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正义”讨论会现场

“诗歌正义”讨论会现场

北京青年詩會

诗是正义发生的场所
——2016第三届北京青年诗会“诗歌正义”主题讨论会纪要

11月19日,第三届北京青年诗会主题活动在北京举行。当天上午进行“诗歌正义”主题讨论,下午进行了诗歌朗诵会。

木朵、陈腾、张绍民、刘狄、尾生、陈庆、黑女、世宾、刘清泉、徐亚奇、王西平、杨碧薇、王卫、罗曼、马抱抱、侯磊、苏丰雷和回地为本次主题讨论撰写了相应文章。

陈家坪认为,今天的现场讨论可以从政治哲学、美学或文学史等角度出发,来谈论“诗歌正义”,但他同时提请大家必须注意“诗歌正义”针对每个人的时代性和切身感,即我们为什么要在这样一个时刻来讨论诗歌的正义问题?个人写作的正义何在?“诗歌正义”是不是我们建构精神共同体的根基?显然,我们绝非已经实现“诗歌正义”,然后来分享成果,而是置身于当下变动不居的处境,力图在无尽的诗学对话中靠近这个内核,大家不妨将“诗歌正义”视为一个写作伦理问题。

主持人戴潍娜告诉大家,有数据统计,现在中国日产诗歌十万首。有正义的诗歌,不一定有民主的选民。常在诗坛的人都能感觉到,这是个最热闹又最寂寞的地方。古代中国人的生活根本上是一种诗歌生活,平民无法直接与天神沟通,必须要经由一个中介力量,也就是“士”,后来出现的知识分子在一定程度上充当了“巫”的角色。现今知识分子身上的很多职能被吞噬了,近代史可以说是一部知识分子的自我羞辱史。我们或许正经历着历史上最剧烈的嘲讽,过去的从未过去。奥威尔的《1984》加赫胥黎的《美丽新世界》就等于如今的《天鹅绒监狱》。“诗歌正义”应时刻为现实赋形,强烈纠正政治生活。

青年诗人、批评家王东东提出,谈论正义问题应该重回柏拉图,《理想国》提供了对于正义的原理性认识,并将城邦的秩序与灵魂的秩序关联在一起。孔子也说过:“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但因为将视角从国家转向了人的灵魂,柏拉图的理想国并不一定就是卡尔·波普尔所说的极权主义蓝图,而有更高的立意。但柏拉图却又将诗人驱出了理想国,在这一点上发生了诗与哲学之争。我们要坚定地站在诗这一边。哲学应该接近诗,并且为诗服务。实际上,经由灵魂的正义,“诗歌正义”发明、补充和纠正了“国家正义”。更重要的是,诗人的“手艺”虽然与工匠类似,但和哲学家的工作一样都关乎智慧。诗人应由工匠而上升为城邦的护卫者,再上升为城邦的统治者,才能和哲学家平起平坐。现代诗人也并不是表现了恶或非正义,而是在与恶搏斗。诗歌与正义天然具有一种亲缘性,就如与爱和美具有亲缘性。在这个时代,诗人要扮演哲人的角色。诗人为我们描摹出理想的完美/完满的灵魂的形状,不仅包含了灵魂的各个部分,还包含了事物的各个部分。但也要注意正义的历史性,我们都处在历史暴力的余威之下,并艰难地寻求最为微弱的可能的正义。但同时也要对反抗开放,即个人怎样选择,是反抗恶还是促进善,仍然取决于灵魂的质地。最低限度的诗歌正义是承认:诗歌是正义发生的场所,是对灵魂秩序和事物秩序的赞颂,为真正的政治生活做准备。

青年评论家张光昕将诗歌的正义问题与巴赫金的学说联系起来。巴赫金在中文世界里声名远播的两个概念是“复调”(基于对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诗学问题的研究)和“狂欢”(基于对拉伯雷作品的广场话语的研究),从正义主题来理解,前者着眼于文学语言自身的构成,召唤出一种拒绝服膺于统治者时代独白的反抗姿态,在多声部之间的相互对话、反诘和辩驳中,形成正义发声的场所;后者针对节庆时刻的广场狂欢,寻求打破秩序和取消等级的方案,从肉身性和笑谑性出发,重启民间资源的颠覆力和创造力。实现对话和打破等级,一直是诗歌写作的无意识,它们也是接近诗歌正义的精神运动中两个必要的环节。从应然的角度看,诗歌本身就意味着对正义的吁请,谈诗歌的正义其实是一种同义反复,但这个过程是有价值的。它能提醒我们,要让诗歌摆脱种种不良幻想,重新找到诗歌自身。就像爱尔兰诗人希尼所说,诗歌作为一种纠正性的力量,在实现对社会不公正问题起到匡正作用的同时,也一定不要忘记将自身纠正为诗歌。诗歌不是哲学、神学、历史文献、闲言碎语,虽然它包含了这一切,甚至更多,代替它们行使正义,但诗歌始终要明确自身的界限并重返生活现场,随世界的急速变化,而改变同时代的语言。来自西方的“正义”概念也值得从中国儒家的“仁义”概念中获得对照性阐发。

中国人民大学哲学院美学博士陈庆为本次讨论提交了一篇文章《诗歌的工作》。他追溯柏拉图《理想国》中对诗人的“非正义”指责,即认为诗人通过模仿渴望承担多种工作而不符合“正义就是只从事自己的职业而不兼做其它职业”的原则,因此以诗人的“工作”为出发点,他认为诗人对于多种工作的承担恰恰符合现代正义观念,即罗尔斯对于正义的要求,同时诗歌的工作一开始就是艺匠般的存在,如海德格尔对于“诗”与“思”同源的观点阐发中提到的,而卡尔维诺对“艺匠之神”的谈论有着启示般的意义,进而他从马克斯·韦伯谈论资本主义时提到的希伯来语中的“מלאכח(事业、圣职)”一词为出发点,认为诗歌的工作应该包含一种超越性维度,并且每代人有每代人的工作,正是对于共同工作的承担使得我们成为“同时代人”,同时他针对当下“田园牧歌”、“诗与远方”的走向,提出诗歌应该对抗这种倾向,将诗歌的工作从远方拉向“邻人”。在此之外如何在推进“诗歌正义”的同时避免陷入一种简单的道德主义也是他的问题关切点,一方面从波德莱尔开启的现代诗歌写作路径已然将“恶”包含在了自身之中,另一方面他认为我们不仅应该要求当下的正义,而且应该要求历史的正义,最后他认为正义的观念总是在变动之中,是无法居有的,诗歌从整体上监督正义的进行,并且促进正义的发生。

还在读研的青年诗人马抱抱专程从外地赶来北京参加本次讨论,他从自己写诗、读诗的经验出发,从感性的角度谈论“诗歌正义”。首先,他区分诗人与知识分子,萨义德在《知识分子论》中提出,知识分子要保持一种中立、批评、客观的立场,对社会文化进行有力的批判,而“诗歌正义”意不在此。接着,他受到马尔库塞《审美之维》强调艺术解放感性、想象和理性的启发,认为诗歌正义应具备几方面内涵,首先是伸展想象力,其次是情感的真挚,最后是语言的更新。分别涉及运思、内涵和构成元素,如同人体的气、血、肉。最后他举了诗歌正义的正反两方面例子,正面即陶渊明《桃花源记》,诗歌正义应具有提供不同的生存状态和生活方式及其可能性的想象力;反面即白居易的新乐府诗,若认为“诗歌正义”在于表现民间疾苦、伸张正义,则难以取得诗的成功。总之,“诗歌正义”不是去僵硬地抵抗世俗之恶,而是要用诗歌的想象力创造理想的人类境界引导人类向善向上。

青年诗人苏丰雷回应了马抱抱的观点,认为“诗歌正义”的“正义”,一意指“正确的含义”,这要求我们考察诗歌是什么,客观探求其丰富的可能性;另一意是“公正公道”,这与政治哲学的“正义”概念相联系,要求我们意识到身处的困境,让写作具有批判意识/问题意识,让写作成为对问题的一种揭示和直接或间接的解答。这也是他提交的《“诗歌正义”正义》一文的主体思想。

诗评家朱子庆表示,诗歌与正义有着天然的联系,因为人是有情有义的生物。在他看来,今天最应发问的一句是:贾敬龙被枪毙了,诗歌何为?在并不那么公正且有效的所谓“法治时代”,人民正义如何体现?诗歌发声就是一种体现。也可能就是很多诗人都在追求永恒,做着纯诗的春秋大梦,或者全无追求与担当,诗歌与诗人才一起被边缘化,其存在与现实正义无涉。正义乃公理,内含了公理与正义,诗歌将会更好地与当下和永恒并驰。

青年诗人王卫表达了他的观点:诗人是理性和感性的集合体,应该兼具通达的智慧和接地气的热情。在个人、阶层(经济-政治)、人类共同体三个层面,有不同的正义观和对话方式,尤其在经济-政治层面,不同的阶层有不同的正义观。诗歌正义不应局限于政治层面,诗人关注人的处境、当代背景下个体的物化焦虑、娱乐化倾向下的虚无。诗人也认同“真”,心怀人间百态。

青年诗人侯磊认为“正义”不是一个名词,而是动宾结构的偏正短语。正义的“正”,如休息的“休”,是会意字。正又一个“一”一个“止”组成。“正”是征战止步于天下统一之时的意思。而“义”的繁体字是“義”,是一个“羊”一个“我”。羊大为美,是把美好的事物给予我的意思。因此“正义”是“正”其“义”。正义是一种观念。身处躲避崇高、写作以趣味至上的时代,文学——诗歌始终包含正义。正义与信仰有关。大凡信仰都是唯一的。“正”与“一”有关。你若相信世界有原本就正确的东西,那样才相信正义。如今是信仰缺失的时代,很多作品都与正义无关。诗人——知识阶层,是正义的承载者。鲁迅批判知识阶层,他认为知识阶层必须超功利,所说的问题能实行,本身也要有行动。只有贵族革命家才能符合鲁迅的标准。

诗人回地认为,诗歌正义的场域是介于诗与政治现实、政治哲学之间的交叉区域和冒险地带,对它的强调可以拓展精神场域的广度。他虽认同侯磊提到的正义需要身体力行和独立精神的观点,但并不认为这是不必要的空谈。“诗歌正义”,如果有,是在写作中重新让诗和诗人进入精神历险,或者如西蒙娜·薇依和加缪所实践的,将砝码置于天平的哪一端(薇依认为应该置于轻的一端),是为历史承受者还是历史制造者(权势者)发声的选择问题。它也是历史吊诡中的动态生成。回地还回应了张光昕和陈庆的两个观点:张光昕提到的西方自然正义与中国儒家“义”的对比,他认为也许这里的类比需要精确的甄别;针对陈庆提到的“面对柏拉图那里诗歌非正义之判断的诘难,重新思考诗歌或诗人在城邦中的位置与工作”,他问道,是否在柏拉图的城邦与现代民族国家之间具有简单的类比性。等等。

青年诗人罗曼通过梳理诗歌史发现,“诗歌正义”的内涵及呈现方式处于持续不断的变化中,不能简单地认为“诗歌正义”在古代较今天更发达,从而厚古薄今地认为如今“诗歌正义”已销声匿迹。她提示大家也应关注“纯诗”的正义性,譬如卞之琳、张枣,或者狄金森、毕肖普诗歌中的正义,冯至在四十年代尽管在政治上选取了“第三条道路”,但是却创作了思想性、艺术性极高的《十四行集》。随着诗歌从广场深入到个体生活,以及诗歌技艺、抒情方式的日趋精致化,与公共的、集体性质的正义相对应,她猜想是否也存在一种个体、内心的正义?

诗人孙磊从“诗歌正义”的语意修辞出发,强调“正义”具有“校正大义”的涵义,而“校正”中含有反思,具有否定性的逻辑力量,包括对文学之恶的重审。因此,其“正义”是多样的,多层次多维度的,在诗歌中它既加深了存在的真实性,又提高了现实的丰富性。所以,校正意味着对诗歌涉及一切事物的反思与加深。而正义成为对“真”或“真理的”痉挛式接近。

彝族青年诗人拉玛伊佐表达了在他的母语彝语中,正义和真理可能相近甚至有时候混用,而真理与判断相关,判断是由瓦萨神灵借助巫师和祭司非凡的肉身在某一特殊的场域通过诗的“祈祝”和“诅咒”来完成对万物秩序的建立。这就是他所理解的彝语世界的诗歌与正义之间的关系。但在今天这种被瓦萨之神建构的万物的秩序世界不断被各种力量破坏和摧毁,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诗人无疑是最具巫性和祭司性的一类人,诗歌的正义应该是让诗人重新能和瓦萨神灵连接而对万物秩序进行重构。对于一个少数者,他的“诗歌正义”既是彝语的正义也是汉语的正义,既是河流的正义也是山川的正义,既是蓝天的正义也是云朵的正义,既是土地的正义也是森林的正义,是使每一个孤独的生命个体之间重新理解彼此的正义,是人与万物之间重新建立秩序的正义。

青年诗人李浩提出“融入正统犹太教的文学和口头传统的伟大本源,是一位学界甚为胜绝地称之为’J’的作者。(布鲁姆)”他在这个线索中来考辨《出埃及记》、《民数记》和《申命记》,可以发现隐匿在它们之中的“J作者”,逐渐被声音雅威所取代(雅威是旧约时代人们对天主的称呼),他命名的声音雅威,是基于那个时候的人类语言还没完全发育的原因。他觉得这也是“诗歌正义”的一个起源。而他自已的写作经验则是自我与语言互相照亮达到澄澈的那种状态,是非常理想的,具有超越力量的状态,对文本而言也是自由度通往最大限度的写作时刻。他列举“屈原投江”一案,其本意指射的是维吉尔笔下的那位背负着奥古斯都皇帝的苦命的埃涅阿斯,以提醒自己“渴望收复曾经为你所有之物这样一个欲望,也被视为一种精神政治。”当写作开始的那一刻,正义是被同时启动的。

青年诗人江汀认为“诗歌正义”是一个多声部的词语,可以从“诗歌的正义”、“诗歌和正义”以及“为诗歌校正其义”等多种角度去理解。他举出胡也频、丁玲、沈从文三人的文学故事,来说明写作与政治的关系。诗人陈迟恩认为,在“诗歌正义”的众多内涵中,将“诗歌”注入“正义”也是其中一种,这就需要我们重新去思考诗歌的本质,即诗人应该写出什么样的诗歌。

艺术评论家姜丰认为,当选择了诗歌,选择了诗以咏志或者兴观群怨的时候,就已经选择了一种诗性的正义,因为诗歌在个体精神生活和所有的社会化生活当中,无疑是只要认真发声,都首先扮演了一个正义角色和伦理出发点。诗歌最后的存在可能类似于一个想象的他者,这个想象的他者是存在的虚构,却又是至高无上的中介物,由于诗歌温柔手臂的承载作为中介,使我们更多地安居于当下,诗歌本身就是正义的。诗歌以纯粹语言的发言在改变着民族的语言,民族的声音,为民族未来创造选择的新方向。

参与本次活动上午场“诗歌正义”讨论的诗人和批评家有戴潍娜、王东东、张光昕、陈庆、马抱抱、王卫、陈家坪、苏丰雷、侯磊、罗曼、回地、朱子庆、孙磊、江汀、李浩、姜丰、拉玛伊佐等,宇向、袁永苹、陈迟恩、王家铭、孤城、刘年久、王鑫、王方方等三十多位诗人出席了这次讨论会,含外国友人和京外人士,其中陌生的参与者占20%。

参与下午场诗歌朗诵会的诗人有陈家坪、阿西、孙磊、赵晓辉、老贺、陈迟恩、陈庆、达芙妮、孤城、侯磊、回地、江汀、李琬、刘巨文、刘阳鹤、李浩、瓶子、苏丰雷、王家铭、王卫、夏超、谢一景、严彬、叶飙、叶美、宇向、袁永苹、张杭、张爽、张媛媛、赵成帅、陈危、王方方、左安军、拉玛伊佐等七十人左右。
(来源 北京青年诗会 编辑 诗通社/NS)2016/12/4

 

阎连科:审查制度不是能否写出好作品的最大障碍

 

 

阎连科:审查制度不是能否写出好作品的最大障碍

有“禁书作家”之称的、曾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提名的中国知名作家阎连科,日前在德国参加了长篇小说《受活》德文版巡回朗诵会。德国之声记者在杜塞尔多夫朗诵会前,对他进行了专访。

Konfuzius-Institut Düsseldorf Yan Lianke mit Dr. Ulrich Kautz (DW/Man Deng)

阎连科(左)和作品翻译Ulrich Kautz

德国之声中文网:您的作品很多,但是翻译成为德文的还很少。您是否希望有更多的作品被翻译为德文?如果有,是哪部?

阎连科:现在已经出版了三部小说:《为人民服务》、《丁庄梦》和《受活》,都是Ulrich Kautz先生翻译的。第四部正在翻译过程中。如果有可能,当然希望像法国、英国那样,一年一本,或者两年一本。比如现在正在翻译的是《四书》,《四书》后面是《炸裂志》,《日熄》。

德国之声中文网:您的作品多以农村和军队为主。您在城市生活了这么多年,您有没有想过写一部以城市为主题的作品。比如您的家也被强拆过,您会不会想到以”强拆”为主题来写一部作品?

阎连科:我想不太会,因为在中国,可写的故事要多得多,比”强拆”更复杂、更深刻,关于人性、人道,我想这样的故事多的很,非常多。我不会因为发生了一件强拆,就去写一个强拆。我每一部小说都要构思十年、十五年,甚至十七八年。很少出现今天发生一件事情,明天把它写成作品,这对我是不大可能的事情。我也不会用一种短篇或者中篇的方式把它写出来。我觉得我值得写的比这个要多,而且要比它会好。

德国之声中文网:在中国,甚至有一个说法,说您是”禁书作家”。比如《四书》就没有办法在网上找到。您会对您的作品被禁感到很惋惜吗?或者说,您觉得,中国国内出版界的审查,在短期内有没有可能得到改变?

阎连科:《四书》可以在港台买得到,内陆没有出版。

关于”禁与不禁”,我一直在说几个问题:第一,中国确实有个明确、也相对严格的审查制度。在中国,如果一个作家一生的写作都是顺利的,没有被争论过的,我觉得这个作家是值得怀疑的。第二,被禁,也并不代表这个作品就是好作品,这是一定要分清楚的。我们不能说,一个作品被禁了,就是好作品,这是一定要讲清楚的。第三,审查制度短期不会像德国这样,你想写什么,就写什么,它一定会越来越严格。但是,这不是一个作家能不能写出好作品的最大障碍。最大障碍当然是审查制度,还有自我审查,当然更重要的是作家本人的人格问题,怎么思考问题。后面的问题比前面的更重要。
(审查制度对中国社会)当然有影响,如果社会更加开放,更加包容,乃至有一天,我们想象中民主、自由,人权那一天的到来,审查对更加开放、更加包容的社会是有影响的。这是肯定的事情。

Buchcover Yan Lianke: Der Traum meines Großvaters

《丁庄梦》德文版封面

德国之声中文网:以中国社会今天的现状,作家可以做些什么,或者应该做些什么?

阎连科:我和Kautz先生也讨论了这个问题。我觉得最重要的还是刚才谈到的,”作家的独立人格”如何培育。今天我们的社会,虽然有严格的审查制度,但是它有相当的包容性,并不是说你写了某一部不该写作的作品,就会像三十多年前,蹲监狱、杀头。现在社会甚至相当包容,我们一定要看到这个包容性。你写了,可以在香港、台湾出版,并不会影响我们。我指的是我们这个虚构小说,当然是为了艺术、为了文学,当然不是为了另外一种目的去的,那是另外一件事情了。不能和”零八宪章”去相提并论。如果是为了艺术,你在香港、台湾出版,在德国出版,在其他地方出版,你的生活不会发生大的影响。所以我想,要相信这个社会的包容性,要培养自己的独立性。如何解放自己,让自己的想象更加宽广,更加自由,这是所有作家要面对的一个问题。而今天一个作家的具体情况就是,我们面对权力也好,面对审查也好,更重要的是,面对金钱和权力,”名和利”,世俗的力量,有的时候超过了审查的历史。世俗对作家的影响,是相当相当大的,并不是说审查制度是我们写作的唯一障碍,”名利”可能是更严重的一个问题。

德国之声中文网:您的意思是,审查制度并不是一个作家能不能出好作品的唯一因素,而是说作家这个人,他的人格,他的思想。

阎连科:按今天我们这个社会,一边是审查,一边又相当包容的情况下,我认为一个独立的人格就显得尤其重要了。当然,三十多年前,我们不能这样去谈它。你写一部作品,蹲监狱、杀头,我们不能要求作家就这样做。但是今天是有可能这样做的。
 

德国之声中文网:您怎么看待今天中国的文坛,您希望更多地看到怎样的作品?

阎连科:无论我们谈论什么,我都认为今天的文坛是1949年以后最好的一段时期。生态的环境、审查的制度,已经有许多问题,但是1949年以后,五十年代出生的作家、六十年代出生的作家,无论如何都是相对顺利地写了二十年,三十年,三十多年。这是1949年以前,四十年代、三十年代都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我想今天的文坛,每一个作家都积累了丰富的写作经验。另一方面,我们这个社会非常丰富,非常复杂,非常荒诞,给作家提供了写不尽的文学资源,这是其他国家、其他地方几乎都没有的。我们每天发生的事情,都是一部巨大的、伟大的、复杂的作品。当然,我们有没有能力把它写出来,有没有洞察力是另外一件事情。所以我认为,今天我们写作的生态环境,在世界上一定是相对比较糟糕的,但是我们有非常好的故事的资源。我想这是两个问题。

Konfuzius-Institut Düsseldorf Yan Lianke mit Dr. Ulrich Kautz (DW/Man Deng)

德国之声中文网:您在2009年曾经在一篇文章中说,在中国没有办法写纪实的作品,您今天是否还是持这个观点呢?

阎连科:我经常说,在中国不要谈论纪实文学。当然,我们不能排除说歌功颂德的不是纪实。中国是非常丰富的,当然也有许多好的、正面的、光亮的地方,写这种东西也是纪实,但是这种纪实应该交给媒体去做,不应该是一个文学去完成的。我想,纪实一定是更为深刻、更为复杂,是新闻报道无法完成的。我们的纪实和获诺贝尔文学奖的白俄罗斯女作家相比,我觉得不值一提,没什么可谈的。我们目前难以产生”非虚构”的作家。按她那样的思考去思考,这样的可能性比较小。

德国之声中文网:您怎么看待中国人、中国年轻人的阅读?您会给他们推荐什么作品?

阎连科:他们不一定要读我们的作品,他们也可以读别的作品。只要是阅读,是文字的东西就好。随着年龄的增长,就会成长。只要在阅读中,就一定会回到经典。这个比例是非常可观的。问题是今天的孩子,可能都停留在手机上了。当然我们不能说手机就不是一种阅读形式了。阅读,都是好的事情。
 

德国之声中文网:您最喜欢的德语作品是什么?

阎连科:我还是更喜欢托马斯·曼的作品,另外《铁皮鼓》也很好。我们中国人还特别喜欢《香水》。中国作家对德国作品的阅读还是基本上停留在九十年代、两千年前后这一段。今天德国有很多好的小说,非常伟大的作品,比如Martin Walser,但是在中国还没有形成阅读和出版,是非常遗憾的事情。

德国之声中文网:您怎么看待鲍勃·迪伦获得今年的诺贝尔文学奖?

阎连科:鲍勃·迪伦的歌词写得很好。以后我们中国的小品写的很好,你不能说它是戏剧,就给那些小品的作家一个戏剧奖吧。我想不发生这样的事情就可以。中国小品是很好,有许多经典作品,经典的小品作家,这种人只要不拿诺贝尔奖,我觉得都可以。必须承认,他是了不得的歌手、文化人,但是你一定要把他的歌词当作文学去说,那未免两件事情。因为他的歌词离开他的嗓音,离开那个歌,作为诗歌,它是没有那么好的。他的歌词是必须让我们来听的,我们说的”文学”是让我们阅读的,这是本质的差别。当我们来阅读的时候,他是简单的。

德国之声中文网:您也被提名过诺贝尔文学奖,但国内目前只有莫言先生获奖。您怎么看待他获奖?您有没有期待您有一天也获奖?

阎连科:我想这都不是一个作家去想的问题。一个作家不要受任何影响,把你的作品写好,其他的事情交给命运去安排。你就把你的作品写好,这些事情都有它自己的命运去安排,根本不要去想它。莫言是中国最好的作家之一,我们回到他的作品上,我认为他是配得上诺贝尔奖的。其他的我们就不去谈了,他的作品还是很好的。

采访记者:简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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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港有“时差”:阎连科双城教书记

 

京港有“时差”:阎连科双城教书记

中国作家阎连科

阎连科本人正如蒋方舟曾经对他的评价,“质朴、诚恳、狡黠、智慧、不清高、不装”。面对这样一个中等个头、微胖、说话甚至会害羞的中年人,很难想到他的身上贴满了各种极富争议性的标签:中国最好的作家之一、中国最有潜力得诺贝尔奖的作家之一、荒诞现实主义大师、神实主义写作的创始人,等等。现在,在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挂职为“在职教师”的阎连科找到了他的新身份:文学教师。他现在将自己的时间平分,一半在北京,一半在香港;一半在香港科技大学教授十九世纪二十世纪的文学,一半回归作家本行。他说,从2015年开始,这一年以来在香港教书的时光会让他“从北京躁乱的环境中出来,重新去读书,去思考十九世纪二十世纪的写作。如果没有教书的过程,我不会特别系统地去想一些关于写作的问题”。

近日采访阎连科时,他刚刚来纽约第二天,是去领英国《金融时报》颁给他的奥本海默基金新兴之声奖 (FT/OppenheimerFunds Emerging Voices Awards)。而再过一天,他就要回到中国了。当时总统辩论进行到第二轮,阎连科诚实地评价道,自己因为语言不通,在电视上看到的也只是两个总统候选人的表情而已。“但是有一点,无论谁来当这个总统,我们始终羡慕的是这个辩论的场景和相对的公正。”

他最具野心的一部作品《四书》今年刚被翻译成英文,已于今年夏天在美国出版。这本书的背景设定在大跃进、大炼钢以及大饥荒的时代。这部反乌托邦小说使用了极为挑战性的写作方式,如同书名所指,这本书分为四本“书”,来呼应《圣经》四大福音。这部企图重构上个世纪50年代末60年代初大饥荒时人们遇到的种种生存绝境的小说在大陆未能出版。阎连科最为著名的《为人民服务》、《丁庄梦》等等作品也大多遇到出版困境。

阎连科曾坦率地讲出中国文学的尴尬:在见证人性、历史、真相、空间、记忆时,中国文学无所作为。在绝大多数中国作者面对这样“不敢写,自我阻挠”的困境时,阎连科又告诉我,审查制度对于他已经不再是创作上的阻碍,对于快到花甲之年的他而言,最重要的事情是“写出来”。他本次采访中谈到了在香港教书、写中国以外的故事,以及对文革50周年的感想,访谈经过编辑与删减。

问:你现在一半时间在北京,一半时间在香港教写作课。能讲讲在香港教书对学生评价怎样?

答:香港理工大学要求我的班只能容纳三十多个人,但是每次都能来七十多个。香港的学生,而且都是理工科的学生,对文学的认识比我想像的要好。每个人每学期都需要写个短篇小说,字数不限,题材不限。他们每个人的故事都要讲出来,在班里一起讨论,他们都写得非常好,题材丰富,偏多一点的是校园题材,比如青春期的成长,还有些想不到的题材。他们会关注大陆、香港,他们会写到台湾,写到法国德国去。甚至还有历史小说、武侠小说、科幻小说、穿越小说、动物小说,当然,还有关于香港现实的小说,非常多元。

而且内地的出版社很愿意出版他们的小说,出一个香港大学生写的小说集,而内地的出版社对于中文的要求还是不算低的。这都是我们在内地的人完全想不到的事情。我根本没想过香港的孩子对文学的理解是这样的。我觉得在他们之中,有没有人能够成为作家不重要。做你最喜欢的事情是最重要的。

问:那你在香港的大学里教书,你感受到了怎样的秩序?从香港的大学生身上,你看到怎样的未来?

答:香港的学生几乎不会有迟到的。如果有迟到的,他/她会感到非常内疚,会表达歉意。但是我们的学生不太能表达出迟到后的内疚。我想这种对老师的尊重,对授课的尊重,都不太一样。香港的学生也很少有提前退场的。内地的学生,有时候,他/她不喜欢听的话就会扭头就走。还是蛮多不一样的地方。我从香港的学生身上学到了很多东西。

香港的未来不是学生能够决定的,是所有香港人决定的。我想,香港的未来不是我们能够预料到的。但是有一点,我非常尊重那些学生们的独立性。我欣赏他们的思考,他们的独立性。我这样说听起来好像我有点歧视大陆学生,但是你必须承认他们的独立性是超过我们的。他们对香港命运的关注,远远超过我们学生对我们大陆民主的关注。

问:是不是因为香港学生之所以关注,是因为他们手里有投票权,但是大陆学生就算再怎么关注,好像也做不了什么,无力感很强?

答:那也不一样,不能这样去讲。香港也不是一朝一夕变成这样的。对于大陆学生来说,即便你在微博微信上发些东西,也都是一种力量。我没有投票权,难道我就什么都不管吗?所有人不管,那么(一个目标)就永远不可能(实现)。正因为你走不到那一步,才需要更多的人去关注,正因为无力,才需要更多人去关注。如果有力的话,几个人几个政策就解决问题了,那我们也就不需要(这样的参与)了。我们需要的恰恰就是每个人的关注。

问:中国对你的作品有重重审查,你有想过把你的文学的设定转移到海外吗?你经常写你的故乡河南,但你曾经说过好的文学是超越地域的文学,所以你想写写关于中国以外的故事吗?

答:我觉得(审查)和我没有关系,我内心的想像是自由的。它审查是存在的,但是最重要的,是我能不能做到不自我审查。因为中国,你必须承认,它有很严格的审查制度。但是写作是可以自由的。很多人没有独立精神,却老是怪罪审查。但是我们都不思考我们有没有独立精神。如果有的话,那是可以超越审查制度的。

我只能写中国的事情。不仅我只能写中国的事情,而且可能我也只能写那片土地(河南)上的故事。写作是有一定的规律的。最简单的规律就是,写作不能超越你熟悉的生活。你熟悉什么就写什么,你对哪个地方有情感,就有写作的冲动。这是一个基本规律。

问:您是受文革影响最深的一代人。今年是文革50周年,毛泽东去世40周年,国内官方媒体集体噤声这件事,你是如何看待?那么海外媒体和港台媒体的纪念你又怎么看?

答:这就是中国的的复杂之处。既不能一味地讨论文革,也不能一味地讨论毛泽东怎样怎样。这是两个对立的问题。每一个讨论都有可能把中国推到另外一个方向。这正反映了中国在方向上的矛盾、纠结和犹豫。这件事情很清楚地表明,在一件事情上,中国可能在一个十字路口。既不能摆脱毛泽东,也不能彻底走向毛;既不能摆脱文革,也不能彻底走进文革去探讨。这是一个今年清晰的、很多人都能感受到的一种感觉,就是整个中国在未来方向上的犹豫。

对海外媒体和港台媒体的纪念我不清楚。但是非常多中国国内的知识分子、有良知的人,在这件事情上表达的婉转又鲜明的态度,我有所感。比如在纪念文革多少多少周年的时候,很多网民与很多作者纪念老舍在1966年那年的自杀。很多自媒体在谈论老舍的死,那么由此能看出来,中国非常有良知的读书人和知识分子会推动和引导社会向前。

你不让我讨论中国,我可以讨论前苏联。如果你生活在中国,其实能看到在民间有股巨大的力量在牵制着一些非常上层的思想。你可能看到民间的巨大力量会推动社会往前走,无论多么缓慢,这个力量不会消退。你不让我谈文革,那么我可以谈老舍的死。借助老舍,通过解读老舍,去表达对中国的认识,对中国历史的认识,对世界的认识,这是远远大于纪念老舍本身的。每一个阅读的人都非常明白纪念老舍的弦外之音。

问:你未来有什么写作计划?在重重审查的情况下。

答:因为年龄的原因,也因为我走过许多弯路,所以审查或是能不能出版已经不会影响我的写作了。我已经是朝着60岁走的人了,非常清晰我自己能做什么,不做什么,写什么,不写什么。对未来,我考虑能写出什么来,我想,写出来要远远比那些杞人忧天的考虑重要。写出来即便是不出版,即便没什么影响,即便一分钱稿费都不挣,写出来本身就是最最重要的。你在那里观望、犹豫,等生命慢慢消失的时候就什么都没有了,给我们的后人什么都没留下,那可能是更悲痛的事情。我不会想未来五年十年一百年是怎样的。我只在想今天在我的生命中应该把我思考的、我需要写的东西留下来,这才是最重要的。

问:你现在的作品是怎样的进度?

答:我最新的小说应该会很快在美国出版,在英国和澳大利亚也很快上市,名字叫《炸裂志》。当然新近又出版了《日熄》,虽然在国内没出版,但在港台出版了。也拿了红楼梦奖(香港浸会大学文学院创立的文学奖,旨在表扬优秀华文长篇小说——编注),在国内出版也是遥遥无期。《日熄》明年也会接着开始翻译。这中间还有一部中篇小说,应该会在明年出版。我想我的写作,在香港上课时,整理十九世纪和二十世纪的文学讲稿,整理完后,明年我会写新的长篇。这个长篇我基本上已经酝酿完了,等待一个合适的时候,把手头的事情处理完,我会坐下来写作。这个长篇是宗教题材,关于所有中国的宗教。所有的宗教像是火车一样,来回行驶相相互互,不会交叉。佛教、道教、基督教、天主教、伊斯兰教,它们没有什么交叉的地方。但是我希望它们在我的故事中交叉。在哪里交叉?我还在想。如何让这些人相遇?让他们之间发生一些文化的、宗教的碰撞?这是你的难度,去思考这些问题。

问:很多人评价你是中国下一个最有潜力拿诺贝尔奖的作家之一,你怎么回应?

答:至于诺贝尔奖,这样的评论,就听听而已,笑笑而已。一个作家,要负责任,把小说写到最好。其他的都不是你要关心的事情。我只有责任把我的小说写好,其他的都要听从上天的安排。世界上比我优秀的作家多得是,世界上比中国文学伟大的文学也很多。每一个民族的文学的伟大都超出我们的预计。所以,你只要清晰地认识到这一点,你会意识到你的作品是在世界文学中,是极小极小的,一个可以忽略不计的一个点。

Afra Wang(王曌),山西太原人,毕业于加州大学欧文分校电影传媒与历史专业,现在哥伦比亚大学就读世界历史。

来源:纽约时报

曾德曠:诗人最起码的道德是不与专制傀儡文学体制为伍

 

 

曾德曠:诗人最起码的道德是不与专制傀儡文学体制为伍

苏联解体后,叶利钦宣布解散苏联作家协会,变成民间组织,不给予经费。引起作协八千名作家联名上书,表示愿意为新政府建立新时期文学,不然将静坐绝食以示反抗。叶利钦不予理睬:“政府除了需要人民监督之外,不需要任何文学。那种小丑式的官方文学,对俄罗斯人的智力是一种侮辱。”——题记

众所周知,由红色苏联复制拷贝而来的作家协会文学体制,是政治专制独裁的产物,是统治阶层通过圈养收买文人,把文学写作变成无害统治及歌德鼓吹的工具,并通过这些帮闲帮凶影响和控制更多基层的写作者,从而达到文学洗脑的目的。

诗人本是人人平等的个体,只有写作质量和风格的差异,但专制文学作协体制却刻意造成等级制度,产生了省市县甚至区镇乡各级诗官,诗坛象个衙门,有了各级分配的诗歌权力。

世界上,只有朝鲜和中国极少数个别极权国家还存在这种官方作家协会,世界各国的诗人都是不依附于任何官方组织的个体独立的自由写作者,靠真正的写作来谋生和赢得现实名声,世界各国也没有官方主导的文学,政府是不管理文学写作的。

而在中国,权贵集团最害怕知识分子的独立思想和自由精神,尤其是诗人作家的犯禁写作,还有地下摇滚独立电影这些拥有强大启蒙唤醒能力的艺术形式,所以,统治阶级可以解散美术协会书法协会等等,唯独不敢解散作家协会这种对外称民间组织实则官方财政拨款有行政级别的文学控制工具,收买成名或有写作水平的诗人作家,通过自我审查的文学刊物,制造一种没有批判力没有灵魂力的虚假文学盛景。

21世纪,是人类最后埋葬政治专制独裁的决战世纪,也是埋葬专制傀儡作协体制的战斗时代,诗歌是自由与真理的女神,如果一个写诗人还没有意识到这些,甘愿签下中共作家协会入会章程中那些束缚自由独立写作条款的卖身契,甘愿接受作家协会副主席官方刊物副主编等等虚荣头衔,那么你不是无知愚蠢就是毫无人格气节可言,你不配拥有诗人的称号,你的写作也将玷污诗歌的神圣。

作家协会这种被即将雷霆到来的民主自由中国粉碎的官僚文学体制,为什么还有这么多诗人对之热衷攀附?为什么还有那么多诗人对那些写诗很差被冠之以著名诗人的诗歌官员的吹捧献媚?无非看中它能给诗人带来名利,发表获奖入书开会采风睡文学女青等等好处,还有虚假的名气地位。

前一阵子方方柳宗秧之争,我为什么两人都批判?就是因为作协的所谓鲁迅文学奖等所有奖,都一直是一些官方承认的御用和帮闲的烂文人作家内定所获,柳宗秧虽然也烂,但烂人获烂奖不是正好吗?你方方把作协体制官方奖看得那么高大上,极力维护,结果鲁迅奖被一个比柳宗秧更烂的四川周啸虎获得,你方方不是傻逼吗?你方方写文章说作家协会没有存在的必要,那你咋么不退出来呢?你方方近二十多年不是一直是武汉湖北作家协会主席副主席吗?你方方不一直是作家协会的既得利益者,拿奖拿文学官帽拿稿费版税拿得手软吗?现在成名了不靠作协就可以在市场上要风要雨了,就可以说些高大上的话了?柳宗秧虽然烂,方方也好不到哪里,这不两人打官司中共法院也判方方作协主席败诉。我劝方方还是退出作家协会食利者群,这样还能赢得真正的尊重。

在江苏,诗人陈傻子是先知先觉先醒者,十几年前就网络声明退出作家协会,不得不令人尊敬。有次一诗人来常州有人请吃饭,一桌人都是作协的帮闲诗人,谈得也没啥味道,从此一听有作协诗人就没兴趣作陪。江苏基本上和其它省份一样,诗人都作协体制化了,只有无锡陈傻子还在坚持,并影响着写诗的兄弟们。

中国的老一代诗人,受人尊敬的也越来越少,你看北岛,现在估计在香港混不下去了,到内地不停地走穴走秀,象个明星一样被官方体制和商家利用,以前参加青海诗歌节和铁凝吉狄马加坐一起及带红领巾等的帐还没有算清楚。还有杨炼,所谓的流亡诗人,曾在西方走秀发表反共言论,别的诗人如贝岭孟浪廖亦武等还在海外被中共拒绝入境,杨顺顺当当回来了,出没于官方半官方诗歌活动,作品还上了《人民日报》,不以为耻。

原来先锋的,如谢冕,成了个到处打飞的开会写吹捧诗评不停地拿红包的老怪物。还有徐敬亚,整天就见他不停地官民不分地开诗会,比谢冕好不到哪里去。别人可以,你徐敬亚咋么可以呢?你徐敬亚是第三代诗歌运动的旗帜,第三代诗歌运动本就是一次民间的诗歌发力,是对官方体制的一次破解,你徐敬亚不要老而糊涂,整天和官方作协背景的写诗的瞎混。

所谓的第三代诗人,原来都是民间扯旗杆子造反上位的,现在它妈的给你个作协副主席帽子马上戴上了,你咋不问问咋么不给你个作协正主席当当?告诉你,副主席可以不断增加十几个几十个都可以,正主席只有一个,你永远是中共傀儡作协体制的利用物,傻逼。

更有傻叉知道作协的反动性,但名利的诱惑太大了,美其名曰加入作协卧底,你妈逼要你卧底干吗?吃屎?

诗人转行小说投靠作协的多,你要写小说发表挣稿费出版挣版税,你非得加入作协这个圈子,否则你就孤立了,写得再好,你不是圈内人没人理你,中共刊物的钱不是你不付代价就好挣的。

诗歌本是想咋么写就咋么写的言论自由艺术,中共作协体制能把你扭曲成不伦不类的写作怪物,自觉地被洗脑,接受出版审查和自我审查,写成中共作协文学刊物上那样类似的阉割文字。

现在是个信息网络多元时代,有很多条吃饭的门路机会,选择很多,专制独裁傀儡文学作协体制这碗名利饭很肮脏,劝你吐出来,站直了,没有作家协会的自由中国就要到来。

曾柏文:獨立評論@天下錯在哪裡?

獨立評論@天下錯在哪裡?

曾柏文

昨天, 《天下獨評》文章下架事件,在社群媒體掀起大波。包括張娟芬、吳介民、顧玉玲、邱花妹等許多專欄作者紛紛表明退出;但我沒有跟進。

整天下來,我仍願意期待天下的媒體同仁,能在這波危機中看清問題,找出辦法。從各種管道,我知道有些公司內外的人也持續努力,想挽救天下獨評這個辛苦創建的平台,與其得來不易的信賴。

晚上十點多,我意外接到天下總管理處某位員工電話,徵詢對此事件看法,也試著釐清一些爭點。我知無不言,並強烈建議「天下應完整公開決策過程,並誠懇道歉」。對方表示正在開會討論。

可惜凌晨一點多聽到的決定,仍讓我遺憾。是夜難眠,所以起身為文。

以雜誌邏輯處理網媒

天下到底錯在哪?有人抨擊「言論管制」,但天下宣稱只是在等其他稿子一起上,我姑且採之。有人扣上「親中媚共」的帽子,但這種無法證明也無法排除的「合理懷疑/腦補詮釋」,也不是我習於討論的點。在我眼中,天下雜誌最根本而明顯的錯誤,是(本次文章下架的決策者)用雜誌邏輯處理網路媒體。

傳統雜誌編輯會議的「撤稿」很常見,有時是文章有疑慮,有時因為局勢變化。擔任總編輯或主編,經年累月要決定的就是稿子「刊不刊,排哪裡」這類問題。但在網路上,凡刊出必留下痕跡,凡撤稿必引起鄉民起底。特別是刊了又刪,牴觸到網路社群對「言論自由」的信仰天條,絕非小可。但從整個過程來看,決策者顯然沒有警覺。

雜誌編輯「組稿」更是例行公事,編輯總想要「同步邀稿各方立場,讓多元觀點並陳」 ,以拼組專題、提供深入平衡的內容,就像大廚師上菜前想要好好擺盤一番。但若說傳統紙媒追求的,是一種編輯台上拿捏出的「靜態平衡」;網路世界,更多是在由評論文章、轉貼討論、回應評論等一系列陸續滋生的文本,共同構成的「動態平衡」。倘若覺得黃文過於偏頗,正解是留著當靶,另外找人撰文分析抨擊;絕非下架。

從本文刊了又撤的事實,可知文章已過了天下獨評的執行編輯,才接到更高層的關切。由後來提供的公開聲明,可推測真正的決策者,應該是擁有多年雜誌編輯經驗,但對社群媒體資歷有限的「數位新移民/外國人」。

惡化危機的危機處理

第二個更嚴重的錯誤,是後續回應展現的姿態倨傲,與對這起危機本質的狀況外。

我初讀公開聲明的第一個想法是:定調者到底有沒有感受到外界不滿的強度?聲明中以一種宛若官方發言人的口吻,輕描淡寫地重申天下雜誌對媒體責任的自詡,以及對前述「雜誌組稿邏輯」的邏輯;該文對於社群上的詫異憤怒無感,對抨擊欠缺懇切回應(這真應該以馬英九為殷鑑)。

其中,最令人不快的,正是「 引發作者不快 」這句。天下雖「 表達誠摯的歉意 」,但對象是黃丞儀的「不快」,瞬間把一個媒體平台經營原則的大問題,化約為專欄作家情緒上的小問題。這不是道歉,而是羞辱。

後來下午五點收到的致作者信多說了一點,口氣也比較誠懇。但署名執行主編李明軒的信,卻由獨評團隊最年輕的編輯帳號寄出,開始就讓人覺得「並非親撰」,少了誠懇。而當再度讀到要「以更週延的觀點和角度的方式呈現」時,我深深吶悶:撰文者可曾想過,倘若這次風波沒有妥善面對,會有多少作者會「恥於」繼續在《天下獨評》撰文?

果然,六點張娟芬公開開了第一槍,隨後陸續看見好幾位素來敬仰的寫作者,公開或在作者群組中聲明退出天下獨評。辛苦兩年集眾人之力灌溉而成的言論平台,竟可在一天內如此分崩離析,不免讓人傷心。

社群年代的網媒基礎

或許《天下》覺得,以自身多年經營,即便幾個人退出,也很容易再找其他作者替補,仍然能提供優質內容。倘若昨天有過這種樂觀估計,我想多解釋兩點,社群年代網路傳播的特徵:

一、社群閱讀的基礎是「信任」,因為信任才會轉貼分享,才能讓更多人注意到。優質內容縱然是信任的來源之一;但媒體平台對重大倫理爭議的回應,影響絕不容小覷。倘若這次的危機沒有妥善安頓,在可預見的將來,必然會有不少人刻意抵制轉貼、閱讀、甚或供稿給天下獨評。屆時不管有多優質的內容,也不容易擴散。其實旺中爭議爆發後,中時仍刊出不少優質內容,但在社群網路傳播一落千丈,殷鑑不遠。

二、社群文本擴散的模式,是透過無數作為「自媒體」的使用者的分享、轉貼、評論,特別是在網路上有較高能見度的「大隻鄉民」。有賴於過去獨評編輯的努力,目前天下獨評網羅的作者群,業已涵蓋相當比例這類「大隻鄉民」。天下獨評文章的傳播力,相當程度建築在這些作者的網路識別度。這不是另外找幾個書寫者就能取代的。

說的更根本,社群網路年代,信任對象已經逐漸從權力集中的「機構媒體」,轉移到更為分散多元的「自媒體」。也就是對內容品質界定的權責,也越來越從機構型的媒體編輯台,分散到社群中具名的內容生產者。越來越多讀者注意的是文章作者、記者、編輯,而非刊在哪個平台。

因應這樣的趨勢,傳統媒體如果跨足以外部作者為主的網媒,必定得學習在編輯實務上放下家父長心態,給書寫者更大空間,並讓社群的回饋揪錯機制來維持知識生態的品質。

獨評前行的唯一之途

其實昨天一早,我就想過退出天下獨評作者群。在爭議中切割表達不齒,凸顯堅持,畢竟是種快意選擇。遲遲沒有這麼做,一來我仍感念,《天下雜誌》願意投資這個平台的初心與理想;二來這兩年我自己參與幾個媒體平台規劃,深深體會建立新平台需耗費的心力,不忍見其崩壞。

過去在《天下獨評》已刊的文章已是公共財,有外部網頁的轉貼連結,有徵引,我不會撤回。但在這次爭議後若還要繼續合作,我相信對許多人很艱難,包括我。

除非,《天下雜誌》集團真能坦承面對、真摯道歉。

這包括公布詳細決策過程,包括讓決策者現身,不要持續躲在「天下」的背後。這並非獵巫祭旗;畢竟通篇分析中,我仍傾向認為這是「媒體世代邏輯落差」造成的不幸,不必然有外界假定的惡意。決策者現身的意義之一,是能明確問責對象,讓天下雜誌其他同仁毋須共同承擔;意義之二是,只有決策者現身道歉,才能以真相換來諒解與重生。

天方亮,僅以本文寄語《天下獨評》,盼能刊出以邀公議。這個平台能出現,《天下雜誌》的付出不能抹滅。但永遠不能忘記的是,曾讓其璀璨的關鍵是「獨立」,而非「天下」。

引自《天下雜誌》獨立評論,網址:http://opinion.cw.com.tw/blog/profile/220/article/3489

林長寬/埃及:從「法老人」的國家到「中東國家」

 

埃及:從「法老人」的國家到「中東國

《焦慮的開羅:一個瑞士臺灣人眼中的埃及革命》推薦序

林長寬

埃及,中國史料稱之為「密失兒」(Mișr),是否為「阿拉伯國家」?埃及人講阿拉伯語嗎?埃及是伊斯蘭國家嗎?這是個人常聽到的問題。

十四個世紀以前,阿拉伯人(閃族)未進入之前,這地方曾經是「法老人」的國家,西元四世紀時變成東羅馬帝國的屬地。西元七世紀中葉之後,阿拉伯穆斯林將此地區變成「伊斯蘭境域」(Dar al-Islam),《古蘭經》語言的阿拉伯文遂成為此地區的官方語言至今。現代西方人將之視為「中東地區國家」。以上的歷史背景是非埃及人想理解這個國家目前的問題時所必須先釐清的。

「中東國家」(或伊斯蘭世界)的社會、政治、經濟、文化等狀況對臺灣國人而言,總是具有遙遠之感。隨著旅遊的開放發展,國人對此地方不再那麼陌生;然而,對這國家當前所面臨的問題所能掌握的資訊卻不是那麼客觀。「中東問題」或現代「阿拉伯」國家的走向與內部政治、經濟、宗教的問題,若無親臨其境,是無法體驗理解的。顏敏如的《焦慮的開鑼:一個瑞士臺灣人眼中的埃及革命》,是她親臨埃及,深入探訪的一手資料。而她對埃及這個國家的見解更提出了大的空間,讓讀者去深入思索其問題所在,當然也刺激讀者去研究「中東」的現代史。

所謂的「阿拉伯之春」(此用詞有待商榷)雖然爆發於突尼西亞,事實上,其火種醞釀自埃及。

「埃及」自脫離「歐斯曼帝國」(the ‘Uthmānlıs, 1281-1924 AD)之後,歷經歐洲的間接殖民,方獨立為現代的「民族國家」。獨立後,整個國家的發展就一直陷入宗教與政治衝突的漩渦中。以前是「政教合一」的「伊斯蘭國家」;獨立後,則有人主張「政教分離」的世俗化政治制度方能跟上西方的腳步,發展成「現代文明國家」;但也有人不如此認為。

阿拉伯之春時,民眾擁進首都突尼斯市的街道進行示威抗議。(Source: wikipedia)

世俗化主義者(Secularist)往往垢病腐化的宗教乃國家不振的主因;而伊斯蘭主義者(Islamist)則辯稱過去的十四世紀裡,伊斯蘭國家的發展,宗教與政治不是相輔相成嗎?

西方的政教分離是理性主義發展的結果,但是在伊斯蘭史上,理性主義一直不缺席,它是宗教學者或是知識份子賴以對政治統治者監督的原則。過去的歷史中,宗教與政治總是維持平衡狀態,更何況,中世紀伊斯蘭輝煌文明的發展也是以理性主義為主導。當宗教學者或知識份子失去理性主義時,隨之而來便是政治與宗教的衝突;相對地也影響了「伊斯蘭律法」(al-Sharī‘ah)的正常運作,甚至經濟的發展。

今日,埃及的西化者(或世俗化者)效法土耳其的「凱末爾主義」(Kemalism),試圖將宗教侷限在私領域中,擬將埃及「歐洲國家化」。可笑的是,土耳其至今仍無法加入「歐盟」,成為「歐洲國家」。「凱末爾主義」歷經半個世紀,已經見證了其為不可行而失敗,畢竟歐斯曼帝國七個世紀的伊斯蘭傳統與文化是無法拋棄的。

事實上,伊斯蘭社會建立至今已超過十四個世紀,宗教與政治無法完全彼此排除取代之。受到刻板印象影響,西方人總是將伊斯蘭視為落伍,阻礙現代國家發展的絆腳石,因此鼓吹穆斯林要走西方「世俗化民主」路線。《古蘭經》、聖訓一直是穆斯林社會價值觀、秩序維持的準繩;卻也沒有明文規定穆斯林國家應該採取何種「政治體制」,但原則是不能背離「真主之道」(或稱之為「伊斯蘭律法」)。

近一、二十年來,重要的埃及穆斯林思想家、宗教學者如優素夫.格爾達威(Yusuf al-Qaraḍawi),已經開始思索如何在「西方世俗民主」與「伊斯蘭傳統」取得平衡,而發展出「中庸之道」(Wasaṭiyyah)的伊斯蘭體制。宗教之所以為人垢病,主要原因是它淪為政治的工具,而非監督政治的利器。一些穆斯林國家統治者將宗教作為箝制人民生活、思想的工具,導致「伊斯蘭」被與「恐怖主義」作連結。埃及的政治制度,至今仍是寡頭政治,離不開軍人的控制,這也是大部分穆斯林國家的問題;而有多少人理解這是歐洲殖民統治的後遺症呢?

「伊斯蘭與婦女」一直是西方女性主義者喜歡辯論的議題,而顏敏如的書也有不少篇幅討論它。究竟伊斯蘭經典如何看待婦女之地位、權益呢?恐怕很多討論者並無深入去研究。

「伊斯蘭與婦女」一直是西方女性主義者喜歡辯論的議題 (Source: Kate Dixon@Flickr)

人的被創造一開始就沒有所謂性別、權益的差別待遇;但是為何總是有人(不論是西方人或是穆斯林)認為伊斯蘭沒有善待婦女。這是一個不易解決的問題,一切得回歸歷史與父係社會的主宰性,以及經典的詮釋與律法的應用。歷史上,穆斯林婦女的被壓抑實起自於穆斯林父係社會的壯大,男性宗教學者掌控了經典詮釋大權。前面提及,非理性的宗教學者往往偏頗地詮釋經典、法規,導致婦女地位、權益的受損。

不過,婦女權益的不彰並非只有伊斯蘭社會的現象,即使已開發國家,亦有這種問題存在。穆斯林婦女對其權益的看待與爭取,取決於她們如何以經典的詮釋來抗衡傳統父權主義者對經典詮釋權的壟斷。婦女往往會有「職業婦女」或「家庭主婦」之選擇的問題。男女之間所講求的是「對等」,身體結構的差異無法使得男女之間有「真正的平等」。「男主外,女主內」是伊斯蘭傳統所強調的,主張男女關係是「分權」,而非「搶權」,是「對等」的。不少穆斯林婦女寧可選擇作為「家庭主婦」,主導家務,培養健全的下一代;而不是離家與男人爭工作、地位。

過去,穆斯林的社會地位,往往以對「真主」的虔誠度作為判斷標準;而現代則以財富、權位為依據。以前受到西方殖民的影響,穆斯林婦女的解放是脫掉 Hijab;最近二、三十年來,相當多的穆斯林婦女紛紛穿上 Hijab,這又該當作何解釋呢?西方的美學是外顯的,因此女人試圖展現胴體線條之美以取得認同,但穆斯林婦女則未必採用此價值觀。伊斯蘭內隱的美學使得婦女穿上適合當地氣候、環境的服飾。簡言之,穆斯林婦女權益的保障,並非只做外在的訴求,而是其身心靈的自我捍衛。

宗教衝突是人類文明發展過程中常見的現象,也被視為文明衝突的主因。從歷史得知,絕對的一神信仰與偶像崇拜是無法相容的。伊斯蘭建立之初,對其他一神信仰採包容態度,阿拉伯人(閃族)早在伊斯蘭建立之前即有部族信仰基督教、猶太教,或其他「類一神信仰」。

今日,這三種一神信仰者之間的衝突與迫害實為政治問題。在埃及,科普特(Coptic)基督教徒從十四世紀前的多數,至今淪為少數宗教群體,其原因相當複雜。歐洲基督教徒殖民伊斯蘭國家時,就不斷強調基督教信仰的優越性;而歐洲民族主義與世俗化主義的引入中東或其他殖民地,使得在地的基督教徒對其國家文化的認同更導向歐洲。埃及的基督教徒其祖先未必是阿拉伯人,但是經過阿拉伯穆斯林的統治後,早已被阿拉伯化,久而久之,因為阿拉伯語文的使用,他們也變成「阿拉伯人」。這種現象在巴勒斯坦亦然。

在埃及,今日穆斯林的迫害科普特基督教徒,基本上並非教義上的衝突。基督教徒之不容於激進穆斯林眼中,是穆斯林對經典的無知;然而,究竟有多少穆斯林真正理解經典之教義?迫害基督教徒對激進穆斯林而言是一種政治手段,一種奪權建立威權的藉口。「大眾是盲目的」,這使得政治人物有機可乘,利用人民的無知去迫害異己,不幸的是,基督教徒卻成為政治鬥爭的犧牲品。

1898 年至 1914年間的科普特(Coptic)僧侶。(Source: wikipedia)

而無可否認的是,一些西方國家偏袒穆斯林國家中的基督教徒,更是激化了穆斯林對其基督教徒同胞的歧視;有些穆斯林更是無法忘懷歐洲殖民政府協助基督教會在殖民地的傳教與擴展,試圖解構伊斯蘭社會。埃及的宗教衝突問題並非特例,解決之道是透過對話,以國家多元意識來解決問題,更何況《古蘭經》也強調人類社群的多元性。

顏敏如的埃及行紀雖然字數不多,但卻是「醒人」與「省人」的著作,其所提出的問題與見解相當有價值,值得穆斯林與非穆斯林深入思索,特別是華人。她的有些觀點與詮釋雖非定論,但至少是以理性的態度去處理問題,其客觀性當然是存在的,這不像有些人一相情願的誤信與批判。認識顏敏如已經好幾年了,這幾年來她持續地關注、觀察伊斯蘭世界的問題,她對這些國家的評論更具洞見。

顏敏如是「臺灣華人」,也是「歐洲人」,她的觀點亦東亦西,是國際的。其書的描述埃及不是第一線記者的報導,她的文字讀起來輕鬆,具感性。故特此為序,感謝她提供華人讀者更具思考性的觀點。

 

林長寬(國立成功大學歷史學系副教授,伊斯蘭世界之宗教、歷史、文化研究者,曾任「台灣伊斯蘭研究學會」第一、二屆理事長。)

 

崔卫平:我们时代的精神虚无

 

崔卫平:我们时代的精神虚无

 

在许多情况下人们所说的“底层”,主要是一个“经济的”和“物质的”概念,首先是指那些在物质上匮乏的人们,在经济活动及经济关系当中,他们属于受损害的弱势群体。不乏有人认为——在这个公正受到侵害的地方,便有可能积聚了更多正义的力量,更多的理想和希望。然而,底层的实际状况到底如何?底层人们的精神状况怎样?纪录片导演黄文海和张战庆分别摄于2003年和2006年的两部影片《喧嚣的尘土》与《活着一分种,快乐六十秒》,就此给我们提供了丰富的解释。可以说,在今天,恰恰是纪录片导演用他们手中简陋的机器,从未有过地触及了这个时代人们内在的精神状况。
2003年“非典”早期,黄文海从北京回到家乡,一头扎进一个叫做“耀扬”小镇的地下麻将馆里。为了与拍摄对象取得沟通,他甚至与麻将馆里的人们一起打麻将,同时却像“墙上的苍蝇”一样,不声不响地观察和记录眼前发生的一切。细致地观察一个公共场所,这是受美国“直接电影”大师怀斯曼的启发。
麻将馆里整天就是打麻将,“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 即使有人暂时离开,马上便有人迅速代替。男人们嘴角上叼着烟,有年轻女人打扮光鲜的,也有纯粹家庭妇女的。影片开始差不多用了7分钟的时间,展示人们乐此不疲地围坐在麻将桌前,堆砌那种彩色“长城”。 同时日常生活的细节也不断地被带进来:男女主人拖地扫地、给客人倒水,男主人刮脸、照镜子、女主人逗孩子玩耍,稍年长的孩子也在学着大人,在自己的小桌上砌着麻将,甚至抱在手里的幼童,手中拿的玩具也只有麻将。所有这些,提示着人们其余的生活空间,仍然是围绕着麻将而进行。
只有一个时间能够让人们暂时丢下手中的麻将牌,那就是电视里播放一个叫做“天线宝宝”的节目。每当节目播放之时,所有的人们不分男女老幼,齐刷刷地坐在电视机前面,因为听说一种六合彩游戏的开奖号码,就藏在这个节目的表演当中。人们推测出场的动画小人的种种蛛丝马迹,边嗑瓜子边议论。有人抓住一个小孩让她发表意见,因为据说小孩讲的是“真话”。有夫妻间意见不合的,互相抱怨。有人认为没有中到奖,是因为所下的赌注还不够;有人发誓,只要能够中奖,不管付出多少努力都愿意。
人物的线索也慢慢浮现。一对住在麻将馆隔壁同居的青年男女,女孩21岁,十分漂亮,整个生活仿佛处于浮游状态,惟一非常确定的是“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与男友一再怀孕,此时正在为是否留下肚子里的孩子争论不休;下岗后开发廊的阿紫好容易找到一个相对稳定的归宿,却不得不忍受他人所谓的“庇护”;麻将馆的另一常客阿龙,被六合彩弄得神魂颠倒。影片的结尾是一个16岁的小女孩,拼足力气地给一个肥胖的男人按摩,分明力不从心,嘴上却不服输。
用“醉生梦死”来形容这些人是不恰当的。他们不是不努力,不是对于生活完全失去希望,只是他们所拥抱的这个希望太渺茫了,并且是以一种完全绝望的方式——全身心地投入赌博——来企图建立生活的未来。在维持一个表面生活的背后是一片精神废墟,是价值的虚无、情感的冷漠、对这个世界和他人的麻木及自身的沉沦。
面对这样一堆烦闷无聊的生活,黄文海给他的制片人写信道:“我每天都处于震撼之中。镜头前的人有可能就是你,或者说你以前就是那个样子的,可是他是多么绝望,多么悲哀啊。这时候我有了一种悲悯,悲悯镜头前的他,也悲悯过去的那个自己。另外,我也是底层一份子,当我和他们一样感受到生活和社会的压力时,这种共鸣就更加深入骨髓。”
黄文海是一个勤奋读书的人,他的朋友说他谈起陀思妥耶夫斯基、哈维尔就像谈论自己的老朋友,他用纪录影像的方式从事对于我们社会精神状况的冷峻思考。与一些文科出身的纪录片工作者的口味不同,黄文海坚持一种专业要求,他保持冷静的方式,并将之体现于画面的工整和严谨方面——将那样一种杂乱无序的生活,放到一种严谨、严正的边框中,让你慢慢领会。作为导演兼摄影,他不需要做任何多余的、花哨的动作,而是让画面的含义静静流露,这既是对于拍摄对象本身的尊敬,也是对于观众的一种尊敬。
张战庆是我最早认识的纪录片导演之一,在年轻的DV作者当中,他是社会意识十分自觉的一位。《活着一分钟,快乐六十秒》是张战庆2006年完成的纪录片,这部影片的片名听上去有着一个“励志”的外表。实际上男主人公却身陷绝境,用他自己的话来说,是个三无人员——“无工作、无家庭、无房子”,老婆离异,情人出走,与老母亲挤在一间18平米的房屋里,帮朋友弄一间广告公司,除了一个月90元低保费(后来改作120元),没有固定收入。当然他不愿像母亲一样愁苦终生,因为他“把什么事情都不放在心上”。
他把大部分时间都扔在舞厅里了。白天甚至上午就呆在舞厅里,反正也没别的事情好做。他算了一笔账,认为自己很合算:“10块钱3张月票,这3张月票能玩两个月。”他一次划掉两格,两个格才3毛钱,这3毛钱是一上午的时间。“这3毛钱我要搂5个女的,1个女的才花几分钱,这几分钱抱着这些女人十几分钟,你说我快乐不快乐?”
这样的舞厅本身也是难以想象的:灯光离奇的地下室,男男女女一对一对拥得很紧,饥渴的人们急于在对方身上找到慰藉,手不停地停留在敏感之处……如今已经技术娴熟的导演兼摄影张战庆,用隐藏镜头记下了这个隐蔽的空间和那些隐蔽的激情。舞厅里的人们如果需要进一步发展怎么办?女方说要买避孕套,但一袋避孕套18元,主人公口袋里没有这么多钱,最终花5毛钱买了一只红气球来对付。
如果手头不是那么紧巴,他会与朋友弄点啤酒,找一个“上半身”的小姐,就像“上流人士”也会做的那样。剩下来或许还有感情上的要求。朋友办了一个婚介公司喊他去,后来他则成了婚介公司的常客,准确地说,是朋友的“托”:对人吹嘘自己1989年大学毕业,学电子的,以虚假的“谈恋爱”来解决感情的饥渴。
平日里他主要在朋友那里混吃混喝,等拿来了90元钱的“低保金”,他上午花去30元,下午花去30元,晚上自己弄了一桌,请原先资助他的朋友们大吃一顿。因此实际上,他仿佛每天都在过着一种“奢华”的生活,影片中几次与朋友吃饭,都是高高的啤酒瓶,桌上摆满吃不完的菜肴。在某种意义上,这位下岗工人过着一种与“主流社会”相匹配的生活,“主流社会”对待吃喝以及对待性的态度,在他那里也有同样的表现。“食色性也”,他是以一种低层次的方式完成的,但在本质上或者结构上并无什么不同。这里得运用经典马克思的一个观点来加以说明:那些不具有精神生产资料的人们,是受着那些拥有精神生产资料的人们支配的。
他离婚的妻子对他的批评不可忽视——这个人最大的问题是“不切实际”。这位女性能够在凌晨四点钟起来给点心店和面,累得胳膊都抬不起来,但是为了养活女儿,她咬着牙忍受下来了。这样辛苦的工作对于男主人公来说,是难以接受的,他不会为这点小钱花这么大的力气。他对别人说自己是“有知识的人”,甚至满口尼采。尼采的那段关于“骆驼、狮子和尺子”拗口的论述,他对着镜头表达得从容自如。
不久前的某个晚上,我请陈冠中、李陀、欧阳江河、李静、于奇、洪眉、郝建等人一起观看了此片,大家就这部片子的方方面面展开了热烈的讨论,对这部影片如此深入、立体、多层次地表现一个人表示极大赞赏,中央电视台资深编导洪眉称赞影片的结构富有张力。我本人则倾向认为,我们的主人公是一位从原先社会主义计划体制中产生出来的特殊产品,自视颇高,但不务实际,满口大话,骗吃骗喝,从单位的大锅饭吃到朋友的小锅饭,就是没有能力自己养活自己,基本上是一个旧日寄生虫的标本。比较起来,我们中参与讨论的男性对这个人同情更多,而女性则更多持批评态度。
与黄文海的影片一样,张战庆的这部影片同样深刻展示了所谓“底层”人们的精神状况,比起前部片子来,这部片子的主人公不仅无聊,而且有些无耻。当他越是感到自己能够洞察生活的虚无本质时,他本人的行为也就越不顾廉耻。这是所有那些坐在书斋里将“底层”当作一个概念来谈论的人们,十分难以想象的。很可能,当这些衣冠楚楚的学者教授们看到底层人们过着一种如此空虚混乱、像没头苍蝇一般的生活之后,需要重新考虑自己是否继续站在他们一边。
2003年张战庆还拍过一部名为《它们都是我们的狗》的纪录片,纪录的是中原地区某县城以斗狗来赌博,双方手中牵的狗互相咬得血淋淋的,而且出现在集贸市场这样不分男女老幼的公开场合。也就是说,比斗狗赌博更加严重的是,是所有观众脸上那种麻木不仁、无动于衷的表情。

季季:編輯生涯不是夢—在天才與庸才之間

 

季季:編輯生涯不是夢—在天才與庸才之間

《天才柏金斯》電影劇照。(傳影互動)

《天才柏金斯》電影劇照。(傳影互動)

美國三○年代出版界著名編輯麥克斯威.柏金斯(Maxwell Evarts Perkins,1884—1947)的事蹟,最近因《天才》中文版搭配電影推出,成為兩岸出版界與文藝界的熱門話題。《天才》英文版傳記(《Max Perkins:Editor Perkis》),1978年就已出版,為何三十多年後才改編為電影推出?柏金斯挖掘費滋傑羅(1896-1940)《塵世樂園》,海明威(1899-1961)《太陽照樣升起》,吳爾甫(1900-1938)《天使望鄉》的故事,如今看來也像一部已成經典的長篇小說。—「經典」的涵義之一是:不復再現。

「光憑天才是不夠的」

我尚未看《天才》中文版與電影。我認識麥克斯威.柏金斯,甚至比《天才》英文版更早。1959年,《SEVEN MODERN AMERICAN NOVELISIT》在美初版,1967年,《美國現代七大小說家》由香港「今日世界社」出版,譯者包括張愛玲、於梨華、林以亮(宋淇 )、葉珊(楊牧);費滋傑羅由林以亮翻譯,海明威與吳爾甫則出自張愛玲之手。我數度閱讀此書,見到柏金斯的身影幾度在書中穿梭。譬如1919年9月,他決定斯克利布納公司出版費滋傑羅第一部長篇《塵世樂園》獲得成功(以下引述皆出自林以亮、張愛玲譯本):

大家一致認為這本書的出版是個里程碑,引導讀者進入「爵士樂時代」。

又如海明威,寫作初期曾模仿休伍德.安德森,深受其影響。1925年,經由費滋傑羅介紹,他想更換出版人,故意寫《春之激流》嘲笑安德森,被波尼與利佛萊公司退稿,如願與該公司解約後轉至斯克利布納出版:

於是斯克利布納能夠順理成章出版他別的作品。他們也不必等多久,就可以證明此舉的聰敏,因為他的第一部真正的長篇小說《太陽照樣上升》就在這一年內到了他們手裡。這部書結果成為暢銷書,使作者成了名。

海明威換到斯克利布納旗下,就是為了柏金斯。

《太陽照樣上升》也是海明威第一部長篇,不止暢銷一時,也創造了一句歷史名詞:「迷失的一代」。(1957年改編電影,台灣譯為《妾似朝陽又照君》。)

柏金斯與吳爾甫結緣較晚,糾結卻最深。1928年7月,29歲的吳爾甫寄第一部長篇《天使望鄉》書稿給柏金斯,1929年1月柏金斯致信表示很有興趣:如果能夠把它「改成一個我們能夠出版的長度」。經過柏金斯大幅刪修,吳爾甫果然以此書震驚文壇,備受讚譽。此後兩人經常見面,討論吳爾甫新作的主題、結構、情節等等。然而1935年出版第二部長篇《時間與河流》後,許多批評家認為:吳爾甫的兩部極長的小說與一個短篇小說集,都是根據他的直接經驗寫的,似乎不了解形式,只聽斯克利布納編輯部的指揮。…德.浮托還指控吳爾甫的小說都是「柏金斯先生與斯克利布納的裝配線」拼湊出來的。他承認吳爾甫是個天才,但是他又加上一句:「光憑天才是不夠的。」

這些批評傷透吳爾甫的心,決定「走自己的路」,1937年改與哈潑公司訂約;然而次年9月即因肺結核復發驟逝。

對於他與柏金斯合作期間的種種,批評界最後下了這樣的結論:         

柏金斯這產婆雖然有時候過於粗暴,要叫這難產的作家拿出可以出版的東西,也許還是少不了他。

這句話適用於所有出版編輯,但像柏金斯那樣深具慧眼、慧心、魄力的編輯有幾人?當年讀柏金斯與這三位名家的故事時,我還是靠一支筆養兩個孩子的窮作家,不知日後也會走上編輯之路。然而當時我已了解「編輯生涯不是夢」:你必須清醒,冷靜,才能分辨天才與庸才。

麥克斯威爾·柏金斯慧眼識英雄,費茲傑羅得以橫空出世。(維基百科)

麥克斯威爾·柏金斯慧眼識英雄,費茲傑羅得以橫空出世。(維基百科)

長篇連載的權柄與短篇小說的地雷

不過我的編輯生涯大多在媒體,處理的也多為副刊短稿。1977年底,馬各引介我進《聯合報》副刊組,當時還時興「長篇連載」,每天600至1000字,一部長篇連載四個月或半年,這個權柄主要握在老闆手裡。連載的長篇,一種是他愛讀的歷史小說,一種是草莓級「三廳小說」;還有一種更特殊,整部長篇一大包交下來;我們戲稱為「直升機作家」。

1980年初,高信疆邀我轉至《中國時報》「人間」副刊服務,「三廳小說」和「直升機作家」依然不時通過高層造訪「人間」。高信疆是「紙上風雲第一人」,仍然難擋大勢,曾在「人間」辦公室捶打桌面,慨歎「名譽破產」。當時他能約的連載以武俠小說為主。古龍是嗜酒才子,在「人間」連載武俠時,不時因酒「續稿未到」,我們得替他「捉刀」代寫,才不至於「開天窗」招致讀者電話怒罵。我不會一招半式武功,「捉刀」時總把場景移進室內,描述人物累得癱睡,或者喝茶飲酒,吃飯聊天。後來古龍得知我也為他「捉刀」,送來一大瓶伏特加致謝。—他不知我喝酒會過敏。

1988年我開始主編「人間」,也約了一部武俠連載。1980年秋,因「神州詩社」疑涉匪諜事件被捕並於次年春被「遣送出境」的溫瑞安,已能從香港入境台灣。我在《聯合報》時採訪過「神州詩社」在亮軒家教兒童習武的實況,遂去他下榻的天成飯店約他寫武俠連載。他猶似驚弓之鳥,面露怯色問道:「妳是不是在開玩笑?」

除了「直升機作家」一次交足稿件,長篇連載大多邊寫邊登。溫瑞安返台時已有傳真機,返港不久即陸續傳來《刀叢裡的詩》,在「人間」連載期間不曾「續稿未到」。這是他第一次在台灣連載武俠小說,當時稿費一千字五十五港幣。

長篇連載面臨「續稿未到」,還不算是大災難。最緊張的是短篇小說裡的「地雷」。1987年解嚴之前,蔣氏家族,國共關係,二二八,軍中命案,每一項都屬地雷;編輯必須「慧眼」找出地雷,告知作者移除,否則後患無窮。1969年6月我在「人間」發表〈異鄉之死〉,寫一外省老師中風去世,火化時學生依依送別,結尾形容老師的魂魄將隨雲煙飄回山東故鄉…。當時的主編也有「慧眼」,說是國共不兩立,魂魄怎能回故鄉?我改為「無國界的天空底一絲流雲」才安然發表。1986年10月朱天文在「人間」發表〈炎夏之都〉,連載六天,近300字寫及金門軍中連環命案,我特別去向在金門當過兵的吳念真求證,他說命案確非虛構;既是事實,發表應無問題…。結果,國防部高層大怒,動用社內外人士層層施壓,命令「人間」刊登道歉啟事:聲明命案「純屬虛構」…。報社某高層還對我說:「就因為是事實,才不能發表啊…。」

編輯生涯不是夢,我們的眼睛睜得再大,也躲不過「高層」掃描。小鼻子小眼睛的格局,永遠難與柏金斯相比。

史考特.柏格和他的著作《天才:麥斯威爾‧柏金斯與他的作家們,聯手撐起文學夢想的時代》(新經典文化)

史考特.柏格和他的著作《天才:麥斯威爾‧柏金斯與他的作家們,聯手撐起文學夢想的時代》(新經典文化)

網路世代的致敬與緬懷

當年報業黃金時代,許多人還享受「吃飯配報紙」,長篇連載是可口的「飯後甜點」。網路大潮來襲後,紙媒漸走下坡,「長篇連載」不再,多數作者只能在出版社出書。問題是,出版社編輯有無「慧眼」?蔣家王朝崩解後,網路時代百無禁忌,編輯能「慧眼」識天才固佳,但天才委實難得。我多次評審台灣文學館「長篇小說金典獎」(獎金100萬),每次收到數十本書,多為庸才之作。更可嘆的是,編輯的「慧眼」也逐年弱化,沒有辨識文史常識與敘述邏輯的能力,連錯別字等基本功也快「青光眼」了。

此時此刻,《天才》電影與中文版的推出,對出版與編輯同業會有什麼啟示?或者,只是網路世代對一個永不復返的人與時代之致敬?--這種緬懷,是很讓人感傷的。

*作者為和名作家。授權轉載。

 来源:风传媒

中國搖滾的抗議年代

 

中國搖滾的抗議年代

張鐵志:中國搖滾的三十年,正是社會發展的映射。而今,中國搖滾只剩下討好觀眾的嗓音。
 

今年是中國搖滾三十年。

一般認為中國搖滾的起源是1986年,崔健在舞臺上唱出了“一無所有”。在那個原初的時期,崔健和他的搖滾樂曾被官方視為洪水猛獸。也確實,崔健和中國的搖滾起源是和歷史的政治與社會變遷緊密結合的。

八十年代是一個理想主義的年代,被改革開放解放的中國人奮力地思考和探索中國的當下和未來,崔健的搖滾、北島的詩歌、張藝謀陳凱歌的電影(是的,他倆曾經有這麽一段)、《河殤》紀錄片、《走向未來》叢書,都是那個混沌時代的思想啟蒙力量。也因此,中國搖滾從誕生之初就背上了啟蒙的大旗。

九十年代初期的唐朝、竇唯、張楚、何勇依然或帶著八零年代的文人氣息,或者用不滿沖撞體制,或者仍追求宏大敘事。到了九十年代中期以後,年輕一代的搖滾人試圖擺脫崔健的啟蒙姿態,例如“清醒”、“麥田守望者”和“花兒”等“北京新聲”樂隊穿著更摩登,更輕盈地唱著新生代的青春與夢。他們看似去政治化,卻正反映出“後八九”的新中國來到市場改革深化與消費主義的時代。

事實上,中國搖滾的至今三十年,緊緊反映出和不同歷史階段社會形構的關系;畢竟,這是一個政治無所不在的威權體制,民間文化不可能迴避政治力量的形塑。

今年,連官方都要組織中國搖滾學會並且紀念中國三十年,這表示如今的搖滾樂確實沒有鋒利的牙齒了。中國最巨星的搖滾歌手可能是汪峰,而他最著名的歌曲之一是“我愛你中國”。難怪官方會愛上中國搖滾。

但回頭來看,除了八十年代末期那樣激昂的政治氣氛孕育了搖滾的反抗氣質,中國搖滾三十年的歷史中,還有一個特殊時期是中國搖滾的“抗議音樂”時期。

那是2008年到2012年。08年是一個關鍵的歷史轉折:那一年,北京奧運象徵著中國巨大崛起的華麗身影;另一方面,網絡的力量越來越大,從牛博網到飯否,成為體制外聲音的聚集點,然後第二年成了微博元年,中國的公共領域出現二十年來最活躍的高峰,人們熱烈關心著“圍觀是否能改變中國”,且人人都成為公知。

在這樣的社會氛圍下,中國搖滾/民歌出現了一波高度政治化的作品。(也很巧,我剛好在2008年在大陸出版了第一本書《聲音與憤怒:搖滾可能改變世界嗎?》討論音樂與政治的關系。)

最著名的民謠歌手周雲蓬唱著中國孩子、買房的困難、與盲人律師的故事;

最著名的搖滾歌手左小祖咒唱著這個時代被拆遷和上訪的“苦鬼”們,一張專輯比一張專輯激烈,並幫艾未未的紀錄片做配樂;

新生代樂隊中最活躍的北京樂隊Carsick Cars唱著“我什麽不能看也不能聽”,討論防火牆的問題;

美麗的小清新歌手邵夷貝寫下一首又一首的時事歌曲,訴說著八零後青年的苦悶與困惑,如“誰偷走了你的時代”,“正確死亡指南”;

這幾年最火的石家莊搖滾樂隊萬能青年旅店彈奏著這個華麗時代背後的黑暗與絕望──“如此生活三十年,直到大廈崩塌”。

除了這些最有代表性的樂隊,還有上海頂樓馬戲團源源不絕的政治諷刺,歌手吳吞寫的諾貝爾和平獎之歌,武漢龐克樂隊“生命之餅”和雲南樂隊“腰”更為直接憤怒的批判。

但那個時代已經消逝了,那些抗議之聲已經無法再唱出來了。

2012年之後,中國進入一個緊縮時代,原本萌芽的公共領域崩塌了,公知不見了,律師和維權工作者被逮捕了。另一方面,中國的搖滾音樂節越來越繁盛,“中國好聲音”和其他電視歌唱節目的聲音越來越高亢(而搖滾巨星們當著評審領著超高酬勞)。

歡迎來到中國的新鍍金時代。在這里,一切異議都煙消雲散,搖滾不再是撼動體制的噪音,而只剩下討好觀眾的嗓音。

(本文僅代表作者本人觀點)

来源:《金融時報》中文網

謝德慶:我的作品不是哪一件,而是一生

 

謝德慶:我的作品不是哪一件,而是一生

華人藝術家在紐約
謝德慶的「靜止」似乎更加誠實和需要相當的勇氣。他甚至不懼怕並且承認「江郎才盡」,他說:「你問我現在做什麼,就是把我的生命過完。」

Copyright Liu Siyu

謝德慶的「靜止」似乎更加誠實和需要相當的勇氣。他甚至不懼怕並且承認「江郎才盡」,他說:「你問我現在做什麼,就是把我的生命過完。」

1974年的一天,美國費城附近的德拉瓦河(Delaware River)上,一個年輕人從一艘由台灣開往美國的貨船向下一跳,偷渡到了美國。

2009年,紐約當代藝術館和古根海姆藝術館分別同時回顧了同位藝術家創作於紐約的兩件不同作品《一年行為表演1978-1979》和《一年行為表演1980-1981》。這兩件作品,一是從1978年9月30日下午6點到1979年9月29號下午6點,在位於布魯克林某閣樓一個不到6平方米的籠子里,藝術家把自己獨自囚禁了一整年。在公證人的監督下,他斷絕了所有與外界的交流,不與任何人交談、不閱讀、不寫作、不聽收音機、也不看電視生活了一年,期間只是朋友定時送去生活必需品和偶爾開放的公眾參觀。另一件則是從1980年4月11日下午6點開始,他每隔1小時在自己工作室里打卡一次,一天24次,不間斷地持續了365天。同樣以「一年」為期的行為表演作品,藝術家在接下的幾年時間裡又完成了三件。 通過這些作品,藝術家試圖探討人類生存中最本質的「生命存在」、「時間流逝」議題;藝評人和公眾則在這些作品裡讀到了對於人的自我封閉、接觸界限、生活底線的探索,以及藝術家極端的剋制,還有強烈的慢性自我毀滅氣質。

這些作品的主角,藝術家謝德慶,正是當年偷渡到美國的台灣年輕人。而早在2000年的第一天,宣布結束自己的第六件行為表演作品《謝德慶1986-1999》(「十三年計劃」)後,他停止了藝術創作。

不再做藝術,謝德慶開始低調地面對生活。直到近些年美國重要美術館紛紛興起對行為藝術的強烈興趣和廣泛討論,謝德慶的作品以及他的影響做為行為藝術歷史脈絡的重要組成部分才被帶到了核心舞台。炙手可熱的行為藝術家瑪麗娜·阿布拉莫維奇(Marina Abramovic)盛讚他是行為藝術歷史上的「大師」,是她個人的「英雄」。謝德慶卻在採訪時笑着說自己早年的「地下」狀態並未受關注,姍姍來遲的廣泛認可,「和當年對非法移民大赦的到來一樣,對我來講都已經太晚,沒有太多興奮的感覺。」

退出創作,生活也還得繼續。如今謝德慶和妻子住在紐約布魯克林一棟兩層的小樓房裡,除了日常事務外,他一直在整理自己早年的作品記錄和處理不定時的展覽以及學術邀請。行為表演的現場已經不復存在,對那些承載了作品含義的實物記錄和言談,謝德慶依然保持着狡黠而強烈的藝術家判斷,小心翼翼地區分什麼是有利於詮釋作品而可以被公眾看到,什麼是不能公開的部分。他也戲稱自己現在像是個藝術商人,「經營」着自己早年的創作,並且以此維持還算不錯的生活品質以及自由的權利。

即便要像生意人一樣經營自己的作品,台灣出生的謝德慶也還是拒絕了很多關於「華人」、「東方」的展覽邀請和分類說明,也否定了創作其他更具市場潛力作品的建議。他堅持自己的作品是藝術家在藝術本質範圍內通過藝術解決藝術的問題,不是行業上的「生意興隆」,更無關東方體系西方體系這樣的粗淺劃分。他創作的唯一標準是能否「給藝術提出新的議題和推進方向」;如果沒有,他寧願選擇退出。因為藝術對他來講不是一個職業,而是一個人應該有的最基本的對人生思考的自由和權利。「退出」反而成了他維護自己藝術哲學純粹性的出口。

而就在謝德慶創作戛然而止的這些年,中國藝術家們卻開始飛奔向前。2000年至今,中國當代藝術成為全球性的時髦話題,展覽焦點,天價拍賣熱門以及收藏家爭相搶奪的寶庫,關於東方與西方,究竟重回東方傳統抑或擺脫東方背景回歸藝術本質的爭論也甚囂塵上。

此時謝德慶的「靜止」似乎更加誠實和需要相當的勇氣。他甚至不懼怕並且承認「江郎才盡」,他說:「你問我現在做什麼,就是把我的生命過完。」

2013年12月,謝德慶在紐約布魯克林的工作室接受了紐約時報中文網的採訪,以下是採訪實錄,經過編輯和刪節,經過謝德慶審閱。

 問:1974年你通過非法途徑到了美國,為什麼非得到美國?

 答:那時的台灣比較沉悶,我不善於念書,到高中就退學了。但我用我的方式,也是笨拙的方式,去了解生命。作為世界藝術中心的紐約令我嚮往,只是來紐約後才知道生活不易。洗碗十二小時洗到手爛,還談什麼藝術?非法移民就更辛苦,語言障礙,文化衝擊,隨時要擔心被移民局抓走,連交女朋友也有問題,生活是在社會的底層。

 問:所以這個狀態跟《一年行為表演1978-1979》(「 籠子」)這個作品是有直接聯繫的?

 答:藝術和生活的關係是緊密的,但是藝術經過了轉換,而不是生活的直接再現。我的作品並不是直接關於非法移民議題的,我的思考並不是設限在那個議題里。在紐約的前四年,我下班後總是在工作室來回踱步思考藝術應該如何去做,卻什麼也做不出,內心充滿挫折感,直到有一天突然意識到,這個思考和度過時間而什麼都沒有做的過程本身就是一件作品。我的作品就是在講這個,每個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度過時間。你是你自己國度的王,選擇什麼方式度過時間?國王與乞丐都一樣,做了很多事,或是什麼都不做,對我而言沒有太大區分,都是度過時間,度過生命。

 問:後來你的一系列作品都將時長設定為一年,是這段經歷讓你對「長時間」尤其敏感嗎?

 答:我用一年,因為這是地球繞太陽一周的時間;是人類計算生命的基本時間單位;是生命裡面周而復始的一個循環,這是屬於人類文化裡面都共通的。另外,可能這樣聽起來有些反諷,不過我相信自己具有浪費時間的才能,在這上面有所成。

 問:那外界對你作品的評論,比如說《一年行為表演1980-1981》(「打卡」)象徵著現代社會中人的時間被工作、被資本控制的狀態,你怎麼看?

 答:一件作品是可以讓人自由詮釋和想像,不過有些闡釋並不是我的本意。在《打卡》這件作品裏,我不是做朝久晚五的工作,而是二十四小時不間斷地重複一件事情,周而復始一年,這裡包含了工作和生活,同時我的工作不製造「產品」,而只是每小時地標註時間。但從社會政治角度去闡釋是有窄化的可能,這當中有一種哲學層面的思考,就像西西弗斯一直在推石頭上山,石頭滾下來他又推上去,有時候你對抗命運的方式,就是儘力地去做荒謬的事情。

在《戶外》這件作品裡,和《籠子》相反,我一整年不能進入室內,那是在空間上和心理層面的放逐,是用另一種方式度過時間,但同樣都是消耗生命。我的作品以不同角度呈現對於生命的思考,這些角度都是基於相同的前提:生命是終身徒刑,生命是度過時間,生命是自由思考。

 問:最後一件作品《謝德慶 1986-1999》(“十三年計劃”)結束時,在2000年的第一天,你為什麼會說「我存活了」來宣布結束作品?

答:在之前那一年的《不做藝術》之後,我很難再回去做前面那樣一年期的作品,所以我選擇了做《十三年計劃》,從1986年我的生日,12月31日,到世紀末的12月31日,在十三年內做作品而不發表。在這十三年里,我做了一件作品,就是《失蹤》,我離開紐約,沒有告訴任何親人或朋友,去到西雅圖,一個人都不認識,一切從頭再來。本來準備到阿拉斯加,但我沒做完就放棄了,又回來紐約。這就像一個沒有講完的故事。十三年,我所完成的就是活着,僅僅是存活也成為一件並不容易的事情。

 問:最終創作為什麼停止了?

 答:第四件作品,《繩子》,結束後,到了接近一年的時間我都還沒有下一件作品的想法,但我不想作品間隔超過一年,所以就有了《不做藝術》這個作品,不做藝術只是生活一年。實際上,這件作品遲早都會出現,只要是在我沒有想法的時候就會發生,只是沒有想到這麼快就到這個階段了,第四件結束後,這件作品就露出來,是因為我已經沒有有力量的想法了。但我把這種沒有力量、沒有藝術家的創意當做是一個可以面對的事。我的作品是在講度過時間,而不是如何度過時間;只是講生活的底線在哪裡。

另外我在講一個很不一樣的觀念,人家會講創作上你已經江郎才盡了,其實這個不會傷害到我。在我看來,能夠一直產出有力量作品的藝術家不是很多,實際上大部分已是不斷重複。人都有共犯的心理,這樣做得多了,大家互相講這樣有多好,也就繼續下去了。但嚴格講,大多數藝術家都有這樣的過渡期,會跌下來。那跌下來了我就這樣結束,不做藝術已經成了我的出口。為藝術我已經提不出來什麼新東西了,我就失去了自己的藝術事業。但是失去事業,我也得到自由。

 問:為什麼其他的藝術形式你也都沒有考慮了?

 答:這樣講,好像是利用自己的名聲讓自己生意興隆。我跟你講,我不是這樣考慮問題的。如果藝術是我的職業,當然繼續做下去會更加重要。但藝術不是我的職業,是我的生命。我開始做藝術,探討生命存在、時間流逝這種本質問題,這不管是不是藝術家都該有對生命的一種探究。只是現實中,人為了某種需求把這個扭曲成一種職業因素。所以我是接近你問的探討藝術的本質是什麼、藝術家的責任是什麼。雖然我講不出來,但至少我試着在做,至於做得夠不夠,就是我自己該反思的問題,所以我會覺得順其自然。我的作品不是哪一件,而是整個一生。如果我只是為了繼續藝術這個職業而去重複自己,體系需要什麼你去做什麼,我不這樣。比如有人問我為什麼不去畫畫,我不能說畫畫都是出於商業考量,但人家問我卻往往有這個含義,其實就說的是賣錢,因為繪畫是傳統上最容易收藏的藝術形式。我不會隨便把藝術降到只為了藝術市場,如果說我要去畫畫,我也會要求自己找到新的東西。所以我的問題是:還有沒有能力去提出一種新的推進方向?沒有的話我就不要畫蛇添足。

 問:在你做這幾個作品前和做的過程中,到現在生活趨於平靜後,你對生活和藝術的思考有過什麼轉變嗎?

 答:人停留在一種勞做的狀態,做了很多事但都是重複,生命過了就過了。我的生活沒有太值得去探討有沒有改變,因為我大部分時間都沒有花這個心思。但我整個性格沒太大改變,因為我沒有欠外面體系太多債,可以按自己的生活方式來生活。至於我能不能再在藝術上有所推進,做出什麼藝術本質上可以被對話的,那就看我自己的能力了。我的作品是自然而然產生的,太刻意就沒有辦法做。你還問到我創作的慾望,那三十年前就已經淡掉了,第一個作品就是在彈盡糧絕的情況下發出來的。我真希望可以完全平靜下來,但是好像也沒有完全平靜下來,我也還有很多不同層面的工作需要做。生活就瑣瑣碎碎的,反正人要生存就什麼事情都要去做。

 問:在中國現在有不少頗受爭議的行為藝術,被批評為靠驚悚、出格而博取關注,你怎麼看待?

 答:我個人是不傾向於這樣做作品,當然三十年前別人看我可能也覺得我是那樣。年輕藝術家當然願意嘗試新的,希望被外界注意,很多藝術有新的形式,我們也需要寬容和開放。但問題那只是一個開始,這個開始之後,你還有什麼可以被做出來、讓人覺得你是很真誠地在創作?年輕很短暫、很寶貴,執行很多自己的想法,需要累積才能前進,所以要好好珍惜那段時間、不要做虛的。每個人都要為自己負責,外界也會去評論你的作品。實際上中國當代藝術的問題是虛的比較多,正因有了太多這樣的記錄,藝術家反而更要小心處理,而不是不斷地把作品丟出來。我自己丟出來的作品也不多,只有六件,這麼久就出過一本書。

 問:你曾經說過藝術家最好不要介入任何體系,包括東方體系和西方體系,為什麼?

 答:一個人總是渺小的,如果你的力量不夠去抵抗體系的強大,不管怎麼樣你都是受影響的。如果你說你不要受影響,那都只是一個願望而已,何況你去遷就於體系,那就更走不遠了。你有可能走到40歲能有個畫廊做些展覽、能照顧家裡就差不多了,但是在藝術上,卻很難做出有力量的作品,只是在已有的軌道上重複。

我受到當代藝術的影響,那是確定的。但是我對於很多外在事物都不擅長學習,也沒有太多興趣,所以就回到自身的問題去尋找答案,而不是去講出附和別人的聲音。這條路並不好走,但是有慢慢的累積,我相信它的未來性,所以我寧願用笨拙的方式去走。紐約容納各種不同的人,像我這樣傾向孤立的人也可以自在。我在工作室里可以自由思考。你問我現在做什麼,就是把我的生命過完。

 問:你怎麼看待中國當代藝術家用自己的東方背景創作?

 答:政治話題有一個先天優勢,這樣也相對比較容易,但這也不代表你能走多遠,因為這樣給自己設立了一個圈套或者限制,讓自己一直在裡面無法突破。政治議題和政治性有重疊的部份,但並不是一回事。中國的當代藝術用東方背景做創作從80年代中期到現在,從最初的自覺到後來的策略性,這當中有好的作品,但能夠用的也大致上都用到飽和了。年輕輩的藝術家已經在這方面去開拓,而不受這些議題設限。你讓我講華人的什麼我也講不出來,我是一個亞洲人,卻不是主動和別人很合得來的性格,是很孤立的路線。所以作為一個藝術家,作品本身怎麼樣?自己走自己的路,靠藝術自身,什麼問題就在藝術裡面解決,而不是靠政治議題去解決。

 問:年輕藝術家要擺脫中國話題的限制怎麼辦?

 答:我覺得這需要在很年輕時就背負一個很大的努力。從「中國當代藝術」角度來談論問題,比較是策展人或者藝評家的歸類方式。藝術家做藝術,把「中國當代藝術」的「中國」拿掉,做當代藝術就好了,這樣才比較能夠宏觀寬廣。

潘戈是自由撰稿人,也是一名藝術家,現居紐約。
 
来源:纽约时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