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緬甸之行第三站彬烏倫(十八)

緬甸之行第三站彬烏倫(十八)

白夜

早餐是純英式的,麵包、煎蛋、香腸、果蔬沙拉、英國紅茶或咖啡,紅茶很地道,加糖加奶,比咖啡口感好得多,煎蛋的火候也恰到好處,在那裏的10多天,我天天如此,一點不厭煩,一梁卻對西餐深惡痛絕,與服務員交涉之後,從第二天開始,每天專門給他一盤蛋炒飯。

莊園有南北兩個大門,一個面對馬路,馬路對面是國防大學,一個出門就是別墅區,一路都是連綿不絕的莊園。為了表達方便,我且把前者稱為前門,後者稱為後門。出去散步,我們通常走後門,正對大門是個三岔口,但由於不是主幹道,車輛很少,行人更少,是散步的絕佳選擇。

一路上多是大片大片與我們旅館類似的莊園,中間穿插著幾座民居,房舍簇新,色彩庸俗,做工粗鄙,逼仄的院子甚至種不下一棵植物,院牆與主體建築僅一步之遙,一看就是現代產物,最不可思議的是,院牆上都無一例外地布設了線圈型的鋼絲網,與昂山別墅圍牆上的那種布控一模一樣。我原以為昂山別墅的警戒森嚴要麽是為了保留昂山素季被軟禁時的舊貌,要麽仍屬國家機密,不對外開放。看到這些民宅,我才知道,鋼絲網在緬甸原來只是一種平常的安保措施。此情此景,又勾起我一些不愉快的記憶。在中國,樓房公寓三層以下都必須裝設防護欄,反映出的是社會治安治理的失敗和人與人之間互信的破產。

在我來看,彬烏倫人口這麽少,未必真的有那麽多盜竊發生,裝設鋼絲網或許只是追求心理安全感,然而,只要你有這種感覺,說明這個國家的人民對政府,對社會,對彼此是缺乏信任的,也不可能是真正快樂的。

在泰國居住了近兩年時間,我們已經養成出門不鎖門的習慣了,除非像現在這樣離家數日。時間久了,也不習慣帶鑰匙了,每次出遠門,一梁都把帶鑰匙的艱巨任務推給我。

去鎮上則要走前門。莊園離鎮上有一段距離,若當作散步的話,也是可以走到的,但公路上飛馳的汽車令人心驚,最終一次也沒有嘗試。一天下午,在我的堅持和鼓勵下,一梁終於緊緊攥著我的手奮勇衝過馬路,來到國防大學門前。門口的小型廣場上,是一座雕塑,雕塑正對大門,有全副武裝的士兵把守著,車輛無聲地進進出出。朱紅色圍墻、高大的雕塑、精緻的綠化帶、荷槍實彈的警衛、靜默的車輛……這一切令這裏充滿了一種莊嚴而神秘的氛圍。

剛來的那天下午,我們就已經讓酒店出租車送我們去了鎮上,比起我們周圍的環境,就像兩個國家。鎮子中心有一座歐式鐘樓,從網絡圖片上看很高大,實際還沒有街道兩邊的兩層樓高,大概攻略作者來這裏之後實在沒什麽可拍的,要找個標誌物撐門面,這鐘樓又實在不堪,於是通過攝影技術將其拔高了。

這種技術有時會害死人。我們從曼谷來清邁,定好了Aster酒店,網上照片酒店門口有兩個大象的雕塑,一梁胸有成竹地說,肯定容易找。但在我們尋找酒店時,卻怎麽也找不到圖片中標誌性的大象。直到入住很久以後,有一天我們在門口等車去古城時,我突然發現在門口佛龕的兩個角上,分別放著一頭碗大的木雕大象。

「我找到那兩頭大象了!」我故意誇張地衝一梁喊。

    他連聲問哪裏哪裏?我指給他看,然後兩個人笑作一團。

彬烏倫的鐘樓雖然沒有這麽誇張的效果,但在我們看來,實在有些可憐兮兮。攝影者還拍到正好從鐘樓下經過的一輛白色馬車,讓平淡無奇,甚至不值一來的小鎮多少具有了西歐風情。四輪馬車我也在鎮上看到過,車廂非常高,象徵著浪漫的白色車廂裏坐著兩個外國遊客,馬車夫駕馬繞著狹小的鎮子兜一圈。一梁說,真傻。

彬烏倫應該是很少有中國遊客光顧的,至少在我們停留期間,一個也沒遇到。大家都根據攻略去仰光看大金塔,去蒲甘看日出,最多向北走到曼德勒就止步了。彬烏倫沒有景點,除了怡人可供避暑的氣候和殖民地風格的莊園,真的沒什麽可玩。

鎮子很小很亂,有不少華人餐館,這才是我們來的目的。第一天我們去的是一家清真館,裏面非常乾凈,雖然面積不大,檔次在緬甸算中上了。牛肉麵、烤鴨、羊肉水餃,每一樣都很正宗,幸福感頓時又油然而生。

一梁總說我的幸福點很低。我把這看作對我的最高評價。

記得瑤兒小的時候,我每兩週回父母家看她一次。回到家,我從不檢查她的功課,就忙著帶她吃喝玩樂,那個時候的她,是多麽容易滿足啊,一件新衣服,一個小禮物,一頓飯,玩一次兒童蹦蹦床,去超市買一袋零食,都能讓她樂開懷,對我來說,孩子給以我的最好禮物,不是成績、不是獲獎證書,而是她發自內心的歡笑。等她稍大,我再給她買衣服,帶她去吃飯,問她喜歡什麽,她都說「隨便」,無論我再怎麽費心費力地討她開心,她都表現出一副「just so,so」的漠然。

開始,我理解為學習壓力太大,或青春期的叛逆,慢慢地我明白,是因為她的世界變大了,無論是內心世界還是外在的客觀世界,她有了更多可以交心的朋友,她可能更願意與他們一起分享她的喜怒哀樂,因為他們與她的世界更為接近;隨著她的成長,她看到的世界外緣也隨之擴展,小時候曾帶給她無數欣喜的小恩小惠已經無法滿足她對於世界的好奇了。於是我明白,從那個時候起,她將離我越來越遠,因為她的翅膀已經能夠禁得起一定的風雨,她的羽毛已逐漸豐滿了。當然,這個「遠」指的是物理學上的距離,而心理學上的距離,我相信有一天會更加接近。作為母親,無論她飛到哪裏,飛得多高,多遠,我永遠會密切關注她飛翔的軌跡和姿態,又不讓她知道。

瑤兒對於世界的好奇與我的知足常樂,是一個人在不同年齡階段對於世界的態度變化,也是一個人對待同一件事的心理平衡法,如何在保持對世界好奇心的同時,又能保有一顆平常心,這需要有足夠人生的智慧。

白夜/緬甸之行第三站彬烏倫(十七)

緬甸之行第三站彬烏倫(十七)

白夜

莊園離城鎮有一段距離,服務生說,旅館有出租車,每次3000基,午餐就在酒店將就吃了炒飯,下午再去鎮上找中餐館。

在前臺辦理入住時,從門邊沙發上站起來一個5、60歲的男子,朝我們走了過來。這是個緬甸老華僑,看樣子他與酒店老板很熟,主動為我們充當翻譯,還替我們壓價。幾分鐘下來,就好像他鄉遇親人的感覺了,一梁在餐廳點了啤酒熱絡地與他攀談了起來。

男子姓馬,是緬甸的二代僑民,從仰光開出租車過來。緬甸有很多華人,他們要比緬甸人看起來體面,哪怕是同樣穿隆基,也顯得乾凈幹練得多。東南亞的華人大多都混得比較好,也相對富裕,這也是被本地人排斥的其中一個原因。馬先生或許不屬於富人,看起來還是要比緬甸人自信大方。

傍晚,房間電話突然響了。在這異國他鄉,有誰會打電話來?不容猶豫,我飛快地接起電話,怕電話鈴聲吵醒已經入睡的一梁。我真是佩服他睡覺的本事,無論發生什麽事,無論走到哪裏,只要讓他保持5分鐘安靜不說話,他立刻就能睡著,有時話音還未落下,鼾聲已經起。今天從曼德拉過來,儘管不到2小時車程,畢竟換了環境,有新鮮感,也有疲憊感,加上涼風襲人,下午從鎮上回來他就睡了。

我用英語問,哪位?是老板娘的聲音,她告訴我,我們的朋友在大廳等我們,請我們下去一下。我們中午剛到,哪裏來的朋友呢?老板娘說一位姓馬的先生。我推了推一梁,告訴他馬先生在大廳等他,他迷迷糊糊地說讓他明天來,翻個身又睡了。我只好抱歉地告訴老板娘,我先生已經睡覺了,如果馬先生有空,我們明天請他吃飯。

第二天早上我們來到餐廳吃早點時,一梁一夜睡得精神抖擻,興沖沖地奔向前臺,問老板娘馬先生什麽時候還會來。老板娘說,短期內不會來了,他本來就住在仰光,昨天是拉客人來彬烏倫的,今天已經送客人回去了。一梁頓時有些悵然若失,我也頗有些遺憾,甚至抱怨他不該那麽任性,在人家來酒店找他時,再睏也該起床接待,畢竟那時才7點多,畢竟應該有起碼的禮貌。

人與人的緣分就是這麽奇妙,你在什麽時候什麽地點,什麽樣的情景之下遇到什麽人,與這個人的交情深淺,能夠維持多長時間,等等,或許都是上天註定的。儘管與馬先生只是萍水相逢,由於我們的怠慢,他的熱情真誠並沒有開出緣分的小花,就那麽匆匆一面之後就失之交臂了。

旅途是濃縮的人生,人生是拉長的旅途。我們都是坐在通向死亡的列車上的乘客,你周圍的旅伴不斷上車下車,不斷變換,有的只是擦肩而過,有的會建立比較親密的關係,有的陪妳的時間長,有的時間短,從他(她)上車的那一刻起,你也不知道你們可以同行多久,但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她)曾經陪你走了這麽一程,一路看了風景,甚至有了思想交流,或者他(她)還主動照顧過你,幫助過你,讓你的旅途不那麽寂寞,帶來了笑聲與快樂,足矣。

白夜/緬甸之行第三站彬烏倫(十六)

緬甸之行第三站彬烏倫(十六)

白夜

去彬烏倫的路一大半都是盤山公路。好像一路都在修路,汽車在單邊小心翼翼地錯車,山上幾乎寸草不生,過往車輛騰起滾滾塵土。

一梁是有福之人,該吃吃,該喝喝,啥事不往心裏擱,上車沒兩分鐘,就在空調的涼意中酣然入夢了。窗外光禿禿的山和綿綿不絕的白色沙塵令人視覺倦怠,我卻了無睡意。按照我的計劃,我們此刻應該在普吉島的某個海灘,或附近的小島曬日光浴或潛水呢。鹹濕的海風、湛藍的海水、色彩繽紛的比基尼、白色的浪花……滿足妳所有關於海濱的想像。

春節,與公公婆婆加上女兒,一家五口在普吉島玩了幾天,感覺意猶未盡,女兒嚷嚷著還要動員同學組團遊,我也建議一梁在大家都回國後,我們自己再殺回普吉島住一個月,但是,但是……

一個小時並不長,翻過山路,車子駛入一個小城鎮,路邊有了院落,有了鮮花,看起來比曼德勒清爽多了,我緊繃的心弦稍微放鬆了一點。心理感覺與心理預期有關,如果妳預期太高,而現實比預期差,你就會感到失望,反之亦然,一路走來,我已經不可能再對緬甸的任何地方有太高的預期了。網上預訂的房間也沒有抱很大希望,只訂了一天,如果住不下去,隨時打算換旅館。

 一梁在汽車駛入旅館庭院時恰到好處地醒來了,我們幾乎是異口同聲地發出驚嘆!這是多麽奢侈的一個莊園啊,足足有中國一個中小型社區那麽大,僅4、5幢老洋樓,大片的是樹林和草地。

車子在院子中央的一座別墅外停下,我們將信將疑地向司機確認:Are you sure ?司機肯定地點點頭,調轉車頭開走了,他還要送其他乘客,沒時間跟我們囉嗦。這次我們坐的是一輛4人拼車的小汽車,負責從酒店接人,並直接送至酒店,這是一梁值得表揚的又一重大發現。

別墅顯得有些老舊,外牆由白變黃,綠色油漆的護牆有幾處剝落,房檐下有雨水漫患的痕跡,在左邊廊柱上,我注意到一個小牌子:1918-1922,這應該是莊園的建築時間,歷時4年才完成。

大廳有三層樓那麽高,人字屋頂是由深紅色的粗壯木料架起的,進門右手處是一個高大的壁爐,在熱帶國家顯得有些奇怪,卻增加了別墅的典雅。對面是一個不大的前臺,明顯是後來加上的,與建築的整體感覺顯得過於小氣。左手邊是一個拱形門洞,後邊應該是餐廳,站在大廳,我能夠看見的幾張餐桌上都擺放著燭臺和調料架,餐桌椅木質的顏色也與大廳家具地板一致,都是深紅色木料,有著歷史賦予的鈍鈍的光澤。整個莊園就像守著時光的老貴族,獨自一人坐在落滿塵埃的老沙發上,回憶著舊日的繁華與喧囂。

大廳的幾個區域放著幾組沙發茶几,茶几旁邊的書報架上有報紙雜誌等供客人閱讀的印刷品,闊大的大廳沒幾個人,陣陣涼風穿堂而過,這麽多日子以來的燥熱鬱悶瞬間消失無蹤。3月的東南亞,走到哪裏不是烈日酷暑,即便是我鍾愛的小清新泰北清邁,在我們臨出發前已經顯露出其旱季猙獰的面孔了,而此時的彬烏倫,簡直像另一個人間,於是我當即決定就在這裏住下去,直到離開緬甸。

在國外生活了一年多,已經不擅長砍價了,因為人家的價格基本上是實價,要價本來就低,即使接受砍價,也是出於不駁人面子的禮貌,議價空間非常小,時間久了也懶得砍了。但偶爾,在國內養成的壞習慣會突然迸發出來,比如現在。因為打算再續一周,我忍不住又和前臺帥哥砍起價來。結果是,可以給我免費增加一天,也就是說,除去今天,我們還可以在這裏住8天,平均每天20美元,含早餐,這樣的性價比在緬甸大概是很難再有了。

住宿是在另一幢二層樓,與大廳那幢別墅相隔20米左右,圍繞著別墅,另外還有2幢和我們一樣的白色小樓。在距離我們約百米的對角,大廳外是一個圓形花園,我們這棟樓前面的花園是長方形的,比大廳那個大出兩倍,花少草多,中央搭起一個簡陋的圓拱造型,下面擺放著幾盆不怎麽景氣的植物,好像臨時營造出的小景致。花園與樓房的西面,是一片小樹林,我對植物知之甚少,看不懂都是什麽樹,感覺都是北方樹種,高大偉岸,但同時又具有南方的蓊鬱蔥蘢,地上鋪著厚厚的落葉,還有一叢叢的雜草,有種莫測的神秘,我從第一天起就打算進入小樹林走走,但是直到最後都沒有進入。有一天,我突然發現樹林深處有個小小的石柱,我認為那是個墓碑,我一直一個人藏著這個秘密,不敢告訴一梁,因為他怕鬼。後來我們散步時,我終於忍不住指給他看,他壯起膽子走近仔細看,確定是個界碑。原來,這一大片樹林是分屬兩家的,中間用一排籬笆和一個界碑隔開。

我們周圍幾乎都是這樣成片成片的莊園,新的很少,有的似乎多年不住人,任由草木瘋長,房屋衰敗。在彬烏倫,我再一次體會到緬甸的富足,但這富足是歷史遺產,甚至是今天他們不願提及的恥辱——這些莊園都是英殖民時期英國貴族們遺留下來的。

我們的房間在二樓,仍然是全實木裝修:實木樓梯、實木地板、一樓的實木吧臺。屋頂仍然很高,至少有4米,180公分的一梁對此尤其滿意,高個子的壓抑,矮個子是難以體會的。

房間有些差強人意,雖然也有獨立衛生間,但設施過於陳舊,想想人家100年前已達到這樣的生活水準,暴發戶的心理優越感頓時消失了。室內沒有空調,甚至沒有電風扇,因為根本用不著。

白夜/緬甸之行第三站彬烏倫(十五)

緬甸之行第三站彬烏倫(十五)

白夜

不去彬烏倫,你就沒有權利評價緬甸,正如不去碧瑤就不能說去過菲律賓一樣。彬烏倫與碧瑤一樣,都是殖民者的避暑勝地。

從馬尼拉到奎松市,一路所見最深刻的印象是貧窮與骯臟,但是一出奎松,道路寬闊,自然環境優美,乃至經過8個小時到達碧瑤時,我們恍然來到了另一個國家。碧瑤也是個山區,山路蜿蜒曲折,沿路建了無數豪華別墅,隨著山勢高低錯落。這裏寧靜、涼爽、富足,與馬尼拉判如雲泥。

彬烏倫是現在的地名,以前叫梅謬。1989年,現任緬甸政府對一些地名進行了修改或恢復,比如緬甸Burma改為現在的Myanma,自然其中也包括彬烏倫。緬甸政府認為,這些地名是英國殖民時期的名稱,記錄的是緬甸被殖民的屈辱歷史。

彬烏倫還是一梁的偉大發現。來緬之前,他就查到,這裏是緬甸的避暑勝地,計劃作為我們緬甸之行最後的,也是停留最久的一站。

曼德勒之後,我原本想要去蒲甘的。

「庸俗!」

 一梁的反駁在我看來常常不可理喻。

「什麽叫庸俗?無論是已經來過緬甸的朋友,還是網上的攻略,蒲甘都被推薦為緬甸之行的必到之處。」

「庸俗!妳居然聽攻略的。一個只能看日出日落的地方,能不庸俗嗎?」又是一貫的前後矛盾,難道不是他每次在網上查找攻略的嗎?我嚴重懷疑,他反駁我只是出於一種條件反射,因為我經常才說出一個字,甚至剛張開嘴,就被他粗暴的否決了。

「為什麽?你聽完我的話了嗎?你憑什麽永遠這麽霸道?你尊重過我嗎?!!」

我終於忍無可忍,火山爆發,機關槍一樣發出一連串的責問。

每次只有當事情發生到這個程度時,他才好像突然從夢遊中醒來,或者一個剛剛意識到闖禍的孩子那樣,盛氣不再,馬上變乖。

他是個極其傲慢的人,好像感覺世上沒有人比他更聰明,他對任何人的話都沒有耐心聽完,只要他們一張嘴,他似乎就能準確無誤地捕捉到對方想要表達的意思。另一方面,他又極為溫馴,一旦我動起怒來,他立馬繳械投降,甜言蜜語。或許,這仍是他傲慢的另一種表現:跟妳們這種庸人,我有什麽可爭的?他的自以為是總是讓我無比抓狂,大多數的無謂爭吵皆因此而起。

無論如何,萬塔之城的蒲甘終於還是沒有去成。每次都是這樣的結果,即使他在態度上讓步,但對於自己的主張,他總有辦法讓我妥協:現在是旱季,陽光熾烈,蒲甘的廟宇都要赤腳行走,腳底會燙出泡來;下次雨季的時候來,我們乘船,一路飽覽伊諾瓦底江的美麗景色,悠哉悠哉地到達蒲甘……

對於攻略,我們的態度是複雜的,有時完全聽從它的提示,有時則完全與之背道而馳,聽與不聽之間,似乎有種直覺在起作用。比如,緬甸的新首都奈比多。攻略上說這完全是一個全新打造的城市,照片上的建築和道路也都氣勢非凡,booking上查看,住宿也便宜得驚人,但就像中國的鬼城,除了召開一些國際大型會議之外,平時無比蕭條,交通更不必說,所以行程上根本沒有考慮。

而清萊的白廟黑廟,是旅遊攻略的熱門景點。第一次去清萊,我們卻選擇了冷門的清孔,對白廟黑廟沒有產生絲毫好奇。

從曼德勒到彬烏倫只有一個多小時,但是這個地方對中國遊客來說,似乎非常陌生,旅遊攻略也鮮有提及。

按照他的計劃,本來打算乘火車去彬烏倫的。自從他帶我們乘火車去了一次泰國彭世洛之後,我嚴重同意,要想了解一個國家的全貌,除了飛機、公共汽車等交通工具,火車也是必不可少的選項。火車的線路通常都修在相對偏僻的農村,當我們在火車上看到泰北農村連片的水田、山林;沿途那些雖小,仍不失精致的小站;與城市不相上下的農舍;把火車當作公交,目光清澈,歡天喜地無憂無慮的學生時,你會真正理解國泰民安的含義。

一梁一大早徒步去火車站,帶來的卻是乘汽車去彬烏倫的消息,乘火車時間長,也過於顛簸,而汽車只有一個多小時。我想像不出顛簸的火車是怎樣運行的,會不會隨時從軌道上脫離?

白夜/緬甸之行第二站 曼德勒(十四)

緬甸之行第二站 曼德勒(十四)

白夜

出門時,服務生看見我們,老遠就拉開酒店大廳的玻璃門,雙手合十,「明哥拉巴!」

「明哥拉巴」是「妳好」的意思,與泰語的「薩瓦滴哢」,英文的「hello」一個意思。這是我在緬甸學到的唯一一句問候語。

在我們回應了「明哥拉巴!」之後,戴眼鏡的服務生突然用中文說了句「妳好」。沒有在國外生活過的人是很難理解母語的魔力的,我將已經跨出門的腳收了回來。

「妳會說中文?」

「一點點。」

太棒了!一梁趕忙湊了過來,然後一大堆問題丟了過去:哪裏的飯好吃?還有哪些地方值得去?去伊諾瓦底江,回來的時候能叫到車嗎?……

服務員鏡片後的眼睛逐漸變大,臉上露出困惑的表情,面對他連珠炮似的提問,最終只能茫然地搖頭。這樣的經歷不止一次了。語言是個很神奇的東西,只要妳會說一句標準的外語,一瞬間,會給對方造成妳已經掌握了這門語言的錯覺。

我們原來住的Aster酒店在清邁大學後門附近,每次跟雙條車司機描述的時候,都要用英語說一大堆,還要滿頭大汗地邊說邊比劃,每次當我們問「Do you know?」 的時候,司機總是「Yes,yes」,但常常是把我們拉到清邁大學前門就要我們下車,總要為此弄一肚子火。其實,他肯定只聽見了「ChiangMai university(清邁大學)」就以為聽懂了,至於我後面說的「back gate(後門)」根本沒有入他的耳。後來去上了一次免費的泰語課,老師告訴我清邁大學後門的泰語,「白朗曼」,簡簡單單三個字,就像阿里巴巴「芝麻開門」的魔咒,在妳還將信將疑地擔心自己發音不準時,山門卻應聲打開了。

曼德勒的每個街區都很大,我們住在77號,伊諾瓦底江在同一條路的35號,車卻開了半個多小時。

上下這樣的臺階對一梁來說是一種嚴峻的考驗,他身材高大,缺乏平衡感,窄小的臺階又只能占到他大腳板的一半。我們如履薄冰地走下坑坑窪窪的樓梯,下面是一個浮動的碼頭。碼頭像個做工粗鄙的大鐵船,船頭有個緬甸婦女在忙活做飯,我們以為是江邊餐館,就走了過去。對於我們冒昧,女人顯得有些局促不安,放下手上的家什拿起一把鑰匙示意我們跟她來到一扇鐵門前,她打開沈重的鐵門,眼前就是奔流的伊諾瓦底江!一瞬間,我又被這個衣著樸素面帶羞澀的緬甸婦女感動了。她用手勢叮囑我們註意安全,小心跌入江中,然後便低頭匆匆返回了。

即使是枯水期,伊諾瓦底江依然河面寬廣,水流湍急,河上還有往來行駛的輪船,比湄南河壯觀多了。江水的清澈程度與清孔的湄公河有得一比。河面很寬,中間有平坦的沙洲,如果在中國,這樣的黃金地段早就被開發成高級餐館了,然後再購置幾隻遊船來回擺渡,生意不要太好。

然而,曼德勒的伊諾瓦底江卻像一個未入紅塵的處子,依然保留著它天然原始的風貌。緬甸,正像這奔騰不息,躁動不安的伊諾瓦底江,正面臨著新與舊、保守與開放、安靜與激蕩的激烈衝突。一邊是積極適應變化,拼命賺錢的玉石商人、出租車司機,一邊是木訥淡泊,任世界改變,我自巋然的泡茶館的男子。

我不知道,這種安然可以保持多久?巨變無疑會給緬甸帶來經濟的飛速發展,人民生活水平的迅速提高,但是,希望它在經濟建設的同時兼顧人權,保證全民共享經濟發展的成果,不要像俄羅斯那樣,由於沒有經過轉型正義,培養出一批民主黑手黨,這些人在蘇聯解體之前是共產黨官員或企業高管,民主之後,搖身一變,成為私有制的受益者;更不要像中國那樣,以所謂的低人權優勢換取經濟的飛速發展,全社會的資源被國家壟斷,全社會的財富被幾百家權貴家族掌控,每個人都必須依附、屈服於體制而生存。

白夜/緬甸之行第二站 曼德勒(十三)

緬甸之行第二站 曼德勒(十三)

白夜

太陽下山,又該外出覓食了。

一梁早有預謀,隆重向我推薦了一個地方,並詳細介紹了他做此選擇的原因和意圖。這方面,我還真的非常感謝他,每次出門、旅遊,都是他認真做攻略,告訴我哪裏好玩,值得去,怎麽去,等等。推薦得好,我安然享用,推薦不好,嘮刀抱怨,甚至不惜兩個人在街上一拍兩散(當然最終還要重歸於好)。好在一梁不記氣,下一次仍然興趣盎然地查找攻略,小心翼翼地詳加解釋。

他建議我們去曼德勒山下的餐館吃飯。從旅館到曼德勒山,必途徑曼德勒皇宮,乘出租車正好可以沿著皇宮圍墻從東到西瀏覽一遍。曼德勒皇冠門票很貴,所以從未出現在我們的行程計劃。資料上說,皇宮中心有一座建築,此外幾乎沒什麽。

能有什麽呢?看過了世間的太多風景,對風景的理解卻越來越平淡。在我看來,在海邊看波浪一浪一浪地翻滾是風景;坐在一家鄉間民宿的涼亭下,等待一場預謀已久的暴風雨是風景;坐在路邊咖啡廳看來來往往不同膚色的遊人是風景;乘火車沿途看稻田農舍也是風景;甚至坐在自己家陽臺欣賞親手種植的花草更是百看不厭的風景。

也正是由於這樣的原因,這次的緬甸之行,我們有意無意地避開了網上強烈推薦的必到之處:比如最奢華的佛塔大金塔,比如萬佛之城的蒲甘,再比如眼下的曼德勒皇宮,也只是坐在出租車上匆匆一瞥。

作為緬甸第二大城市的曼德勒,卻幾乎沒有路燈,憑著出租車自身的車燈和路邊店螢火蟲般的微光,依稀看到從車窗飛速倒退的曼德勒古城墻,清邁古城的邊長是1.5公里,曼德勒皇宮3公里,我認為曼德勒皇宮顯然又是一個被嚴重浮誇的產物,或者是旅遊資料翻譯有誤,把古城翻譯成皇宮了。這裏應該是曼德勒古城,城墻,護城河都保留得相當完好,城墻上的燈光稀疏而微弱,幽黑的護城河像是承載著過往的歷史長河,令夜色中的曼德勒古城披上神秘的色彩。

一梁讓司機把車停在一家規模較大的餐館,半開放,兼有酒吧功能。緬甸的菸酒價格與泰國相仿,進口的似乎還要比本土的便宜。一梁對服務生指指冰櫃,如願點了曼德勒啤酒,點菜時卻犯難了。菜單上只有緬甸文,且沒有圖片,這點與泰國相比又相形見絀了。

旅遊是泰國的支柱產業,幾乎所有餐廳酒吧的菜單都是泰文和英文雙語,隨著中國遊客突飛猛進地增長,中文也越來越多地出現在菜單、路牌、出租車上。在有的商品上,甚至印有泰文、英文、中文、韓文、日文,甚至伊斯蘭文。

我們環顧四周,看看其他人都在吃什麽,沒有發現引起我們食欲的東西。一梁想吃魚,我們費勁地用手勢比劃,服務生小夥子一臉殷勤而無奈的笑容。總臺的中年男子終於看到我們的窘境,走到我們桌子跟前,儘管仍然語言不通,顯然經驗要比小夥子豐富得多,至少他很快明白我們想吃魚,至於說哪種做法,只能聽天由命了。

喝酒等菜的當口,另一個小夥子從摩托車上下來走進餐館,在前臺男子的示意下徑直走到我們的桌子。小夥子說流利的中文,原來他是個緬甸華人,是老板(前臺男子)的小舅子,老板專門打電話讓他過來陪我們聊天的。那一刻,我突然為之前對緬甸的討厭深感慚愧,畢竟這裏的人們仍保留著一份可貴的淳樸。一梁更是激動萬分,大有他鄉遇故知的感覺,打算趁火打劫再多點一瓶啤酒,被華人小夥阻止了——騎車不能喝酒。小夥子來緬甸4年了,也正在籌劃著開一家中餐館,隨著緬甸國門的打開,隨著中國遊客的增多,曼德勒需要更多面向華人的服務窗口,而曼德勒中國城的稱謂也將越來越名副其實。

站在餐館門口,斜對面就是曼德勒山,山下的燈火在漆黑的夜色中,顯得無比華麗。「華麗」的燈光原來是山腳下寺廟的,遠看璀璨一片,近看則庸俗不堪。沿著建築物的外圍鑲嵌上一圈紅的,黃的,綠的,紫色的燈帶,廟內卻燈光黯淡,整體感覺不僅粗俗而且鬼魅,像是到了《西遊記》中妖怪的宮殿。廟內還有遊人,與泰國一樣,許多地方也要求脫鞋進入,可是一腳踩下去,滿是塵土。

中午去曼德勒市中心最大的商場,仍然是外表高大宏偉,裏面粗製濫造,看似新修不久的建築卻灰塵僕僕,到處有脫落的牆皮和地磚。寥寥幾家看似不錯的精品店,兜售的幾乎都是中國製造的廉價服裝。

我想知道,是什麽因素造成了對緬甸人審美的破壞?是貧窮還是制度?

從寺廟出來,才意識到在這裏打車幾乎是不可能的事。在門外的街邊等了半個多小時,路上的人越來越少,寺廟的燈火都關了,除了一盞僅僅能看清人影的路燈,以及遠處餐館酒家星星一樣的燈火,我們陷入了無邊的黑暗之中,比這黑暗更令我緊張的是,我們可能要步行回賓館了。

就在這時,一輛皮卡「嘎」地停在離我們20米的地方,一梁像抓住最後的救命稻草一樣飛奔過去,我緊隨其後一路狂奔。經過艱難地溝通,地圖,肢體,英語齊上陣,終於讓司機明白了我們的意圖。一梁一掃剛才的沮喪,滿臉得意地擺擺頭,示意我上車。車廂很高,貨箱門還關著,一梁從下面推著我屁股,我才狼狽不堪地爬了進去。車廂裏已經有一個小女孩和一個老婦人,不知道老婦人是小女孩的媽媽還是奶奶。

車廂上蓬著頂棚,一個只約15瓦的白熾燈泡從小姑娘頭頂上方的鋼筋架上垂下來,就著這昏暗的燈光,小姑娘爬在一只木箱上寫作業,老婦人坐在旁邊,我只能坐在靠門口的地方,一梁上來幾乎已經沒有空地。老婦人堆滿謙卑的微笑,趕緊把車上堆放的亂七八糟的東西攢了攢,將身子盡量向後靠,給一梁讓出一塊容身之地。小姑娘擡頭羞澀地朝我們笑了笑,繼續在微弱的光線下埋頭寫她的功課。在這狹小的車廂裏,在這晦暗的燈光下,我突然體會到一種久違的溫馨的氣氛,好像回到小時候外婆的小屋。

司機很聰明,車準確地停在賓館門口,一梁讓我付錢:1美元!我將信將疑地拿出一張1美元的零鈔,司機接過錢連聲道謝,小姑娘和老婦人也友好地向我們揮手。

轉身之後,我的眼眶莫名地潮濕了。

白夜/緬甸之行第二站 曼德勒(十二)

緬甸之行第二站 曼德勒(十二)

白夜

我已經逐漸適應了一梁的做派:他從不擔心迷路。就算定好目的地,也會隨時改變主意。看到一個感興趣的地方就按鈴跳車,然後盲目地在迷宮般的小巷中任意穿梭。
可能我比他有著更為強烈的焦慮感,一旦感覺偏離了既定目標就緊張起來,兩個人為此沒少爭吵。磨合是個緩慢的過程,當我發現「迷路」並不可怕,還常常會有「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意外驚喜和計劃之外的收獲時,我開始把自己放心地交付給他,隨便他帶我到哪裏,只要出門前,從酒店前臺要一張address card就OK了。
兩個萍水相逢的人走到一起,況且是生活在異國他鄉,妳不信他還能信誰呢?從妳嫁給他的那天起,妳就給了他最大的信任,妳相信他會對妳負責,相信妳們會有福同享有難同當,他到哪裏,妳就不假思索地跟他到哪裏……
從茶館出來,一梁無頭蒼蠅一樣帶我拐進又一條巷子。巷子裏有座廟,他又一頭紮了進去。大概以為裏面最起碼可以坐下歇歇腳吧。泰國的任何一座寺廟都可以進去解決內急,或坐在樹蔭下的石凳上歇腳。
在我所到過的國家和地區,泰國是最人性化的。妳根本不用擔心累了沒地方坐,每隔一二百米,必然能找到可供休息的地方:在任何一家露天咖啡館坐下,只要妳不用目光尋找服務生,絕不會有人拿著菜單主動「上門服務」,讓妳尷尬;住家戶門口的石桌石凳、商圈的綠地上或藤制或木制或鐵制的椅子都可以隨便坐。寺廟、商城的廁所都是免費的,其他地方也有收費廁所,免費的大多比收費的設施更好更乾凈,這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在緬甸,我很少發現路邊有可供行人歇腳的凳子,人性化的有心設計不能指望,路邊、花壇也積滿汙垢。同是佛教國家,差距卻如此之大。
眼前的這座寺廟是座典型的緬甸寺廟。佛教先後傳入東南亞國家,緬甸和泰國都被稱為佛國,泰國的佛教氛圍曾給予我心靈的洗滌,讓我一個共產主義國家來的無神論者開始對佛教充滿敬意。 1948開始掌握政權的軍政府於1961年把佛教定為緬甸的國教。從此,佛教開始對緬甸政治產生深遠影響。
泰國的佛教信徒超過95%,憲法卻並未將佛教列為國教,而是保障所有公民的宗教自由,但國王必須是佛教徒。這是泰國的智慧,用宗教來限制王權,再與總理所代表的行政權,形成泰國獨特的三權分立。
信仰是內心的敬畏,它應該超越於世俗而存在,更不能過於「入世」。這也是現代社會一再提倡的政教分離的基本思想。人世間充滿著各種誘惑,若沒有一顆出世超脫之心,寺廟也會淪為名利場。比如中國的寺廟,已經徹底世俗化,有的甚至成立了公司,主持是CEO,對寺廟進行商業營銷,利用國人文革之後的宗教貧乏,對宗教的極度渴求而大肆斂財。
我在仰光機場候機大廳候機時,也看到一個身穿僧袍的和尚正在殷勤地給一個肥胖庸俗的女子拍照。女子在一座室內景觀前做出各種表情,或嫣然巧笑,或嗔或癡,和尚心花怒放圍著她跑前跑後地服務,全然沒有泰國和尚的莊嚴與尊貴。那一刻,我腦子裏閃過一個念頭:獨裁政權下的宗教都是一個德行。
與我見過的其它緬甸寺廟一樣,眼前的這座寺廟同樣引不起我內心絲毫的感動與敬畏。佛塔無論是造型和顏色都只能用粗鄙來形容,寺院狹小,布滿塵埃,寥寥幾棵乾巴巴的樹無精打采地縮在角落,兩個小沙彌坐在園內唯一的一條水泥長凳上自顧自地聊天,對我們的狼狽視若無睹,絲毫沒有起身讓座的意思。旁邊有一個簡陋的雨棚,棚下放著一個大容量熱水器,應該是為遊客提供的免費飲用水。然而,即使我嗓子快要冒火,看到積滿汙垢的瓷碗,想要喝水的強烈欲望也瞬間化為烏有。
當然,相由心造,或許是我對緬甸佛教先入為主的厭惡,看什麽都覺得不順眼。畢竟緬甸還有那麽多佛教徒,佛教再怎麽被體制侵染,但對普通信眾的感化與心靈護衛還是有效的。
一個關於緬甸的視頻,講的是一個緬甸農民修廟的故事。農民30多歲,過得很窮苦,他唯一的心願是攢夠一筆錢,在村裏修一座佛塔,據說這樣就可以修得來生的幸福。他把自己建佛塔的想法跟大家說了,十里八鄉的人都表示支持,他的鐵匠生意從此應接不暇,很快就積攢起一筆錢。但是這點錢要想建塔還是不夠,村民們便自發送來捐款,大多數家庭都是留夠生活必需,剩下的全部捐出,受捐人記錄並公開每一筆款項,由專人保管,用以購買材料。沒錢的後生為不能捐款萬分羞愧,主動充當義務勞力,真可謂有錢出錢,有力出力。地址選好,日子選好,開始建塔,平靜乏味的鄉村迎來了它最重要的日子。
對於一個沒有信仰的人來說,是很難理解這種行為的。今生尚且淒苦,來生豈可期許?
幾年前,我在青海的塔爾寺看看那些衣衫襤褸的藏民,吃糌粑喝白水,一路長頭磕到塔爾寺,還要在寺內磕幾天幾夜的頭(據說要磕滿10萬個),磕頭的地板已經被磨出深深的槽。最後他們把積攢起來的酥油和其他貢奉(都是最寶貴的東西)奉獻給寺廟,而寺廟的和尚卻過著無憂無慮受人供養的生活,我對此深感不解。回去之後,我問我的老師:我不理解,為什麽藏人那麽窮苦,還要把畢生積蓄供奉給廟宇?宗教,難道不會成為神職人員奴役窮苦底層人民的工具嗎?
老師只是說,宗教是個非常復雜的問題,妳即使不能理解,也要尊重。
……
當我對緬甸佛教表現出不屑時,一梁說,那也比中國的無神論好得多!

白夜/緬甸之行第二站曼德勒 (十一)

緬甸之行第二站曼德勒 (十一)

白夜

市場10:00以後就不收門票了,我們出來的時候,人群即將散去,門口排著長龍的摩托車正在被各自的主人推走,場面一時陷入極度的混亂。緬甸人大概早就習慣了這種混亂,大大小小的汽車、亂七八糟的摩托車與見縫插針的行人絞纏成一團亂麻,但沒有機動車喇叭聲和人群大呼小叫的聲音,每個人似乎都無比匆忙,又顯得耐心十足。

摩托車是沿著市場對面的一條小河停放的。正對市場入口的地方,有一棵大樹,雖枝繁葉茂,仍然是幹巴巴的了無生趣。我一直想不通,同是熱帶國家,同是枯水的旱季,為什麽泰國仍然可以保持清爽潔凈,而緬甸卻處處塵土飛揚。後來才逐漸想明白,緬甸的植被覆蓋率遠不及泰國,比如像曼德勒這樣的城市,幾乎是中國小鎮的翻版,先把樹木都砍伐一空,然後開始蓋樓造房。而泰國,房子就蓋在大樹的附近,有的土地出讓信息上,專門把擁有多少棵古樹作為噱頭。

再比如我們之前住的Aster酒店公寓,門前就是一排參天古樹,百米綠茵長廊形成一片別樣洞天,把數十米之外的夜市喧囂隔離在外。我最喜歡的二樓平臺就被一棵像巨傘一樣撐開的大樹全部覆蓋,任何時候,這裏都要比房間溫度至少低2-3度。

好不容易從擁擠嘈雜的人流中擠出身來,我像一條脫水的魚,焦渴、燥熱,整個人幾乎要被烘焙得幹脆了,又好像在汙水溝裏打了個滾一樣,渾身散發著臭氣。此時,淘寶的喜悅已消失殆盡,我只想快速逃離,馬上回到賓館,痛痛快快地沖個澡,涼涼快快地喝杯茶。

頂著日頭走了幾個路口,半個多小時也沒攔住一輛車。陽光越來越毒,兩個人都像被抽幹了水分的路邊樹木一樣蔫頭耷腦的,心情也漸漸煩躁起來,意見稍有不合就要蹦起來。

我有意與一梁拉開一段距離,第一是讓他緊張——我生氣啦!第二是減少說話。又是一個轉角處,走在前面的一梁猛地折轉回身來,沖我傻笑。我故意板起臉,眼睛向上看。他笑瞇瞇地說,茶館!咱們去茶館坐坐吧!

茶館!不要說拉金的《在緬甸尋找奧威爾》裏,寫到過的緬甸茶館,現在能有個陰涼地方讓我坐坐,哪怕什麽都不喝。

《在緬甸尋找奧威爾》是一梁前年第一次去緬甸之前,從亞馬遜買來的英文原作,當時還沒有中文版。書的開頭,作家就把目光聚焦於緬甸的街邊茶館。

生長於緬甸的美國作家艾瑪.拉金1995年第一次來緬甸之前,能夠找到的為她提供緬甸信息的書就是奧威爾的《緬甸歲月》。這本書給我留下深刻印象的情節是:當她跟我們一樣,頂著烈日走在塵土飛揚的曼德勒大街上時,一位緬甸男子走過來對她說:“請將我們對民主的渴求告訴全世界,人民已經受夠了!”說完就慌忙走開了。

出於好奇,拉金開始頻繁來往於泰國與緬甸之間,想對這個國家進行深入了解。拉金的采訪多是在茶館完成的:塑料凳子、風扇、裹著隆基的緬甸男子……

1948年緬甸從英國獨立不久,軍事獨裁者就將國家隔絕於世,啟動“具有緬甸特色的社會主義道路”,將這個30年代曾經是東南亞首富的緬甸建設成亞洲最貧窮的國家之一。出於對軍政府的制裁,也出於軍政府的自我隔絕,緬甸從世界地圖上消失了整整半個世紀。

拉金書中描寫的緬甸街頭經常還有二手書攤,我們卻沒有發現。今天的緬甸,智能手機已非常普遍,到處都有電信公司的流量廣告,價格驚人的便宜。

這家茶館有些年頭了,桌凳都烏黑發亮,幾張方桌旁,另有一個攤子,一對夫婦在做一種點心,其實就是油炸饅頭,饅頭炸得金黃誘人。我們挑選了一個臨街的桌子坐下,點了兩杯茶。

我必須向各位隆重推薦緬甸茶。緬甸茶是一種橙黃色的奶茶,有淡淡的香草味,醇厚香甜,只有咖啡杯那麽一小杯,通常250-500基一杯。喝完這杯奶茶,另外會送妳一壺類似中國紅茶的茶水,夠兩個人慢慢喝上一個小時。油炸饅頭酥軟香甜,大約二兩一個,也是250基一個,兩個人的午餐,不到一美元就解決了。

從喝茶的程序就可以看出緬甸“祖上也闊過”。我認為,飲食和服裝最能體現一個民族在歷史上的文明程度。只有在解決了基本的溫飽之後,才會去講究穿得美不美觀,吃得可不可口。由此我認為,中國歷史的大多數時期,人民的生活水平均領先於世界,中國服飾的繁復與考究,中國食品追求色香味型,都是要在基本需求已經滿足的前提下才能實現的。

就像蘇格拉底時代的廣場、老舍筆下的《茶館》以及捷克哈維爾的小劇場一樣,緬甸茶館也是民間自由思想滋生的土壤。思想是殺不死的,有人群的地方就會迸發思想的火花,即使是在軍政府嚴格管控的時期。

而互聯網帶給中國的改變,更是翻天覆地的。盡管不斷受到刪帖、封號、甚至因言獲罪的威脅,但是由於思想對於自由的天然向往,人們仍然會想方設法地網絡實現人群的聚集,思想的交流。

當然,科技進步的另一面,是傳統的,世俗的,低效但有趣的生活方式的消失,這不能不說是一種無奈。比如說,若幹年之後,像現在這樣,幾個茶友圍著桌子喝茶的情景或許不會重現。

茶館幾張桌子的茶客還在喝著免費茶水,幾天來在緬甸感受到的不同於泰國的匆忙腳步似乎放慢了。肢體語言是最國際化的語言,我們離開的時候,其他茶客都友好地揮手道別。一瞬間,我突然感覺,在步履匆忙、日新月異的改變中,他們就是一群努力留住時光,守住舊時代的人。

白夜/緬甸之行第二站曼德勒 (十)

緬甸之行第二站曼德勒 (十)

白夜

到了曼德勒,玉石交易市場是非去不可的。

每家賓館門口都停著兩三部出租車,一見有客人出來,就圍過來詢問妳要去哪裏,這種感覺實在太遭了。一梁拽著我突破重圍,走了幾十米來到一個十字路口,打算在這裏攔一部出租車去玉石市場。然而,左等右等也等不到,以一梁的倔脾氣,再回到賓館門口去找那些等客的司機,無論如何是不可能的。好不容易攔住一輛類似泰國雙條車的白色皮卡,司機答應送我們去玉石市場。這幾乎是一輛貨車,貨箱很高,後門又不打開,只能爬車翻進去,車費並不比出租車便宜。

在曼德勒,只要說“market”,每個司機都知道指的是玉石市場。迎著朝陽和晨風,我們一路狂奔在曼德勒的大街上,車尾卷起一屁股塵土,恍然覺得自己是50年代坐在解放汽車的後車廂上山下鄉的知識青年。為響應祖國號召,滿腔熱血地奔赴一個未知的廣闊天地。

車在離市場很遠的地方停了下來,這已經是它能到達的極限了,路兩邊停滿長龍似的的摩托車,柏油路在路口就消失了,路面又是煙霧騰騰。我們隨著人流來到市場入口處,門口守門的大媽指指牌子:入場費,1000基。

曼德勒有著全世界品質最佳的翡翠和紅寶石,除了高品質的成品交易,還有原石交易,也叫“賭石”,而最有趣最刺激的,也是賭石。

翡翠從山裏開出來的時候,外面通常裹著一層包漿,看起來就是一塊普通的頑石,但行家能夠猜出個大概,但至於成色好壞,含翠多少,更多是憑運氣,所以稱為賭石。

原石還分“蒙頭貨”、“開天窗”和“全開”。 蒙頭貨從外面看起來就是一塊石頭,需要的鑒別水平最高,賭博性最強,也最刺激。有人可能一夜暴富,也有人可能瞬間破產。

開天窗則是在石頭上鋸開一個小小的孔,露出裏面的玉石,用強光手電筒照進去,以判斷石頭的成色。全開則是把原石從中間攔腰劈開,是玉是石基本可以一目了然,但含翠多少還有一定懸念。

真正的玩家都喜歡賭石。但由於中國人的瘋狂參與,加之玉石礦產資源趨於枯竭,緬甸政府規定,禁止攜帶原石出境。

妳絕對想象不到曼德勒玉石交易市場的簡陋與混亂。石棉瓦大棚下,是一排排攤位,買家坐在靠裏面的小板凳上閑聊,就像守株待兔的垂釣者那樣,一臉無所謂的傲慢。

大棚之間的過道看起來像未經任何人工修整的沙石混合路面,每隔一段,路中間放一個大大的竹筐,這是供人吐檳榔渣的。緬甸人,尤其是男人,幾乎個個喜歡嚼檳榔。據說檳榔具有醒腦提神的功效,會上癮。一梁說緬甸人有種高貴的氣質, 乍一看,滿街都是昂山素季,清一色的清瘦高挑,大眼睛高鼻子,男人也棱角分明,結實精幹。可惜,就在妳為某張英俊面孔暗自贊嘆時,一張嘴說話,好像看見一個剛剛吸過新鮮血液的吸血鬼一樣,嚇得妳只想奪路逃竄。

賣家都是緬甸人,從外表看,他們更像中國的農民工,裹著邋裏邋遢的隆基,風塵仆仆的臉上露出卑怯的表情。一個賣家在靠大門的攤位前停下來,從挎包裏拎出一大包玉鐲,玉鐲既沒有細致包裝,甚至不用一根繩子串起來,就那麽用塑料袋一兜,放在攤位上,滿臉卑微地等待坐在攤位後面的買家驗貨挑選。

買家依然態度傲慢,一手擎著打開的手電筒,一手旋轉著手鐲,手鐲在強光的照射下變得通體透明,夾雜著或淺或淡的花紋。買家顯然沒有看中,丟下手電筒,用三根手指把玉鐲向外象征性地撥了撥,目光看向遠方,賣家識趣地收拾玉鐲,重新消失在人群,繼續尋找下一個買主。

擠在臟兮兮的人流中,我突然懷疑對自己來此的目的產生了懷疑。我當然不是來了解緬甸最後一個王朝的,也不是考察伊諾瓦底江的,對離我們入住的賓館不遠的曼德勒古城更沒有興趣。

可能也是媚俗,所有來緬甸的華人都把曼德勒作為必去之地,是因為這裏是緬甸華人的聚集地嗎?好像也不是,出去旅遊,我們總是有意避開中國人最常去的地方。那麽來這裏,唯一的目的,可能就是看看這個號稱全世界最大的玉石交易市場了。

在這裏,妳會突然間有種迷茫的感覺。什麽是貧窮?什麽是富貴?簡陋至極的市場透出的似乎是絕對的貧窮,而一顆綠豆大的翡翠就幾萬、幾十萬,乃至幾百萬;衣著破爛、表情卑微、嚼著檳榔的男子讓妳感覺他們十分可憐,而他們臟兮兮的挎包裏隨便一掏,就是一堆價值連城讓妳瞠目結舌的寶貝。

如此隨意,可能會有人懷疑貨的真假,其實大可不必。聽一個曼德勒華人說,如果妳買到假貨,投訴到政府,緬甸政府會為妳維護權益;其次,這個破破爛爛的市場既然敢號稱全世界最大的翡翠交易市場,賣家們自然會共同維護市場聲譽,如果發現有人破壞行規,其他同行絕對不會輕易放過他,以後就別想在這裏混了。道理其實很簡單,誠信的交易環境才是可持續發展的基石。

另一個攤位的交易談成了。買家把身後一個黑色塑料袋提到攤位上來,打開紮口,裏面竟然全是面值10000的現金。買家從袋子裏拿出一踏,用一根尺子量量高度,原來他們是這樣數錢的!付清了賣家的貨款,買家轉身交給市場管理員(通常每段都有一個)1000基。

後面區域是賣戒面的。與前面相反,這裏是賣家坐在攤位後,買家流動觀看、挑選、購買。也有商店,一梁在裏面看上一只手鐲要給我買,我辨不清真假,即使知道有品質保證,終究不放心,硬拉他回到玉鐲攤位“螳螂捕蟬”。這裏的買家都是老江湖,賣家絕對不敢給這些他們提供假貨,他們之間不能成交的原因,往往是由於對於價格和品質的苛求,而我不過是買來自己戴著玩玩的,要求不高。就在賣家沮喪收拾貨品時,我等在一邊跟他談妥,買了一個心儀的手鐲。

各有斬獲,一梁也在一個老華僑的攤位淘到一塊原石,這是他緬甸之行的心願之一。

白夜/緬甸之行第二站曼德勒 (九)

緬甸之行第二站曼德勒 (九)

白夜

原以為比普通票價貴出將近一倍的VIP座會是國內那種長途大巴上的臥鋪,誰知道還是座位,只是車好一點,前後排之間的距離稍微寬一點點而已。當然,這一點點對一梁是非常重要的,否則一整夜連腿都伸不開,該怎麽熬得過。

到達曼德勒時不到6:00,天光還沒完全亮,一切都影影綽綽的。先下車的人雜踏的腳步騰起一片煙塵,一群穿隆基的男子,好像從地下突然冒出來似的,一下子圍上來,一瞬間我又有回到中國的錯覺。大家與司機迅速談好目的地和價格,各自上車,人群又在煙塵中迅速散去,人車轉眼間消失無蹤,塵埃落定,一切歸復平靜,好像從來沒有發生過什麽事。

由於我對仰光的住宿嚴重不滿意,一梁這次不敢再提前預定了。當務之急,我們需要找一家條件稍好,價格適中的旅館安頓下來。

沒有地址卡,幾個司機都不懂英文,一臉茫然面面相覷。這時,擠進來一個皮膚黝黑的小個子男子,看起來有些藝術家的氣質,頭發長長,留著兩撇小八字胡。他能說流利的英語,替我們充當了臨時翻譯。

有的人,天生就有一種明星風采,即使其貌不揚。眼前這個小夥子就是,盡管他個子不高,臉蛋不俊,衣著不時髦,穿著與其他人一樣的隆基,但他似乎有著天生的領導才能,與我們雙方分別溝通之後,幹脆利落地對司機做了交代,示意我們坐上其中一個人的車,然後站在車外與我們瀟灑地揮手道別。有時幫閑的人是很可愛的。

我們之所以討厭一個人,往往是從他身上發現了我們自己身上令人厭惡的地方。而從我第一眼開始對緬甸的拒斥,就是看到了太多與中國的相似之處:假大空的建築風格,無論外表多麽宏偉壯觀,細節永遠粗糙,曼德勒則更是如此。

曼德勒的城市規劃太接近中國了,城區四方四正,街道寬闊筆直,空氣幹燥得似乎連樓房都焦躁起來,在浮塵中飄忽不定。樹木幹巴巴,灰蒙蒙的,完全沒有南國熱帶國家的豐茂秀美。

“妳的西域,我的東土”,按理說,從維度上來說,相對於中國,這裏屬於絕對的南方,卻完全是中國北方冬季的景象,如果不是高溫,妳會恍然覺得是來到中國北方一個欠發達地區的鄉鎮。

司機按我們的要求停在一家旅館前面,我們下車看房間,他卻並不離開,直到我們不滿意打算去別的旅館時他還等在大廳,莫非緬甸人也學會了中國那一套,司機與景點與旅館或者與商店之間拉人抽提成的把戲?

隔壁的旅館貴5美元,但條件好得多,服務生也爽快慷慨,不僅可以馬上入住,還可以下來吃早點,也就是說,我們只住一天,卻可以享用兩天的早餐。

或許是早餐的誘惑,或許是初來乍到的興奮,盡管在車上蜷縮了一夜,要馬上睡覺還是睡不著。按一梁的原則,永遠不要勉強自己去睡覺,即使晚上失眠也別緊張,玩玩手機,聽聽音樂,看看視頻,別強迫自己,什麽時候困了什麽時候睡,順其自然。

餐廳在一樓,時間太早,還沒人吃飯。炒飯炒面,蔬菜水果,咖啡飲料,居然還有豆漿油條。如此具有中國特色的食品,對於一個久居海外的人,尤其是在旅途的中國人來說,其魔力是難以想象的。

一個人,無論他的語言,生活習慣,思維方式發生多大的改變,但從小養成的飲食習慣騙不了人,妳可能出於好奇,對外國食物產生短暫的興趣,時間一長,妳的味蕾還是需要記憶中家鄉的飯菜香味。

我先盛了一盤水果,吃完又嘗了一點炒飯。我必須特別強調,這是我離開中國之後吃到的最美味的炒米飯。米飯軟硬適中,不糟不糯,鹹淡適中,特別是裏面有一種像豌豆又不是豌豆的豆子,起到了畫龍點睛的效果。

一梁更像闖進阿裏巴巴山洞的海盜,旁若無人地大快朵頤起來。他來回添了好幾次,炒飯,炒面,油條,每樣都嘗一遍,只吃得肚兒溜圓。想想明天早上還可以這麽開懷大吃,一下子感覺生活又幸福起來。

一梁總說我的幸福點很低。是啊,我的心很小,我的要求很卑微,一頓可口的飯菜,或一間幹凈舒適的旅館,甚至是烈日下一小瓶冰鎮飲料,都可以令我瞬間快樂起來。