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題六行/孟浪

無題六行

孟 浪

【作者前記】日前「銅鑼灣書店事件」風波又起:我的老友桂民海(阿海)成為上週末發生的、被西方媒體稱作「北京快車劫持案」的受害人——1月20日桂民海在兩名瑞典外交領事人員陪同下搭乘列車前往北京就其出現「漸凍人」病狀進行醫療檢查,途中桂民海遭中方人員登車當著瑞典外交領事人員的面強行劫走,釀成目前正在延燒的外交事件。以《無題六行》記之,感之嘆之。

 枱上枱下:震耳欲聾的沉默

化作無聲的喧囂:抬上抬下!

 

李波上布滿看不見的機製細紋

民海的不滿,被加工成無力?

 

斯德哥爾摩無病無患無症狀

這一程的哥德堡號升起求救的煙……

 

                                       2018.1.25 二稿

注:李波,與桂民海同為「銅鑼灣書店事件」主要當事人,目前已從媒體和公眾視野中「銷聲匿跡」。民海,即桂民海,他是瑞典籍公民。哥德堡號,係瑞典與中國交通史上第一次到訪中國的商船;哥德堡也是桂民海1990年代初中葉在瑞典居住的城市,他當時在哥德堡大學歷史系攻讀博士學位。

 

孟浪/無 題

 

孟浪

你說,打撈起一筐天

我說,打撈起一筐空

他聲音更寥闊,說他打撈起一筐天空。

 

我們還在向下探聽、窺看著

嗬!雲雲云云,滾滾冒上來——

人類的嘴,一口最危險的深井?

 

一筐天被貼上了封條

一筐空,流竄著人籟……

 

他的聲音黏满星際

一筐天空遭輕鬆提起

針孔架起的軲轆上,人頭林立。

 

井索,也被提起來了

抓住它,抓住它

結繩記事的時代重又來臨。

 

 2017.9.12 / 10.21

孟浪/祖國

 祖國2017  

孟浪

反對祖國
反對國家

反對——祖
反對——家

反了!——不對!
祖國是一團屎
國家讓它香起來

所以,我不說
因為我和祖國無關
我和屎無關

但我也不能不和你在一起
踩著祖國、踩著屎
嘀咕:高尚,高尚!

               2017.10.1

孟浪/無 題

無題

孟浪

直播一個民族的死亡
直播一個國家的死亡
哈利路亞,只有他一個人在復活中。

誰直接掐斷了他的復活
這個民族沒有凶手
這個國家沒有血跡。

現場是做了手腳的
那些醫生的手腳,充滿了仁慈
充滿了這個民族、這個國家。

能瘦一點嗎?能再瘦一點嗎?
就像他,一個人,他最後的消瘦
一副骨架也撐起整座人類博物館。

直播一個民族的死亡
直播一個國家的死亡
哈利路亞,只有他一個人在復活中。

2017年7月11日凌晨0時58分

孟浪/《七月一日,或無題》

 

【香港回歸20年祭】《七月一日,或無題》

孟浪

沒有節日,沒有相聚,沒有人
是的,沒有屠滅的任何痕跡

象征歡樂的氣球仍在上升
孤獨,撞在一起,又彈開
最後無聲地爆裂,失去蹤影

笑,集中的,集體的,集權的,被拉長
難以辨認地纖細,尖利,刺穿——
他們自己,虛妄節日的虛妄主人

只是遺跡,只是遺址,只是
七百萬人拋給十四億人的一堆遺產

                              2017.7.1

孟浪/ 文學大逃亡

  文學大逃亡

 孟 浪 ·

【明報文章】編按:香港回歸二十年紀念馬上到來,「紀念」免不了讓人陷入回憶。今日本版作家孟浪,用六四民運串起九七回歸前後的記憶,香港的「回歸」與作家的「流亡」形成鮮明對比。如果向前看,不知林鄭認為的「最理想的班子」,又能否讓香港人盼來「最理想的日子」?

八九「六四」事件發生後第8年,遭逢香港九七「七一」回歸。

「六四」事件因國家暴力血腥鎮壓北京學生、市民而震驚世界,及引發事件參與者或受害者的大逃亡,也由此掀起形成自1949年中共建政以來最大規模的文化和政治流亡潮。其震蕩效應當年也持續強烈衝擊作為逃亡或流亡的主要「安全走廊」之一的香港。

在這一波流亡潮中,文學流亡者的由來亦譜系甚寬,從長期在體制外從事獨立寫作的民刊(民間)詩人和異議作家(如詩人多多等),到因事件爆發而與官方體制宣告決裂的「作協」、「文聯」系統作家知識分子(如作家劉賓雁等);其中一些人士是「六四」爆發前已在中國境外者,因而選擇滯留、避難,從此不歸。1990年在挪威復刊的《今天》文學雜誌和1993年在美國創刊的《傾向》文學人文雜誌,於1990年代及千禧年之交,先後成為中國流亡文學最重要的標桿性出版物,當時一度發生,這是不可否認的文化事實(之後至今的命運流變當可另作評說)。而由嚴力、王渝、艾未未等1987年在紐約創辦的《一行》詩刊,出版25期(2000年停刊),集聚了一大批中、港、台及海外作者,跨越「六四」和「七一」,則是中國流亡文學、離散文學和地下文學三位一體在全球化語境中自1980年代到新世紀劇變時代罕見的複合範本。

「回歸」前後的香港曾經先後成為包括《傾向》在內的若干流亡刊物的印刷、發行、集散地;本土的《九十年代》、《開放》及《前哨》乃至《明報月刊》等刊物也不同程度地發表過流亡作家或帶有流亡色彩的文學作品。身為參與創辦和編輯《傾向》文學人文雜誌的主要當事人之一,筆者經歷和見證了這一過程,《傾向》自1993年創刊至2000年停刊一共出版的13期雜誌中,第1到第5期及第9期均在香港印行,青文書屋、金石圖書、田園書屋先後做過發行代理。支聯會也曾幫助多期《傾向》雜誌出版後往中國大陸郵寄、傳播。1999年2月底、3月初,香港「回歸」才一年多,筆者從美國到台北參加國際書展返程經香港稍作盤桓,曾往灣仔的青文書屋,為雜誌事務訪晤店東羅志華先生。當時由幾位香港在地詩人開辦在旺角的東岸書店,也是中國流亡文學和地下文學通過香港傳播與交流的主要窗口之一。

2001年筆者曾與貝嶺、劉賓雁、鄭義、劉曉波等發起創辦中國獨立作家筆會(簡稱獨立筆會),在美國波士頓成立,以海外的流亡作家和中國國內的異議作家為主體的聚合,形成了中文自由寫作於新世紀之初至今在全球化語境中的獨特景觀。獨立筆會主辦的會刊《自由寫作》網刊自2005年年底創刊,為會內、會外很多流亡作家以及中國國內的自由作家發表作品提供了平台,筆者參與主持該刊9年,與筆者一起合作的執行編輯、現流亡泰國的作家王一樑功不可沒。

獨立筆會多年來也曾在香港舉辦年度活動,頒發自由寫作獎、林昭紀念獎兩個重要獎項(最近一次則是2016年由詩人王藏、作家曾金燕分獲此二獎,頒獎移至台北進行),並舉辦主題研討會,使不能或不願回國(回大陸)的流亡作家和居住大陸、處於受壓制狀態的異議作家聚在香港這個難得的「飛地」,溝通、交流、切磋,暢所欲言,自由發聲。2010年3月,獨立筆會年度活動中的研討會,主題即為「文學與公民社會」,由筆者主持並引言,香港作家梁文道、台灣作家張鐵志受邀作主談嘉賓,香港經驗和台灣經驗為流亡作家和中國國內的自由作家開闊了視野並提供鏡鑒。

而在集群性、聚落性的公眾社團活動之外,由個人形態艱困操作的獨立出版也一直試圖為中國流亡文學拓開更多一些的可貴空間。在台北的傾向出版社、自由文化出版社,在香港的溯源書社(一度還有晨鐘書局)等,過去若干年來做了一些努力;從《詩與坦克》(晨鐘,2007)到《作為見證的文學》(自由文化,2009),從《策蘭詩選》(傾向,2009)到《致命的列寧》(溯源,2017),都是這樣一些努力在中文世界為流亡文學傳播留下的印記刻痕。儘管自2015年「銅鑼灣書店事件」發生後,香港的出版自由、言論自由面臨九七「七一」回歸以來最為嚴重的惡劣狀況,但對自由的爭取和捍衛,無論是寫作、言說,還是出版和傳播,香港仍然是不可讓渡的第一線,每一位願意在那裡發出聲音的作家便是一座不可征服的心靈堡壘,審美精神和批判精神的曳光永在。去年5月16日,「文革」50週年紀念日,筆者與廖亦武、貝嶺三人發起「中國地下文學流亡文學文獻館」創設啟動,申明海外流亡文學參與嘗試重鑄中文人文界知識和思想的精魂的努力,體認到不安、顛沛的中文寫作者在中國以外獲得的某種安頓的幸運,強調這種幸運也仍由自由文學精神的無畏高揚、文學文本的強大支撐賴以存續。 

在上述較為讀者熟知的中國流亡文學發生地香港、台灣及北美、歐洲之外,自「六四」事件以來,在日本、在澳洲,也有屬於流亡文學或帶有流亡色彩、離散性質的文學刊物存在,但多年以來被中文世界忽視,在港、台坊間似「聞所未聞」,筆者認為文學史家和觀察者不容錯過。「六四」後一年零四個月,1990年10月,一份名為《荒島》的文學雜誌由一些在日本的中國留學生於大阪創辦,創刊號中推出的兩位旅日作者的詩作《雨景和逃離的過程》和《空船》,具有明顯的因上一年事變波及未平、難以釋懷的情結或餘緒,編者在《創刊的話》中則稱,「由於無法選擇的原因,我們共同感受到中華文化面臨的艱難處境,共同感受到中國嚴峻現實對文學者良知與耐力的考驗。」其中時代語境的緊張感不言而喻。為中國流亡文學乃至地下文學在日文世界的傳播作出重要貢獻的是創刊於2000年的中、日文雙語文學雜誌《藍》,由旅日中文作家劉燕子等主持,2006年停刊,共出刊21期。遠在澳大利亞,由1991年開始旅澳的詩人歐陽昱主持出版的《原鄉》在1996年創刊,至今已出刊到第20期。主編歐陽昱表示,「我們對在中國能夠出版的東西毫無興趣,只對在中國出不來的東西、足夠好或足夠壞的東西感興趣。」2017年出刊的最新兩期分別刊載他在中國不可能被允許出版的長篇小說《她:一部關於小說的小說》和詩集《入詩為安:一首不可能翻譯成任何語言的詩》,歐陽昱明確告知筆者,《原鄉》雜誌屬於離散文學的同時也屬於流亡文學。

自九七「七一」回歸以來,在香港和台灣出版的可以歸類於流亡文學的單行本作品,文學作品如小說《北京植物人》、《肉之土》、《陰之道》(以上馬建著)、《一個大童話:我在中國的四十年》(遇羅錦著)、《拉薩好時光》(朱瑞著)、《毛時代的愛情》(廖亦武著)、《獨夜舟》(歐陽昱著)、《一個藏族女孩叫阿塔》(張樸著)、《六四詩選》等,非虛構作品如《我的反動自述》(又名《出中國記》,康正果著)、《證詞》(廖亦武著)、《六四日記》(封從德著)、《梟雄與士林》(李劼著)、《放逐的凝視》(文海著)、《敵人是怎樣煉成的》(寇延丁著)等,向世界呈現和敞亮了從「六四」到「七一」以至新世紀17年來仍在整個中文世界處於某種遮蔽狀態、尚待繼續揭開的難得一幕——中文寫作中自由意志申張、審美和批判精神無礙高揚的基礎性、啟動性凡例,或已然寫在朗朗文學天空的公開秘訣。

         2017.6.12

 

孟浪:無題

這家館子叫“現在沒位子”
我每次去的時候
卻總是沒見到一個人

連領位的服務生也躲在
街的對面,偷偷望著
我徑直在裡面坐了下來

她推門進來,臉色
在暮色四合時閃了一閃
“你怎麼在位子上?”

失去你的引領
我還是獲得了方向
即刻我就站起,騰出了位

每一張位上冒著熱騰騰的氣
除了我騰出的這張
留下讓你不敢面對的寒光

                      (2016.11.11 台中東海書苑)

孟浪:记忆的诗篇

作者简介:

  孟浪,本名孟俊良。诗人,独立出版人。独立中文笔会创会人;中国地下文学流亡文学文献馆发起人。曾任《倾向》文学人文杂志执行主编、《自由写作》文学网刊主编、编委会主任。2001年与作家贝岭、刘宾雁、郑义、万之、刘晓波等发起创办独立中文笔会。

 

编者按:

  在中国,课本象征教育和意识形态,孩子们最后从雾中毕业,逃向四面八方。这是诗人孟浪对于自己成长记忆非常独特的思考。矿藏在云中的飘忽不定,他用冬天的冷来比喻人对于生存环境的谨慎,用冬天去超越春天。他所体会到的自然,用了这样的诗句来记录:老房子,破电扇,旧帐簿,碎纸片,自己在翻动、吹拂、摇曳。如果每个孩子都是一颗种子,那么,我们“放弃对种子的远眺吧”,这是回忆所带来的对于生活那无尽的悲哀!                (陈家坪)

  

记忆的诗篇

孟浪

  

一个孩子在天上

 

一个孩子在天上

用橡皮轻轻擦掉天上唯一的一片云。

 

一个孩子在天上

像趴在一张属于他自己的图画纸上。

 

一个孩子在天上

用铅笔淡淡描出无数个孩子的样子。

 

一个孩子在天上

他的痛苦,他的欢乐,他的蔚蓝,无边无际。

 

一个孩子在天上

他还决定,他的一生

必须在此守望橡皮的残碑,铅笔的幼林。

 

哦,教员们在降临——

一个孩子在天上用双手紧紧按住永恒:

一个错误的词。

 

 

途中

 

玻璃把拳头击碎

中学生献上手臂。

 

他的老师献上逻辑

非此即彼——

(他们有过的选择激动地归零。)

 

玻璃,在窗户上模仿玻璃

拳头则羞惭地重新握成拳头。

 

中学生献上肩膀、背脊

把一座学校扛起

(放弃就是放弃。)

 

拳头就是拳头

不像拳击手套摆设在女宾化妆间。

 

 

鹰不是白云里的寄宿生

 

鹰不是白云里的寄宿生

而我可能是,也还优秀。

 

大地被时间裁成课本

鹰偶尔才翻动它

我终生在读。

 

新娘在空中飞来飞去

她裁取了鹰的翅膀。

 

当我成为校长,满是眼泪,不是威严

柔软的闪电写字,并委地

 

哦,鹰不是白云里的寄宿生,我枉执教鞭。

 

 

——在Beebe School

 

小学里的鱼儿多么想游向大海

孩子们轻轻捧出一些电子鱼缸。

 

被娇宠惯了的大海呵

刚强的孩子呵,究竟谁征服了谁?

 

星期天寂静,有些人长眠不起

有些人全家欢聚,在苦海公园草坪。

 

鱼儿争相啄食过的天空在梦中

让孩子们更清澈,更下落不明。

 

适于高翔,也适于急坠

小学里的鱼儿沉没在祖国深处的池塘。

 

课本,是我们的时代

 

课本,是我们的时代

唯一的林木:在课本后面

我们收起被淋湿的火警

 

露出假面,表示你的真心

露出天气,表示你可以

风雨无阻地前行

 

我们砍伐着课本

那些文字、算式和图表

不再生长——

 

露出宇宙,表示那是

你唯一无法掩藏的一点

——露出,足够结实的空无

 

我们带着孩子离开

美其名曰:去植树

 

课本被放弃了

东倒西歪,废墟之姿

正承担我们的时代无稽的消防

 

 

堆放在神圣塑胶筐里

 

堆放在神圣塑胶筐里,某本旧书

兀自忆起装订工让它诞生的时刻。

(装订工不慎切伤自己名贵的手指……)

 

咖啡座并感受不到它的悸动

因为我们也恰好在书店内部生病。

(你的笑容激起我猛烈的羞惭……)

 

某本旧书偏偏被热情的过客挑剩

只能在冷风中度过夏日的某个午后。

(临时雇员出门收摊时临时加一副袖子……)

 

当天的报纸迅速变旧、变脆

新闻游荡在街头,马蹄踩痛标题。

(哦,波士顿环球, 波士顿先驱,波士顿都会……)

 

我摸了摸座边侥幸逃过海报的裸墻

好像就是战时地堡的钢骨水泥。

(母马不为所动,依旧踏过遥远的上海南京路……)

 

 

毕业于雾中

 

雾中,世界已被可怕地缩略

在他脚下的方寸之上傲视

 

面对面的危险,也来自背后

一副在空中孤悬的鱼网

还是一副被剔净的庞大鱼骨

 

雾中,课桌椅柔软

学生们看不清这致命的区别

 

雾中,是一所学校的简称

家乡人都这么叫

学生们就要被知识撞倒了

 

他们从雾中毕业

逃向四面八方——

 

雾中,世界已被可怕地缩略

雾散之后,世界已转眼不见……

 

 

放弃对种子的远眺吧

 

放弃对种子的远眺吧

土地深处无尽的酣眠在继续。

 

冬天抱着冬天

温暖盖着温暖

多么像内在的群山仓促地逶迤——

 

巨人,婴儿般退回……

破土,破土,到处是黑发在破土

成为铁丝,扎出脚手架和了望台。

 

放弃对虚无的打量吧

土地深处那手指尖的警觉将生长千年!

 

 

独舞

 

古人挥手之间

大把的美髯

随大把的时间飞扬。

 

他再一挥手

一匹骏马

与他谛听中的一节时间

浑然不分。

 

古人带来的“时代”

被刮得铁青的脸审视

被不长胡子的脸鉴赏。

 

他挥手作罢

这脸上并无眼睛

这脸上并无——时间

古人,只来得及遗落这“时代”。

 

金地质师的银妻子,或钟表匠女儿

 

云中的矿藏飘忽不定

地质师的梦,在层层累积

 

十五岁少年时的遭遇

一方石头里步出一位天之骄子

 

眉宇之间月朗风清

而毒日头恹恹地变成一块旧胭脂

 

那冬天的第一场雪下在了春天

谨慎的冬天是在把春天超越

 

盲人扶着“我”的手回家

我是“机器”人,自动而安全

 

鲁班的手静悄悄生长

弹指间送出剑影般的墨线

 

钟表匠未能发表准确的时间

钟表匠总在取回零件的路上迟到

 

只有她的女儿在奔跑

但谁也看不出是进,还是退

 

在遗失的中途啊

刚刚还来得及想起“刚刚才见到……”

 

老友,金,在远方冲着你苦笑

银的低泣,她却离你太近

 

地球尽头的两位亲密饮者

激励斗志时,打发了伟大的光阴

 

在遗失的中途啊

智慧产儿在空中拖曳可爱的尾迹

 

 

田园里的稻草人

 

田园里的稻草人,燃烧一样的火

他们——成灰,成飞,成烟,成灭。

 

我还是领他们回来,满手的黑

呵气,雾化了世界也奔跑无碍

墙已经筑就,孩童凝视里的雪糕静静融化

 

跨出去,悬崖顶部傲放的鲜花

腿跟紧了根须、茎块、枝叶、芯蕊。

 

老房子,破电扇,旧帐簿,碎纸片

自己在翻动、吹拂、摇曳——恨与爱

自己报上姓名——不是更急的性命

 

哭,是一流作业,修业,结业

哭,转向甜,转向酽,转向鲜。

 

从不存在这里的并无来由

这里,糖和茶,并无理由成就工业

味精更淡出了银幕上的泪眼,乱抛

 

捆扎衣服的样子,也熨烫多姿的云

风传来时,稻草人已无消息。

 

火一样的燃烧,原不是火

风光扑面,风情缠身,而它传来

火一样的燃烧,那么冰凉——那才真是人间!

 

 

诗人孟浪(右四)与默默(右三)、陈东东(右二)、刘漫流(右五)、王一梁(右六)、古冈(右七)、杨平(左一)、陈接余(右一)在上海,摄于1990年代初

 

 

“但是,为丰收准备掠夺吧”

韩博

 

  “落木,收集着秋天粗砺的声响/第一百遍落木了,我看不到岁月另一面的温柔/难道我还应该把心跳放得更轻?//第一百遍告别了,秋天说:/冬天永远没有到来,也永远没有离开/第一小学的孩子们尘封在教室里。//第一百遍呼唤了/一年级女教师的红嘴唇/在坚冰的深处,让你的一生焦急。//落木,回到自己的第一遍吧/那唯一的一遍落木,倒在心上/无遮蔽的秋天里,我的惊叫拔地而起。”

  这是《落木的开蒙》,不是我读到的孟浪的第一首诗,却是给我印象最深的一首诗。那次阅读相当偶然:诗歌刊载于北方某省机关报的副刊上,时值初秋,我仍未走出学校……种种环境因素使我对这首诗格外敏感,“落木”、“秋天”正在身边,而“冬天”虽然并非“永远没有到来”,但“冬天”“永远没有离开”却正是成长赋予我的心理经验的一部分,而“教室”、“教师”,则依然是我生活经验的一部分。不过,归根结底,并非意象,而是《落木的开蒙》指向的那种无以挽回之感,刺中了我的神经,甚至也使“我的惊叫拔地而起”。

  在后来更广泛的阅读中,我发现“学生”、“学校”、“教师”、“校长”、“教鞭”、“黑板”这类意象在孟浪的诗篇中反复出现,毫无疑问,这些意象来自成长经验,但更是一语双关、剖析体制的绝妙符号。在这施教者与被教者的舞台上,“我”总是在场,及物,形成一幕短暂而错愕的戏剧。孟浪式的书写,绝非中国传统那“物我两忘”的一支,而总是以“我”为演员,甚至讲“我”置于上帝般时时在场的境地,质疑或自我辩驳存在的困境,一如《飞》中的诗句:“我有什么理由让自己上升/在高空细察人类的耕作。//到处是云的遗迹/连孩子的脸都不能幸免风的擦痕。//道路太可怕了,捆缚呵捆缚/我在空中才发现已无法挣脱。”

  孟浪近期推出诗集《南京路上,两匹奔马》,收录其自1985年至2005年的作品,“奔马”虽非全集,却足以使读者一窥这位当代中国最重要的汉语诗人这20年间的创作历程。诗人马骅曾以诗风“冷峻”评论孟浪,然而,今日再看,孟浪诗歌在“冷峻”的超现实主义外表下,却包藏着一腔澎湃的热烈,只不过,这热烈有时表现为迷惑,有时表现为悲悯。《简单的悲歌》便是一首悲悯之作,诗句开头,似乎意在赞颂劳动与丰收,“为丰收准备打谷场吧/为打谷场准备农夫吧/为农夫准备土地吧/为土地准备播种、耕耘和收获吧!”,然而,第三节后诗风一转,直指丰收后被掠夺的劳动,“但是,为丰收准备掠夺吧/但是,为打谷场准备空旷吧/但是,为农夫准备牺牲吧/但是,为土地准备荒凉吧!//但是,播种的时节农夫冒了烟啊/耕耘的时节农夫燃烧了啊/收获的时节农夫变成灰烬了啊!”

  作为时常在“天空”行走的诗人,却如此关怀“大地”!孟浪已是今日鲜见的一类诗人,他的诗作意象丰富、密集,却从未以“生活”的旗号,沉溺于自我细节的迷恋,他总是试图介入一片广阔天地,铺展并追究时代一路躲闪的谜团。作为诗中角色“我”的孟浪,总是在消瘦的肩上,扛起追踪者热烈的责任。

  对责任的追寻,并不意味着对于艺术形式的疏忽。实际上,恰恰相反,作为一位成熟的汉语诗人,孟浪作品予人的第一印象便是强烈的语言形式。早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他已以书面口语的方式,创造出意境疏离的文本。他很少使用采摘自古籍的怪僻生词,但正是那些貌似简单的词句,却走向语意的极深处,影响了身后一批人的写作。他喜欢恰如其分地拣来充满暴力感的动词,镶嵌在诗句中,如“光捅下来的地方/是天”(《连朝霞也是陈腐的》),只一个“捅”字,既形象地描绘出真切的画面,又隐喻出通篇境遇的关键。他擅于用寥寥数笔,勾勒出传神的诗句,如“他拐过街角,像一页电报纸没入黑暗/另一个人在跟踪,手指模拟着发报”(《无题》1997),又如“无数的露珠被土地留住了/大海一声声喊着:渴——”(《伟大的牺牲》)。当代汉语诗歌的胜利,在孟浪那里,常常表现为一种动词的胜利,某种意义上,这是现代意识的凯旋,是一种直切境遇痛处的纸上排练。

2006-11-22 上海五角场

 

 

作者简介:

  韩博,男,1973年生于中国黑龙江省牡丹江市。诗人,剧作者,媒体工作者。1985年至1991年就读于牡丹江第一中学,毕业班级高三·二班(班主任赵海波)。1991年参加高考,时为牡丹江文科状元。1991年至1992年于南昌陆军学院接受军政训练。1992年至1999年,先后就读于复旦大学国际政治系与新闻学院,获法学士与文学硕士。在复旦大学就读期间,曾任复旦诗社社长,主编诗刊《语声》,并主持燕园剧社,编导多部舞台剧。

孟浪:荒诞的诗篇

1988年夏· 北京 · 诗人孟浪与诗人多多(左一)、贝岭(左二)在一起

编者按:

  我们可以从孟浪的一句诗去体会其诗歌中的荒诞色彩:“他曾专注于从水面,把自己的足迹打扫干净”,细节真实而整体荒诞。存在主义认为,荒诞是上帝死了之后,现代人生存的一个基本处境。在萨特那儿人的生存是无意义的,在加缪那儿表现出了西西福斯式的悲剧,而卡夫卡,表现的是异化、孤独、徒劳和负罪……孟浪诗歌中的荒诞性蕴含着一种理想主义,让“旷野终于获得了旷野性”,既天真又锐利,从精神上与现实保持着不合作的态度。                             (陈家坪)

 

荒诞的诗篇

 孟浪

 

 

 

“我不会再脱裤子了。”

“因为我什么也没有穿。”

 

“我不会再穿衣服了。”

“因为我已经没有身子。”

 

“我的裸体就是空气么。”

“谁在冒犯我?嗅来嗅去、摸来摸去…… 

 

 

鞋在走

 

鞋在走(空的,还是满的?)

一只鞋在走(另一只呢?)

一双鞋在走(穿着它的人在哪里?)

一排排鞋在走(哦,多少人的命运!)

鞋,是空的,疾走…… 

 

脚,停在家里(油库在前进。) 

 

鞋在大街上(赤脚者不甘!)

一只鞋在大街上(赤脚者也赤身!)

一双鞋在大街上(赤脚者还赤心!)

一排排鞋在大街上(他只剩一颗心!)

鞋,是空空的──燃烧。 

 

脚,停在世界上(血库在前进。) 

 

 

大涣散

 

走进镜子的

后来走出墙

是空牛奶瓶

 

走进墙去的

却走出了镜子

是大时代的奶嘴

 

走进门的

和走出门的

是同一个人造人

 

牛奶被泼出去了

不,泼出去的是

一整头奶牛

 

镜子碎了

墙塌了

门扶住门框痛哭

 

 

 

为甚么在政府学院念诗

剑桥附近的野鹤才随暗潮退去?

 

希腊诗苍茫,诗人在此地

与雅典的游子萍水相聚:

 

太阳微明,呵微明

带着好几重怒放的决心。

 

众人只是聆听,并无激辩

剥离出希腊无邪的本质——

 

古奥,或平实,五层楼而已

不是残篇,也不是崭新荷马的终卷。

 

 

铁匠与花

 

铁匠打铁

有人却击打铁匠。

 

那些粉拳

纷落在铁匠身上。

 

铁,默然

悄悄的变得柔软。

 

铁的形状

让水浓于血。

 

出拳者调弄起

胭脂和胡须。

 

打铁的铁匠

未打出过一只铁拳。

 

铁匠被击翻

一枝花也倒地不起。

 

花圃里长齐了意志

摹仿铁匠身段。

 

对面不是一面镜子

 

1

对面不是一面镜子

我面对一场现实——

 

对面走来一个人

他完全就像我自己

但他看了看我

没有半点惊奇

 

我想我离不开现实

只想找一面镜子

 

2

对面不是一面镜子

我陷入一场现实——

 

揪住自己的衣服

甚至揪住自己的脸

我还是不是自己?

我回头看着我走过去

 

我想追上去也把他揪住

他回过头盯了我一眼

 

3

他看到了一面镜子

他面对的不是现实——

 

我把脸别过去

我不敢再看我自己

没有镜子,也没有现实

他走近了我,伸出了手

 

他在我的空无中摸索

掏出了镜子,也掏出现实 

 

 

题(一部书)

 

散场之后

罪人都到齐了

 

清场之后

各人的位置更明确了

 

空场之后

福音未能暂停在远方

 

离场之后

神的目光在原处, 已成世界的原点

 

给世界暖一暖场吧

观众的一生总在误场

 

救场加深了罪孽呵

退场的方向才是他们一生的方向

 

哦,终场之后

当然他们各擅胜场

 

比如不堪回首的过场

比如子虚乌有的加场

 

但他们从未到场

他们且无须开场

 

他们不再出场

他们也不必有下场

 

罪人满场

男与女各占半场……

 

合起来吧,非关有人缺场

只因有罪之人终于胆敢怯场

 

 

在痕迹下面我们活着

 

在痕迹下面我们活着

证明着:我们活得不露痕迹。

 

因为疲倦,才拖曳出一条大山

大山自己拖曳出一个正在翻越它的人。

 

一百年已然过去了

但他仍无法接近那峰顶的绝望。

 

一条大水边长着一条村庄

他回来,他只有回来了。

 

他俯向水面,把去年传来的涟漪抚平

并告慰:在痕迹下面有人活着……

 

 

 

当然是灵感在礼貌地敲门 

我把她迎了进来 

   

她径直到我的桌前坐定 

好像我早已经远离 

   

她伏在案头,那专注的神态 

教我不敢把她惊动 

   

她奋笔疾书,容不得我半点犹疑——  

我,终于退出了房间 

   

“灵感在我的房间 

我的房间充满灵感 

 

“今夜,我流落街头乌有的字里行间 

今夜,我将在谁的白纸上空度过黑墨水孤悬的一晚?”

 

回收灯塔的人,在归途中

 

回收灯塔的人,在归途中

他已触礁,——太多的塔影飘零

 

此前他曾专注于从水面

把自己的足迹打扫干净

 

这桩虚妄又严重的事务

让他满载而返时遭遇不幸

 

另一个海图测绘者的自转

彷彿一面信号旗疯了,全然疯了

 

他在缤纷的空域盘旋

精力耗尽,皆因更大的激情

 

无法降落:从挂念到悬疑,月亮呵

他如法炮制的又一面袖中之镜

 

 

诗人的自行车飞翔在世纪的地洞里

 

诗人的自行车飞翔在世纪的地洞里

深海,努力探出它浩大的头好奇:

 

而一座尖锐岛屿的努力只是卸下肩

不是担子,但诗人的自行车后面驮着米:

 

少年时分的一粒米,硕朋无比

在地洞里,更回到神圣种子的美好时光:

 

其实莫名的它已经探到了底

极限,生命的极限,是另一只无限的轮子:

 

圆的,永不转动,没有起码的起点

却终于有了终点,那里骤停着画家虚构的马:

 

在现实里,是我们在羞涩地奔跑

并吃光地洞上空所有如茵的青草。

 

 

新娘逸脱

 

他在往信封上贴邮票

他往邮票上躺了下去。

 

他等着来盖邮戳的人

他等着邮差把他捎走。

 

邮票还是干干净净的那张

他说他身上有地方在痛。

 

邮票是他赖住不去的婚床

邮戳让他在心里受伤。

 

情书从他身上长了出来

情书带着痛在风中飞跑。

 

信封被撕开了,露出邮局

邮差把邮戳投向每家的窗户。

 

他接住其中最模糊的一枚

一遍一遍他往自己身上盖戳。

 

 

当灵感咆哮起来了

 

当灵感咆哮起来了

美学的人们脸孔突然惨白

美学的国度,把风景的腰悄悄放低

 

今年,我五年前就回忆过了

五年前,大家都聚在了今年

为同样的激情:生命、道路和真理

 

狙击手说他是随着某一颗子弹重返

猛虎的怀抱,含蓄、委婉

让千千万万人感到温暖

 

看哪,美学的人们正在虎皮上打滚

他们是一群哑童,但擅长辩术

已把嗓门练得又粗又大

 

当灵感咆哮起来了

迅速中断的是另一类惊恐

呵,笑上面,沾满快乐的悲哀因子……

 

 

空灵一节

 

你向我眨眨眼睛

示意我让这个世界继续堕落

我何德何能

管子工接通天堂之路。

 

有一天,旷野降临在城邦中央

哦,旷野终于获得了旷野性。

 

我套弄正常的人间

正常的山,正常的水

正常的鸟和正常的鱼

正常的厌烦。

 

酸枣和涩柿子,一对高贵的兄弟

双双亮丽,在肮脏的小酒馆里。

 

而空灵也朝我眨眨眼睛

示意我你什么也干不了

所以我继续敲敲打打

一节生锈的铁管,一段世界的胴体。

 

 

 

直立的恐惧

让无膝盖的人如何下跪?

 

演员说:他去剧院才是回家

演员的妻子说:他回家总在演戏。

 

只是关节如何弯曲

打击的半径如何缩短?

 

三岁的儿子说:他离开家,也就离开了舞台

儿子进一步说:他离开了舞台

遇见的每一位却都是剧中人。

 

战争爆发了

化妆停止了

火箭发射架已然直立。

 

妈妈接过话头:儿子,你去洗脸

我去化妆,你爸爸么,他正在生活!……

 

无膝盖人,无膝盖人

生长更多的腿,在半空摆荡

洋溢爱情,呵,洋溢爱情。

 

 

目与河

 

失明妇生下的儿子

目光如炬。

 

天哪,天!这张无脸的面孔

只剩下太阳一只独眼

瞎了,瞎了,还是瞎了的啊!

 

以河流的断裂、跌落

造成风景,也造成巨痛。

 

在游人蜂拥并在此涎笑之前

河流从不把自己想象作受伤

溢淌的血,正在失去的无尽的血!

 

失明妇来到河边洗衣

河面上她的另一双眼睛被捣碎。

 

而她洗出的竟都是——血——衣

失明妇生下的儿子

满面血光;游人在远方目不旁骛:

 

瞎了,瞎了,瞎了的太阳啊

被那孩子的锋芒盯得重获光明。

 

 

意义的链条之《沉默的波浪之下》

 

沉默的波浪之下

重压着一群尖叫的鱼

 

一条叫尖的鱼自天而降

刺穿沉默,击破波浪

 

钓竿、钓线和钓饵

把它拖住,彷彿它也是

一个沉默,已遭擒获

 

钓徒,并不说话

帽檐压得更低,嗓音

来自水底的一串气泡

 

波浪,吃力地倾斜

大海被一双手越拽越紧

满是难看的皱褶

 

再没有优雅的转身

再没有,飘逸的注目

 

没有名字,巨大的钓徒

没有面孔,巨大的沉默

 

 

我们有过羞愧

 

我们有过羞愧

把脸深深地埋进地里

 

痛苦在逆行,加剧了危险

与幸福迎面相撞,而非镇静叙述中

描画的诗意相遇

 

甚至耻辱还盖了我们一身

但我们的脊背不顾一切地雄壮起来

 

一千条眉毛在飞

痛苦,已破相,它也已破局

仅有的惩罚作茧自缚

 

当然你们可以继续唾面自干

你们当空闪烁一些唾沫星子

 

现在,谁又孑然一身

走在离开生命管制中心的途中

 

我们的脊背雄壮起来

更大的羞愧已成坚硬的土块

 

那受伤的家与同样受伤的医院之间

道路遍地,呵道路遍地

 

更大的耻辱在崩裂中

我们的脊背正炫耀汗珠,和山岳

 

  

他说他缺乏上升的勇气

 

他说他缺乏上升的勇气

那里是顶峰,到处是被遗弃的发动机

 

棉花垛,堆起一座峭崖

峭崖上的人颤巍巍地站着

又重重地一头栽下……

 

还有人在上升,他说他看到

顶峰之上,有人划动孤单的双臂

 

但儿童嬉戏中的跷跷板

高耸的那一端落下后,又弹起

峭崖:机会主义者的保姆可怕地中立

 

正是顶峰之上,尚存翱翔或坠堕的隙罅

有人在上升,他的目光漂亮地上升

 

呵,棉花垛烧了起来

终于,纺织厂百炼成钢铁厂

终于,战时军需品把儿童玩具柜占领

 

直到连畏惧也感到畏惧,他说他,众人说众人

看见翅膀、羽毛和性命,到处乱飞

 

 

行又唔系,企又唔系

 

我一生遭遇的寂静,历史上罕有

皇帝的耳朵仅用来倾听

 

资本主义屹立,“塌陷”上升着

鹰架上的擦窗工,却要展翅而飞

 

他是我的一个穷哥儿们

浑身挂满风铃,而箭囊瘪了

 

他的钮扣或拉鍊,无关那补衣妇

只在洗衣机的狂旋中,抵抗——

 

书匣长满虫子,纯然不是知识

麦子抽打着我、我满身的寂静

 

毫不知名的吸引力:你与我接壤

玻璃幕墙映出这镶边的荒凉

 

呵,皇帝,只一步跨到地面了

只一步,就跨到虚无了——

 

而我们争吵,我们和好,我们无动于衷

排着队,等待进入“家庭站”……

 

行又唔系,企又唔系

但落叶,欢天喜地地沾住了他傲慢的脚步

 

 

 

谁在日复一日翻动田园诗的场景

弯下腰,又直起身子

她灿烂的头巾随手就摘成了夕烟

 

哦,一枝骄傲的花茎上

有人掐算正枯萎下去的蓓蕾

还剩下多少分秒弥留香气

 

无数只铁色蜻蜓的十字

悬浮于空中,生产着时代的震颤和不安

 

比一个箭步多,他却迅疾

消失于神圣讲坛边的侧门

有人,在门上安了拉鍊

嗞啦一声,他被装入他的世界

 

而我在远方徒然地夸大风暴

扑面的只是花洒的霪雨

甚至不在脸庞上凝结未来:谁堪缔造啊

眼泪,星光,疼痛,故乡


诗人孟浪与作家施蛰存,摄于1991年上海

 

微火继续闪烁,岩浆继续涌动

——《愚行之歌》跋

孟  浪

  

  35年前的1978年,挣脱出毛泽东式极权专制主义黑暗统治冰川期的中国开始「解冻」,一群群从封闭社会的底层和夹缝中奋身而出的年轻人纷纷聚集在一起,北京、上海等地的「民主墙」上除了政治民主、人权自由的吁求外,也出现了张扬自我价值确认、追求美学创新的文学和诗歌的独特声音;在民间,纸张粗糙、形制简陋的油印出版物层出不穷,在渐亮的幽暗中被传递、被摘抄、被阅读、被吟诵,犹如微火闪烁、岩浆涌动……

  作为一个刚刚开始尝试写作现代诗的文学青年,我也正是在这样一个历史时刻介入了社会,也介入了文学。这一年的10月,我进入大学——上海机械学院,开始读大一。而4年前的1974年春天,我在上海北郊的一个县城宝山开始读初中一年级,两年半以后,中国就发生了巨变——唐山大地震、毛泽东去世、「四人帮」被捕、「文化大革命」结束。

  导致我的人生价值自我探索、自我发现非常关键的一点是,在4年大学期间住校的独立生活,主要是我在专业课程之外不受干预的、广泛的自主阅读,这样的环境让我获得了全新的视野和「自我发展」的可能。那是中国的体制内外并举的「非毛(泽东)化」运动方兴未艾的时期,「文革」中被封存的大量中外图书开始解禁,新的出版物也开始介绍1949年中共建政后始终被打入冷宫的西方现代思想、现代哲学、现代文学等作品,并恢复介绍中外经典文学和人文-社会科学类作品。可以这么说,我个人人生观的形成、人生道路的选择,也就是发生在这一阶段的。当然,作为一个诗人的诞生,我个人的轨迹与当年中国的社会变革轨迹基本是同步的。

  必须强调,这一切的发生,除了以上的社会因素之外,主要来自于我个人的阅读,来自于书写和书面文本构成的「超现实」的强大力量。我清晰记得,1979年读到罗大冈撰写的《论罗曼 · 罗兰》,书中一句罗曼 · 罗兰(Romain Rolland)在青年写作期的格言「不写作毋宁死」,对我触动最深。罗曼 · 罗兰之成长为作家的磨难经历,也似乎激励了我。我关注的是这一类自由作家的自我成长、自我实现的心路历程,对当时罗大冈的「八股腔」之「论」并无兴趣、甚至心生反感。因为当年的大部分中文出版物,仍然无法完全摆脱毛泽东式文艺思想辖制的阴影,读来索然无味。罗大冈此书的副标题我记得竟是「评资产阶级人道主义的破产」。不过感谢罗大冈,他的书提供了19世纪末叶、20世纪初中叶的欧洲及巴黎的文人精神和文学生活的丰富信息,让我看到了人类精神生活中原本已然存在的与毛泽东政治挂帅的枯燥美学背道而驰、卓然独立的崭新文学世界。所以我当时的读书生活,也常常必须是审视的、质疑的、有保留的、有选择的,虽然选择的余地不大。

  就是在这样一个开始对世界进行独立观察与判断的阶段,我和曾在同一所小学、中学就读的两个同学(即诗人郁郁、冰释之)组成了一个没有命名的文学小团体。我们很长一段时间都保持着频密的书信往来和会面交流,有时候甚至常常彻夜长谈,交换各自关于写作、阅读和思考方面的想法和进展,我们三个人之间的文学创作,也是在这样的气氛中频繁地交流着的。那个时候正是中国官方禁止自发组织、自发刊物(即「民主墙」运动中社会上的民办团体和杂志,这些组织和刊物大部分聚焦于政治、时事等主题,少量属文学类)的紧张时刻,但我们却反而产生了自己办刊物的念头。也许是因为当时十八、九岁的我们,基本身处这些受到官方取缔和整肃的「政治异议运动」中心之外,我们平行地、独立地进行着自己的观察、思考和探索,反倒没有太多顾忌。尽管明知也有着风险,但我们坚信这是心灵的自由和表达的需要,与政治无关,所以决定悄悄地干了。

  这份杂志的名字叫《MN》,刊名是我取的,一个隐秘的意思就是「送葬者」(Mourner)。创刊号封面上有一个专辑名,中文是——《形象危机》(Image Crisis)。确实,我们的作品、我们的作为,它是那个时代的中国从社会价值体系到自我价值认知同时发生崩解与重构前后「形象危机」的表征,也是我们作为那个时代的觉醒者、叛逆者、送葬者最初的「身分认同危机」症候群的体现。也可以说,从此,我作出了作为诗人和作家的人生选择。

  1982、83年间地下出版的《MN》第三期,我的诗作前有一行献辞,把自己的诗作题献给萨特(Jean-Paul Sartre)、马尔库塞(Herbert Marcuse)和切 ·
格瓦拉(Che Guevara)。在青年时代的我看来,如果说格瓦拉是个动作英雄、行动之王,马尔库塞和萨特,则是在理论和思想层面影响了我当年文化政治上持左翼立场的取态。1980年4月萨特去世后,北京《人民日报》曾登出一块豆腐干大小版面的报导,那天我在上海机械学院的报栏里看到这条消息后,当晚的日记里写过「模模糊糊的导师死了」的字句。1970年代末、80年代初,我仅仅只能从译介过来不多的零碎信息中,发现这些让我快乐与激奋的思想源泉和动力。那时,马尔库塞既令我对极权共产主义采取严厉批判和否定的立场,也同时令我对发达资本主义保持高度警惕和质疑。我想,这些影响,主要是人文性的,它们让刚刚走上文学道路之初即注重形式实验和语言游戏的我,也积极倾向于关切社会、关切苦难大众、关切人性的条件和人类的处境。所以,现在我常常笑称自己是「右派中的左翼、左派中的右翼」,与这一精神背景有很深的关联。

  自我们青春年少起,我们在争取思想自由、表达自由、创作自由的里程上已走过了漫长的道路。由于20多年来极权主义运动在全世界的大规模溃败,由于长期以来中国民间独立的反对和制衡力量的牺牲与付出,以及公民社会的成长与崛起,中国和平转型成为现代宪政民主国家的未来前景似乎正在不是很远的远方闪耀。

  但需要警惕的是,时代条件的变化,全球化的负面后果也在持续发生,13亿人的中国正充满史无前例的巨大矛盾。一方面,它是世界上仅剩的最庞大的一个共产极权主义「王朝」;另一方面,它又是全球化资本主义版图中最为活跃的最庞大疆土,俨然已成为又一个「金元帝国」。作为一个个人写作者、个人观察者、个人思考者,面对这巨大的矛盾,面对这集极权主义罪恶和资本主义罪恶于一身的「双头怪兽」,有时不免产生无力感和无助感。中国权贵资本与国际寡头资本构成的利润至上、金钱至上、强权至上的反动力量,可能也仍然凶险地窒息着包括中国在内的整个世界的未来希望。红色极权的资本、金色寡头的资本沆瀣一气、无孔不入的占领和奴役,也许会发生在任何一处人类存在的角落——因此,抵抗对人的自由呼吸、自由想象的压迫与限制,都是诗人不得不去完成的文学与思想使命。

  我继续遵从这一使命的召唤和遣使。在我的精神视野、也是我的生命远景里,下列12个字继续呈现耀眼的光辉:当下关切、普世关切、终极关切。

  微火继续闪烁,岩浆继续涌动。

 

2013.12.30

 


作者简介:

  孟浪,本名孟俊良。诗人,独立出版人。独立中文笔会创会人;中国地下文学流亡文学文献馆发起人。曾任《倾向》文学人文杂志执行主编、《自由写作》文学网刊主编、编委会主任。2001年与作家贝岭、刘宾雁、郑义、万之、刘晓波等发起创办独立中文笔会。

孟浪:自由的诗篇

作者简介:

  孟浪,本名孟俊良。诗人,独立出版人。独立中文笔会创会人;中国地下文学流亡文学文献馆发起人。曾任《倾向》文学人文杂志执行主编、《自由写作》文学网刊主编、编委会主任。2001年与作家贝岭、刘宾雁、郑义、万之、刘晓波等发起创办独立中文笔会。

 

编者按:

四海飞溅,八荒轰响!这是数字所带来的情感,它跟祖国的悲剧血肉相连,而诗人孟浪正处在悲剧发生的时代现场,他成为了悲剧的歌吟者,对抗暴政和历史遗忘。这是人类文明史上,独特的关于自由的歌唱。祖国对诗人孟浪而言,意味着悲痛,意味着流亡和抗争。这种力量像一场战争真实地发生在一个诗人的灵魂世界里。因为这不是一个祖国,而是无数个祖国,无数个我在闪烁和熄灭。 (陈家坪)

 

自由的诗篇

 孟浪

 

我有无数个祖国

 

我有无数个祖国

我有无数条道路

无数的我闪闪烁烁

 

你唯一的祖国

你唯一的道路

唯一的一个你正在熄灭

 

 

破罐子破摔

——赠迈阿密地方艺术家

 

破罐子破摔

摔出一座黄金屋

爱谁谁心疼

 

破罐子破摔

摔出一个新中国

艾未未无言

 

破罐子破摔

满地的蟋蟀逗弄京城

 

破罐子破摔

这哥们有趣儿——撅着屁股爬天安门

逗弄毛主席的美人——痣……

 

 

千年一九九七

 

鸽子踏响红瓦

少女的赤脚被烫着了

来自罗马的军队

也来自北京。

 

商旅围困千年

解放的骆驼用白骨呼应

白骨,铮铮作响的

还有今夜不眠的群星。

 

自由,这大地上的露珠

在飢儿的鼻翼颤动

又在颠覆中危险地消失:

他们要长大——轰赶虚无!

 

 

他在白纸上行走

(拟歌词)

 

他在白纸上行走

他已濯洗过双足

践踏之名慨然领受

 

白纸上是他的祖国

涂炭,或者涂鸦

让他的憾意绵绵无尽

 

他在地图上行走

干粮、水和指南针

在他的背囊里愤怒

 

地图上是他的河山

他一把卷起不再苦寻

脚下的失落跌宕迭起

 

他在画面上行走

飞天接他回了古代

他把画面安进石窟

 

安详是他的命运

安详是祖国的命运

安详是河山的命运

 

 

大军正越过地图

 

 大军正越过地图

一只孤鸟掠过画面。

 

堕落的火球不是太阳

是不具体的人,是焚烧本身

从香港到西雅图,航迹鲜红。

 

他抽走地图

士兵们纷纷陷落

——哦,回国喽!

——哦,返乡喽!

 

童年夏夜的天空布满水泥

深情的吹笛人在灌注

世界在簇新的凝固中,然后崩裂。

 

一只孤鸟直冲云霄

把画笔扔进地图室——

 

温柔地降下“流逝”

吹笛人四顾,笛声已不知去向

却分明带走了所有瓦砾和革命。

 

 

战书与降书之间

 

战书与降书之间

正是辽阔的国土

祖国,也许就这样展开双翼。

 

当一个幻影抵达火星

而不是胃镜或太空探测器……

当另一个幻影正接近北京

而不是打地心冒起的幽浮……

 

流浪的国土

在白云里迷途。

 

当宇宙被两个幻影所左右

而不是言情作家的描绘……

当两个幻影有些害羞地重叠在一起

而不是众少年的欢呼……

 

但我看到无尽的战书把国土紧裹

降书在白云里被漂洗得如此洁净

祖国,必须降落。

 

他满是手指

她却五官皆无

你敢于为宗教而写作

默祷的众少年现身在黑暗中。

 

流浪的祖国

土地测量员并不迈步,从身体里放下带罪的轮子。

 

 

 

——写在占中“去饮”之前

 

 一个汽修工用千斤顶

把整个天空抬向原位

遗落的一片云,蠕动轻絮

却压坏他的脚趾

 

这一拨地盘工

在疑似上帝的泪水

砸出的深坑里

撩乱钢筋,静静地将混凝土

用另一种虹吸敛起

 

仅仅是传说,不够分量

上帝使出重体力

让人类变轻——

既然天空尚未归到原位

既然汽修工去了医院

既然那耀眼的缺口或伤口还在……

 

 

青山巍峨祭

——为纪念而作

 

四季流经大地

大地有情

烽烟流经大地

大地有泪

荒芜流经大地

大地有痛

 

美酒漫过白骨

白骨有情

鲜血漫过白骨

白骨有泪

黄沙漫过白骨

白骨有痛

 

大地与白骨之间

惟青山是情啊

大地与白骨之间

惟青山是泪啊

大地与白骨之间

惟青山是痛!

 

 

致从二十世纪走来的中国流亡者

——为纪念而作

 

背着祖国到处行走的人

祖国也永远背着他,不会把他放下。

 

是的,祖国

就是他的全部家当

是的,祖国

正是他的全部家当。

 

在他的身上河流与道路一样穿梭

他的血管里也鸣起出发的汽笛和喇叭

祖国和他一起前行,祖国和他

相对一笑:“背着他!”“背着它!”

 

是的,祖国

就是他一生的方向

是的,祖国

正是他一生的方向。

 

他走到哪里,哪里就有

原野、山峦、城镇、村落、泥土和鲜花

——他的骄傲啊,祖国的分量

他们互相扶携着,走向天涯。

 

是的,祖国

正和他一起啜饮远方的朝露

是的,祖国

正和他一起挽住故园的落霞。

 

背着祖国苦苦行走的人

祖国也苦苦地背着他,永远不会背叛他!

 

 

 

数字之伤,数字之痛

 

 

* * *

 

一些数字是一些人失踪的日子

一些数字是一些人牺牲的日子

 

又一些数字呵,是这些失踪者的人数

又一些数字呵,是这些牺牲者的人数

 

这些数字,也是这些失踪者永生的日子

这些数字,也是这些牺牲者不朽的日子

数字之伤,因它曾被野蛮地抹去

数字之痛,因它曾不得不珍藏深深的心底

但这些数字已是刻在天上的星辰

但这些数字终于照亮世人的眼睛

这些数字现在停留在这一刻

它愿意自己是最后的统计,永远也不要再多出!

 

* * *

 

太多的数字缠绕我的记忆

就像太多的国家缭绕我的身体

那些制服人戴着面具,唱着高调,下着狠招

那些足够数量的概念,想象,现实和推理

而我的国家隐瞒我,躲避我,逃离我

爲了它拂逆人的一个荒唐罪错

 

我向我的国家揭示我,呈献我,投放我

那一连串数字的悲怆和传奇,我已铭记

当我试图抚平伤口,抚平激情波浪,那人群海洋

手与手互相搀扶,手与手互相紧握!

 

* * *

 

是的,一些数字曾是噩梦,日复一日

是的,一些数字曾是禁忌,年复一年

 

数字是无言的,痛苦是无言的

而希望也是无言的,未来在那里更是无言的

 

我们摇动它,叫一些数字苏醒过来

我们鼓励它,叫一些数字大胆说话,痛苦

说话了,哭泣,尖叫,希望

说话了,畅谈,欢语,未来

说话了,世人呵,是否都已听见

每一张新生婴儿的笑脸都将是迟到的正义

在复仇、惩罚、忏悔、伏罪种种的胶着之间

竟是宽恕,竟是宽恕,才是最严厉的审判!

 

 * * *

 

在这里一个数字曾是被禁止破解的谜

在那里另一个数字仍然也是,仿佛已成世纪之谜

总有一日他们将从不死中惊醒

他们重新来到生活中间,要打扮得更漂亮的

是一个国度,还只是他的一位新嫁娘

是一座房舍,还是他的又一份信仰

 

他们望着惊喜地望着他们的人们

这一次的生命在给出一个如此悖谬而圆融的箴言

基督,敌基督;祖国,敌祖国

乌托邦也就更简单了,呵,敌托邦!

 

 * * *

 

有些数字看来无法不是异常沉默的

有些数字在内心必得分外嘹亮

 

人类因数字存续不灭的记忆

也因数字人类的另一类人制造着可怕的遗忘

 

呵,数字之伤,数字之痛

让数字无畏地站立起来,更高大

让数字勇敢地走动起来,更无处不往

让数字在苍天下发出控诉、拷问与呼告

 却曾经,也正在,还将要呵,丧钟爲谁而鸣

这数字不再是日子,这数字不再是时间

谁能数得清?谁能在这里数得清

这数字是血滴、汗滴、泪滴、雨滴,四海飞溅,八荒轰响!

 

1993年冬· 北京 右起:芒克、杨益平、艾未未、严力、黄锐、李永存、孟浪

 

1980年代的上海,出現了集結在詩刊《海上》、《大陸》下發表作品的「海上詩群」,包括以孟浪(1961-)、郁郁(1961-)、劉漫流(1962-)、默默(1964-)、京不特(1965-)等為主要骨幹的以倡導美學顛覆性及介入性寫作風格的群體,和以陳東東(1961-)、王寅(1962-)、陸憶敏(1962-)等為代表的較具學院派知性及純詩風格的群體,從不同的方向為當代漢語詩提供了精萃的文本。

 

无论从政治还是美学的意义上来看,孟浪的诗始终冲锋在诗歌先锋的最前沿,他发明了一种荒诞主义的战斗语调,有力地揭示了历史喜剧的激情与狂想,在政治美学的方向上具有典范性意义。

 

——选自杨小滨文论《朝向汉语的边陲》(《中国当代诗典》第二辑·总序)

 

作者简介:

  杨小滨,生于上海,复旦大学毕业,耶鲁大学博士。现任中央研究院中国文哲研究所研究员,政治大学教授,《两岸诗》总编辑。著有诗集《穿越阳光地带》(获台湾现代诗社第一本诗集奖)、《景色与情节》、《为女太阳干杯》、《杨小滨诗X3》(《女世界》、《多谈点主义》、《指南录·自修课》)、《到海巢去:杨小滨诗选》等,专著《否定的美学》、《历史与修辞》、《中国后现代》、《语言的放逐》、《迷宫‧杂耍‧乱弹》、《无调性文化瞬间》、《感性的形式》、《欲望与绝爽》等。近年在两岸各地举办个展“涂抹与踪迹”、“杨小滨摄影诗作展”等,并出版观念艺术与抽象诗集《踪迹与涂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