
    
    我忘记第一次取电脑,是不是李波开门。应该是吧?但记忆中又不像,我跟李波谈话,他太太后来才出现。我搜索记忆,想起第起二次去取电脑,李太一直在场。是了,第一次是李波开门,李太后来才出现,当李波说到被人带上去,李太从玻璃房走出来,插话说,她发觉他失踪了,那一夜她很恐慌。然后第二次谈话,她一直在场。有些奇怪的是,第一次谈话时间比较长,足足个半钟,好像谈得不多,往往说到书店的时候,我们就沉默。第二次时间更短,只有一个钟,但谈话内容却更多。我们约略谈过吕波和张志平。吕波目前在香港,帮他埋尾;张志平来过一次,返回东莞,没有再回来。我们三人当中,张志平年纪最轻,我知道他当时吓坏了,曾经哭泣。我在宁波听到时,非常难过。于是又沉默。李波说书店被人收购了,昨晚看手机,我都知道。然后李波说那些书,已经送过深圳,全部销毁了。这个我没留意到,报导好像没有提。李波又谈到跟人上去的事,李太又插话,那一晚他跟了几个人,她后来发觉他失踪了,当她打开抽屉,看见他的回乡证(当晚我再看手机报导,她略过不提锁匙不见, 最后找人打开,心更慌)。我看著李太的表情,犹有余悸。李波后来又表示,事情很快过去的,只要按他们的意思做,大家会没事的。
    
    我当时心不在焉,没记住李波原话,究竟是被带上去、跟人上去、抑或被胁迫上去。似乎不太重要,因为意思差不多,都是在不情愿下上深圳的(他的不愿意,只要翻看他11月的《端传媒》访谈,那是很清楚的,他明白表示不会返大陆)。我有时看那个手拉篮,我一进门就立刻换掉,把我的电脑放进去,我怕忘记。那部电脑现在成为负担。我不晓得该如何做。我记挂住这事,忘记问李波,里面的读者资料软件是谁交给他们的?我当时还没注意到,他是12月30日被失踪,我后来根据传媒报导,11月12日书店已易手,顶让与姓陈的。当时我还在宁波单独囚禁,约莫是11月底,姓史的打开读者资料给我看。这样对照来看,当时书店己转手,把软件交上去的,该是那个姓陈的。后来我见传媒,有记者问那份软件是谁交的,我说应该是李波,我根据的是姓史的说话,后来有人指责李波出卖读者。我现在查证起来,实在太轻率了,我没有查证就按照姓史的说法,表示是李波。我被姓史的误导,让李波蒙受不白之冤。我想那怕我是在被误导的情况下,也要向李波道歉。尽管我当时来不及、也确实没有时间查证。
    
    我心烦意乱,面对李波和李太,只想到把资料交上去的,是第一个出卖读者的人;而明天,我就是第二个。
    
    我尽量表现轻松,姐姐叫我多吃些。晚上太子酒楼座无虚席,门外有人等位。人声喧哗。邻桌特别高兴,有人起身敬酒,受敬的不好怠慢,立即回礼。听得出是同学聚旧,说些中学时的趣闻。背后有小孩玩手机游戏,不知是赛车还是过山车,听著似引擎又像铁轨磨擦声。姐姐问我这次回韶关是不是还住酒店,我点头,说过来时,没有退房,有些衣服书籍仍留那里。然后姐夫打开手机让我看,有时是些圣经章节,或者格言。我不知道姐姐一家何时入了教,这几年时常跟我讲耶稣。要信教呀,人信教就会向善。姐姐语重心长。我当然认同。但人不信教也会向善,我笑了笑。姐姐摇头,帮我挟?。我看姐夫的手机,屏幕一张小相,一只精致蓝茶杯,杯沿搁朵白菊花。上面说:态度对了,幸福就来了。
    
    送姐姐上巴士,随后转入砵兰街,经过朗豪坊。那天是闲日,如果是假日,晚上八点多,该是人头涌涌。向油麻地方向行,有时转进上海街,又走砵兰街,我想尽量多看,不舍得离开香港。
    
    随著人流向右走,上扶手电梯到地面,如果恰好车到,45分钟可以过罗湖桥。我忽然想抽口烟。把行李箧推向前,摸索银包。四处是人流。出了闸口,不知往哪方向走。我记得左边是又一城,穿过通道后,才发觉走错路,尽头两边只有楼梯。往右面看,几个人坐梯级口,大概正小休,不想返转头,于是搬起行李往上走。抽了第一口,觉得时间不太够,接著第二口。我看看表,12点45分。最好把手机关掉。右边是又一城大门口,人来人往。左边稍远,有几个地铁闸口,旁边有些小卖店。有人过来抽烟。 垃圾桶上的烟灰兜,积满烟蒂头。我再看表。那人抽几口,抛下半截烟,转身就走。罗湖桥那边,有人正等。如果我迟到,史先生不会斥责我,这我知道。陈处长大概也不说话,但会记住。
    
    陈处长说你不太合作,李太说。
    
    怎样不合作?没有回答。
    
    昨天跟李波谈话,才知道陈处长是他的提审人。我搞不清楚他们何时见过面,听李太的语气,当时也在场。我在韶关时,见过处长两三次,然后他同姓史的押解我到深圳,分开过关。李波三月份已回香港,不太可能最近见过他,但李太不会突然无缘无故旧事重提,而且只有一句话。莫非他们刚刚见过面?我想起手拉篮的电脑,我拖延时间这件事,可能让他觉察了,他很可能昨天亲自去书店取,并且大模斯样,因为书店已易手,再不是李波的。他们很可能早上才交收,谈过话。李太不好直说,于是暗中提醒我。站在和煦的阳光下,我打了个冷颤。这次回去死得了。
    
    然后我又想起通宵看手机新闻。那六千个示威游行、为我们呐喊的不认识的香港人,让我非常感动。还有那些立法会议员,多数没交往。他们走出来,纯粹是伸张正义,不值大陆所为。那些人太嚣张了,目无法纪,超越了香港人底线。那些勇敢走出来的人,实际上彰显了人类的良知:人权不容侵犯,我们要维护香港人的自由和尊严,我们不会向强权屈服,我们绝不向强权低头。他们是榜样。他们是香港人的榜样。我觉得应该要站出来,公开整件事,不但让香港人知道,也让全世界知道,大陆政府违反承诺,正在破坏一国两制。
    
    然而不行。我的女朋友在大陆,像吕波和张志平一样,被保释候审,倘若我见传媒,公开事件,他们很可能加重刑罚。还有李波呢。他们恼羞成怒,很可能也将李波检控,甚至加上莫须有罪名。姚文田就是这样。我熟识他,一个和气的文化人,仅仅出了几本他们不高兴的书,就栽赃嫁祸,判了重刑。不能这样。我不能不顾他们。我这样做好像是太自私了。我不能不顾及他们。李波说得有些道理,事情很快过去的,只要按他们的意思做,大家会没事的。我只需保持沉默,回去韶关待几个月,就像姓史说的,等到九至十二月,桂民海判刑后,我们放回香港,事情就结束了。
    
    但不能这样,这不仅仅是书店的事,也不仅仅是我们几个人的事。我拖著行李箧,走到闸口,开始跟自己说。我要抽一口烟。抽半口就够了。我不再看表。我知道足足迟了半个钟。有人可能白等。我下不了决定。我返回刚才的地点。一个拖行李的人在抽烟。我不能这样做。我不知道这样做是对错。我下不了决定。然后我记起一首诗,那首舒巷城的诗。我年轻时读过,那首屈膝的书枱。我还记得在《海洋文艺》读到的。我翻书不比别人少,我这样做岂不白翻了?
    
    我抛下半截烟,改变行程。
    
    林荣基1.5万字亲述书店事件:人不是生来被打败的
    (2016年1月2日,李波失踪后,铜锣湾书店停止营业。摄影:Anthony Kwan/端传媒)

补充
    
    后来有些传媒问我,想了解细节,他们几乎甚么都问到了,但疏忽了一件事。为甚么那些人顶让了书店,又让它空置?铜锣湾书店月租4万,我知道签了两年约,两年共96万,加上找人代办费,应该超过100万。人人都知道那些人很有钱,但总不会白花吧?我引用前文:“姓史的在韶关跟我说,将来回港后,仍在书店工作,他还会跟我联络,向他报告这里的情况,通过文字或照相,他们要了解香港,特别是来买政论书的人,以后要做他的耳目。”明白吗?那些人买下书店的目的,显然易见,就是作为一个监视点,将来监视香港人。够可怕吧?这种严密部署。我想未算可怕,倘使大多数香港人,面对大陆强权侵犯,我们仍然不声不响,默默承受,甚至事不关己,冷眼旁观,恐怕更严重的事还会发生;他们既然可以用暴力摧毁一家书店,也就可以用暴力摧毁我们每一个家庭。

多余的话
    
    写完最后一段,快深夜了。走到窗前,避风塘倒映的路灯,浮游不定。右边的民居,万家灯火。不远的天桥上,两列地铁透著灯光交错驶过。下面疏落的汽车,沿弯形的高速公路,像田径奔跑的运动员,绕出优美的弧形。
    
    《老人与海》一句话:人不是生来被打败的。
    
    写于安全屋2016年7月29日 (来源:端传媒)

銅鑼灣書店訂書名單有京官市長

 

銅鑼灣書店訂書名單有京官市長

銅鑼灣書店店長林榮基失蹤8個月後,內地人員指示他把載有訂書名單的硬碟從香港帶回內地作「呈堂證據」,林最終不肯就范,更開記招公開真相。林榮基昨接受《蘋果》專訪時透露,名單上500人包括內地市長及副市長,還有中宣部官員。中央專案組對名單上的人士十分緊張,連訂購唐詩宋詞書籍都要盤根問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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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榮基指7.1前被四名大漢跟蹤,徹夜難眠後要求警方護送至其他地方遭拒,思前想後決定缺席游行。何柏佳攝
林榮基昨由立法會議員涂謹申接送,到壹傳媒大樓接受訪問。他憶述,李波早已復制訂書名單并把復本交給當局,涉及逾4,000本書。

專案組質疑市長訂唐詩宋詞

林被拘禁於寧波期間,中央專案組人員從名單抽出訂量較多的客戶,逐一向林審問,當中包括一名內地市長的訂書資料。雖然訂單只涉唐詩宋詞等非敏感書籍,但專案組人員仍質疑為何市長會向林訂書,「我話呢啲全部繁體字,唐詩宋詞簡體字就唔好讀。有啲仲系(關於)書法。有乜問題?佢哋唔明,有文化斷層」。
林榮基的客戶包括從事研究的內地人,涉及西藏歷史文化相關書籍,專案組又質疑訂書者鼓吹藏獨。林形容專案組人員「平時思想都扭曲咗,佢自己唔知」,審問前已先入為主,「主觀系你想破壞中國政府」。名單上還有遼寧省某副市長和中宣部官員,後者訂的數本書關於文革,「佢(中央)內部都有(文革資料),問題系佢冇公開」。
由於訂書名單是由林榮基親自輸入并負責郵寄書籍,內地人員希望林把硬碟帶回內地呈堂,有助日後清算訂書者,「軟件可以自己打上去,有硬件就更加有力。可能抽一啲人出嚟告,可能系針對寄(買)十幾包書嗰啲」。林現已把硬碟「放喺一個安全嘅地方」,但不知如何處理,「可能會有啲用,譬如可以查一查讀者有冇出事」。
民陣7.1游行原本安排林榮基帶領游行隊伍,但他臨時缺席。林昨進一步解釋,得悉被4名大漢跟蹤後感到驚惶,7.1前一晚徹夜難眠,「之前監視我攞(載有訂書資料的)硬件,都系隔一個車廂,今次跟得咁貼,可能覺得我出嚟游行唔系咁好」。
他7.1清早6時就起床,打算馬上離開藏身之所,但怕樓下有人埋伏,遂致電涂謹申,透過他要求警方派員護送,「保護我轉一轉地方」,但最終被拒,他遂放棄參加7.1游行。他認為游行本身安全風險不大,但懼怕離開途中出事。2006年何俊仁也是游行後遇襲重傷,「我覺得(擔心)唔系多余,唔值得冒咁嘅風險」。

不滿港府無追查4人現況

自從內地當局聲稱或對林榮基變更刑事措施,警方才向林提出人身保護。林質疑警方的決定并非基於安全考慮,而是「睇政治風向」。對於港府官員上京後把通報機制時限設為14天,林形容「好過冇」,但不滿官員未有主動了解銅鑼灣書店另外4人現況,「佢哋(官員)關注我系因為我喺香港」。
雖因恐懼缺席7.1游行,林榮基強調仍堅持向強權說不,也希望港人不要放棄,「我嘅責任系同傳媒講清楚(經歷)。將來要我做乜,睇能力做唔做到,做唔到都冇辦法,要其他香港人幫手做」。但他不排除日後或逼於無奈移民,「可能有啲情況要我離開……」林欲言又止,「我就唔講其他……我自己就冇乜所謂……牽涉到唔系凈系我嘅問題,就要離開。(是否擔心家人?)唔講其他人」。  

来源:蘋果日報

林榮基考慮移居台灣 議員:港較安全

 

林榮基考慮移居台灣 議員:港較安全

 

銅鑼灣書店事件主角林榮基接受媒體訪時問時表示,懷疑近日多次被人跟蹤,正考慮移居台灣。但有立法會議員說台陸間有移交罪犯協議,在港更安全。

林榮基曾向媒體表示,若有需要尋求政治庇護,會選擇去台灣。但身為法律學者的香港立法會議員梁美芬說,內地與台灣有罪犯移交協議。她說,司法機關會檢視逃犯的罪行是否列明在引渡協議上,而另有爭議的是,如嫌犯為政治犯,或他經引渡後有可能被判死刑,通常都不會移交。

梁美芬相信,林榮基的案件有政治成分,但由於內地拘捕林的罪名為「非法經營罪」,如林最終決定到台灣,也要看台方如何處理。

来源:联合报

《我在銅鑼灣書店的日子》第四回/李波失蹤前/不速之客突造訪

 

《我在銅鑼灣書店的日子》第四回/李波失蹤前/不速之客突造訪

本文由作家胡志偉(筆名「鄭義」)撰文,純屬作者意見,不代表香港01立場。

李波失蹤當天原答應與鄭義及店長陳先生晚飯。(澎湃新聞截圖)李波失蹤當天原答應與鄭義及店長陳先生晚飯。(澎湃新聞截圖)

 

日記 18 :書籍分類銷售更好

十二月九日

鑽到櫃底將六、七千本書清點編目完畢。首先是依原來次序,將卅六隻書櫃編成A至Z、甲至癸共三十六列,每列分六至八格,以國際統一書號登錄。有些台灣版書,將書號字粒印得很小,我這五百度的老花鏡要再加一隻放大鏡瞇住眼才勉強看清楚,眼睛疼得流淚水,去看了一次眼科醫生。其次是,以作者名,如狄更斯、大仲馬、丹布朗、章詒和、龍應台等編目,各種章迷、龍迷一下子就能搜羅一大堆心頭好;再就將社會科學的書按歷史事件分類,如八年抗戰、反右運動、三年災荒、十年文革等等,便於大學與研究所的學者選購。目錄上載電腦聯連WhatsApp後,顧客上門倍增。

日記19:禁書作者來自不同派系

十二月十日

月前有個澳門人預訂三千元帶函盒的《秘戲圖大觀》,我向供應商訂了貨,那澳門人卻失蹤了,幾次電函都不覆,懷疑歹徒故意搗亂。今日有個深圳青年,稍微翻了兩下就用銀聯卡買了去,他接過函盒,迅速下樓逃遁,好像有人追緝他似的。我知道這類書在大陸是不能公開出售的,有特權購買這類書的都是有小臥車侍候的大官,那位小青年偷閱艷書成癖,偷偷摸摸慣了,到了香港也恍如置身於大陸。

下午有個爭鳴月刊退休編輯C君上來買書,他說所謂禁書,事實上並非境外而是「境內反共勢力」的傑作,那些作者絕大多數是住在深圳的,還都錦衣玉食、穩坐釣魚船,他們各自代表中共高層不同的派系,包括薄熙來、周永康的殘渣餘孽,這些人才是政治謠言的源頭。他對深圳某人罔顧民族大義、美化漢奸的文章極感憤怒,我說此人月入九萬多元呢!他說:黑狗偷吃,白狗當災,可憐的老林、阿波、阿平不幸當了替罪羊!

自書店要員失蹤以來,一直廣為傳媒關注。(資料圖片)自書店要員失蹤以來,一直廣為傳媒關注。(資料圖片)
 
日記20:中港看採訪權的差異
 

十二月十一日

曾任香港記者協會主席、在我同學朱杏清負責的自由亞洲電台任記者的胡麗雲,帶了一個老攝影師來書店採訪。胡小姐問兩位深圳來的女青年為什麼專揀這家小書店,是否獨沽政治八卦書刊?那兩個女孩回答後似有悔意,便追問你是誰,一聽「自由亞洲」便慌了神,堅持要刪錄音、取消照片。胡麗雲二人出示已刪,那兩個女孩不信,道:「如果今晚出現在電視或視頻上,我倆怎麼向領導交代?」,聲浪越吵越大。鄧小姐說:「胡生,把記者趕走,他們阻著我做生意!」

我說:「在香港,法律保障記者的採訪權利。記者是立法、司法、行政以外的第四權,記者是保障自由民主人權的,你要是得罪了記者,明天你出了事就沒人會救你了!」我前去對兩個女孩說:「這裡是香港,記者在公眾地方採訪與拍照是合理合法的,你可以拒絕回答,也可以用手遮住臉,但你無權拆記者的菲林。你倆再吵下去,記者報了警,去了差館,警察不會偏幫你們的,也許今晚就回不了深圳了!」她倆說:「香港記者真是無冕之王嗎?」我同二人說理時,胡麗雲偕鬍鬚佬攝記悄悄溜走了。兩個女孩察覺記者跑了,即下樓追趕,胡麗雲二人早已無影無蹤。從這件事可以看出,中港兩地的價值觀與法制,差距甚大,想融合都很難!

日記21:內地客來買鄧力群書

十二月廿一日

兩個上海人來買書,其一是劇作家吳祖光的兒子、畫家吳歡,他們看到《鄧力群自述:十二個春秋》,連連搖頭,我們談及鄧曾建議專政機關制裁香港的「反動出版商」,想不到那麼「進步」的中宣部部長,最終還是倚靠香港的「反動出版商」出版他的自傳,歷史老人就這樣諷刺那類左王左將。

 最後連李波也失去音訊。(資料圖片)最後連李波也失去音訊。(資料圖片)

 

日記 22:李波失蹤了

十二月卅日

陳先生來店坐了一個下午。他說,這個店長期虧空,有何妙計增加營業額?我說,政治類書刊佔兩成,但銷數佔了八成;英文書與醫卜星相婦女兒童宗教哲學都賣不動,徒佔了八成書架。這麼好的地段,座落在崇光百貨後門,倘若賣教科書,一天至少進帳十萬。

他說:「一天十萬,你有沒有吹水?」我說:「我從不吹水!敝友許胖子在鰂魚涌開了一家景聯書店,面積只有我們四份之一,但光是八月份就能日售十萬,一個月養一年。」他說:「一天如何能賣十萬?」我說:「八月份是中學生撲書的日子,一張書單閒閒哋四千多元,有廿五張書單就進帳十萬元,如果五十張就廿萬元。」他說,「廿五張書單,不止八百本書吧,我們一天才賣百來本書」。我說:「請三個靚(口靚)仔當暑期工,爬上爬下怎麼找不到一、兩千本書?三個靚(口靚)仔,不超過兩千元日薪,可你每日淨賺兩萬至四萬,去年我帶小女去景聯買書,埋單打蛇餅排到街上。」他說:「月入三百萬,攤到每個月才廿五萬,二分利只賺五萬元;付了房租連一份工資都不夠,還不計燈油火蠟。」我說:「以景聯為例,八月以外的日子是以賣文具為主的,鰂魚涌附近的公司,買景聯的文具都是送貨上門的,因為折扣低,所以賣文具所得足以付房租。這銅鑼灣的大公司比鰂魚涌大得多,只要折扣訂低些,不想送貨送到腳軟。」陳說:「那就改賣教科書及文具吧!」

我說:「書店轉型談何容易,把無用的書消化掉,能退的退還供應商,不能退的減價清貨;還要派專人到灣仔至北角沿線一百多家中小學索取書單,從中核定最大公約數,再向四大教科書出版社訂書,這就至少需要兩個多月,等新書陸續送到,分類上了架,暑假就開始了。」

相約李波開會 秃頭中男突上書店

他急著說:「我通知李波今晚來聚一聚,我來了兩個月還沒請您老人家吃過飯,我們一起商量怎麼轉型吧!」他致電李波,對方說手頭有一件事,辦完了就過銅鑼灣,但時間不能確定。此時,那個紅衛兵壞頭頭鬼鬼祟祟進來,見擠滿了顧客便又悄悄溜走了。那一堆顧客中有人指名要買《林彪密函蔣介石》一書,說十點要上飛機。我說,此書柴灣倉庫有貨,可以派人專程送來,旁邊另兩名大陸讀者怕錯失機會,也要求訂購,我便致電倉庫,叫職員五點下班帶四本過來。

我同眾讀者周旋時,有個五十來歲頭髮稀疏的瘦子推門進來找李波,我說李波不常來書店,你有事可見店長。此人大模大樣坐到我的寫字台旁,動手翻閱台面文件,又從盒子抽取我名片,陳先生問他是何人,如此放肆。來人說他是林榮基的姪兒,在本店也做過;陳說我不認識你,你不可亂說亂動,來人反問你是誰?我沒見過你!陳把我從門口客人堆中叫過去,曰:「胡生,這人問我是誰?」我說:「陳先生是店長」,來人臉色稍有緩和,但話不投機,又起紛爭,最終還是陳把他攆了出去。六點廿分,倉庫職員送來了各種缺書十幾本到書店,說李波幫她從倉底找到這批貨尾,他要會晤一個稀客,會遲些過來。

李波到柴灣貨倉取書後便失去蹤影。(資料圖片)李波到柴灣貨倉取書後便失去蹤影。(資料圖片)

 

舒非致電找李波 貨倉不見人

七點半舒非來電,說李波每晚七點一定準時回家吃飯,今天過了半小時也不回來,去電都是錄音,他平時有電必覆的,隱隱中擔心丈夫出了什麼事。等到八點十五分,陳說:胡生,今夜的飯吃不成了,明天再約吧!我便打道回家。九點多,舒非來電說,她已打電話委託康民大廈二樓進富印刷廠的老闆娘去十樓書庫拍門,沒有反應。她猜想李波會不會過度疲勞暈倒在室內,想請我妻子一起去柴灣倉庫開門探望。十點半,我妻子回來說,開門未見李波在內,她開個心眼打開電腦,但見李波親自打字的出貨單已經取消了,通常他不會取消貨單的。十一點廿分我致電舒非,聽到她語帶悲泣,我說你別著急,先去令尊家中住幾天吧,她說:家父沒開刀,去年走的。

来源:香港01

孟浪:香港6月18日現場直擊

香港618日現場直擊

孟浪

2016的紧急状况:言论自由在香港(信息自由观察图文报道)

香港的独立图书出版界的同行、独立中文笔会之友、勇敢的香港人林荣基(铜锣湾书店店长,图中戴蓝色棒球帽、穿白底花色衬衣者),6月18日下午现身香港街头,参加抗议集会和游行,向强权说不,捍卫言论自由,捍卫人身自由。

附:香港《苹果日报》报道:

【被失踪真相】游行队伍到达中联办 大会宣佈6千人参与

拒出卖读者的铜锣湾书店店长林荣基,豁出去公开被失踪真相,激励港人向强权说不,有传媒随即引述宁波公安局,宣称将启动与港警的工作机制,暗示不会就此了事,白色恐怖笼罩全城。多个政党下午3时发起「向强权说不」游行,由铜锣湾东角道集合,游行到中联办,抗议中共破坏一国两制,林将出席及发言,《苹果》直播今次游行。

【下午2时16分】

有泛民成员已在游行起步点、铜锣湾书店前架起横额,呼吁市民「向强权说不」,要求「捍卫言论和人身自由」,惟铜锣湾书店并无开业。记者现场目测,至少有近30名军装警员戒备,亦有便衣警员。

【下午2时22分】

保卫香港自由联盟发言人韩连山、女长毛雷玉莲现身撑场。韩连山指,铜锣湾事件令港人人心惶惶,希望更多港人关注事件,更多人撑林荣基,指林挺身爆料后,人身安全一定受威胁,他希望政府依法保护香港人。

【下午2时36分】

林荣基于民主党立法会议员何俊仁及单仲偕陪同下现身,林手持一封市民支持信,信封面写有「烦请何俊仁先生转交林荣基先生」,林荣基则指「多谢香港人」。林上台带领喊「向强权说不,香港有底线」口号,台下随即鼓掌,亦有人高喊「加油!」

林指,香港法例保障出版自由,但中央政府以暴力摧毁书店,收窄港人自由。他指,李波人虽在港,但背后仍被操控,指理解李波「要讲违心嘅说话」,丧失免于恐惧的自由。林指,自己会尽力帮助李波,希望港人亦会尽力帮助李波,「唔好因为呢件事完结就无」。

林荣基又指,雨伞运动时「落咗去三四次」,自己很同情学生,认为大多数港人为生计忙碌,不多参与政治,但各人心中仍会默默关注事件。林指,自己会尽力帮助李波,希望港人亦会尽力帮助李波,「唔好因为呢件事完结就无」。

【下午3时】

游行开始,林荣基在开步前多次发言指「多谢香港人,我哋应该多谢香港人」。游行队伍将向东角道方向出发。林又指,香港人的特性是「无事时唔会出声,有事嘅时候就会企哂出嚟」,指不清楚中国政府是否了解香港人。希望此事后,中国政府更明白香港人诉求,指他不是希望推翻某一个政权,只是希望安居乐业,享有言论、出版、集会、结社和免于恐惧的自由。

何俊仁指,记招后不少市民表示感动,并感激林荣基。何形容林「只係一个有腰骨的香港人」,说出香港人想知的真相,希望香港人能支持林荣基。

【下午3时40分】

林荣基游行至湾仔仍未离队。他接受本报访问时称,过往也曾参与不同游行,包括89年六四事件游行,「八号风球你记唔记得?」。问到他今天感受如何,他说:「香港人咁多人出嚟,好高兴有咁多人」。他摇头表示不担心日后安全,「咁多人唔怕嘅,香港有700万人,有乜好怕?係嘛」。被问到有甚麽话跟香港人说,他拿过记者录音笔说:「香港人係唔怕强权嘅!」

【下午3时54分】

约十名爱港之声成员出现在修顿球场外,拉起写有「林荣基在内地违法被拘应该,反中政棍诬衊政府可耻」横额。警方划出示威区,但示威区佔用一半游行路,令游行队伍届上址时犹如进行樽颈位。游行队伍亦刚经过修顿球场,有游行人士斥爱港之声「人渣垃圾」。

另外,一名光头男子于湾仔推手推车狙击游行队伍,批评泛民议员乱港,警方指「我地会有同事处理」,并随即派出三警员上前查问。

【下午4时12分】

林荣基称「有啲攰」,决定先行回立法会稍作休息,「想返去坐一坐」。林指,自己虽然先行离开,「其实我一直都係同香港人一齐,好高兴香港係有希望嘅!」对于特首梁振英下周回港,林荣基指完全不期望梁振英可协助他,称「一啲信心都冇,佢哋係做唔到嘢」。林又指,现时政府需要挽回的,是港人的信心,而并非他一人。

被问及往后会否继续经营「禁书」业务,林荣基回应指,「禁书係佢定㗎啫,香港係冇禁书嘅!」有市民向他高举姆指,大讚「好嘢!好嘢!够胆讲真话!」,林则挥手回应「多谢」。

【下午4时34分】

林荣基在单仲偕及何俊仁陪同下,到达立法会九楼休息。问到现时会否要求警方人身保护,林指「暂时唔需要」,指,「唔惊得咁多㗎嘞,有香港人保护我,呢度咁多香港人,我有乜好惊?」他又指仍相信香港司法制度,「三权分立架嘛!」

【下午5时42分】

游行队伍到中联办。林荣基乘车离开立法会。大会宣佈于湾仔柯布连道点算,有6,000人参与今次游行。泛民会议召集人何秀兰指,改变需要由「在地」开始,感谢今日出席游行的港人,并希望香港人继续努力,捍卫真相、一国两制及出版自由。

有社民连成员欲把示威物扔进中联办,遭警方阻止。韩连山及女长毛雷玉莲,在中联办外焚烧道具共产党旗。

【下午6时26分】

游行人士已陆续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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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能保護林榮基?

誰能保護林榮基?

銅鑼灣書店出版的《2016中共崩潰》,或者《彭麻麻暗鬥宋貴妃》,我好奇翻了幾翻,但看來都是杜撰的多,裏面暗藏幾多玄機,我不能參透。中共以如此力度整治銅鑼灣書店的負責人,不惜跨境執法,禁錮港人,連其訂書讀者名單都不放過,過程粗暴而拙劣。又使人懷疑,難道那些書裏說的是真的?

事件由去年十月開始,至今連綿八個月,高潮迭起,李波被捕與獲釋,是第一個高潮。本以為桂民海才是重頭戲,林榮基只是過場人物,回港後循例向警方銷案,以you know why的理由言不及義一番,大家心照不宣,他便會被人忘記,從此隱沒在茫茫人海裏。

林榮基是真漢子,勇敢地揭破真相,不甘忍氣吞聲。手持訂書讀者名單北上大陸,乘港鐵至九龍塘突然折返,擺脫內地人員,然後找何俊仁協助開記者會,感動無數港人。

但我們同時關心林榮基的人身安全。《星島日報》報道,寧波公安局的「民警」表示會「適時提請啟動與香港警方的相關工作機制」,然而中港沒有引渡逃犯協議,這說法純粹靠嚇。

誰能保護林榮基?特區政府?香港警方?罷了。深圳河一水之隔,一國兩制是一道觸不到的幕牆。有人說,林榮基愈高調愈安全,保護他的,是香港人,是輿論,是國際傳媒與社會。除此以外,已別無其他。 

陳惜姿
電郵 :
[email protected]

蘋果日報/香港要聞/2016/6/19

《我在铜锣湾书店的日子》第二回 「红色大肥猫」突然资助书店

 

《我在铜锣湾书店的日子》第二回 「红色大肥猫」突然资助书店

本文由作家胡志偉(筆名「鄭義」)撰文,純屬作者意見,不代表香港01立場。

日记3:书呆子学做生意

十一月八日

有个大学教授来买有关楚辞的书,我抽出积满灰尘的《楚辞註绎》,还介绍他购买台北三民书店出版的四书五经专著,结果他买了二千多元精装书,我帮他将书装箱,并搬到楼下叫的士运走。為此,李波十分高兴,说想不到你这个书呆子真会做生意。於是,他把门匙交给我,吩咐我独自看舖,逕自去忙他的出版业务了。

日记4:自备生财工具去上班

十一月九日

有个前红卫兵司令在互联网上恣意中伤、诬骂我「破门而入」「想吞没书店」。我在网上发言斥他妖言惑眾:「铜锣湾书店自十月廿三日至十一月五日一直无人经营,如再不付每月近四万元的舖租,十一月底就会被房东清盘。為了拯救这家商誉良好的书店,我临危受命,到书店当一名义工。锁匙是李波从林荣基太太手中取得的,谈何『破门而入』?」

按香港法列,凡是股权变动均须由律师、会计师监理,上市公司还须买卖双方出席高等法院聆讯。我一个自带饭票的义工,又怎能「吞没」人家的书店?我到书店执勤,举凡一切文具(针笔、箱头笔、间尺、牛皮筋、橡皮、书目簿)、收据簿,乃至成包的垃圾袋、手抽袋等消耗用品,都是从自己家裡拿来,抚心自问,仰不愧天。正是那个「杀人逋逃犯」,盗用我的名义,向畅销杂誌《前哨》投寄了一篇关於辱骂多位民运领袖人士的「谤书」《婆娑谍影》的书评,幸亏前哨刘社长与编辑部同仁目光如炬,明察秋毫,及时识破奸人诡计,把那篇芜文扔入了垃圾桶。 那个红卫兵司令将其「谤书」以56港元成本卖到60元美金,坐享百份之七百三十五的暴利,真应该建议税务局稽查一下它的偷税漏税纪录。

日记5:「红色大肥猫」想承包书店?

十一月十一日

下午李波来店,说有个神秘豪客想承包这家书店。那人自称是老林的熟客,因书店关了两星期,请律师调查原委,从商业登记查悉还有一位大股东李波在港,於是电约他出来晤面商谈,表示愿意资助书店填补歇业半月的亏空云云。我问他,是不是出手阔绰的肥佬黎,他笑答:不是,是个红色大肥猫,旨在控制这家书店。

日记6:李波透露桂民海曾与人结怨

十一月十三日

畅销报说,阿海是被他的亲密友人出卖的,其泰国地址与行踪只有此人知道。晚上八点,李波到,我问他,阿海在香港的死党是谁?李波说,阿海从德国来香港「捞世界」之初,被K君的花言巧语所骗,独自掏三十万元「合办」一家出版社。阿海再次来港时发觉联名户口中的资金全被提空,对方推说做生意有起有落,胜败乃兵家常事,不要指望头一年就大发利市。

阿海不动声色,仍与此人饮酒猜拳,并下单叫K君印了六本政治八卦书。K為了拉住订单,一直没有向他追讨印刷费。到第六本书还收不到印刷费,到马宝道出租屋找阿海,詎料阿海已人去楼空迁往荃湾。K入稟法庭追债,无奈传票未能送抵给被告签收,法庭就不会开庭。K君在港人缘极差,知情者也不肯透露阿海新址,到查明踪跡,已超逾追诉期,所以此案不了了之,过了五年追诉期便成為废案。外界有传,K君怀恨在心,日日思忖报仇,他辗转获悉阿海行踪,出卖阿海嫌疑最大就是此人。

李波清点钱柜中的现款,留下两千四百元準备金。九点半,两男一女上门,一名高佬係律师楼职员,一名三十多岁陈姓靚(口靚)仔带了一个二十多岁邓姓女子。李波说明天起,陈先生是本店店长,胡志伟兄是我好友,他家裡的书多过这裡的书,有他帮忙,这家店能卖万多元一日。陈连声:「家有一老,自有一宝,今后要多倚重老先生。」回家后我电李波,问他承包给陈有没吃亏。他答:「我包出去就為了止蚀,对方愿意注资帮助,答应生意有赚便分25%,亏蚀则包底,签约试承包半年,以观后效。」

 承包商請來年輕的陳先生(戴墨鏡者)處理店務。(資料圖片)

承包商请来年轻的陈先生(戴墨镜者)处理店务。(资料图片)

日记7:新人管书店

十一月十四日

上了班,带去一份国际书号的说明书,先教邓小姐怎样从十三一位的书号中辨识正版与盗版书,再教她怎样為书刊定价,有些断版书还可以增值等等,以及怎样向批发商发订书单。晚上我当著陈先生面,将收银位移交给邓小姐,言明我只是来当义工帮老林看住这几千本书,一俟老林回港,我即打道回家写稿,今后我专注收货、清点以及帮助客人拣书,有关钱银点清移交邓小姐,陈还客套说不必易位,我还是自动搬到毗邻厕所的次席。

日记8 : 书中自有黄金屋

十一月十五日

今起开始啟动存书编目程序。三十六隻书架,依次清点。从底部的书箱以及柜顶沾满尘埃的大包发觉该店歷年积存书刊甚多,例如明清艷情小说,十七本一套的袖珍书,竟有一百多套;台湾故宫博物院出版的英文版《歷代官窑图谱》、《古代官职詮释》都藏有几十套,连价格都未标明;还有许多拆散的大部头书。扫净箱裡的蟑螂,喷上杀虫水后,我将不成套的书标价一至五折清货,断版书则按订价增值。有个北京女客听我说,上海书店拍卖旧版文学作品,四十年代文学书能拍到三、五万元一本;她细心从特价书中选了几十本旧版果戈理作品单行本,兴高采烈下楼。一本七成新的《行者思之》,是八十年代初的大陆版书,且无标价,有位外地学者来找十恶大审的控辩资料,我拿出这一孤本,开价二百八十元,他如获至宝。

鄭義開始為李波處理柴灣倉庫。(資料圖片)

 郑义开始為李波处理柴湾仓库。(资料图片)

 

日记9:开始為李波处理柴湾仓库

十一月十七日

昨夜李波来电说,因吕波阿平失踪,柴湾书库近一个月不能正常运作,他个人忙於出版业务,能否找名仓务员来帮几天忙?我便找了名通晓电脑的朋友到来协助。

我想,朋友有难理应雪中送炭,也就立刻答应了。自今日起,我与该仓务员去柴湾康民工业大厦十楼的巨流书库,顶替吕波阿平两位壮工的缺位,既要打理进货出货退货帐目,又要接单包装付运,从堆积如山的二十万本书中倒腾取书,书堆每日都要腾挪归併,在狭窄的仓房中用油压车旋转二百七十度,头一天就扭伤了腰肢;我与友人每日接听数十通电话,每日工作逾八小时,却无强积金等一切劳工福利。為了助朋友一臂之力,也都忍下了。

日记10:有心书客来支持

十一月十九日

一开舖,运输公司送到十箱书,像《张春桥狱中家书》、《我的回忆──张国燾》、《王力反思录》、《邱会作回忆录》等,未上架就被读者争先买走。相熟的友人、作家络绎不絶上门,慰问且买书。《武侠世界》老闆王学文亲自送来二十本新杂誌,声称不必找数,一点心意支持贵店。《亚洲财经》总编赵世龙说,他在这裡买过五万多元的书,听说我三十多年前在王亭之《每周经济评论》做过编译,连声「老前辈」。有个女客上门要买王亭之的紫微斗数丛书,我介绍她去上环南北行大厦的密乘佛学会选购,该店经理郑文英女士是每周经济评论的社长秘书,时隔三十多年,她已从妙龄少女升级為阿婆了。

来源:香港01

《我在铜锣湾书店的日子》第一回/店员失踪前/邮寄书常被退回

 

《我在铜锣湾书店的日子》第一回/店员失踪前/邮寄书常被退回

  • 本文由作家胡志偉(筆名「鄭義」)撰文,純屬作者意見,不代表香港01立場。

書店人員失蹤前早有郵購書籍被退回。書店人員失蹤前早有郵購書籍被退回

日记1:桂民海失踪消息传出震惊全城

十一月六日

这是一个黑色的星期五。清晨五点起身,打开电脑先看博讯新闻,「香港出版商阿海被从泰国绑架回国」十五字映入我的眼帘。文章说,阿海(桂民海)和他的合伙人吕波、僱员林荣基、张志平分别在泰国、深圳失踪。
这条消息犹如晴天霹靂,驀地中断了我既定的写作计划。我马上致电挚友李波,他声调低沉,坦承巨流公司濒临全军覆没,现正疲於奔命,在柴湾仓库、北角出版社与铜锣湾书店之间忙不及履。基於朋友义气,我毫不犹豫地说,愿意放下手上书稿,去铜锣湾书店当一名义工,他表示欢迎。就这样,我这一辈子增添了八星期的卖书生涯。
我和李波是一九九五年六月经朋友介绍认识的。当时他在一家大型印务公司担任美术总监,我正负责文学季刊《香港笔薈》的编务。他是英国留学生,精通电脑排版技术,还是个出色的油画家。我邀请他帮助设计香港笔薈的版式、封面封底以及绘製小说插图。

《香港笔薈》是香港笔会的会刊,该会是「独立中文笔会」,创办人為著名抗日小说《风萧萧》的作者徐訏。一九七五年代创会时,会员有文坛精英熊式一、胡菊人、刘以鬯、徐速、南宫博、司马长风、张同、钟玲、黄维樑等。
一九八零年徐訏病故后,会务一度陷入低潮。一九九三年二月,我召集陈蝶衣、刘济昆、舒巷城、冯凤三、马鼎盛、罗孚、容若、张同餐聚,并向外地名家白樺、王小波、叶永烈、艾晓明、张欣、贾亦棣、逯耀东、张宗和、陈村、陆星儿徵稿,终於以会刊凝聚新老会员,恢復了这个国际笔会属会的活动。自一九九三年三月至二○○○年十二月,出版了十七期近五百万言,还邀约曾任瑞典文学院诺贝尔文学奖评选委员会主席埃斯普马克、斯德哥尔摩大学中文系主任罗多弼、美国哥伦比亚大学讲座教授、《中国现代小说史》作者夏志清為笔薈撰稿。

鄭義因為找李波做美術設計而相識。(資料圖片)鄭義因為找李波做美術設計而相識。(資料圖片)

李波美术天份强

李波担任美术总监是第四至第十七期,他设计的第五、八期是「纪念张爱玲特辑」,由於封面尽态极妍、引人入胜以及名家如林,该两期都卖了三千多本,雄踞全港文学刊物之榜首。一九九七年我主编《开卷有益》杂誌时,仍邀请李波任美术总监,我始终认為,李波的设计、插画水平在香港是首屈一指的。
二○○四年春,李波辞去印务公司职务,自行创业,开办了文化艺术出版社。他的头一个选题是《上海帮的黄昏》,曾邀约我合撰,我因庶务羈绊,未来得及加盟。当我得悉这本书卖了两万多本时,着实為他庆幸。当年我还是抽空為他撰写了《上海滩黑白道大亨》、《上海滩豪门巨富》、《上海滩天王巨星》、《上海滩惊天大案》等五本歷史作品。由於李波為人慷慨大度,他付给的版税几达坊间同类出版社的两倍,所以十二年来,我一直跟他合作愉快,给文化艺术出版社出版了毛泽东、周恩来、蒋介石、林彪、张发奎、朱鎔基、李鹏、龚如心以及世界富豪、中国富豪的传记以及歷史类书籍五十多本,从来也未发生过齟齬。
二○一二年,李波同旅德华侨桂民海合资创办了巨流发行公司,将他麾下「文化艺术」、「南风窗」、「新视界」三个出版社,连同桂民海的北运河、双丰等九个出版社,抽离刘达文的夏菲尔出版社,还挖走了夏菲尔的两员干将吕波和张志平。巨流买下了柴湾康民工业大厦十楼一个两百平方米的货仓,又租赁了九楼一个一百平方米的货仓,生意兴隆,蒸蒸日上,还曾一度超过了夏菲尔集团的业绩。

鄭義因為店員失蹤而到銅鑼灣書店幫忙。(資料圖片)鄭義因為店員失蹤而到銅鑼灣書店幫忙。(資料圖片)

二○一四年,桂民海与李波合资向林荣基买下了崇光百货公司后面的铜锣湾书店,一则以此為巨流的橱窗与读者联络点,二则落实產销一条龙的规划。当时店主林荣基歷年积累了损失二十万元,加上年老力衰,乃乐於脱手买方。

日记2:内地订书不少 非禁书也未能过关

十一月七日

到铜锣湾书店站柜台进入第二天。这三十平方米的舖面,分四列排著卅六隻书柜,一进门右手是名人传记、史学专著等,左手是有关前中央政治局常委周永康、前中央政治局委员薄熙来、前中央统战部部长令计划及其红顏知己的政治八卦诽闻书籍。虽然门前高掛「政治书籍最全」,但这类书仅佔全部书刊两成,更多的是武侠、言情、健身、减肥、美容、医药、占卜、星相、金融、投资、宗教、旅游、辞典、文物、儿童、小说、诗歌等书刊。
在收银台右侧的狭窄巷道中,堆积了几十捆书,其中部份是大陆邮局退回的书刊(包括境外印行的五十二册精装《毛泽东全集》,载有毛泽东微时主张湖南省独立的文章),另一部份是大陆读者委託店长林荣基到深圳邮寄的书刊。其中未必每本都是「禁书」,但我知晓二○一三年中央邮电部曾下达通知,禁止深圳的邮局收寄国外、境外出版的书刊,看到大陆邮局开具的退书单,我对林、张、吕三人被捕的原因恍然大悟。

鄭義發現不少郵寄內地的書都被退回,當中不少並非禁書。 (江智騫攝)鄭義發現不少郵寄內地的書都被退回,當中不少並非禁書。 (江智騫攝)

林荣基原先在左派中华书店任职,一九九四年以退职金租赁了处於香港地王的一座旧楼一楼,开设了这家综合书店。老林待客和气,有求必应,所以客似云来,门庭若市。一九九六年市政局斥资二百多万元编写的近千页辞书《香港文学作家传略》交林荣基总代理,这部定价290元的精装书,我买了15本送友儕。此后我的自由出版社產品,也交付老林代售,像《书评集锦》、《被歷史遗忘的名人》等厚书,至今一直輰销。

外国记者关注书店职员失踪

我到铜锣湾书店,看见李波整天忙於应付中外记者,外记如VOA、BBC、NHK、法广、读卖、朝日;中文记者如苹果、东方、明报、星岛、端传媒等,他不愿得罪记者,勉强同意给书架拍照,但又怕捲入是非,坚拒拍他个人照片;不时还有热血时报、国际特赦组织等来电採访,不胜其扰。
我建议李波把阻挡通道的几十捆书刊放进书架底下的大柜,这才发觉点货、订货、开单、收钱、理货、上架等业务由一人总揽是十分辛苦的。傍晚,立法会议员何俊仁来买书,他表示,有关失踪人士若需要法律援助,他义不容辞,分文不收,我深為何议员的扶危济困精神所感动。

来源:香港01

作家郑义《我在铜锣湾书店的日子》爆内情

 

作家郑义《我在铜锣湾书店的日子》爆内情

坐落在駱克道的銅鑼灣書店其實並不特別起眼。(資料圖片)坐落在駱克道的銅鑼灣書店其實並不特別起眼。(資料圖片)

在繁嚣的铜锣湾,有一间不大起眼的楼上书店,名為「铜锣湾书店」。这间面积只有300平方呎的小店,卖的主要是中国政治及文史哲等冷门书籍,是小眾爱书人购书、订书的地方。然而,5名与这间书店有关的人:林荣基、吕波、张志平、桂民海及李波,自去年10月起,先后在不同时间和地点离奇失踪,怀疑被内地「强力」部门禁錮。其后各人陆续现身内地电视荧光幕,隔空向港人报平安。他们的解释一致,都是自愿返回内地协助当局调查,近日部分人顺利回港。事实上,这宗事件还有一名关键人物,始终未為外界所知,他却亲眼目睹「铜锣湾书店」事件的来龙去脉。

8星期遇上中台大有来头人物

现年75岁,经常以「郑义」為笔名的作家胡志伟, 在中国政治书籍出版界可谓大有来头。认识书店经理李波已久,适逢铜锣湾书店正值多事之秋,郑义便以义工身分协助书店处理日常业务。他镇守书店8星期,不单亲歷书商失踪事件始末,在店内也遇上意想不到的顾客,当中不少是来自中台两地、大有来头的人物。

郑发现,这间书店不少非本地顾客,但他们并非如传闻所言特地来港搜罗中国政治相关书籍。有些慕名到访的,不过是想买在内地被视為禁书的《秘戏图大观》,或文学作品如《胡适全集》、《听雨楼随笔》等。顾客购得心头好,均如获至宝。他也发现,书籍寄回内地被退回的比例愈来愈高。

經營桑拿男子管理書店 發展更撲朔迷離

令事件更耐人寻味的,是在李波失踪前不久,一名神秘富豪突然出现。他不但愿意资助书店经营,更派来一名在佐敦经营桑拿浴室的年轻男子处理店务。这名年轻人对书籍和出版一窍不通,却愿出钱协助书店渡过难关。根据郑的观察,李接受神秘富豪帮忙,也似是知道背后另有内情。然而这神秘富豪插手,令书店发展变得更扑朔迷离。

郑义把他在书店工作期间所见所闻,以日记形式辑录成《我在铜锣湾书店的日子》连载报道,并授权《香港01》独家刊出,当中详述他从李波口中得知关於书店的二三事,以及书店与各方人脉千丝万缕的关係,从而得出他对5人「失踪」的个人看法。

《香港01》将从明天(3月7日)开始,一连7日在网上转载郑义在书店8星期的真实纪录,试图用另一角度解构铜锣湾书店之谜。

来源:《香港01》

被失纵书店店长现身:不出声,香港没得救

 

被失纵书店店长现身:不出声,香港没得救

香港銅鑼灣書店店長林榮基現身。(BBC影片截圖)

香港銅鑼灣書店店長林榮基現身。(BBC影片截圖)

失踪近8个月的香港的铜锣湾书店店长林荣基,16日与民主党立法会议员何俊仁在立法会,连袂召开记者会,说明被扣押的情况,林荣基表示,他是五个人裡负担最轻的,「如果我不出声,香港没得救。」

林荣基回忆去年12月24日回深圳,经罗湖海关找东莞朋友时,被深圳海关拘留,林曾询问他犯了什麼事,问了一整天都得不到解答。过关时「闸口停住,有两个关员指一指」,又有数名海关职员带走他,再有约11人带他到七人座车到深圳废车场,收起他的证件。期间一直没人能回答他的问题:犯了什麼事?

林荣基说,他在犯人房待了一晚,对方供应膳食,早上七点多坐车往中国北方去,他当时带著眼罩和鸭舌帽,途中曾拿开眼罩偷看,看见自己正坐火车,足足坐了13至14小时,才发现自己被带往寧波。下了火车,再经45分鐘车程,到达一幢「大建筑物」2楼,在其中一个房间作身体检查及更换衣服,有人递上一张纸要他签名,纸上有两个条款,包括「答允放弃通知家人」及「不聘请律师」。林荣基表示,,当时自己「孤零零一个人,唯有签字」。

目前林荣基的女朋友仍在中国被监视居住,林荣基感伤表示,「好对不起我女朋友」,「这件事不是我个人的事,是香港整个社会人的自由诉求,北京政府逼到香港人无路可退」。对於李波在香港还被掳走,他表示无法接受。

被问到在中国签文件或拍影片承认错误时,官方是否有暗示不服从会有何后果,林荣基说,「不用暗示啦,那种环境下不签不行」。在拍摄认罪影片时,他曾经说「深刻知道错误。」林直言,「他叫我承认,我无法不承认。」至於强行带走他那些人,林则说,「不是国安单位、不是派出所、不是军人,而是中央专案组」。

林荣基遭囚期间被提讯20至30次,被盘问时直称「经营正经书店,根据香港法例正常经营的小书店」,但对方指他於香港将禁书带到中国,牴触中国法律,又要求他将书店寄书纪录带回中国,但他拒绝,其后北京找人把硬体备份后带回并要求他认人,他强调已拒绝,没出卖读者。

但林荣基表示,北京政府已掌握铜锣湾书店读者订书纪录,涉及500至600人,以中国人為主,涉事书籍有4千多本。

来源:风传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